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夢醒了(2)
第116章夢醒了(2)
雪寂發現,這個女子的性格和他十分接近,都是磊落洒脫不拘小節的人,彼此很談得來。兩個人很快熟絡起來。女子也告訴了雪寂她的身份,原來她雖然看起來像是一個富貴人家出身的漂亮大小姐,真實身份卻是令人聞之喪膽的辰月教的教徒,而且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地位不低的骨幹成員。而這根名叫蒼銀之月的法杖,則是她從辰月教里偷出來的。
“蒼銀之月……我聽說過這個名字,好像是一件很了不得的殺人利器呢,是你們辰月教的鎮教之寶吧?”雪寂大為吃驚,“你居然會偷自己教派的鎮教之寶?”
“所以他們才派那麼多人來追我啊,”名叫聶青的女子滿不在乎地說,“但是他們沒有想到,我不但偷出了蒼銀之月,還學會了它的用法,這下子想要對付我可就麻煩了。”
“你也不早說,”雪寂哼唧着,“害得我白跳出來英雄救美,肩膀上挨的這一下可真夠疼的。”
“你也知道是英雄救美嘛,”聶青撅起嘴,表情十分動人,“能認識我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你還有什麼不甘心的?”
“好吧,我認栽,”雪寂喃喃地說,“那你能不能至少告訴我,你為了什麼要甘冒奇險偷這件要命的玩意兒?你這可是選擇了和整個辰月教為敵啊。”
聶青的回答讓他大吃一驚:“我想要去寧州的寧南城,用蒼銀之月換取那裏的另外一樣法器,可以和蒼銀之月媲美的法器。”
“寧南城什麼時候有這種東西了?”雪寂不敢相信。
“因為這是風氏一直保守的秘密,”一直如陽光般明媚的聶青忽然間有些消沉,“為了這個秘密,已經有太多的羽人喪失了性命。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聽你的口氣,你想要換走這件法器,居然是為了羽族?”雪寂從她的話里聽出了一些別樣的味道。
“確切地說,是為了我一個冤死的好朋友。”聶青說著,頭垂了下去,雙眼裏隱隱有些淚光,更多的卻是仇恨之火。
聶青慢慢地訴說了往事。幾年前,她去寧州執行任務時,被敵人追殺,幾乎喪命,一位羽族少年冒險把她藏起來,救了她的命。這個少年生性羞怯內向,心地像水晶一樣透明無瑕,兩人成為了很好的朋友。但一年後,當她再度踏上寧州的土地,並且抽空去探望這位朋友時,卻發現他已經被抓起來,送進了監獄裏,而且是死牢,罪名是強姦並殺害了一名貴族少女。
聶青絕不相信這個見到女孩子都會臉紅的少年會幹出強姦殺人這種駭人聽聞的罪行,她立即動用自己的一切資源展開了調查。這位辰月教中的精英弟子有着不凡的頭腦和過硬的手段,很快就查出來,這是一樁栽贓陷害的冤案,真兇其實是另外幾名貴族子弟,犯事之後卻把這位可憐的平民少年推出去頂罪。這個少年平民出身,一個人生活,沒有任何關係背景可以求助,加之自己本身就不善言辭,根本無力為自己申辯,很快就被落實了罪名,關入死牢。
這件事徹底激怒了聶青。她幾乎動用了自己的一切關係——這些關係原本只有在辰月教需要的時候才能被動用——去拯救這位少年,但卻遇到了極大的困境:少年並沒有關在死囚牢裏,他被轉移走了,不知去向。
不屈不撓的聶青繼續努力。和孤身一人的沒落貴族鶴鴻臨不同,她所擁有的資源是後者所不能比擬的,所以鶴鴻臨沒能救出他的兒子,聶青卻最終通過一位有權勢的辰月教的“朋友”打聽到了這位少年的下落。
“人么,我可以找到,也可以想辦法幫你弄出來,”她所找到的那位有權勢的“朋友”說,“不過我勸你還是讓他就死在那裏好了,不然你看到他,反而會更加難受。”
“這話是什麼意思?”聶青急忙問。
“你見到他就知道了,”對方擺擺手,“我雖然幫你們辰月的忙,但有些底線我也不能去觸碰,你如果想知道其中的內幕,就自己去查吧。”
幾天之後,少年果然被人秘密送到了聶青的藏身之所,但當聶青看到他時,卻幾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年已經變成了一具被一層乾枯的薄皮所包裹着的猙獰骷髏,渾身惡瘡與膿血,那雙往日純潔而溫暖的眼睛,如今幾乎成了空洞,乾癟的眼瞳里毫無生氣,只剩下死人一般的麻木和凝滯,無論聶青怎麼流着淚呼喚他,他都不可能再做出絲毫的反應了。那位辰月的“朋友”其實說得半點也不錯,讓他死去才是最好的解脫。
聶青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她用自己隨身帶的匕首刺入少年的心臟,隨後她立即開始調查,試圖查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成這樣。
“那就是薩犀伽羅,你們羽族的寶貝,惡魔一樣戕害自己族民的寶貝。”幾年後的森林裏,聶青告訴雪寂。
雪寂陷入了深深的震驚之中。他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高貴的種族背後也隱藏着這樣綿延百年的罪惡。他原本就是一個性情有些衝動的人——不然也不會出手相救聶青,或許是出於義憤,或許是出於維護羽族榮譽的榮耀感,又或許僅僅是出於對聶青的好感,他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了聶青。
