第22章 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9)
第22章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9)
何爸何媽齊齊出動來車站接女兒。田馨的爸媽也來了。她沖何洛扮鬼臉,“看我笑得陽光燦爛,你滿臉苦大仇深,想看到某人也不差這一會兒。你隨時找個理由出門,就說我拉你逛街好了。”
在車上,何媽問:“田馨這丫頭還是嘻嘻哈哈的,她有男朋友了嗎?”
“就算沒有吧。”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怎麼能說就算?”
“曖昧唄,敵進我退,敵退我擾。”何洛笑,“你說算有還是不算?”
“那你呢,算有還是沒有?”何媽若無其事地提起,“有就帶來讓我和你爸看看。”
“你覺得呢?”何洛輕笑,“我爸又不是沒見過。”
“還是那個嗎?”何爸回頭問。
何洛略有不快,“那還能有哪個?”
“你們還在一起最好!我們是看你這麼久沒帶他回來,擔心有什麼變化。”何媽連忙插話,“怕你們小孩子不定性,聚得快,散得也快。”
“我們不是做遊戲。”何洛一字一頓。
“他在清華嗎?”何爸忽然問。
“不是。”何洛回答得有些僵硬。
“不是說成績很好,很聰明嗎?”
“沒發揮好。”
“高考就這樣,只聰明不行,勤奮努力,還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這些都很重要啊。”何爸尾音拖開,聽起來很是語重心長。
何洛不禁蹙眉,“只不過是一次考試,不要扣那麼大的帽子好不好?”
一車人無語。
何洛去章遠的寢室找他。兩個人還沒說幾句話,章遠的傳呼就響個不停。他瞟了一眼,“哥們兒找,急事,去去就回,在這兒等我啊。看書吧,還都是你寄過來的呢。”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小王子》、一本《中國大歷史》,又拿了一隻馬克杯,“抽屜里有碧螺春,也是你買的,說什麼喝綠茶不長痘,我也沒覺得。你看,除了壺裏的水是我打的,其他都是你一手包辦的。”
“大缸”插話道:“靠,平時刺激我們還不夠啊?都知道你家何大妹子好,照顧你照顧得這麼周到。你要走快走,顯擺什麼?”
何洛撫着生肖圖案的馬克杯,笑道:“激起民憤了不是?快去快回。”
這兩本書何洛都看過。她起身伸了個懶腰,舒展筋骨。“大缸”以為她等得不耐煩了,忙把自己電腦前的一攤瓜子皮推開,“無聊的話打會兒遊戲,章遠很快就回來了,估計又誰的電腦出問題了。他最近忙得不行,整天被叫去裝機。”
“沒關係,我慢慢等。”何洛探身從書架上取下銀灰亞光的金屬相框,兩隻天鵝頸項低垂,彎成一個心形。裏面還是他們去年秋天的合影,章遠剛剛抵達北京,面有倦色,秋天的陽光暖暖地灑在臉上。時間就定格在那一瞬,他張嘴要說什麼,她燦爛地笑着。
在相框旁邊,一摞課本上放着瑞士軍刀的包裝盒,何洛打開,裏面整整齊齊地碼着一沓電話卡,軍刀還有刀套的位置是空的,想來他已經帶在身上了。何洛把盒子放回去,瞥見課本下有幾張油膩的紙,邊沿都卷翹起來,暗自搖頭,看起來英俊整潔的男生,背地裏也真是邋遢。她把一摞書本拿下來,一本本重新碼好。整理到那幾張沾滿紅油的紙時,只覺得字跡熟悉,她仔細一看,不禁呆住了。
章遠回來,看到何洛氣鼓鼓坐在床上,面前攤着一本筆記,還有三五張斑駁的紙頁,立刻明白過來。“大缸”很識趣地抓了書包去自習室,路過門口時附耳對章遠說:“我向何大妹子解釋過,都是阿香不好,你慢慢哄吧。”
章遠一笑,擺擺手,“沒事兒,實話實說唄。”
寢室內只剩二人。章遠扯東扯西,何洛不言不語。
“別生氣了,生氣長皺紋,老太婆我可不要喲。”章遠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又過來拍她的後背,“老佛爺,坐火車辛苦了,小的給您捶捶。您賞賜的東西是小的保管不利,罪不至死吧?”
