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2)
第15章不安的急板·雙城雙城(2)
“你”周欣顏清脆地哼了一聲,“我們今兒個就發慈悲了,等章遠同學來,他就瞧好吧。”
這封信格外薄,甚至讓人懷疑其中空無一物。何洛翻來掉去地看了幾遍,背面封口處打着一個叉,深藍的鋼筆,是章遠的。為了保持信封平整,她特意買了拆封刀,銀灰色,像小小的寶劍。
裏面只有一張便簽,寫着: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然後是一個傳呼號碼。
“呀!”何洛驚喜地叫了一聲,抓起放硬幣的小盒子就向外跑。
“喂,要熄燈了,你去哪兒!”
“拜託,我去打電話,一會兒給我開門啊!”何洛說,“就告訴樓長,我跑步鍛煉,回來晚了”後半句已經飄在走廊里。
穿皮鞋、及膝裙跑步?葉芝和周欣顏面面相覷,覺得不如對樓長阿姨坦白從寬。
“你為什麼買BP機?又不能及時回話。”何洛問,“你們學校打公用電話不用排隊嗎?”
“我可以在十分鐘內衝到輔導員辦公室去。”章遠說,“誰讓他要我整理檔案。”
“我收到你的信了,一下好多,我們寢室的人說是三句半。”
章遠呵呵乾笑了兩聲,窘道:“我都寫什麼了?你看到就算了,千萬別念,牙會酸倒的。”
何洛立時想到一個更酸的回復:怎麼可能,讀着很甜。她立時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喂,為什麼最後一封信有一個叉叉?”她問。
“有嗎?”
“有啊。什麼意思?”
“噢,信太薄了,怕被當作空信封扔掉。”
“啊,這樣啊。”何洛有些失望,“我還以為”
她不說話。
“以為什麼?”
“一首老歌,英文的。”
“什麼歌?那麼多,我怎麼想?”章遠笑,“Rightherewaiting?”
“Sealedwithakiss。”
“你的小腦袋裏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章遠頓了頓,“等你回來,自己主動點兒吧。”
熱度從下巴直衝腦門。“美得你。”何洛低低地說。
聽見她羞澀的聲音,彷彿涼爽的夜風裏,盛開出裊裊婷婷的晚來香。
二、你一直存在着
在我還沒遇見你之前我是不存在的
直到有一天遇見你而你一直存在着
by曾寶儀
田馨軍訓結束,非要何洛去看閱兵式。
何洛說:“你爸爸現在可是僅次於司令的大幹部!你也見了不少世面,這樣的蝦兵蟹將大集合,也好意思拿出來現?再說,這個周六下午我有事。”
“什麼事?”
“我們系和經濟學院聯誼,掃盲舞會。”
“你完了你完了!”田馨一下下點着何洛的肩膀,“不看我走方陣,去和別的男人摟摟抱抱,我非要去章某人那裏告狀不可!”
“去就去。上次打電話,他說他們也有掃盲舞會。聽他摩拳擦掌的,期待得很啊。”何洛笑,“你心術不正,想什麼都是歪的。”
話雖然這樣講,但是來到學校工會的舞廳時,何洛還是找了一個角落坐下。
周欣顏憤憤,“這些男生太過分了,剛開學一個月,就嘮叨着向外發展,找別的學院聯誼。”
“實在是我們女生少啊。”葉芝指了指身邊,“不到十個,還有名花有主的。”她又看着何洛笑,“喂,你躲那麼遠幹什麼?”
童嘉穎最抹不開面子,“你們跳過嗎?我不想跳了。”她轉身想走。
“跳舞,又不是跳樓!”周欣顏一把抓住她,“您這是怕個什麼勁兒呢。”
“我踩不上點兒。”她不好意思地笑。
“那我帶你吧。”何洛走過來,學着教練的樣子右臂架平。
“何洛,你怎麼走男步?”葉芝問。
“她看不上這些土豆。”周欣顏湊過來,“小洛洛家的遠遠那麼帥。”
“好像你看過他本人似的!”何洛抿唇,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她攬着童嘉穎,“咱們學咱們的。”
“太浪費資源了吧!”同班的沈列大叫道,“得,一下少了兩個女生。”他走過去,看了看左搖右晃的兩個人,伸手在何洛面前晃了晃,“你成心來搗亂的吧!”
