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鄉遇故人
第6章他鄉遇故人
喬澤走到路渺身前,手臂自然而然地攬上了她的腰,親昵地將她摟入懷中,另一隻手接過了她手裏的托盤。
“不是說我來就好嗎,怎麼又亂跑?”
他低聲道,聽着像斥責的話語,語氣卻是無奈而寵溺的,聽得路渺一愣一愣的。
她茫然地扭頭看他,而後便見他狀似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壓扣着她的腦袋往懷裏靠了靠,這才掃了眼詫異地看他們的三人,溫聲問路渺:“這幾位是?”
路渺本就被他鬧得有些摸不着頭腦,聽他問陳琪、徐迦芊幾人的身份,一下子也不知道該怎麼介紹,正尋思着,沒想到喬澤已淡淡地道:“和你說過多少回了,別隨便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路渺:“……”
她還沒反應過來,喬澤已經攬着她往貴賓區走去,留下氣紅了臉的陳琪,以及詫異地回頭看向他的徐迦芊,還有一聲不吭的徐洋。
“幾年不見,這小丫頭倒是越來越橫了。”陳琪低聲斥道,“幸虧當年沒留在家裏,真養着這會兒還不成白眼狼了?”
徐迦芊的注意力全在喬澤身上,她二十歲出頭,年紀輕,涉世不深,輕易便被成熟穩重的喬澤吸引了注意力。
“那個是姐的男朋友嗎?”徐迦芊好奇地道,話音剛落便被陳琪斥了聲:“什麼姐,你哪來的姐姐?”
徐迦芊被斥得不敢再吭聲,她和路渺不算認識,甚至是怕路渺的,但因為徐迦沿的關係,她知道路渺的存在,也知道徐迦沿一直在暗中資助路渺。
陳琪看她那模樣,脾氣一下就下去了,但看到她眼角的疤痕,又有些壓不住。
徐迦芊完全承襲了她的美貌,五官長得極標緻,標準的瓜子臉,大眼睛高鼻樑菱形唇,人也正年輕,典型的美人胚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右眼角位置有一道食指長的淺疤。
那道疤痕像根刺,扎得她心裏不舒坦,出口的話就帶了絲尖酸:“好飯好菜地養了她幾年,反倒成了我們家欠她似的。”
看徐迦芊還在探頭探腦地看喬澤,她一下又來了氣:“看什麼看,和她混在一起的男人能是什麼好東西。”
她沒刻意壓低聲音,像故意說給路渺聽一般,路渺也確實一字不漏地將她的話聽進了耳朵里,心裏有些不好受。除了路小成出事那次他們見過一面之外,她和陳琪沒再見過面。
她不明白,陳琪怎麼會對她有那麼大的敵意。
那次見面,她剛從昏迷中醒來,還稀里糊塗的,沒鬧清楚自己怎麼會在醫院,陳琪突然就沉着張臉,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劈頭便給了她一個耳光。她當時被打得整個人都蒙了,腦袋嗡嗡地響,耳邊是陳琪一句比一句尖銳的罵聲,罵了什麼她沒聽清,陳琪也被隨後趕到的徐洋和徐迦沿帶走了。
自那以後,她再沒見過陳琪。
如今五年多過去了,安城那麼點大的地方都沒遇到過,反倒在澳門這小小的賭城裏不期而遇了。
陳琪對她的厭惡,有增無減。
她想不明白是為什麼。
盯着徐家一家人離開的方向,路渺一時間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桌子上幾聲輕叩,這才回過神來,視線沿着落在眼前的手掌一步步往上,最後落在了喬澤的臉上。
他正在看她,黑眸幽邃安靜,那是一種像探究又像深思的眼神,和早上起來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這樣的眼神讓路渺不太自在,本能地撇開了眼。
吳曼曼把喬澤為她解圍的一幕全看在眼裏,在一邊笑着道:“喬總對渺渺一往情深啊。”
路渺聽着有些窘,幸虧喬澤聽不見。
她有點詫異於喬澤的解圍,她還以為他這種眼裏只有工作和原則的人,不斥責她不職業化就不錯了。
她很感激他。
但這種感激不能讓商奇和吳曼曼看出來,因此她只回了吳曼曼一個羞赧的笑容,不承認也不否認。
吳曼曼只當她在害羞,還調侃了她幾句,現場的氣氛因她的調侃融洽了幾分。
幾人這麼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準備離開時,本已離開的徐迦芊卻鬼頭鬼腦地跑了過來,人沒敢走近,只是隔着段距離,窘窘地叫了路渺一聲“姐”。
路渺被她這一聲“姐”叫得渾身不自在,她小時候雖然很喜歡肉乎乎的徐迦芊,但都快二十年沒見了,她對徐迦芊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徐迦沿偶爾發給她的照片里。
徐迦芊現在突然跑來叫她姐,她聽得很不習慣,尷尬地牽了牽唇角,算是回應。
吳曼曼有些詫異:“這是你妹妹?”
路渺遲疑了會兒,想着喬澤說的沒必要弄個假身份,於是點點頭:“算是吧。”
徐迦芊是聰明伶俐的人,也懂得看人眼色,很快就轉向吳曼曼,甜甜地也叫了她一聲“姐”。
她本就長得甜美,嘴也甜,把吳曼曼哄得眉眼都舒展出淺淺的笑意。
“小丫頭嘴挺甜啊。”
徐迦芊被誇得不好意思,撓頭笑着,眉眼彎彎的,看着特別討喜。
吳曼曼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啊,怎麼一個人溜出來了?”
“我叫徐迦芊。”徐迦芊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趁我爸媽不注意偷偷溜出來的。”
她又問吳曼曼:“你們今天去哪兒玩啊,能不能也帶上我?”
吳曼曼當下就爽快地答應:“打高爾夫,小丫頭會玩嗎?”
