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拓關城(3)
第70章拓關城(3)
5
我們一行人在拓關城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歡迎,莫離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都不願跟我們一起進城,我原想跟他們一起,但成衛拉住我,又說,“平安,盟主在等你。”
我就應了一聲,轉頭去看莫離,他也不堅持,只道,“你去吧,我還有些事要辦,晚些再去找你。”
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我單獨與師父見面比較好,就放棄了跟着他的打算,默默地繼續跟着大部隊向前走。
成衛像是很滿意我的反應,待到不見了莫離的身影之後,終於對我露出一個笑容來。
大隊人馬緩緩入城,我對這些場面戲沒興趣,一入城就拉着成衛往角落裏去,還問他,“師父在哪裏?”
城中守軍俱在廣場上列隊,四周都是人,成衛一邊回我,“急什麼?”一邊又伸手替我壓了壓帽子,將我的臉更加嚴實地遮蓋在陰影下。
我這兩日都是穿着男裝的,一是為了行動方便,二也是為了避免引人注意,拓關城不比在荒郊野外,人多眼雜,我入城之前又特地帶上帽子,盡最大的可能遮掩自己的臉,以防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可惜易小津不在這裏,她雖然話多,但易容之術倒真的是天下無雙,當年藉著這易容之術,在皇宮裏都能進出自如,有她在真是省卻許多的麻煩。
“平安!”熟悉的清脆聲音,我以為自己是想太多生了幻覺,一回頭卻見白日下翠生生的一條影,一雙杏核一樣的圓眼睛,不是易小津是誰?
“平安。”又有聲音,沒什麼起伏的,那是文德所特有的,一貫的清冷。
我抬頭,正看見他立在城牆邊的台階上,一身白衣,負手看着我,陽光刺目,我這樣一仰頭,看出去的全是白茫茫一片,就連師父的臉都是模糊不清的。
拓關城地處山中,又常年駐軍,城中屋舍多由石頭壘砌,街巷條條筆直分明,用來居住的房屋也都是方形的,看上去單調非常。
文德帶我們轉入其中一個院落,小院乾淨整齊,四下沒有一件多餘的東西,一看就知道是我師父待的地方。
我原想抓住師父先把自己想問的都問個清楚,沒想到一進院子就被易小津拖走了,我正待反抗,文德已經帶着其他人進屋了,成衛走在最後一個,看了我一眼,還特意關上門,氣得我兩眼直翻。
易小津抓着我往側邊屋裏走,邊走邊講話,“你膽子真大,還敢頂着這張臉到處跑,小心被人認出來,還不快過來,我幫你處理一下。”
我想說在這種邊遠城關哪會有人認識我?可想起自己這一路上失敗的經歷,終於沒再堅持,被她一路拖進屋裏去了。
三年未見,易小津厲害一如當初,不多時鏡中的我便成了一個膚色蠟黃,面目平常的小兵模樣,再換上衣服,簡直連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本來的面目。
我摸摸自己的臉,心裏想着等一下怎麼去嚇莫離一跳,嘴裏還要與易小津說話。
“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來找成平的,他一聲招呼都沒有跟我打就跟着盟主離開中原,氣死我了。”易小津叉着腰說話,果然還有些氣呼呼的,說完又反問。
“你呢?我聽說你被聖火教的人抓去了,盟主還帶着人找上門去救你,真可惜我不在,什麼都沒看到。”她說得唏噓不已,像是錯過了什麼精彩絕倫的好戲。
這人竟然把朋友的水深火熱當戲看,我就沒好氣了,轉過臉去不理她。她坐到我身邊,仔細端詳了一下我的臉,像是在找還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過了一會兒又開口,“我還聽說,你跟聖火教的右使在一起了,是不是?”
我不想多做解釋,更何況她說的也是事實。
她見我不否認,慢慢眼睛就睜大了,吃驚至極的表情,“是真的?你真的和別人在一起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忘記季風……”
我猛地站了起來,正要開口,門外突然響起大師兄的聲音。
“小師妹,你準備好了嗎?師父要你去。”
我等的就是師父的召喚,聞言拔腿就走,臨走還回頭狠狠瞪了易小津一眼,心裏說,你知道什麼!她也不回瞪過來,只沮喪地看着我,失望至極的樣子,像是我做了什麼可怕的錯事。
我推門進屋,偌大的屋子裏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師父果然在等我,一個人立在窗邊,背影都是冷清的。
我想到以後若是與莫離一同走了,或許很少再有機會這樣與師父在一起了,心裏就有些難過,剛才易小津所帶來的一點氣憤就散了,開口只輕輕叫了一聲,“師父,我來了。”
“嗯,過來吧。”文德看到我變成了這樣也不覺詫異,大概這原本也就是他囑咐易小津去做的。
我迎上去,立在他身邊,這院落建在高處,長窗對着北方,立着便能看到遠處的墨國軍營,大軍已經就地駐紮下來,黑色的軍旗在風中獵獵飄揚。
知道墨國來襲是一回事,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大軍壓境又是另一種體驗,我望着那個方向,無法移動自己的目光,只聽自己在問,“師父,你要留在這裏守城嗎?”
文德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反問我,“你覺得呢?”
