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4)
第17章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4)
他和她的臉,投射在彼此眼中,這樣真切,披着月光的清冷銀輝。她飄散的劉海,他挺直的鼻樑,演出斑駁的影,濃黑色,讓人想要不斷湊近,一探究竟。是這樣愛着他,在他面前寧可不呼吸,只要這樣凝視着他,就幸福得想要落下淚來。
從來不曾這樣勇敢,甚至沒有閉上眼睛,何洛微微踮腳,飛快地在章遠唇上啄了一下。速度如此之快,讓她自己都無法確定,那種溫潤濕涼的感覺,來自雙唇的觸碰,還是不小心染上了飄逸在夜風中的霧珠。
下一刻,面頰開始灼熱燃燒,心突突跳着,跌跌撞撞堵在喉嚨口。不知如何,章遠的唇便已經覆上她的。來不及細細品味,何洛本能地闔眼,向後微傾着。無處可退,結實的臂攬在身後,他探身,不容許她躲避。
鼻尖輕輕蹭過,冰涼,雙唇卻是溫熱。他的胡楂有些扎人。沒想到,男孩子的唇也這樣柔軟。
細膩的感覺,像醇厚的黑巧克力,馥郁芬芳,中間夾雜着太妃糖香醇的碎屑,絲絲縷縷,在唇齒間慢慢溶化。
細細抿着這份甜美,滿是芬芳。
四、兩個冬天·一
黑色羊毛的圍巾黑色布面的大衣
依然還聞得到濃濃的寂寞感受
生命安靜得像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一樣
by侯湘婷
李雲微野營歸來,怕何洛整個十一形單影隻心情抑鬱,打電話說要過來看她。恰好沈列不辱使命,成功買到車票。何洛索性叫上葉芝,新朋舊友,一同到校外的小餐館吃飯。
見到章遠,李雲微大笑道:“老同桌,你要來也不早說,害我白白擔心何洛!”
他拿了菜單,“怎麼能是白擔心?這不要請你吃飯?章遠北京第一次放血。”
“趕緊吃!”李雲微說,“我們學校在郊區,晚了回去時不安全。啊,聽說前段時間還有年輕女孩兒被打劫。”
“今天我路上買的《法制晚報》還報道了。”沈列把報紙掏出來。
李雲微拿過來瞟了兩眼,問何洛:“我一直有個問題,很多報道都寫過,被攻擊的女性將嫌疑犯的舌頭咬掉,然後很容易就破案。奇怪,怎麼會咬到舌頭呢?頂多是咬破人家的嘴唇而已吧。”
現在已經能說明原因的何洛比嫌疑犯還緊張,險些趴在茶碗裏,忙捧起來咕咚咕咚喝着,熱得出了一腦門兒汗。“你看完菜譜了沒有?”她慌慌張張地從章遠手中把菜譜搶過來,開始埋頭研究,只覺得所有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的脊樑。“既然你來北京了,就吃烤鴨吧。還要鴨架湯,加三花,很好喝。”她說。
“好,那就要一套烤鴨。那你要什麼,羊排煲和清炒萵筍絲,好吧?”
二人抵頭商討,偶爾眼神交匯,嘴角都掛着笑容。李雲微忍不住打趣道:“你們原來很少這麼膩在一起,怎麼這次這麼含情‘邁邁’?”
“量變到質變。”章遠說,被何洛的胳膊肘當胸戳了一下。
“我也覺得何洛這兩天特別開心。”葉芝認真地點頭,“在走廊晾衣服的時候,舉着架子跳三步。”
“還是男步。”沈列補充道。
說笑之間,晚餐過半。服務員遲遲不給羊肉煲加湯,酒精爐的淡藍火苗一躥再躥,眼看就要干鍋了。章遠喊:“服務員,加水,給你十秒鐘!”
“字數太多,沒用的。”李雲微說著,大喊一聲,“小姐!!”