“當然。”徐迦芊豪氣干雲地拍了拍胸口,“打高爾夫是我的強項。”
下午玩高爾夫時,徐迦芊果然跟着一塊兒去了,也不纏着路渺,就纏着吳曼曼,和她比球技。
喬澤手握着球杆和路渺在一邊看着兩人,也不過去。
自從徐迦芊出現后,路渺就有些被邊緣化的感覺。
她自己的狀態也不太好,不太想上前,就在一邊看着徐迦芊和吳曼曼打成一片。
“你這個妹妹比你擅長處理人際關係。”喬澤突然道。
路渺不覺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正盯着不遠處的徐迦芊看,也不知道是在評估還是在誇讚。
她本就心情不太好,喬澤這話落在耳中像在比較,她當年也是因為徐迦芊被遺棄的,現在徐迦芊剛一出現,連喬澤也開始嫌棄她不如人,她的心情莫名就低落了下來,抿着唇沒說話。
喬澤半天沒等到她回應,偏頭看她,卻見她抿着唇轉開了頭。
“我去那邊坐會兒。”低低扔下一句話,路渺已轉身往休息區走去,纖瘦的背影被深秋的夕陽拉出些許蕭瑟感。
喬澤盯着她的背影看了會兒,並沒有過去。
一直在偷偷觀察兩人的徐迦芊悄聲問吳曼曼:“曼姐,我姐和她男朋友怎麼了?是不是吵架了?”
吳曼曼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路渺,又看了眼喬澤。
她明顯看出了路渺的情緒低落,也看出了喬澤的無動於衷。
冷性冷情的男人。
她在心裏嘆了聲,有些替路渺不值,聲音也就淡了下來:“那不是你姐的男朋友。”
徐迦芊詫異地看她:“真的假的?”
吳曼曼:“一個男人如果真愛一個女人,哪裏捨得讓她受委屈……他們就是上司下屬的關係。”
徐迦芊突然就放心了,偷偷回頭看了眼喬澤,夕陽將他的冷漠淡然凸顯得淋漓盡致。他的外形、他的身份地位,以及他對路渺的態度,完美契合了她對小言男主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想像,這讓她無端湧起一股身為女主角的模糊感,在這種被美化過的想像里,她的心跳在一點點地加快。
吳曼曼拍了她一下:“小丫頭別瞎做夢,那種男人是你能肖想的嗎?”
徐迦芊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反正他也沒女朋友,我家和他門當戶對,說不定人家就能看上我呢。”
吳曼曼被她的天真逗笑了:“別妄想一個男人萬花叢中過後,會為你一個人停留,這是沒可能的事。即使是暫時為你停個三五年,等你老了,他盯着的依舊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徐迦芊噘着嘴不答話,到底是不大服氣吳曼曼的說教,趁着休息,拿了瓶水就巴巴地去找喬澤了。
“喬大哥,能幫我擰一下瓶蓋嗎?”
喬澤垂眸看向睜着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他的小姑娘,雖眼神無辜,但舉瓶子的動作已經完全泄露了她的動機。
他以為喬時已經夠蠢了,沒想到來了個比她還蠢的,連動機都赤裸裸地不懂遮掩。
“拿出你甩杆子三分之一的勁兒,別說擰瓶蓋,扛桶水都不在話下。”
淡聲說完,喬澤已轉身向路渺走去,留下愣在當場的徐迦芊。
路渺隔得遠,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麼,但約莫能猜出一些。
徐迦芊的目的太直白,正常男人可能會吃她這一套,但她大概沒意識到,她看上的連個男人都不是。
路渺一個人坐了一陣,心情已經調整好,看喬澤在她對面坐下,主動和他說話:“你是不是說什麼羞辱人的話了?我看她都快哭了。”
喬澤看了她一眼:“一米六幾的個兒,抱着瓶水來告訴我她擰不動,是我在羞辱她,還是她在羞辱自己?”
路渺:“……”
喬澤兩手習慣性地交叉環在了胸前,偏頭看她:“擺事實,講道理,這叫羞辱人嗎?”
路渺很實誠地搖搖頭:“不叫。”
“不過……”她停了停,“難怪你討不到老婆。”
喬澤:“……”
他看了她兩眼:“老婆這種生物從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
路渺點點頭:“所以你普度眾生是對的。”
喬澤突然覺得手癢,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將她扯進了懷裏,低頭問她:“知道今天早上你為什麼會在我懷裏醒來嗎?”
路渺一愣:“為什麼啊?”
“度你成人。”
“……”路渺又愣住了,她沒跟上他的思維節奏。
“我本來就是人。”
喬澤的額頭抵着她:“成人?”
“……”意會過來的路渺臉一下就紅了,又燙又窘,用力想推開他,又被他給拽回了懷裏。
“別亂動。”他突然道。
他的聲線一嚴肅路渺就知道他進入工作狀態了,她停止了掙扎,用疑問的眼神看向他。
他總能在真真假假間切換自如,她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
喬澤也在看她,手掌托着她的後腦勺,額頭親昵地與她相碰,頭突然朝她側低而下,一個輕吻印在了她的臉頰上。
路渺僵住了。
吳曼曼帶笑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喬總好興緻,也不怕我們渺渺害羞。”
路渺偷偷拽了拽喬澤的衣角提醒他。
他推着路渺稍稍坐起身,回頭看吳曼曼:“吳小姐玩累了?”
路渺還被他摟在懷中,因着剛才的吻,她的臉早已紅成了一片,窘迫地沖吳曼曼打了聲招呼。
徐迦芊也在,一張臉也是紅撲撲的,見路渺看過去,她似是瑟縮了下,小心翼翼地往吳曼曼身後挪了一小步,訥訥地叫了路渺一聲“姐”。
吳曼曼笑:“小丫頭怎麼怕你姐怕成這樣,還怕她吃了你不成。”
徐迦芊不大好意思地抿着唇,不太敢看路渺。
路渺也不知道徐迦芊為什麼會怕她,她和徐迦芊甚至算不得認識。
商奇這會兒也走了過來,擰開瓶蓋灌了一大口水,笑着道:“喬總寂寞難耐啊。”
喬澤回了他一個笑容,摟着路渺站起身:“難得出來放鬆,不就圖個痛快?”