“別晃,我看不到了。”何洛着急,哎呦一聲,已經被童嘉穎結結實實地踩了一腳。
“沒事兒吧!”
“沒有,沒有。”何洛一跳一跳地回到場邊。
“那你休息一下,一會兒和我搭檔吧!”沈列幫她拽過一把椅子。
“正好踩在大腳趾尖,我看是不行了。”何洛擺擺手。
“你剛才不是說沒事兒嗎?”沈列彎腰看她。
“何洛所說的沒事兒,就是死不了。”葉芝瞟了他一眼。
“沒那麼誇張,”何洛擺弄着涼鞋帶子,“好在嘉穎沒有穿刺刀似的高跟鞋。”
腳趾頭不過痛了一下,何洛卻樂得找借口坐在一邊。何爸何媽是忠實的舞迷,每周末都會去附近的公園學藝,回來把客廳中央的茶几挪開,欣欣然演練一段何洛嘴中的“新版二人轉。”
探戈、倫巴太妖媚、北京平四太俗氣,何洛只愛華爾茲。
迴旋,盛放的裙裾,閃身間彼此的深情凝視,出現在《茜茜公主》或是《白木蘭圓舞曲》裏。此時的舞伴應該是他,而不是眼前的他、他、他何洛支着下巴,想得出神。
章遠初時打算國慶來北京,然而臨近月底,又打電話過來,歉疚地說票已售罄。“我高估鐵路的運營能力了。”他說,“早上八點趕去車站,發現全是人,他們多數是半夜就開始排隊了。”
何洛握着聽筒,心中無比失望,卻只能說沒關係沒關係。此時再去買返鄉的火車票已然太遲,她想約高中同學一起出去玩,但李雲微已經和同學說好去野三坡,田馨的父母乘飛機來看寶貝女兒,還有三兩個相熟的同學,已經和各自的親戚說好去小住。她想來想去,只能隨系團委的組織去天安門看升旗,總算還有些國慶氣氛。
何洛邀同寢室的三個女生,齊齊搖頭。童嘉穎要去天津看同學,葉芝一向不愛早起,說:“我要補覺,困做夢看吧。”北京女孩兒周欣顏張大嘴,“啊,這你都感興趣?正好三十號晚上我回家,路過天安門。要不咱一道走,您帶塊涼席,搶一有利地形?”
校車凌晨三點就出發,頭一夜是睡不成了。何洛點着蠟燭,把日記和章遠的來信又看了一遍。葉芝睡眼惺忪,看着她投射在床簾上的身影,口齒不清地嘮叨道:“點燈熬蠟的,又反芻?早晚你得把寢室都給燒了。”
上了校車,赫然發現沈列也在,何洛驚訝地問:“咦,你不也是北京的?周欣顏說,你們恨不得從幼兒園起就每個十一被拉去看升旗。”
“總要有個把北京人大公無私呀!你看我,犧牲寶貴的休息時間,為廣大同學服務,充當革命領路人!”沈列昂首挺胸,一甩頭,“怎麼樣,感人吧!給點兒掌聲。”
何洛笑着拍了兩下手,心想,章遠班長,你是不是也要盡職盡責,帶着班上同學遊覽市區呢?越想越是黯然,心一點點被掏空,掐算了一下,到期末考試結束還有三個半月,一百多天。
一百多天,想起他來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不到四點,廣場上早已人山人海。沈列拍着胸脯說他知道一個絕佳的觀景點,人少,角度好。“你可以看着國旗在朝霞中升起,漫天都是,然後遠處是天安門,還有延伸的宮牆作背景,絕了!”他在人海中擠着開路,還不忘比比劃划,向跟在身後的幾個同學解釋。
“那邊就是你說的好位置?”何洛看看面前無法翻閱的行道欄,“那我覺得天安門城樓上更好。”
“哎?原來沒有這個擋着的啊!”沈列撓頭,“我上次就在這兒。”
“上次?哪年啊?”