隔了兩桌的男生都回頭望,其中一個頭髮短短的男生盯着李雲微上下打量。在她惱怒得要罵人之前,他起身走過來,“你是李雲微?”
“你怎麼認識我?”她蹙眉。
“我是常風的黃金搭檔啊。”男生爽朗地笑,濃眉朗目,“不認識了?”
“啊!許賀揚!咱們一個小學,你是四班的吧!”李雲微拍手,“我想起來了,啊,你不是初中畢業就來北京了?”
“對,來這邊附中的數學競賽班,後來就保送到這個大學了。”
“真是好久不見,你都一口北京腔了。”李雲微笑,“這兒還有兩位老鄉呢,都是我的高中同學。”一一介紹過,她一指何洛的方向,“你們兩個,現在還是大學校友呢。”
“你是章遠?”許賀揚訝異地看着他,“我早就聽說過你,一直沒有見到。”
“你是”
“許賀揚。”他又回頭向李雲微解釋,“我常常在小學奧賽獲獎的名單里看到你這位同學。有一次,我得了全市一等獎,聽說總共有兩個一等獎,樂得屁顛兒屁顛兒的。誰知道一看,靠,居然還有一個滿分獎!喏,就是這個傢伙。”
“哦,好像有這麼回事兒。”章遠想了想,“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何洛啊了一聲,“這麼威風,怎麼從沒聽你說過?”
“好漢不提當年勇。”章遠微笑,學小馬哥的語氣,“我不搞競賽很多年。”
“聽說初中全省數學聯賽前夕你打球骨折,如果當初繼續走競賽這條路,也許就是你來北京上高中了。”許賀揚抬手,佯作擦汗,“萬幸!”他又說,“不過現在也一樣,殊途同歸,我們又跑到同一個學校了。對,你哪個系?”
“我來看她。”章遠翹起拇指,點了點何洛。
“人家是三好男朋友,特地來看何洛的。”李雲微笑。
回去的路上,一片銀杏葉打着旋兒,落在何洛的頭髮上。章遠伸手拿下來,“銀杏葉一黃,北京的秋天就來了。”
“怎麼忽然這麼煽情?”何洛笑道。
“那時候說等上了大學,就算不在一個學校,也可以陪你一起去看紅葉”章遠捻着葉梗,“這個帶回去,作書籤。”
何洛片刻無語。“以後,總還有機會的。”她說。
十一長假轉瞬即逝。章遠走後,何洛無限悵惘。
開始懷念他在的每一天,校園內處處有他的影子,食堂里、樹蔭下、超市中甚至每每路過宿舍樓門廳的宣傳板,都會有聽到他聲音的幻覺,“懶丫頭,才起嗎?”
周欣顏說:“章遠不如不來。以前何洛不過是偶爾嘆氣,現在倒好,天天嘮叨,簡直是祥林嫂。每次進了食堂,她還非要坐在他們上次吃飯的地方。”
校學生會招新,沈列跑去當了一個小幹事。課間時,他說:“幹事,真是幹事兒,天天被支使着跑來跑去的,複印、打印、分發傳單,民工啊。”眾人笑,問他那又何苦。沈列一挺胸,“有好處的,下周體育部組織去看男籃國家隊和美國前NBA代表隊的比賽,我就是聯繫交通事宜的工作人員,也許還能搞幾個簽名。”
“啊,那能帶我混進去嗎?”何洛問。
“前段時間發票,你怎麼沒領?”
何洛不好意思說自己一直在發獃,於是笑着嘆了一口氣,“算了,那我就不去了。”
“我再幫你問問吧。”沈列飛快地應下來,“交給我好了!”
他交到何洛手中的卻是一張工作證。“這麼牛?”何洛雙眼一亮,“那我豈不是可以混到球員身邊了?謝謝啦!”
“你當然要謝我,這可是我自己的證件。”沈列雙手插兜,腳跟一踮一踮的,“沒有多餘的票,我就不去了,反正我對籃球興趣不大。”
“啊,這怎麼好意思?而且,你不是還要聯繫交通?”