商奇笑着連連點頭,笑覷了路渺一眼:“喬總晚上不好伺候吧,妹子辛苦了。”
話題有點過,一旁的徐迦芊紅了臉。
吳曼曼笑着拍了他一記:“胡說八道什麼呢,沒看到還有小朋友在?”
商奇知道她喜歡徐迦芊,沒再開黃腔,看了眼表,笑着道:“一起吃個飯吧。”
喬澤點點頭,和路渺一輛車。
徐迦芊想跟着上喬澤的車,喬澤瞥了眼吳曼曼:“吳小姐,少兒不宜的東西還是別讓小朋友看太多。”
吳曼曼當下瞭然,他這是要和路渺在車上繼續未完的事呢,當下將徐迦芊拽上了她的車。
回到車上的路渺臉還有些燙,也有些困惑:“剛才演的哪一出啊?”
喬澤臉上已恢復平日的疏淡:“你說呢?”扭頭看了她一眼,“這不是你自己挖的坑?我是你金主、你老闆,你一個五陪小姐,和金主鬧脾氣,像話嗎?”
路渺:“……”
“玩洗錢的都是人精。”喬澤的聲音已恢復冷靜,“你自己把底牌亮給人家了,就一陪玩陪睡的小女友。我的小女友鬧脾氣了,我這大金主自然得屈尊哄哄人,要不然你耷拉着臉,我耷拉着臉,這不叫交易,叫感情,顯然和你編造的人設不符。”
路渺受教地點點頭,認真反省。
車子很快在商奇預訂的餐廳停了下來。
喬澤攬着路渺下車。
這是一家粵式餐廳。
商奇早早訂了包廂,幾人剛坐下,徐迦芊的電話就響了,是陳琪打過來的。
徐迦芊是陳琪的心頭肉,一轉身不見人她就着急。
徐迦芊也習慣了陳琪這種看人法,嗲着聲和她報備了地址,這才掛了電話。
沒想到電話才掛斷一會兒,陳琪就直接找來了,進了包廂一看到她就忍不住輕斥:“你這孩子,和你說過多少遍了,外地不比家裏,別一個人亂跑,你老不聽,要是出事怎麼辦?”
徐迦芊似是也有些怕她,弱弱地叫了她一聲,站起身,拉過她,給眾人介紹:“這是我媽。不好意思,她平時就愛瞎操心,一碰到和我有關的事就沒分寸,你們別介意。”
而後指着桌上眾人給陳琪做介紹。
陳琪看到路渺和喬澤時當下就沉了臉,但沉着的臉在看到商奇時又稍稍緩解。
她認識商奇,徐洋海運和商奇的奇迅創投有投資上的往來。這幾年雖然徐洋海運已經不再由她主事,但她多少還是了解公司的經營狀況的,也就笑着和他打招呼:“商總什麼時候也來澳門了,早知道你在這兒,該早點和你一起吃個飯。”
商奇笑笑:“我也是這兩天才到。”
他客套着邀她坐下一起吃個飯。
陳琪也不是什麼客氣的人,當下拉了張椅子坐下,剛好坐在路渺對面。
路渺突然就沒了胃口,可能是小時候被遺棄的事對她造成的陰影有些大,她總沒法以平常心面對陳琪。
她是出生兩個月時被陳琪抱養的。她家連生了四個女兒,窮,養不起,又想再生一個兒子,就動了把她送人的心思。剛好那會兒陳琪來同村的一個遠親家拜年,那時她因為生徐迦沿傷了身體,再孕的可能性不大,那幾年也一直沒再懷上,所以一直想要領養個女兒,聽說路渺家有孩子想送人,就過去看了看,沒想到看對眼了,喜歡得不行,和丈夫商量過後便將她抱了回去。
大概因為她遠沒有外表看着機靈可愛,反而越養越痴傻,整天除了愣愣地看人,被打了也不閃不避不哭,陳琪心裏總不大樂意,總覺得領養了個弱智兒,一直想把她送回去。剛巧那會兒陳琪懷孕了,生了徐迦芊后,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自己女兒身上,想把路渺送走的念頭越發強烈,再加上路渺後來誤傷徐迦芊那事,陳琪便義無反顧地將她送了回去。
傷徐迦芊的事路渺還清晰地記得,對於徐迦芊,她總存着幾分愧疚。
她那時小,人也笨,肢體不靈活,但她沒想過要傷害徐迦芊,只是單純地想和她親近,想陪她玩,想給她撿球,只是陳琪的突然出聲嚇到了她,自小被打罵慣了,她對陳琪的聲色俱厲有種本能的恐懼感,急急地想下來,沒想到會帶翻嬰兒車。
路渺知道自己從小就算不得聰明,但被打了不哭並不是她不會哭,只是不敢哭。從她記事起,她就一直被教育着要乖、要聽話,稍有不對,陳琪的巴掌就重重地招呼下來,罵她笨,不聽話。她怕疼,也怕惹陳琪不開心。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要是哭了,陳琪會更不開心,會打她打得更重,所以她不敢哭,也一直單純地覺得她不哭就是乖了,她乖了媽媽就會喜歡她了。
從她有認知起,那就是她的家,他們就是她的爸爸媽媽。他們再怎麼打她、罵她,那也是她的爸爸媽媽。她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還不夠乖、不夠聽話、不夠聰明,所以總是小心翼翼地不犯錯,被打了不敢哭,摔疼了不敢哭,一個人被扔在幼兒園、遲遲等不到他們來接她的時候不敢哭,被徐迦沿欺負了不敢哭,一個人被鎖在黑乎乎的屋子裏害怕得不敢睜眼也不敢哭,她害怕她哭了,爸爸媽媽和哥哥會更加不喜歡她。
那時的她單純地以為,她很聽話很聽話的時候,他們就會喜歡她了。
所以當陳琪抱着她,溫和地告訴她,要帶她出去玩時,她是欣喜的。
她以為他們終於開始喜歡她了。
他們要把她扔在那個陌生的地方開車離開時,她是真的被嚇壞了,第一次那麼用力地去反抗,她不想聽話了,她想回家,她又急又慌地抓着徐迦沿的手臂,求他帶她回家。
陳琪拉開了她,但她實在太害怕了,什麼也顧不得,眼睛裏就只剩下了那輛車。她是坐着那輛車過來的,她以為只要爬上了那輛車,她就可以回去了,於是她手腳並用地抓着座椅想爬上去,陳琪越把她往下拉,她就越怕,越着急地要爬上去。
很多次明明她大半個身子都爬上了車,明明眼看着她就可以跟着他們回去了,但每次快要鑽進去時就會被抱下來,一次又一次。
很多年以後,路渺再回想當初這一幕,她覺得那就是一種絕望,她第一次感覺到絕望的滋味。
那就是她的爸爸媽媽、她的哥哥,他們怎麼能突然就不要她了呢?