“這幾頁也就算了。”何洛悶悶地說,“反正你也不看,放着招灰,不如拿來擦桌子。”
“誰說我沒看?我通讀了啊。”
“那我問問你,看你記住多少?”何洛抬頭。
“看過《張三丰》沒有?太極最大的奧秘就是無招勝有招,要忘記一切招數。”章遠拉何洛起身,“來來,我教你太極入門。看,一個西瓜這麼大個兒,一刀切下去,一半給你,一半給他。”他把着何洛的手,慢悠悠比劃着太極的姿勢。
“不要鬧,認真聽我說話,好不好?”何洛抽回雙臂,“你答應我會仔細看的。”
“我仔細看了啊。”
“只是‘看’而已?”何洛翻着筆記後面的紙張,整潔如新。她想起自己在應急燈下奮筆疾書,光線越來越弱,是怎樣的心急如焚。而他,不緊不慢閑適得很,如“大缸”所說,還和幾個朋友一起幫別人攢計算機,收取一定費用,所得頗豐。
“真的仔細看了。”章遠指着筆記,“這些我們也都講了,和你們學校內容差不多,不用擔心。考試之前再看,給我一個月,保證搞定。”
“我知道你上學期成績不錯,而且各個學校大綱都差不多。”何洛蹙眉,“但是很多時候,考試就是考細節。”
“高考比較重視技巧,研究生考試注重基礎。”
“誰說的?你又沒有考過。”何洛撅嘴。
“你也沒有考過不是?”
“我聽別人說的。”
“我也聽別人說的。”章遠學她,聳肩撅嘴。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何洛苦笑。兩個人都是道聽途說,爭辯無益。
“就是,你餓不餓?剛才不是說沒有吃午飯?”章遠坐在她身邊,探身,鼻尖幾乎蹭着她的。
“不是很餓。”何洛說的是實話,一路顛簸,疲倦到什麼都不想吃。章遠不禁握住她的雙手,只覺她指尖冰涼。
“真的不餓”何洛話未說完,雙唇已被堵住。纏綿的吻,比低聲嘆息更輕柔。
何洛隨父母去親友家聚餐,難免被問到是否已有男友。
“洛洛還小,沒有那個心眼呢。”何媽笑答。
“不急不急,但也可以考慮考慮了。周圍的同學都是人尖兒,有合適的也別錯過,你爸媽嘴上不說,心裏也不會攔着你的,到年齡了嘛。”
“小孩子懂什麼誰合適啊。”何媽側身看着女兒,“以後的發展,現在還看不出來呢。”
又是這樣旁敲側擊,明明知道我們在一起,以為不承認就可以不面對。何洛氣悶,隔日見到章遠,忍不住說:“你改天去我家,好不好?”
“怎麼,你家買大米了,需要小工扛上樓是嗎?那我要吃飽了再過去。”章遠笑。
“我是認真的,你還沒有正式見過我父母呢。”
章遠說:“你也沒有正式見過我父母啊。”
“那是因為你沒有要我去。”
“如果你覺得有這個必要,我可以去。”章遠說,“等我先去買兩份保險。”
“我家也不是白公館、渣滓洞。”何洛嗔道。
“你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麼。”章遠收起笑容。BP機又響起來,他低頭看一眼,將呼機關閉。
“又有人找你?”何洛蹙眉,問,“幫別人攢電腦會不會佔用很多時間?”