“部里其他人會搞定的。”沈列不好意思地撓頭,嘿嘿一笑,“其實啊,我就是一個革命螺絲釘,還是邊邊角角作裝飾的,少了我,社會主義大車一步也不停。”他的語速像機關槍一樣。
何洛實在很想去,也不謙讓,說,“好,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吧!”
她去時還特意帶了三五個膠捲。
比賽結束后,她和章遠在電話中說起這件事。
章遠說:“看你興奮的,我還以為你見到喬丹大叔了呢。”
“我也以為會有老牌NBA明星來,誰知道都是當年的三線球員。”何洛笑,“不過看現場還是挺爽的。我冒着被清除出場的危險,一直混在VIP坐席區,照了很多很清楚的照片,改天寄給你吧。”
“那你的門票是多少排的?”
“我沒有門票,沈列把他的工作證給我了。他現在跑去校學生會混了。”何洛興緻勃勃講了學校里眾多新聞、應接不暇的講座,親眼看見商業、演藝、文化各界名人。她又問,“對了,你們那邊的社團沒有去拉新生嗎?都沒聽你說過。”
“我對社團、學生會什麼的不感興趣,也特別不想去給某些學生官僚捧場。”
何洛忍不住笑,“也有為民請命的幹部,對不對,章、大、班、長?”
“其實很累。我想我不大適合。”章遠頓了頓,“你知道,我其實是個散仙,不大喜歡這些條條框框。我整天嬉皮笑臉、玩世不恭,而且又懶又沒時間觀念也不善於團結在輔導員周圍,入黨也不積極被迫辭職是早晚的。”
“很深刻的自我批評啊。”何洛說,“其實學生會和社團組織的活動也很多,不都是官僚。”
章遠又補充了一句:“生活精彩的只是你們學校,我們這邊比較無聊。”氣氛突然凝滯,讓她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期中考試接踵而至,何洛無暇分身,也沒有章遠的音訊。
原來,他還是介意學校之間的差異。何洛有些黯然。莫非兩人之間的對白,再不可能如高中一樣隨心所欲?
或許他也在期中考試。何洛預備給章遠打一個電話,打算選幾個話題,兜兜轉轉能想到的,都和學業有關。
已經徹底被考試洗腦。
故鄉已經北風蕭瑟,兩三日後便下了那一年第一場大雪。北京依舊晴空萬里,透過銀杏金黃樹葉的罅隙,天空更顯深幽。
夜裏,何洛獨坐在寢室里。
臨近九點時,她去電話亭前排隊,哪怕跟他只講三分鐘,問問天氣也好。
前面的一個女孩子似乎也是大一新生,帶着哭腔形容化學實驗課上如何捏碎了一隻小試管。何洛聽得真切,想到掌心一片片小碎玻璃,頭皮發麻。對方應該是她的男友,軟言安慰,女孩子哭哭笑笑地撒着嬌,一會兒又壓低聲音竊竊地說起纏綿的話來。“想不想我啊,有沒有每天抱着我留給你的熊熊”。
漸漸輕不可聞。
似乎從沒有用這樣嬌嗲嗲的聲調和章遠講過話,何洛想,不知道如果這麼說,他會起一身雞皮疙瘩笑罵自己神經短路,還是會哈哈一聲,然後學她的語氣呢?終於輪到她了。給章遠打了傳呼,站在小黃帽下等着回話。
有同學過生日,將一身臭汗的章遠從籃球館拉到飯館。他被熏了一身的煙酒氣,回到宿舍已經趕不及去浴室,於是打了兩壺熱水。在水房裏洗頭洗到一半,同寢室的“阿香婆”站在走廊上大喊:“你的傳呼響了,北京的號碼!”
章遠顧不得冷熱,急急忙忙隨便調了一盆水,三兩下把泡沫衝掉,拿毛巾抹了兩下頭髮,便跑進門搶起桌上的BP機。
秋風驚起落葉,已經帶着涼意。時間一分分流逝,何洛拉高衣領,望着漫天寂寥的星。
後面的男生不斷問:“同學,還要多久?”