他們早上出門時還對她好好的,又是耐心地喂她吃飯,又是幫她穿漂亮的衣服,還說要帶她去玩,怎麼會突然就不要她了呢?
大概當初這種被突然遺棄的絕望感太過強烈,也太過深入骨髓了,哪怕過了將近二十年,再看到陳琪,她也不大能釋懷。
如今陳琪就坐在她的對面,一邊和商奇隨意聊着,一邊細心地給徐迦芊夾菜,對徐迦芊的寵愛溢得滿桌都是。
路渺記得她很小就開始自己吃飯,連筷子都還拿不穩,夾着青菜一不小心就會掉到桌上,陳琪的手掌也會馬上朝她手背招呼過來:“怎麼老笨手笨腳的,連個菜都夾不穩。”掉一次,打一次,弄到最後,她一看到吃飯就怕,反而越發小心翼翼,也越發容易出錯了。
記憶如同潮水,隨着陳琪的落座一波波湧來。
路渺如坐針氈,食之無味,但工作在身,她也不能撂筷子走人,於是就像數米粒似的,低頭一點點地啃着米飯,啃到一半時,喬澤的手臂突然橫了過來,握着的筷子裏夾着塊魚肉。
路渺詫異地抬頭看他。
喬澤也正在看她,又是早上那種深思探究的眼神,眼眸漆黑幽深,又很靜,整個眼神都凝在她臉上,若有所思。
路渺與他對視不到一秒就尷尬地垂下了眼眸。
“謝謝。”道謝的話脫口而出。
側邊的吳曼曼笑着看她:“渺渺,你和喬總怎麼客氣起來了?”
路渺心裏驚了驚,面上卻以羞澀的表情掩飾了過去。
“他突然這麼體貼,我一下子習慣不過來了。”
她默默地夾起那塊魚肉,放進嘴裏,咀嚼着咀嚼着不覺皺了皺眉,又試着嚼了嚼,她突然放下筷子。
“不好意思,我去一趟洗手間。”歉然和大家道了聲,路渺已起身往包廂外走。
她的小動作沒能逃過喬澤的眼睛。
他側頭朝她的背影看了眼,沉吟片刻后,人已站起身。
“抱歉。”
路渺從包廂出來后,拉住了一個服務員:“你好,請問洗手間在哪兒?”
服務員指了指右邊:“直走,左拐就是了。”
“謝謝。”路渺抬頭往服務員手指的方向看了眼,追問了句,“那邊不是廚房嗎?”
“不是,廚房在側邊一點。”
路渺道了聲謝,循着她指的方向找了過去,轉了個彎果然看到了廚房。
她要找的也只是廚房。
廚房門關着,門口寫着偌大的“非廚房工作人員謝絕入內”。
路渺走了過去,小心地推開了廚房門,正探頭往裏看時,裏邊的工作人員發現了她,朝她走了過來。
“小姐,不好意思,廚房不能隨便進入。”
“不好意思啊。”她抱歉地沖他笑笑,“我衣服上不小心灑了點酒,能不能進去洗一下?”
“前邊左轉有洗手間和烘乾機,您可以去那裏清理。”
“好……好的。”
路渺有些失望地轉身去洗手間,剛走到男女分廁的洗手池前,喬澤低淺的嗓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你在找什麼人?”
驚得路渺當下轉過身,看到了站在她身後的喬澤。
他正看着她,面容沉着,眼神冷靜。
路渺壓着胸口被他驚起的心跳:“我沒找誰啊。”
喬澤看着她不動:“你有事瞞我。”
路渺:“真沒事。”
喬澤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轉開了視線。
“先回去吧。”
路渺有些詫異:“不回去了?商奇和曼姐還在等我們呢。”
卻見喬澤掏出手機,給商奇打了個電話:“商總,實在對不住,路渺急性腸胃炎發作,我得先送她去醫院,回頭再請你們吃飯。”
也不知道那邊回沒回話,他便掛了電話,手機往口袋一扔,人已拽過她的手臂:“先回去。”
一路上喬澤只是淡着張臉,沒說話,看着有些面無表情。
回到房間后他便放開了她,反手撐在桌上,倚着桌角而立,偏頭看她:“陳琪是你的養母?”
路渺抿了抿唇:“我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嗎?”
“多了。”喬澤雙臂一收,又習慣性地交叉環在了胸前,“比如,你為什麼非得做這行?為什麼面對陳琪時,你的反應那麼不對勁?”
