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1)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是《湯姆·索亞歷險記》的姊妹篇。在前一篇里,我們都知道,哈克貝利·費恩是酒鬼的兒子,從小就過着流浪生活,他和湯姆·索亞都喜歡幻想和冒險。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哈克貝利·費恩逃亡到密西西比河上。在逃亡途中,他結識了從主人家出逃的勤勞樸實、熱情誠實的黑奴傑姆。他們成了好朋友,一起漂泊,沿途逃避追捕,經歷了種種奇遇與坎坷,最後,哈克貝利·費恩幫助傑姆獲得了自由。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是美國著名作家馬克·吐溫的一部傳世佳作,發表於一八八四年,它是《湯姆·索亞歷險記》的姊妹篇。一百多年來,這部小說在世界上一直受到各國人民的喜愛,海明威曾經這樣評價這部小說:“所有的現代美國文學,都起自馬克·吐溫的一本叫做《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的書。這是我們中間最好的一本書。”美國的一位文學教授作過統計,此書自一八八四年發表以後,在全世界範圍內已印刷發行十億冊左右!一九八四年為了紀念《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這本書出版一百周年,美國藝術界舉行了盛大的慶祝活動和學術研討會。美國電影界也曾七次將它搬上銀幕,如今,這本書成為了美國大部分學校的必修書。
這部小說主要敘述了白人男孩哈克貝利·費恩因不堪忍受酒鬼父親的虐待,也不願在收養他的寡婦家過着表面上體面而實際上死氣沉沉的生活,所以逃出家門,中途搭救了一個逃亡的黑奴傑姆,兩人一起乘着木筏子在密西西比河上漂流。他們沿途為逃避追捕,經歷了種種奇遇,最後哈克貝利終於幫傑姆獲得了自由。小說中的主人公哈克貝利天生善良,重視友誼,同情黑奴。他冒着下地獄的危險偷出了黑奴傑姆,並和他一起反抗奴役,追求自由。黑奴傑姆勇敢堅強,忠誠老實。湯姆負傷后,傑姆甘願冒着失去剛獲得的人身自由的危險,留下來照顧湯姆。作者熱情地謳歌了一個卑賤的黑奴的優秀品質,正是對種族主義者所鼓吹的“白人優越論”的嚴正批判,是對鼓勵種族歧視、美化蓄奴制的“文明”社會的公開挑戰,在哈克貝利和傑姆這兩個人物身上閃耀着作者人道主義思想和民主思想的光輝,從而使這部作品的思想性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這部小說很好地糅合了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手法,既深刻地剖析了人物的心理又不失幽默風趣的想像,顯示出獨特的藝術魅力。該書藉著哈克貝利和傑姆的漂流經歷,原汁原味地把一百多年前密西西比河流域的風土人情和社會面貌展現了出來,尖銳深刻地揭露了美國南北戰爭前黑奴制度扭曲的人性,也歌頌了黑人追求種族平等與民主理想的執著精神。小說在描寫技巧上具有極高的藝術水準,不僅符合歷史真實面目,而且洋溢着幽默的風格,其藝術魅力獨特而強烈。這種描寫也表明了哈克貝利的童年,既是追求民主理想的童年,恰恰又是美國歷史上一種新文化的童年。
在道格拉斯寡婦家學文明規矩
