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宿命(3)
第43章宿命(3)
我曾經對小菜的感情無法理解過,但現在我羨慕她。或許她才是最懂愛的人,對小菜來說,愛一個人是一件極其自我的事情,無關回應,也就沒有任何傷害。
妄求的愛情都不可能長久,所有自以為是的享受幸福的人有一天都會受到懲罰,你曾有的每一個幸福的畫面都會變作一把可以穿透你的刀子,令你的內心血流如注,令你的靈魂千瘡百孔,就像現在的我。
我比什麼時候都更覺得自己需要錢。研究所的項目基本結束了,我投了幾份金融諮詢公司兼職的簡歷,好消息是很快就有了迴音,有一家公司的面試官對我簡歷上研究所項目實習經歷很感興趣,幾乎是當場就拍了板。
所謂兼職就是為公司做數據處理工作,我還是學生,兼職工資不會高,但好在這家公司是按照項目付費的,完成一個項目的數據處理就結一次款,還配發了一台筆記本電腦讓我可以在公司外完成工作。
我不敢相信我的好運,但一切真的發生了。
我還去了一次學校,找我去的是不久前才升任系主任的國金老師,她換了辦公室,但仍舊穿長裙。
她說常歡,有一個加州大學的交換生名額,條件很苛刻,學校有好幾個備選的學生,申請人不止你一個,不過我覺得你可以試試看。
她還對我說:“你是我見過最努力的學生,希望你能成功。”
我拿着申請表格走出學校,總覺得自己在做夢。
袁宇知道了交換生的消息,他比我更熱心,不但替我找了UCLA的所有學科資料,還問葉萍要了一份完整的我們在亞洲論壇的演講材料,逐行翻譯成英文。
我想自己來,但他說:“我比你知道他們想看什麼東西,看吧常歡,你一定會申請成功的,你就該是我的師妹,無論在哪裏。”
我忍不住提醒他:“你在UCB,我申請的是UCLA。”
他做鬼臉:“美國沒你想像中的那麼大,三藩市到洛杉磯也就是幾個小時。”
我沒有他這麼樂觀,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世界總是簡單一些,但那是他的世界,不是我的。
交上申請材料之後,我終於架不住袁宇和琳達的熱烈邀請,與他們一同做了一次短途旅行。
袁宇開了輛七人座的大車,車上還有琳達的另幾個朋友,全是十幾歲的女孩子,一路笑鬧不斷。袁宇對我苦笑了好幾次,但我覺得他根本是樂在其中,一點都不同情他。
我們去的是黃山附近的宏村,古村白牆灰瓦,小橋流水,大門外一道清渠,半月形的池塘有天光倒影,我們走過小巷裏的石板小路,在百年老屋的院子裏吃農家菜,村子裏有許多白鵝,悠閑地走在池塘邊上,有人走近也不慌張。
琳達與她的朋友們一進古村就興奮到不能自己,路邊小攤上每一件東西都能讓她們尖叫一陣,一群人在村裡兜兜轉轉,最後走到村后的祠堂時,我就發現她們不見了。
我有些着急,袁宇說沒事,琳達有他的電話。
“可她們不認識路。”
他反問我:“你認識?”
我無奈,只好與他一起等。
祠堂邊就是水道,兩座石橋連接村內外,我與袁宇走到橋上最高處,橋上涼風陣陣,不時有挑着擔的村民從我們身邊經過。傍晚各家各戶都燃起灶頭,回望只看到裊裊白煙漫過連綿屋脊,與晚霞融合到一起,彷彿桃源仙境。
我深吸一口氣,空氣里有灶上炒出來的飯菜特有的香氣,村裡響起此起彼伏的叫孩子回家的喊聲,在祠堂周圍跑來跑去玩着的孩子們不情願地應着聲,依依不捨往家走。
眼前的情景熟悉到令我情不自禁,我看着遠方說話:“小時候我家那兒也這樣,晚飯時間許多大人出來喊孩子回家吃飯,我媽嗓門最大了,多遠都聽得見。”
袁宇和我一樣把手臂擱在橋欄上,半個身子向著我說話:“你小時候住在江西吧?”