路渺抿着唇不想說,沉默了好半晌,她才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會讓我的個人情緒影響到工作的。”
“……”喬澤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看了她一眼,乾脆轉身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的腦迴路和他的腦迴路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她人呆,但嘴巴緊,他根本撬不出半句話。
路渺看他不搭理她,也沒敢出聲打擾他,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一邊研究奇迅創投,差不多到點休息了才去洗澡,洗完就悶不吭聲地抱了床被子,縮在床的另一角睡了過去。
喬澤忙完時她已熟睡,還是昨晚那種蜷縮的姿態,睡得很安穩,倒不像會做噩夢的樣子。
他洗完澡便也上床休息,卻不怎麼有睡意,眼睛總不自覺地瞥向縮在一邊的路渺。
這不太符合他的作息習慣,因為工作特殊,他一般能很快逼自己進入睡眠狀態,儘可能地讓自己休息,也能在有任何異動時迅速進入警惕狀態。
但今晚他失眠了。
他看着床角縮成一團的小丫頭,失眠了,他在擔心她做噩夢,或者說,他在研判,她會不會做噩夢,昨晚是偶然,還是一直如此?
凌晨兩點多時,她依然沒什麼動靜,看着確實只是偶然。
喬澤突然就鬆了口氣,拉起被子,背過身,準備逼自己入睡,人正迷糊着,床側便有了異響。
他陡地睜眼,開了床頭燈,轉身看向一邊的路渺。
她又像陷在了噩夢中,但不像昨晚一直在哭,只是蜷着身子,蜷着手掌,緊緊地抵在嘴邊,她的牙齒在死命地咬着手掌,咬得整隻手掌都隱隱有了血痕,像在極力壓抑着什麼,嘴裏還跟着發出了細細碎碎的響聲。
喬澤聽不清楚。
他試着拉下她的手,卻拉不動,她依然無意識地做着近乎自虐的動作,恬靜的小臉上,神色是壓抑和痛苦的,甚至是無助的,像被遺棄的小動物。
他抿着唇,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長臂一伸,將她整個攬入懷中,手掌扣着她的背,將人壓靠在了自己胸口。
第二天是喬澤先醒的。
他生物鐘一向準時,臂彎里還多了個人,睡得不比平日踏實。
他睜開眼時路渺還沒醒,整個人像只小貓似的,安靜地蜷在他的臂彎下,面容平和而沉靜。
這還是喬澤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她,觀察她的五官。
她的臉似乎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在他大腦里勾勒出來。
一直以來,他對女人的認知,向來是以聰明和不聰明來區分,他對她們性格和能力的感知強於她們的長相。
因此雖然和路渺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但他對她的長相一直是模糊的。
他對她的認知,就是一個獃獃愣愣的小丫頭,人不精明,也不明艷奪目,有幾分韌性,有些傻,一根筋,不會轉彎。擱在人群里不大起眼那種,哪怕有外表加分,但這樣的性子,確實不是足以讓人記憶深刻的人。
她就是天生長了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看着柔柔弱弱的,需要男人的保護和照拂。他對她的第一眼印象,是直接排在喬時後面的。
他不需要一個依附他而活的女人。
喬時是他帶出來的人,笨是笨了點,起碼是獨立的。
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路渺確實只是長了張容易欺騙人的臉。
人看着笨,但腦子比喬時好使,也心細,有膽色,她太懂得怎麼利用她的保護色,不只騙過了其他人,也騙過了他。
她根本就沒想過依附任何人。
對誰,她都是防備的。
眼前這張臉,安靜而乖巧,臉頰上還能看到屬於這個年紀特有的膠原蛋白,青春而年輕,看着確實不像有心事的人,她的眼神也從沒流露過絲毫的愁悶或者困苦,任何時候,她雖然看着呆傻安靜,但都充滿朝氣和衝勁。
那確實不是假裝得出來的。一個心思陰暗或者陷在過去里的人,不可能有那樣澄澈的眼神和笑容。
但如果不是陷在某些不知名的過去里,一個人為什麼會頻頻做噩夢?
看着眼前這張臉,喬澤發現,他確實看不懂她。
但她安靜的睡顏里,總像透着股難以名狀的脆弱感,讓他攬着她的手臂不覺收緊。
這似乎完全是一個本能的身體動作,也可能是男人天生的保護欲作祟,隨着收緊的手臂,他的頭無意識地朝她靠近,想將她抱緊,想……吻她。
他的唇也確實依着本能朝她的額頭靠近,還沒碰到,路渺陡地驚醒,一下推開了他。
喬澤估計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反應最快的一次了,骨碌一下就坐起了身,一臉茫然。
路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睡得正迷糊時感覺自己蹭着個什麼東西,睜開眼看到了具男性胸膛,昨天早上的記憶如潮水般湧進,嚇得她整個人都蹦了起來。
“那……那個……我……”支支吾吾了半天,路渺說不出半句話,她不知道她怎麼又跑到喬澤懷裏去了。
但在自我認知和對喬澤的認知里,她本能地將原因歸結於自己。
那樣一個異常嚴厲、不談感情、不通人性、只講原則的男人,不一腳把她踹下床就不錯了,哪可能還會趁她熟睡對她動手動腳。
路渺懷疑是自己睡着時無意識地拿他當抱枕用了。
這讓她很窘迫,眼睛亂瞟了半天沒敢看他,最後默默指了指一邊的沙發:“對不起啊……今晚我還是睡沙發吧。”
“……”喬澤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她的突然驚醒也讓他從剛才的沉迷中清醒過來,人已恢復冷靜。
“我睡沙發。”他淡淡地應道,人已掀被下床。
路渺偷偷看他的背影,更確定是自己熟睡時對他做了某些慘無人道的事。
他又和昨天早上一樣,清清冷冷的,帶着疏離感。
自覺冒犯的路渺吃早餐時主動給喬澤倒了杯牛奶,軟着嗓子向他道歉:“對不起啊,我晚上睡覺可能不太老實,你……別介意。”
剛說完便見喬澤眼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而後端過她遞過來的牛奶,一口喝盡,這才看向她:“你晚上睡得好嗎?”