朋友們,你們看過馬克·吐溫先生寫的《湯姆·索亞歷險記》嗎?這是那本書的姊妹篇,我是主人公哈克貝利·費恩。在《湯姆·索亞歷險記》的故事中馬克·吐溫先生講述的都是真實的事情。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我和湯姆、波莉姨媽、瑪麗、道格拉斯寡婦,還有其他朋友等的生活中,我和湯姆喜歡幻想和冒險,對於成人標準下制定的束縛天性、枯燥乏味的生活幾乎是深惡痛絕的。我們無時無刻不在幻想着自己能有朝一日去做一番英雄事業。關於我們更多的故事,書里都詳細地講了。
《湯姆·索亞歷險記》中的故事結尾是:後來我和湯姆在一個山洞裏發現了好多強盜藏的錢,那麼多的一堆錢,簡直把我和湯姆都嚇傻了。我們可從來就沒見過這麼多的錢。等我們反應過來之後,我們兩個就像買彩票中了巨獎一樣發瘋般地又蹦又跳。如果你沒買過彩票,如果你沒做過發財的夢,你就不會有這樣的感受。這就是天上掉餡餅砸中我們倆了。我們一個人分了六千多,過上了逍遙自在的生活。後來,道格拉斯寡婦把我的錢拿出去按六分利息放債,波莉姨媽委託戴卓爾法官以同樣利息把湯姆的錢也拿出去放債。我和湯姆的收入讓別人驚羨。一年之中,每周的兩個禮拜天都有一元零用。這正好跟牧師的收入相等——不,這只是相等於人家答應付給牧師的錢——他經常收不到那些。那時,生活費用低,一元二角五分錢就夠一個孩子上學、膳宿的費用,連穿衣、洗澡等都包括在內。
我被道格拉斯寡婦收養做了她的兒子,我也算是有家了。可是她又整天地要求我要守這樣的規矩啦,要我學那樣的禮儀啦,要學會文明啦。說話空洞乏味倒沒什麼,但談吐一定要彬彬有禮,吃飯時必須得用刀叉、餐巾、杯子和碟子;還得去上學,上教堂。穿她們那些該死的衣服,緊繃繃的,叫人連氣也透不過來。它們又臭講究,穿在身上,弄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行,更不能到處打滾。我還得上教堂去做禮拜,聽那些胡說八道的佈道,我在那兒不能抓蒼蠅,不能嚼煙草,就連禮拜天都不能打光腳。寡婦要搖鈴吃飯,搖鈴睡覺,搖鈴起床,無論走到哪裏,文明都如影相隨,束縛着手腳。總之,這一樁樁、一件件的約束全都那麼刻板,那麼一本正經。這讓逍遙自由習慣了的我特別不舒服。我實在受不了,就溜出了她的家,重新鑽進了那隻原本裝糖的大木桶里,又過上了原來自由逍遙的生活。湯姆不知道想的什麼辦法找到了我,和我商量要我回到寡婦家,過得體體面面,和我成立一個強盜組織,為了顯示我們的組織是多麼的高貴,我必須體體面面地加入,我只好又回到了道格拉斯寡婦家。
寡婦對我大哭了一場,邊哭邊罵:“哈克貝利,你這個小渾蛋,你這個傻子跑哪去了,你簡直把我急瘋了,我們甚至到河溝里找你的屍體。”唉!看她那樣子我只好像木偶一樣地聽她擺佈了。她又讓我穿上了那緊繃繃的新衣裳,我實在一點兒辦法也沒有,渾身直冒汗,憋得難受。道格拉斯寡婦又做了一大桌子豐盛的飯菜。經過一段時間的流浪,聞到飯菜的香味饞得我口水都流了下來。可是我的養母道格拉斯寡婦卻不讓我立刻就吃,還是像原來那樣要等她低着頭朝飯菜嘰里咕嚕啰唆一番,又是這個菜營養高要多吃,又是那個菜非常貴不能浪費。
吃過晚飯,她又拿出她那翻得已經很破舊的《聖經》來,跟我講摩西的英勇故事。
“哈克貝利,你知道摩西嗎?”
“不知道,他是誰?”
“摩西可是個大英雄,他很小時候母親就死了,埃及公主收養了他。”
“是不是和我一樣,如我被你收養了。”
“不不不,你這個不聽話的小渾蛋怎麼能和摩西比。摩西雖然被埃及公主收養了,可是他一直沒忘記自己的母親是以色列人。後來他率領着受到壓迫的以色列人逃出了埃及建立了自己的猶太國家。”
“那麼偉大呀,那他現在在哪兒呢?我能見到他嗎?”