“呃,記不大清了。哦,肯定戴紅領巾呢!”他揚手,“我還解下來激動地揮舞,喊,‘國旗,國旗,您的一角在這裏!”
來來回回一耽擱,他們反而只能站在人群后,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在回去的車上,沈列一路道歉,何洛頻頻點頭,實在是困得不行。到了宿舍樓下,他說:“我今天回家,三號就回來,如果你們誰想去頤和園,現在就報名。何洛,你統計一下女生這邊吧!現在就去。”
“我回去問問。”她只想回去補覺,葉芝真是明智。
何洛上樓開門,躡手躡腳拿了臉盆和牙缸,剛要去水房,喇叭震天地響起來,“何洛,何洛在嗎?”樓長阿姨從不吝惜聲帶。
“不在!”葉芝騰地坐起來,大聲回道。
“在!”何洛連忙喊了一句。
“呀,你回來啦!”葉芝嚇了一跳。
“到底在不在?”樓長不耐煩。
“在在在。”她一疊聲應着。
“誰這麼早?”葉芝嘟嘟囔囔抱怨。
“沈列,讓我統計女生誰想去頤和園,哪兒有這麼快!”何洛把盆一放,“不過也不早了,九點了。”
“午飯之前都是早上。”她倒頭繼續睡。
“對,而且午飯還可以兩點鐘吃。”何洛笑着,輕輕帶上門。
沈列正在舉目四望,一會兒看看報欄,一會兒看看衛生評比公告。“這麼快啊!”他問。
“不是你叫我下來的嗎?”何洛奇道。
“我沒有啊”
“啊?那”
何洛忽然有一種預感,幸福的預感。這想法太美妙,令她一瞬間挺直了身體,卻不敢回頭。
早晨的陽光從大門左上角投射進來,將她的影子斜斜拉長。緩緩地,光路被擋住一線,頎長的身影推過來,無數纖塵在旁邊明亮的光斑中飛舞。
“懶蛋丫頭,剛起嗎?”帶了一絲疲倦的聲音。
她回身,逆光的,是風塵僕僕的他。
他就那麼慵懶地站着,地上一個旅行包,一如記憶中沐浴朝陽的街角,就這樣等着何洛,看她一步步走過來,踏着陽光鋪就的纖塵之路。
真的是他,依稀又是夢裏好時光。
“你這個大騙子!”她撅着嘴,抬眼望他。他頭髮有些凌亂,有兩撮兒倔強地翹着,下巴上一層青黑的胡茬兒,笑得沉靜而疲憊。何洛忍不住抬手,想把他立起的頭髮按下去。章遠順從地俯身,低頭。熟悉的臉龐,倦容滿面。
何洛的一顆心像海綿,飛快地被幸福浸潤,繼而變得沉甸甸的,墜得胸口都疼。
無比愛憐。
開心地想哭。她扁扁嘴,去牽他的手,纖細的指頭剛剛觸碰到章遠古銅色的手臂,便無法控制地撲入他懷裏。
“怎麼一聲不吭就跑來了?”環住他的腰,雙手相扣,怕一鬆開他就不在了。
“沒點兒意外驚喜,你能這麼主動投懷送抱嗎?”章遠也抱緊她。
“你就痛快痛快嘴好了。”何洛低聲埋怨着,“幸虧我沒去野營,要不你就哭去吧!”
“你不在也好啊,我就在這兒等。你們樓來來往往的美女還挺多的,很養眼。”
何洛的側臉貼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輕笑時氣流的共鳴,嗡嗡地震顫着。“你沒機會了!”她小聲嘀咕着。
沈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繞着一樓門廳轉了幾圈,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
何洛驚覺還有同學在等她,連忙站好。
“沈列,我大學同學。”何洛又歪歪頭,“這是我男朋友,章遠。”
“高中同學吧?”沈列問。
“啊是啊。”何洛應着,“不如,就拜託沈列吧。”
“嗯?”