路渺點點頭:“睡得很好啊。”
喬澤:“沒做噩夢?”
“……”路渺遲疑了一秒,“我昨晚又做噩夢吵到你嗎?”
喬澤沒應,突地拉起她的右手,將她手背上的幾道牙印轉向她:“身上這種傷多嗎?”
路渺盯着牙印怔了怔:“偶爾會有。”
喬澤:“知道怎麼來的嗎?”
“做噩夢時自己咬的或者磕的吧。”路渺收回了手,“大學時室友有和我提過這個問題。”
“經常這樣嗎?”
路渺搖搖頭:“也沒有,偶爾吧。”
不太想繼續把話題繞在自己身上,路渺又給他倒了杯牛奶,問他:“我們晚上有什麼安排嗎?”
喬澤:“沒安排,吃喝玩樂賭,和商奇、吳曼曼混熟就行。”
路渺點點頭,晚上約了吳曼曼去做美容,是男士不大有耐心陪伴的活動。
喬澤和商奇都沒陪着一塊兒。
路渺和吳曼曼在美容院花了兩個小時,玩到九點多就散了場。
路渺借口接朋友先走了,沒和吳曼曼一起回。
吳曼曼回到酒店時喬澤剛好出來,喬澤沒看到路渺,往吳曼曼身後的電梯看了眼。
“吳小姐,她呢?”
“她一個朋友來澳門,讓她過去接一下。”吳曼曼笑着打趣,“喬總,這才多久沒見,就想渺渺了?”
他客氣地笑笑,也不做回應,道了聲別便先回了房間,給路渺打電話。
路渺沒接,也不知道是怕他查崗假裝沒看到,還是真的沒留意到。
喬澤打了兩次她都沒接后,他也出了門,打車去了昨晚吃飯的粵式餐廳。
路渺就在這家粵式餐廳。
她和吳曼曼分開后便來了這裏,點了一道菜,是昨晚餐桌上的那道糖醋魚。
吃了一小半,她啪的一聲扔下筷子,冷着臉看向聞聲而來的服務員:“誰做的菜?把你們廚師叫過來。”
客人一冷臉找廚師,服務員就開始忐忑:“小姐,這道菜出什麼問題了嗎?”
“這裏邊摻了什麼東西?”路渺用筷子在魚肉里攪動了幾下,扒拉出幾根短髮。
服務員面色微微一變,連聲道歉。
路渺態度強硬:“把你們廚師叫過來。”
服務員不敢耽擱,和經理商量過後,進廚房叫人。
沒一會兒,一道高瘦的身影隨着服務員走了過來,看到路渺時面色一變,轉身就往廚房走。
路渺也在片刻詫異后恢復正常,扭頭看經理:“這就是你們店的服務態度嗎?他是誰啊?叫什麼名字?”
經理點頭哈腰地不斷道歉,一個勁兒地強調會給她免單,但對於廚師的名字,始終不肯透露。
路渺也不和他鬧,頭髮本就是她故意放進去的,目的就是為了見一見廚師,因此離開時她還是老老實實埋了單,但沒真走,而是直接繞到大廈後部,那裏有餐廳廚房的後門,廚房的工作人員平時上下班一般直接從那兒進出,晚上不忙時,都會搬着張小凳子坐在外面乘涼。
後門對面有家小甜品店,路渺在那兒坐了下來,點了份甜品,找了個能一眼看到對面後門的位置坐下。
晚上十點半下班時,有廚師和廚工陸陸續續從屋裏出來,那道高瘦的身影進入視線時,路渺握着塑料勺的動作略頓,看着那人慢慢遠去,起身跟了過去。
那個男人叫張起,五年前開始下落不明。
路渺沒想到他竟是躲到了這裏。
她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從繁華街區慢慢走向昏暗窄小的小巷,這一邊住的多是內地來澳的打工者,或者黑工。為了省房租,十多個人合租在三四十平方米的小房間裏,房子老舊,巷子窄破,滿巷的晾晒衣物。
巷子盡頭有個小賣部,門前的空地上用條紋布撐起小半個場子,支起了兩張桌球桌和牌桌,那裏是年輕打工者的天下。
張起看着和老闆娘已經很熟,進去時直接賒了罐飲料。
老闆娘一邊嘮嘮叨叨着,一邊拿出小本子給他記賬。
張起起了瓶蓋,灌了一大口,拿過一邊的桌球杆,玩起了桌球。
路渺偷拍了幾張照片,看着他與那幾人稱兄道弟,而後勾着肩一塊兒回了隔壁破舊的小樓房,沒一會兒,他粗大的嗓門便從三樓傳了下來,罵罵咧咧的。
路渺去小賣部買了瓶水和一堆零食,付賬時,她扭頭看了眼外面熱鬧的牌桌,和老闆娘閑聊了起來。
“阿姨,您這裏生意看着不錯,一個人看店挺不容易的吧?”
她用的是粵語,這讓老闆娘覺得親近不少,搖着頭接過了話:“有什麼辦法,吃喝拉撒睡都要花錢。”
路渺點點頭:“對啊,都挺不容易的。”
老闆娘打量了她一圈:“你看着挺面生,剛搬過來的吧?”
路渺沒否認:“對啊……剛來沒多久呢,對這裏還不太熟悉。”她不大好意思地沖老闆娘笑笑,“感覺年輕男人挺多,好像都挺凶的,住這邊會不會……不太安全啊?”
“別惹事,早點回家就沒事了。”老闆娘叮囑她,“這裏爛仔多,酒鬼也多,女孩子家的大晚上少一個人在外面晃。”
老闆娘又問她:“是一個人還是和男朋友一起啊?”