“你作為一個人類,想要求見風白暮幾乎是不可能的,”雪寂說,“而你一旦向寧南城的人透露你身上帶着蒼銀之月,那恐怕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的確如你所說,”聶青很是苦惱,“我這一路上除了甩脫追兵,想得最多的就是怎樣才能勸說風白暮毀掉薩犀伽羅,但我想不出好辦法。”
“我可以幫你,今年正好是我們兩個家族百年之約到期的時候,”雪寂大聲說,“風白暮不會見你,卻必須要見我。我會告訴他,我們雪氏家族放棄一切對城邦領土的訴求,交換條件就是要他毀掉薩犀伽羅。只要我也同時毀掉蒼銀之月,我想他應該會動心的。”
“你真的願意這麼做么?”聶青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着雪寂。
“我原本就是要去告訴風白暮,雪氏家族認輸了,”雪寂回答,“現在不過是多一個條件而已。風白暮是一個明事理的領主,他也應該知道薩犀伽羅這樣的東西有多大的危害,只要能去掉蒼銀之月的威脅,他沒有理由不答應。”
“你為什麼要幫我這個忙?你剛剛才說,你對於那些權力責任並不太在意,但卻攬下了這麼艱難的一件事,為什麼?”聶青又問,語聲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
雪寂的臉微微一紅,硬着頭皮回答:“這是為了整個種族的聲譽……為了將來不再有羽人受害……其實……其實我就是想幫你……”
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聶青捧着他的臉,在他的嘴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三
二十年之後,在這個寧州邊陲小鎮的屋頂上,雪寂重新向他的女兒回憶起了這段久遠的往事,回憶起了他和她的母親相識時的情景。如今的雪寂面容被毀,頭髮脫落,身體也變得佝僂殘疾,唯有那雙明亮的眼睛還保留着他年輕時的風采。安星眠注意到,說起雪懷青的母親聶青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只有溫柔和留戀的神色,卻並沒有一絲怨懟,儘管他之前就說明了,聶青欺騙了他,背叛了他。
“她叫聶青……所以我的名字是懷青,”雪懷青卻敏感地想到了些別的,“這個名字說明,她還在記掛着你啊,可你為什麼說她背叛了你呢?”
雪寂長嘆一聲:“因為我剛才給你們講的那段往事,都是她事先的謀划。她到底是不是辰月我並不知道,但那場森林裏的追殺,根本就是假的;我撞上這一場廝殺也絕不是偶然,是她處心積慮安排好的,目的就是製造和我的相遇。她早就調查清楚了我的一切,知道可以利用我去接近風白暮,接近薩犀伽羅,所以才安排了這一場戲。她所說的那段和那個羽族少年的友情,也是假的。”
“而且當時她始終不同意我在家族公開我們倆的關係,說彼此心裏知道是夫妻就行了,大婚之禮要留到解決了兩件法器之後。她當時的理由是,她是一個人類,身份敏感,假如寧南城知道我娶了人類女子為妻,談判將會更加艱難。我那時相信了她所說的,事後想想,她應該只是希望不要在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面前露面,沒有人見過她,日後要找她也會更加困難。”
“那她的目的何在呢?”安星眠問。
“她只是想以蒼銀之月為誘餌,誘騙出薩犀伽羅,然後奪走這件法器,”雪寂說,“她的最終目的,是要把蒼銀之月和薩犀伽羅都搶奪到她的手裏。”
“可是那些追殺她的人……難道是假裝失去意識?”安星眠問,“他們可是被蒼銀之月殺害了啊。”
“我想,在那場戲之前,她並沒有告訴那些人,她會動用蒼銀之月,”雪寂說,“她早就算計好了,利用完這些人之後,就用蒼銀之月消滅他們,永遠滅口。”
“好狠的心,”雪懷青輕聲說,“這樣的人,竟然會是我的母親。”
“而且,她之所以懷孕,恐怕也是有意為之,”雪寂說,“那樣的話,我更加不會懷疑她,更加會對她死心塌地。總而言之,她的計劃一切順利,我上當了,和她相愛了,並且在冬天帶着她去了寧南城。她的人類身份不太方便,所以並沒有進城,我獨自去見風白暮。但無論是她還是我,都沒有料想到,寧南城裏的一切竟然會那麼複雜,完全脫離了我們的控制。我原本應該及早脫身,但卻不甘心讓她失望,還是留了下來,這才釀成了後來的一切。”
“那位領主,風白暮,到底是不是你殺的?”雪懷青提出了這個最為關鍵的問題。
“不是我殺的,”雪寂堅決地搖搖頭,“他死的時候我的確在場,但當我發現他的時候,這位不幸的領主已經是死屍了。我也一直想弄明白,到底是誰殺害了他。”
雪寂想好了種種用來勸說風白暮的說辭,來到了寧南城,卻發現寧南城正處在一個風雨飄搖的多事之冬。領主風白暮距離死亡已經不太遠了,所以城邦的各方勢力明爭暗鬥,都在覬覦着未來的領主之位,有人想當領主,有人想依附新的領主,形勢微妙而複雜。如今的寧南城,就像一根綳得緊緊的弓弦,恐怕是承受不起雪寂所施加的新的壓力了。
風白暮以大禮迎接了雪寂,各路貴族帶着虛偽的笑容出席,陪同晚宴,把他折騰了一整天。直到第二天午間,他才得到機會和風白暮單獨吃一頓午餐。他耐着性子熬過了午餐,終於在陪風白暮去花園欣賞花木的時候,把自己的真實來意說了出來。
“我不要什麼城邦,不要什麼權勢,只想求你這一件事,”雪寂說,“只要得到了蒼銀之月,薩犀伽羅不就沒用了嗎?難道你不希望停止它對羽人的禍害嗎?”