“還好。你不是也在做家教嗎?”章遠說,“我們的收入都貢獻給中國電信了。”
但是我不需要為了考研而努力。何洛斟酌字句道:“似乎你投入的時間和精力比我要多很多。”
“所以回報也會多一些。”章遠從書包里掏出一隻機器貓的毛絨玩具來,“看,叮噹。”按下它的胳膊,傻傻地機械聲傳來:Iloveyou,Iloveyou。
何洛莞爾,低頭扭着機器貓的胳膊,“你知道,其實,我們並不需要天天打電話,我也不需要你要送我多麼好的禮物。我不想牽扯你太多的精力。”
“你還在想我考研的事?”章遠說,“我最近真的沒時間。而且現在看那些,對於三年後的考試未必有很大幫助。”
何洛忍不住爭辯道:“但是你就有時間攢機”裝機有助於去北京嗎?難道去中關村賣電腦?
章遠已然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只是裝電腦,我手頭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還有什麼,比能夠相守的未來更重要。
何洛將機器貓放在長椅上,“真是的,要我怎麼說,你才能分得出哪個更重要?”
“那要我怎麼說?”章遠也有些不快,“我還有事,先走了。”他轉身走出兩步,又回頭道,“拿好叮噹。”
居然是這樣稚氣的要求,何洛哭笑不得,“你都在關心什麼事情?那你拿着好了。”將機器貓推過去。
“已經給你了,拿不拿隨便你。”
“那我真不拿了。”何洛半開玩笑,不明白為什麼章遠如此小心眼。
“我也不會拿。”
“我真不拿了。”何洛又說,抓着自己的背包站起來。
“隨便你。”
“你!”何洛咬唇,看着章遠轉身離開。她想拿起機器貓,但周圍三五雙看熱鬧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實在放不下臉面。她心頭憋了一口氣,背上書包走向相反的方向。
滿城煙柳,桃花吐蕊。何洛不知不覺走到母校門前,明牆碧瓦,一如當年。她在一排小榆樹后坐下,透過新發的疏朗枝葉,可以清楚看到籃球場上奔跑的少年。天空漸漸陰霾,青天上湧出大朵大朵的烏雲,潑墨一樣愈積愈密。陽光偶爾從雲層的縫隙中投射下來,明明暗暗。
不過一年。
一年前尚且和田馨談笑着,坐在這裏看章遠瀟洒自如地上籃,風揚起自己半長的發,塵埃飛落在睫毛上,半眯着眼,他的身影有些朦朧。不過轉瞬,怎麼一顆心已經無法飛揚?
何洛臉頰一涼,接着是鼻尖,居然下雨了。她趕緊起身跑到教學樓里。淅淅瀝瀝的春雨灑落下來,她不禁想起公園長椅上的機器貓。會有人收起嗎,還是依舊孤零零地躺在那兒?沒有人看到,沒有人關心,等雨過天晴了,或許被清潔工當成廢棄的、骯髒的玩具,順手扔進垃圾桶里。
越想越心疼,何洛把背包頂在頭上,一路小跑回到街心公園。長椅上空無一物。何洛不甘心,四下張望,還跑到垃圾桶旁,捏住鼻子,彎腰看着。結果自然是失望,她頹然垂手,也顧不上避雨,低頭慢慢踱着。
一步,又一步,紛繁往事一幀幀在眼前湧起。從何時起,甜蜜酸澀的等待變了味道,彼此的試探變成遷就,期盼變成躲閃?曾經在初夏的街邊,怎麼都說不倦,而如今,那麼多的話題無法直接面對,沉默成為一種尷尬,一旦停止交談,似乎彼此的心就越飄越遠。
何洛要將背包抱在懷裏,壓緊胸口,才不會讓一顆心糾結起來。
“那個女學生,哎,別走,叫你呢。”賣冷飲的大媽從遮陽傘下探頭大喊。