“和男朋友一起,但前幾天吵架,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路渺拿出手機,翻出路小成照片,拿給老闆娘看,“喏,就是他,跟個小孩似的,動不動就鬧脾氣離家出走。”
老闆娘瞥了眼手機:“這樣的男人多了,動不動就得女朋友哄着。”
路渺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對對。”又遲疑地問她,“那阿姨您見過他嗎?他有來過您這裏嗎?”
老闆娘搖搖頭:“沒見過。”
“從來沒有嗎?”
“沒有。”老闆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腦子好使着呢,見過我會記得的。”
路渺皺了皺眉:“也沒和摳仔他們一起來過嗎?他們是工友,以前老一起喝酒玩球。”
摳仔是剛才老闆娘罵張起的稱呼。
老闆娘撇了撇嘴:“他帶過來的狐朋狗友是不少,不過這麼靚仔的,真沒見過。”
路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與老闆娘道了聲別便先走了。
人剛走到巷外,一道高大的人影被燈光壓迫而來,驚得路渺本能地抬頭,看到喬澤那張俊臉時愣了愣。
喬澤正在看她,雙臂環胸居高臨下地偏頭看她。
路渺對於他這種神出鬼沒的出場方式早已從驚嚇變得習慣,但總有種被抓現行的尷尬感。
她抿了抿唇,避開了他的眼神。
“我今天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現在是私人時間。”她低聲道。
“那也是我的時間。”喬澤看着她,眉目不動,“因公出差期間,我有必要對你的安全負責。”
路渺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又沒事……”
“如果有事呢?”
“我有自保能力。”
喬澤嘴角微勾,手臂冷不丁朝她襲去。路渺被他一招制服,手臂被他反剪在身後,壓着抵在了牆壁上。
他貼着她站在她身後,另一隻手扣在了她的肩上,以一個極度曖昧而她又無法反抗的姿勢將她圈在了他的臂彎和牆壁之間。
“這叫有自保能力?”他的嗓音很淡,手掌從她肩膀沿着手臂滑落,輕貼在了她的小腹上,“如果我要對你為所欲為,你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你又不是正常人。”路渺低軟的嗓音帶着絲不服氣,“都沒人能打得過你。”
“你幹得過一個正常人,一群呢?”喬澤放開了她。
路渺揉着被他弄疼的胳膊:“這樣的話,其他警察怎麼辦啊,難道都因為怕危險不辦案了嗎?”
“人家可沒你這麼糟糕的反應能力。”
路渺抿唇不說話了。
喬澤拽過她的胳膊:“先回去。”
路渺幾乎是被他推上車,之後又推進屋的。
路渺被推得踉蹌了好幾步,隱約感覺到喬澤的冷意,她也不敢吱聲,默默地揉着手臂,先低了頭:“對不起,我錯了。”
“別跟我道歉。”喬澤轉身看她,“理由。”
她依舊抿着唇不肯說。
喬澤的語氣重了些:“理由!”
路渺最終先服了軟:“我和那個人……過去……有點恩怨。”
喬澤眉梢微微一挑:“就這樣?”
路渺輕咬着唇,不太想說,在喬澤漫長的無聲逼問后,她抬頭望他時眼裏已帶了乞求,眼眶微紅:“能不能……別問了?我只是因為意外發現了他的蹤跡,想跟過去確定一下而已。我不會讓這些事影響我的工作,我有分寸的。”
喬澤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是點點頭,沒再逼問。
第二天,他將張起的照片發給了肖湛,托他查一下這個人。
照片是他跟蹤路渺時順便拍下來的。
路渺沒敢再單獨外出。
大概是因為昨晚的事,她對他有些畏懼,人也有些蔫蔫的,不敢主動和他說話。
她昨晚依然做了噩夢,而且比前兩天都厲害。
這一次她是有印象的,半夜時被喬澤叫醒過一次,他扣着她的手腕釘在床板上,目光沉沉地看她。
她估計前幾天都打擾了他的休息,這讓她很沮喪。
她鮮少有這種連連做噩夢的情況,如今和喬澤住在一起,每天晚上都這樣,她心理壓力很大,早上起來時整個人都比以往低落。
越是陷在自己的情緒里,她整個人看着就越呆。
早餐時喬澤叫了她好幾次,她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
在喬澤看來,這樣的她根本沒可能執行什麼任務。
“你今天想去哪兒逛就好好去逛,明天回去。”喬澤突然道。
路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張了張,終究只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好。”
喬澤早餐后就出去了,沒帶她。
路渺一個人回了酒店,有點難受。
不是不被喬澤認可的難受,而是濃濃的自我厭惡——還是沒能好好處理自己的情緒,還是沒任何長進。
不久前,她還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證自己不會讓情緒影響工作,才沒多久就自己打了臉。
他已經給過她很多機會了。
她想她多少還是有些在意喬澤的看法的,在意了,才會覺得有壓力,也才因此沒掌控好情緒。
路渺花了一上午調整心態,她習慣於從自己身上找問題,然後拼了命地去改變。
中午時她約了吳曼曼吃飯,人已收起這兩天的低落,恢復到第一天的明媚。
吳曼曼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變化:“今天看着心情不錯。”
“前兩天看你情緒不太對,和喬總有關?”
路渺心裏打了個突,想到喬澤說的,這些人一個個的都是人精,只是都藏着不說。
她面露遲疑,順着吳曼曼的話尾往下:“多少有點吧。”又猶豫地看她,“這兩天看他看徐迦芊的眼神,和對我的態度……”
她垂下了眼眸,配上失落的神色:“覺得自己挺沒用的,為了一個男人患得患失。”
話音剛落,腦門便挨了吳曼曼一記輕拍:“那天教你的全還回來了?”