我點頭:“我爸跟廠一起內遷的,在那兒結婚生了我,我媽是當地人。”
“現在他們還在那兒?”
我垂下眼:“我媽已經去世了,我爸爸還在江西。”
袁宇聲音低下來:“對不起。”
我振作起來,對他笑笑。
他長的睫毛夕陽下矇著一層金光,再開口前停頓了幾秒:“所以你是因為打工不回家的嗎?”
我沉默了,過一會人才開口:“我爸爸……已經有了新的伴兒。”
袁宇有一會兒沒說話,我保持着一個平靜的表情,用眼神提醒他:嗨!請不要再說對不起。
強顏歡笑真是個苦差事,但與被人同情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幸好袁宇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再開口的時候,說的是他小時候的糗事。說他爬樹腿軟下不來了,有人搬梯子要救,被他爸攔住,說有本事上去就自己下來,他硬着頭皮往下蹭,連褲子都掛爛了,光着半個屁股跑回家,一路都被人笑。
袁宇說起話來聲情並茂的,笑得我止都止不住,等我好不容易收住笑聲擦着眼角眼淚抬頭,發現他早已不笑了,只低着頭看我,那張臉離我是如此之近,夕陽有融金之色,讓他五官的輪廓如夢似幻,我能夠感覺到他溫暖的呼吸,那雙形狀優美的嘴唇輕輕顫動,彷彿下一秒就會碰在我的臉上。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大步,等回過神來,就看到仍在原地的他愣愣望住我的目光,夕陽下乍明還暗,如同一盞被突然吹滅的燈。
5
日子像流水一樣淌過去,到了假期將要結束的時候,我收到了系主任的回復。
她說常歡,我覺得你所交的材料非常好,但是……
她後來所說的話我都沒有記住,我已經看到了學校網站上放出的公告。上面是副校長女兒的名字。
我一點都不覺得詫異,這才是我意料之中的結果。
第二天袁宇又到店裏來,我正準備去兼職的公司交數據,時間有點緊,我正腳步匆匆往外走,看到他就打了聲招呼。
袁宇一身運動打扮,頭髮還是濕的,背着個裝網球拍的包,看到我手裏抱着的電腦和文件就沒坐下,直接說:“那我送你去公司吧。”
我搖頭:“不用,就坐三站公交車,你喝什麼?小菜在呢,讓她給你做。”
小菜在吧枱后對他招手,袁宇笑着對她揮了揮手,又說:“我快要走了。”
我停住腳步,抬頭看他:“回美國嗎?”
他點頭,又更正我:“去美國,我的家還在這裏。”
是,大家都這麼說,然後再也不回來。
我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感覺,我一直希望他快些回去,但他真的要回去了,我又有些失落。
“我送你過去吧,路上聊幾句。”他這麼說。
我再也找不到推辭的理由,袁宇仍舊開那輛雪白的車子,我坐上去,想起它停在宿舍樓下時曾引起的萬眾矚目,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車子開上大路,記憶里袁宇最會飛車,這次倒變了風格,一路都開得慢吞吞的,我看了看儀錶盤上的時間,他就問:“趕時間?”
我老實回答:“還有半個小時。”
他肯定地:“足夠了。”
我問他:“琳達和你一起回去嗎?”
“不,她下一站是泰國。”
我驚訝:“你不陪她?”
袁宇笑起來:“常歡,你真以為她是我女朋友?”
我更驚訝:“不是嗎?你們都住在一起了。”
袁宇瞪我一眼:“我家有足夠的房間。”
我認真地:“琳達是個好姑娘。”
袁宇氣結:“街上好姑娘多得是,每一個我能要嗎?”
我也瞪他了:“可她喜歡你。”
“你怎麼知道?”
“她跟我說的,在台北的時候。”
袁宇“哈”地笑了一聲:“她還說喜歡你呢。”
“那不一樣。”
袁宇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是不一樣,她對你喜歡得更認真一點。”
我總覺得這句話有哪裏不太對,一時間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車子又開過兩個路口,袁宇看一眼我抱在手裏的筆記本電腦包,開口問:“你的兼職?”