何洛回頭,驚喜之間,眼淚就掉下來。
何洛抱着失而復得的機器貓一路趕回家,春雨如煙,一大一小都淋得半濕。把臉擦乾,又沖了洗衣粉,將機器貓塞進滾桶里。忽然想起它是會發聲的,多半有電子器件,她趕忙搶出來,四下一按,機器貓肚皮上的百寶囊里確實有東西,但又不是方方正正的電池盒。探指進去,摸出一個深酒紅色的天鵝絨小首飾袋子來。
她一倒,一枚銀白色的戒指落在掌心,造型簡潔流暢,沒有任何多餘的修飾。何洛緊緊握住,圓潤的弧線卻尖銳地刺在心上。
乍暖還寒的天,下了兩天雨,又開始刮春風,一夜吹開桃花榆葉梅無數。城市中更是絢爛,假期卻到了盡頭。何洛要乘坐傍晚的火車,收拾了行李要出發,卻總是心神不寧。她忍不住打電話給章遠,臨行前想再見他一面。章遠的語氣不冷不熱,“哦。你說,在哪兒吧。”
何爸何媽將車停在省大側門外,何洛一路小跑着過街。樓群之間的風更猛烈,她遠遠地看見了章遠。他穿着卡其色的毛衣,站在風中顯得有些單薄。
“怎麼不多穿點兒?”何洛問。
“你匆忙打電話,又說要趕時間,催命一樣。”章遠淡淡地說,“莫敢不從啊。”
“不想來就算了。”何洛嘻嘻一笑,“那我就不給你看了。”
“有什麼好看的?”
“看!”何洛伸出右手,“好看吧!”
“你又得意自己的爪子了”章遠話未說完,眼前一亮。
銀色的指環套在纖細秀氣的中指上。
“是右手嗎?”章遠強抑笑容,問,“我怎麼記得是左手?”
“左手的戒指怎麼能自己帶呢?”何洛攤開雙手,伸到他面前。
“誰帶不一樣啊?無聊。”章遠淡淡地哼了一聲,還是將她的戒指摘下,帶到左手無名指上。
“錯了錯了!”何洛大叫,“是中指!追求訂結離啊,無名指是結婚戒指!”
“沒錯。”章遠大笑,“哈哈,是你讓我給你帶的,現在就要反悔了?”
何洛打他。
兩個人笑着,擁抱,親吻。誰也不敢先鬆開手,誰都知道,不可以放手。
你說你的感觸已經變得很模糊想走的路還是有點凹凸
太多的包袱顯得更加無助在沒有音樂的時候很想一個人跳舞
跟不上你的腳步乾脆就說迷了路乾脆就繼續麻木對你有沒有幫助
by梁詠琪·《凹凸》
田馨看到何洛的戒指,問:“是純銀的嗎?看起來就很優雅。”
“鉑金的。”
“白金?”
“鉑金。”何洛褪下戒指,內里清晰地刻着“Pt950”。田馨哦了一聲。過了幾天,她忽然給何洛打電話,語調高亢:“我今天看報紙才知道鉑金原來比白金還貴!你家章遠中彩票了嗎?”
“他說和幾個同伴一起幫學校里的人裝電腦,收取一定的手工費。”何洛嘆氣,“也不知道他把多少精力投入到打工里。其實我並不在乎他送我多貴重的禮物,或者花費多少時間來遷就我、和我聯絡。我希望他目光更長遠些,為了我們的將來着想。”
田馨哼道:“你送了軍刀給人家,現在章同學投桃報李,不回報一個更貴重的禮物,不是對不住你嗎?”
“啊,我們兩個,何必攀比這個呢。”何洛說。
“只怕章遠不這樣想。”田馨笑道,“男生的面子啊。”
何洛覺得很有必要和章遠開誠佈公地談一次。
暑假回鄉,她在公共汽車終點站等章遠。七月末陽光耀眼,很久沒有下雨,楊樹、柳樹、榆樹懶散地站在午後無風的街邊,翠綠或墨綠的葉子邊緣都有些卷翹。章遠每到夏天都會晒成小麥色。他剛理了發,在路對面揮手,笑容燦爛,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