路渺捂着被她拍過的地方,嗔怪地看她:“曼姐,你笑話我呢。”
那依賴的小模樣看得吳曼曼又忍不住戳了戳她:“你啊,就愛胡思亂想,我看喬總對你比對別的女人上心多了。你不知道,男人最吃的就是你這種小白兔模樣。”
“真的?”路渺驚喜地反問,一掃剛才的落寞。
她單純的樣子讓吳曼曼不禁搖頭笑了起來,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看向她:“你和喬總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一早就得回去了。”路渺又低落了下來,“也不知道和曼姐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再見了。”
吳曼曼笑:“這都什麼年代了,要見面還不方便,而且你們不也在安城嗎?以後有得是機會。”她說著遞了張名片過來,“這是我的私人電話,有空一起吃飯,我也是安城人。”
路渺臉上再次換上驚喜的笑容:“真的啊?那太好了,曼姐到時可不許嫌我煩哦。”然後也給吳曼曼留了個電話。
吃完飯時,路渺問吳曼曼有沒有認識的心理醫生。
“怎麼了?”吳曼曼擔心地看她。
路渺:“最近壓力有點大,老做噩夢,想去看看。”
吳曼曼瞭然,她人脈廣,很快給路渺介紹了一個,是澳門當地的,還親自陪路渺過去。
路渺估摸着以後還得繼續深入接觸,商奇和陳琪有交情,如果她不早點坦誠她和徐家的關係,她的身份以後反倒會成為炸點,因此在心理醫生那兒,路渺特意當著吳曼曼的面提了自己小時候被徐家遺棄,以及再遇到徐家人的事。
心理醫生給出的診斷結果是,她的潛意識中對當年被遺棄的事還耿耿於懷,多年後再遇見當事人難免會有潛意識的反應,再加之最近壓力過大、思慮重,屬正常情況。
吳曼曼當是徐迦芊想搶喬澤的行徑觸發了她的心理陰影,勸她放寬心,實在不行,找個男人刺一刺喬澤。
剛好蘇明來接她,吳曼曼當下就指着蘇明玩笑道:“我們家蘇明也不錯的,要不要考慮一下?”
路渺和蘇明在KTV里見過一面,她還記得喬澤說的讓她和蘇明建立常態聯繫,也就藉機搭話:“曼姐,你別埋汰蘇總。我是什麼人,蘇總是什麼人啊。”
說是這麼說,她還是掏出手機,要了蘇明的微信號。
吳曼曼笑她口是心非,上車時卻還是沖蘇明打趣:“我這個妹子不錯的,你可得抓緊啊。”
蘇明只是客氣地笑笑,和路渺打了聲招呼,便帶着吳曼曼先走了。
路渺看着兩人離去,笑容漸漸斂起,回去前去了另一家心理診所。
諮詢的還是自己做噩夢的問題,醫生的診斷結果和上一個差不多,還是覺得她心理壓力過大,可能也和過去的一些經歷有關,給她開了些安神葯,勸她放寬心。
路渺讓醫生給她開了一份說明她能正常工作生活的證明。
從診所出來,天色還早。
喬澤不知道去哪兒了,也沒給她打電話,路渺也不敢給他打電話,想着明天就要回去了,又想到張起,她還是去了那家粵式餐廳,專門等他下班。
晚上九點半時,她終於等到了張起。
張起一推開廚房後門便看到了守在門口的路渺,他面色一慌,轉身便走。
路渺不知道他在慌什麼,他似乎很怕見到她。
她跟了過去,就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
他的腳步忽快忽慢,路渺也跟着忽快忽慢。
張起終於被逼急了,停下腳步,轉頭看她:“你想幹嗎?”
路渺看着他不說話,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後退了一步,手伸在前面擋住:“我告訴你,你別過來啊,這可是我的地盤。”
徐迦芊剛好和她爸媽過來吃飯,正和她哥徐迦沿打着電話,一眼便看到了巷口的路渺和張起,詫異地叫了聲:“姐?”
她的位置看不到張起的正面,只看得到路渺。
她這一聲“姐”讓電話那頭的徐迦沿皺了皺眉:“姐?”
“就是路渺啊。”徐迦芊道,“她這兩天也在澳門呢。”
路渺和張起都因為她這一聲“姐”扭頭看向她,徐迦芊看到張起時驚得差點弄掉了手機:“張……張起?”
路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竟然認識張起。
張起卻像看到救命稻草般,猛地朝徐迦芊跑過去,躲在了她的身後:“你趕緊把這女人弄走,陰魂不散的,纏着我做什麼?”
陳琪看他一個髒兮兮的小廚子,護犢心重,一把將徐迦芊拉了過來,冷臉對他:“想幹什麼?”
徐迦沿在那頭皺了皺眉,對徐迦芊交代:“找張起要個電話。”而後吩咐她,“把手機給路渺。”
“哦……”徐迦芊怯怯地將手機朝路渺遞了過去。
路渺沒接,只是看着躲在她背後的張起:“路小成呢?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誰他媽知道他是死是活。”
徐迦沿皺了皺眉,對徐迦芊吩咐:“開免提。”
徐迦芊開了免提。
徐迦沿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渺渺,你先回去。”
陳琪一聽徐迦沿這個稱呼,當下就炸了:“你們一個個都瞞着我和她聯繫是不是?”
“媽,你先別說話。”徐迦沿輕喝了聲,而後溫聲轉向路渺:“渺渺,聽話,你先回去,把他交給我處理就好。”
路渺沒應,一聲不吭地摸出了手機,給當地的警方打了個電話:“喂,警察嗎?我舉報黑工。”
張起的臉當下就扭曲起來:“你……”
路渺看着他不動,繼續對着電話那頭道:“他本名張起,安城人,偷渡過來打黑工,現在住……”
路渺報了張起的住址,以及他的工作地點。
張起轉身就想跑,路渺拽住了他。
警察很快到來,張起被帶回了警察局調查。偷渡情況屬實的話,張起除了會面臨行政處罰,還將被遣送回原籍。
陳琪和徐迦芊都被路渺這一招給嚇到了,驚詫地看着她。
電話那頭的徐迦沿也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把張起送回安城,在電話里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是一聲不吭地掛了電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