“再等五分鐘,好不好?”
“我們都等了這麼久了,你不打,就不要佔着地方。”男生開始抱怨。
“唐僧!”何洛憤憤地想。她轉身說:“你是想讓我等五分鐘,然後說上五分鐘,還是現在就打給家裏,然後說上半小時?嗯?”她毫不客氣。
“五分鐘,你說的啊”他仍然碎碎叨叨。
何洛冷冷瞪一眼,他才不甘心地閉嘴。
嘀嗒嘀嗒,似乎聽到時間的腳步聲。男生不再抱怨,但時不時地掏出打火機,啪地按亮,照着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時間。
何洛初時憤怒,但一轉念,或許他的家人或情侶也在遠方焦急等待着,心便軟下來。
一閃一閃,細微的火苗伶仃搖曳,終於被一陣風吹滅。
“我不等了。”她低低地說。那男生幸災樂禍地嘁了一聲。
已經二十分鐘。
章遠一路跑出去,剛剛下了雪,幾乎沒什麼人在夜裏吹着風打電話。他很快找到一個電話亭,塞了電話卡進去,發現機器居然凍得連液晶屏幕都不亮了。他又跑到輔導員的辦公室,一遍遍撥過去,那邊總是忙音。仔細看了看傳呼的時間,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前。
北京應該也降溫了,誰會在冷風中等這麼久?章遠有些悵然。
十一之行可謂喜憂參半,重逢的喜悅來不及細細回味,便被種種煩亂的思緒掩蓋。當何洛說沈列“又能顯擺,好像無所不能,關鍵時刻就出糗”時,對他無異於當頭棒喝。章遠心中明白,何洛不會指桑罵槐,但她是腳踏實地的人,這樣咋咋呼呼的自己,對她而言是否太幼稚、太跳脫?她已經振翅高飛,他依舊停留原地,除了責怪自己高考前的年少輕狂和盲目自信,又能埋怨誰?
章遠盡量將不快藏在心裏,然而他感覺得到,自己語氣間的猶疑和煩亂終究還是被何洛捕捉到了。為什麼自己喜歡的是一個心思玲瓏的女孩兒?他不禁想起“阿香婆”天天倡導的高論——“女子無才變是德”,找一個完全仰視自己的女孩兒,感情會比較輕鬆。
然而,何洛偶爾迷糊偶爾慧黠,羞澀沉吟,淺笑輕顰,在他眼中都是難以言述的好。回想當年,與她一應一答之間如沐春風,少年矜持是唯一障礙。
章遠痛恨此刻的疏離與隔閡。
走在回去的路上,才發現自己仍然拎着毛巾,身上只有一件薄絨衣,寒風一吹即透,頭髮掛上冰凌,呼吸之間呵出白氣。想着何洛爽朗的笑,藉以取暖。
五、聽說她愛你
聽說她愛你愛得很賣力我默默收起你寫來的信
聽說她愛你絕不願分離而我們只擁有陳舊記憶
by梁詠琪
章遠上午沒去上課,空掉了一堂英語聽力,一堂線性代數,前者是因為沒起來,後者是因為新來的博士老師口齒不清,講起課來雲山霧罩。後來他仔細看筆記,發現老師不過是照本宣科,不如自己翻翻書看得明白。
偏偏這位老師還最愛慷慨激昂,第一排同學恨不得以書掩面。下課時總有後排男生跑過來,摸摸第一排受苦者的臉,說:“來,看看淋濕了沒有。”
“台上一個神仙,台下一群白痴。”“阿香婆”說。他披着棉衣,在饅頭上抹着心愛的辣醬,抹一層咬一口。
大學新生們驚喜地發現自己可以逃課,開始只是迷戀那種“亡命天涯”的感覺,後來發現並沒有誰追究,於是便慢慢成了一種流行趨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