文德過去在山上教我習武的時候常常忽略我的提問,無論是內功心法還是武功招式上遇到的問題,非要讓我自己想破腦袋地找出答案來為止,沒想到到了現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是那樣。
我心裏嘆氣,半點都不懷念這種對話的方式。
“我不知道。”我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老實地道,“我怕死,怕受傷,我也怕自己身邊的人會死會受傷,可是在金水鎮的時候,我明知道回頭可能會死,可我還是回頭了,我真的不知道。”
文德看我一眼,微微點頭,“那是因為你想救他們。”
我看着自己的一雙手,“是,我想救他們,可我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呢?”
文德伸手遙遙一指,“那裏至少有三萬人馬,攻陷這個只有一萬守軍的拓關城綽綽有餘,所謂天險,易守難攻也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留在這裏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但若是讓他們攻進來,從此中原門戶大開,你可曾想過,我們身後,還有千千萬萬的人?”
這一席話聽得我渾身沸騰,一股熱血衝上來,臉上立時就燙了,一時羞慚無地,簡直連頭都抬不起來。
文德又開口,聲音緩和下來,“平安,你不用羞愧,你有決定自己的路的權利,你也沒有欠這裏的任何一個人。”
我啞着聲音,“師父,我不怕死,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你知道的。”
這一次文德沒有很快地回答我,沉默了片刻才開口,“我明白,那日清晨我在金水鎮看到他帶你回客棧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你看到他了?”我猛地抬起頭。
文德與我對視,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他就是季風對嗎?他把過去的事情都忘記了,所以去了聖火教,哦不,他三年前就離開了聖火教,可現在又回去了。”我情急之下開始語無倫次,文德突然伸手,按住我不斷揮動的手,他的手掌堅定有力,讓我終於安靜下來。
他看着我,眼裏帶着奇怪的光,“平安,有件事,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窗是開着的,山風陣陣,我突然覺得冷,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三年前雲山地道崩塌,我受季風託付將你帶回慶城山,之後也曾派人尋找他的下落,希望有萬一的可能能夠將他找回,後來有消息傳來,我便親自又去了一次雲山。”
我緊張得胃部痙攣,聲音都抖了,“你去找過他?你沒有告訴我。”
文德仍是按住我的手,低聲繼續,“當時你也在生死邊緣,我看你全靠找回他的渴望維持求生意志,自是不能據實相告。”
“你有沒有,有沒有找到他?”我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來。
文德收攏手指,扣住我的脈門,像是怕我要做出什麼不正常的舉動來,聲音卻仍在繼續。
他說,“我有。”
我張大雙眼,突然忘記了呼吸。
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說了下去。
“我找到的,是他的屍體。”
6
“不!”我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從我嘴裏發出來,“你騙人!他沒有死!他怎麼會死!他就在這裏,就在這座城裏,我已經把他找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驚怖讓我忘記了一切,我開始拼力掙扎,掙扎着要擺脫文德的束縛,奔出去尋找我要找的那個人,我要看到他,我要摸到他,我要聽到他那顆帶着不離不棄的心臟跳動的聲音,只有這些才能讓我平靜下來,才能讓我活過來。
“你聽好了,季風已經死了,那個人不是季風。”文德眼裏露出不忍的神色,但仍是雙手緊扣住我,沉靜的內力湧入我的身體,強迫我停止掙扎。
他早已料到我會瘋狂。
我被文德強勁的內力壓制,不得不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再也無法起身,但我雙目已赤,死命地瞪着他,牙關咬得幾乎要流出血來。
文德將我的手扣在椅子兩邊的扶手上,彎下腰來對我說話,“我在雲山山谷之中找到季風的屍體,他身中奇毒,屍體不爛不腐,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的面目仍舊清楚,只是心口處被人洞穿,一顆心已經沒有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那個確實是他。”
我口不能言,只能目眥欲裂地瞪着他,想尖叫着讓他閉嘴,閉嘴!但他卻一刻都不停歇地說了下去,“季家名動天下,誰都知道季老將軍有十個兒郎,可真正的數目應該是十一個,你可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已經心痛欲死,再沒有掙扎的力氣,就連他的聲音都是模模糊糊漂浮在耳邊的。
他說季風已經死了,他說季風的心口被人洞穿,他說季風的一顆心已經沒有了,就在那一瞬間,劇烈的痛苦從我心底深處某個崩塌的角落流淌出來的,肆意暴漲,然後劇烈地撕扯着我身上有意識的每一寸,即使是文德寬厚澎湃的內力都不能將它壓制。
“那是因為季風有個一卵同胞的兄弟,但是出生時便在戰亂中丟失在邊關附近,你不知道是嗎?此事是季老將軍告知於我的,絕不可能有差錯,你找回的不是季風,是他的雙生兄弟!”
文德一口氣說到這裏,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死靜,終於慢慢地收回了雙手,放我自由。
我沒有動,我已經沒有了魂魄,哪裏還能移動絲毫?
他站直身子,許久之後才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在我頭頂的發上,輕輕按了一下。
“我知道這一時很難接受,你先休息一會兒吧,我讓成衛過來看看你。”
我沒有等到任何人來看我,文德離開屋子之後我便從打開的窗里跳了出去,窗口臨北,下方便是高聳懸崖,僅有尺余寬的地方可供行走,我已經全憑本能行事,如同一抹遊魂一般走出去,遇到圍牆再翻身跳出,轉眼就到了街巷之中,一路竟然沒有被人攔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