我點頭:“一家諮詢公司,就是做數據分析,還給我配了電腦,很好吧?”
“你哪裏找到這麼好的兼職?”
“網上啊,我投簡歷,他們打電話給我,按項目結賬呢,都不需要一直待在公司里。”
“這麼好,不如把我也介紹給他們。”
我哭笑不得:“我做一百個項目也買不起這輛車。”
袁宇咳嗽一聲,臉上的神情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這車是我表姐換下來的,不是我自己買的。”
我笑一下:“這有什麼,你還是學生呢。”
他轉過頭對我說話,神態認真:“我一直有做投資,如果我真的想買這輛車也沒有問題,常歡,你相信我。”
我被嚇到了,兩隻手都在指前頭:“看路袁宇,看路。”
袁宇轉回頭打了一下方向盤,失聲笑:“常歡,你慌起來的樣子真可愛。”
師兄,你開起車來真可怕。
我抓緊安全帶,只想叫救命。
“我相信你,不過師兄,開車的時候你能別這樣嗎?我害怕。”
袁宇翹着嘴角:“常歡,你這麼膽小。”
我在心裏大叫:我只是不習慣坐你開的車!我熟悉的男人永遠優雅穩重,坐在他身邊我連世界崩潰都不會擔心。
心口那種酸得發疼的感覺又回來了,我閉上眼睛,等待那一陣熟悉而可怕的無力感過去。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袁宇正在看我。
車子停在紅燈前,這給了他足夠的時間。
他的目光對上我的,那種我曾見過的,乍明還暗的光芒又在他的眼中出現了。
我不喜歡被他那樣看着,更不喜歡他露出這種眼神。
我本能地感覺到緊張,但袁宇在我還來不及閃避他的目光時候突然開口。
他說:“常歡,你還想着嚴子非,是不是?”
我大腦有兩秒鐘的短路,然後就憤怒了。
我怒視他。
袁宇並不迴避我的目光:“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常歡,你不要傻了,他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你忘了嗎?”
他的話刺痛了我,我的聲音尖銳起來:“我知道他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不用你來提醒我,你也沒資格對我說這些話。”
“我是關心你!”
“我不要你這樣的關心!”
我大叫了一聲,車后此起彼伏的喇叭聲打斷了我們的爭吵,我轉頭,看到路口已經跳轉的綠燈以及在路當中對我們大幅度揮手的警察。
袁宇踩油門,車子在無數怒目中開過路口,我握住車門把手:“讓我下車。”
袁宇咬緊牙:“常歡,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
我拍打車門:“讓我下車!”
袁宇轉動方向盤,車子隨着刺耳的剎車聲在路邊停下,他轉過身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聽我說!”
他的雙手太用力了,讓我猝不及防給地痛叫了一聲。
他立刻放鬆了手指,但仍是握着我的肩膀,臉上的表情簡直是慌亂了:“對不起,弄痛你了嗎?”
我因為他臉上的表情,激烈的反應就繼續不下去了,聲音也啞了下來。
“沒有……你先把我放開。”
袁宇遲疑了一下:“你聽我把話說完。”
我點頭。
他收回手,很是沮喪地:“我沒想跟你吵架。”
我放下肩膀,疲憊至極:“我也不想。”
他的肩膀也落了下來,袁宇永遠是精力充沛的,這樣的他看上去像是另一個人。
他低聲說:“我就要走了。”
我的聲音也弱下來,連說話的力氣都在離我而去。
“我知道,對不起,是我情緒失控。”
袁宇肩膀動了動,那是一個想要靠近我的姿勢,但他終究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公司就在下一個路口,時間差不多了,我等着他開口,如果他再不說話,那我就只能下車自己走過去。
但我仍是希望與他好好道別的,他要去的是地球的另一端,對我來說那就是另一個世界。
我知道,所有對我好的人都將離開我,我無法挽留他們,一切都是宿命。
袁宇終於開口,他看着我,十分鄭重地。
他說:“常歡,我今天來是想問你,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美國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