“住的地方啊,你找到了嗎?”何洛問。
“我有親戚住在紫竹院附近。我問他在北京什麼方位,他說,西北角。我想你學校也在西北,應該不遠,剛剛就特意從那邊繞了一下。”章遠說,“結果出租車用了半個小時,終於從北京城的西北角,開到北京城的西北角。”
“這兒比咱家那邊大多了!”何洛咯咯地笑,轉頭問沈列,“對了,你要回家吧,能把床鋪借給我嗎?”
“借給我,不是借給你。”章遠糾正。
何洛抬肘頂他肚皮,“你眼睛都腫了,還那麼多廢話。”
“你眼圈也黑了啊。真難看,熊貓。”
“你也不好看,金魚!”何洛仰臉向他皺鼻子,肩膀微微一聳,俏皮地笑。
“哎哎,我借給你們就是了。”沈列說,“你們二位再互相說下去,我明兒都到不了家。”他撓撓頭,“被褥、枕頭我都有,可是床單、被套和枕套我統統要帶回家洗去,嘿嘿。”
“不是每人發了兩套?”何洛問。
“一套一套地拿,多折騰我媽啊!”他還振振有詞。
章遠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非常理解你。”
何洛掩嘴竊笑,“就知道你也一樣!還好意思說。拿我的好了。”
何洛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砰地推開門,忍不住興奮地大聲尖叫:“啊”
“怎麼了?”葉芝一激靈,“耗子!又看到耗子了?”
“什麼耗子,小心我打你!”何洛蹭地站在凳子上,推着葉芝說,“來了來了,他來了!章遠來了!”她的眼睛熠熠閃光。
“啊?真的呀。”葉芝也不睡了,“快快,讓我看看一天寫四封信的偶像。”
“沒時間等你了,我還要帶他去男生寢室呢。”何洛蹦下來,開始翻箱倒櫃,“沈列要回家,章遠就住在那邊,這兩天多的是機會讓你們看。”
“好呀好呀!”葉芝被感染地興奮起來,“不過我還是想先睹為快,你一會兒在樓前拖住他,我從窗帘縫偷窺一下你找什麼呢?”
“拿床單和被罩給章遠,沈列的要拿回家去洗。”
“阿——”這回換成葉芝尖叫,“太,太,太太曖昧了!想入非非啊!”
“你想往哪兒飛?”何洛抱了一摞東西,又拎出一床新的涼被,回頭瞟了她一眼。
“讓人浮想聯翩啊!”葉芝抱着枕頭,盤腿坐在上鋪,“何洛的被罩,那可是何洛用過的啊,哎,帶着少女的幽香”她自我陶醉,晃着頭,下巴蹭着枕頭,沙沙地響。
“去死!”何洛咯咯地笑,“頂多有洗衣粉的味道。”
“就怕某人不是這麼想的。”葉芝繼續賊笑。
幸好田馨不在這裏,何洛下樓時慶幸,原來女生八卦起來都這麼可怕。
三個人一起往男生宿舍走去。走出大門,何洛假裝拿不住,停下來,“要掉了,枕巾要掉了。”想起來窗帘后還有一雙賊溜溜的眼睛,她忍不住輕笑。
“頭一次看何洛樂成這樣。”沈列也笑了,轉身看着她,“我們還以為你特別傲氣呢。”
“她?小迷糊一個。”章遠伸出手,把那一摞東西接過來,夾在身側,“笑什麼笑,說你呢,第一次看到逃荒的啊?”
“是挺像的。”何洛說,“大過節的,誰拿着這麼多被子在學校里走來走去的?”她伸手,拿過章遠手中的旅行袋。
“啊,你還是拿涼被吧,這個沉。”章遠說,“剛剛忘了給你。”
“裏面放了什麼啊?你又不是搬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