風白暮停下了腳步,伸手掐着額頭,顯得疲憊不堪:“天神啊……寧南城已經夠亂了,居然還有新的麻煩冒出來,而且是大麻煩。”
他回過頭,望向雪寂:“薩犀伽羅的事情,其實我一直在考慮,假如能有辦法同時把蒼銀之月和薩犀伽羅一起毀掉,那是最好不過的。但是原諒我,如今的城邦有更要緊的事情需要解決,我實在無暇分心在這上面。”
雪寂很是失望,但也並不甘心:“那如果我願意等呢,等你把你所說的更要緊的事情都處理完,我們能認真聊聊有關薩犀伽羅的事兒嗎?”
風白暮揮揮手:“我擔心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不過……隨你便。你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不過我預先警告你,如果我死了,或許沒有人能保護你周全了。”
“那我就死在這裏好了。”雪寂輕鬆地說。
“真是個有志向的年輕人……”風白暮輕嘆一聲,“好吧,我答應你,等到其他的事務都解決妥善了,我一定和你認真談談這件事,其實對於薩犀伽羅,我也覺得……”
他擺擺手,沒有再說下去,但最後一句話里的餘韻卻讓雪寂看到了希望,何況之前風白暮也清楚地表達出了,他也有毀滅薩犀伽羅的志願。這之後,雪寂住在了領主的王宮裏,漸漸也弄清楚了城邦里複雜的勢力勾結。大王子和二王子幾乎是明目張胆地爭奪王位,三王子隱忍不發,卻也在暗中積蓄力量。城邦的貴族和大臣們各自押寶站隊,利用朝野上的各種大事小事互相使絆,搞得城邦上下一片烏煙瘴氣,寧南城名字裏帶了個“寧”字,卻在這個冬天連半點安寧也沒有了。
難怪風白暮那麼發愁,雪寂想,堂堂寧州最強大的城邦,竟然成了這樣一個亂攤子,誰都想趁亂分一杯羹,換了我恐怕也一籌莫展,總不能把三個親生兒子都抓起來殺掉吧?
而他自己每天在王宮裏幾個很有限的非敏感區域閑逛的時候,被別人看着的眼光也十分怪異。畢竟誰都以為他來尋找風白暮是為了爭奪權位的,眼看着城邦這塊餅已經不夠分了,再多一個外人來橫插一刀,確實很難讓人愉快。
在這段時間裏,風白暮的身體越來越差,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幾乎是一天比一天衰老得更明顯。到了後來,除了每天清晨伺候花木是他的重要活動、不許任何人打擾之外,他出行幾乎都需要身邊帶着他的王妃羽彤。羽彤跟在風白暮身邊,形影不離,隨時準備着攙扶他,喂他服藥。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裏,羽彤就是風白暮最信任的人。
然而風白暮似乎信任錯了人。有一天黃昏時分,雪寂在王宮裏發現了一隻頑皮的小黑貓,百無聊賴的他試圖抓住這隻貓,卻被黑貓機敏地逃走了。他童心大起,追逐着黑貓來到了王宮裏某個偏僻的角落,卻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人聲。他這才醒悟過來,自己此刻在王宮裏是一個被人警惕和懷疑的遠方來客,這樣大模大樣地四處亂跑難免招惹疑心。他一時情急,躲在了一座假山的背後,想等來人離開后再悄悄離開,卻沒想到這麼一躲,讓他偷聽到了一個重大的秘密。
“這些日子,他的身體怎麼樣?”一個男人的聲音問。雪寂記性很好,立刻想起來了,這個人曾經在他抵達寧南當夜的晚宴上見過,名叫羽笙,乃是風白暮十分信任的國師,也是一位很有實力的秘道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