“小傻瓜,他早就死了。可他是英雄,我們都要學習他,懷念他。”
“天哪,道格拉斯太太,你怎麼不早說呀,我對死人不感興趣。”
“噢,哈克貝利,你這渾蛋,千萬不要這樣說,摩西是英雄,連《聖經》裏都是這樣說的……”
哎,這個寡婦又啰唆開了。我實在受不了,這時候我就想抽一斗煙。煙霧繚繞我也能提神,如果把她嗆走那就更好了,我就可以清凈地想一想我和湯姆建立強盜組織的事情了。
“道格拉斯夫人,我能抽一斗煙嗎?我十分想抽。”
“你這個小渾蛋,你在想些什麼呀?我在給你講摩西的故事,你要向摩西學習,你懂嗎?你難道只想抽煙嗎?你要知道抽煙是非常不文明的行為,也是不健康的。你這個壞小子抽煙也會影響我的。你以後不能再抽了。”
這個寡婦簡直要把我氣壞了,我做任何一件事她都要找碴兒,而她自己吸鼻煙卻理直氣壯。
她的妹妹華珍小姐,一個和道格拉斯寡婦一樣不但啰唆而且古板的老小姐,至今也沒嫁人,戴一副眼鏡,就像學校里令人討厭的老師一樣。我不在這幾天,道格拉斯寡婦讓她過來和自己做伴。她拿來一本拼音課本,故意為難我。
“哈克貝利·費恩,快坐好,今天你必須把這些學會。”
“哈克貝利·費恩,別鬧得嘎扎嘎扎響,把你的腿放下來。”
她強迫我整整的一個鐘點都要學那該死的拼音,我又累又悶,好像有無數的螞蟻爬到我的身體,可是我又不能動,悶得我快要窒息了。寡婦才叫她稍作休息,我實在煩躁得不行,剛想伸一下懶腰,華珍小姐又說:
“哈克貝利,別這麼打呵欠,伸懶腰,為什麼不學得規矩些?如果你總這樣淘氣,上帝會懲罰你下地獄的。”
我真的不想聽她的啰唆了,只想換個地方能隨便走動一下,在她身邊簡直和地獄差不多。於是,我就故意氣他說:“華珍小姐,我十分願意到地獄去看看,那裏不會也有人像你這樣對我吧。”
“哈克貝利·費恩,你這渾蛋!”我聽到了華珍小姐氣憤的尖叫,“你怎麼能說這樣的流氓話?你應該規規矩矩的學習,上帝會保佑你升到天堂的。你如果到了天堂就知道多麼美好了,在那裏人人都有一雙翅膀自由地飛來飛去,你需要的一切上帝都會給你的。”
“那湯姆能去那裏嗎?”
“他現在還不行,如果學好了,或許還可以,上帝只保佑好人。”
“只要能和湯姆在一起,我也願意去。”
在道格拉斯寡婦家的日子過得沒意思極了,華珍小姐和寡婦輪番在我面前啰唆。這還不夠,她們又找來了一群奴隸整天嘰里咕嚕地做禱告。我實在忍受不了這些噪聲,可是又不能跑到外面去玩。如果我出去玩一次的話,面對的將是她們無休無止的啰嗦。我上樓來到了自己的房間,在床上躺了下來。房間裏簡直寂寞得要死,我想在床單上面找個小污點來做貼心的朋友都辦不到。我想起要和湯姆做強盜的事,可是湯姆在哪兒呀,都好幾天沒見到他了。這小子不是在騙我吧?窗外的風吹着樹葉沙沙作響,我聽見一隻貓頭鷹在遠處嗚嗚地哀鳴,還有一隻狗也在號叫着。我從來沒感覺到這樣孤獨,簡直有點兒瘮人,好想有個人能陪着我。一隻蜘蛛悄悄地爬上了我的肩頭,摸到那毛茸茸的東西立刻把我嚇得渾身發抖。
屋子裏靜悄悄的,道格拉斯寡婦和華珍小姐早已睡了。我取出了藏在床下的煙斗抽了一口煙。突然我聽到了窗外樹枝的抖動,緊接着一隻貓咪“咪——嗚,咪——嗚”地叫起來。啊,是湯姆,這是我們約定的暗號,這小子終於來了。我就趕快發出“咪-嗚,咪-嗚”聲呼應着湯姆的暗號。接着,我吹熄了蠟燭,悄悄地翻出窗口,溜下草地,爬進了樹林裏。果然是湯姆,我的好朋友正在那等着我呢。
加入湯姆的強盜幫
樹叢中有一條小路,可以通到道格拉斯寡婦園子的盡頭。我們彎着腰,踮着腳悄悄地沿着這條小路往回走。走到廚房附近時,我們看到廚房亮着燈,一個叫傑姆的正坐在門口。他是華珍小姐的僕人。由於緊張,我一不小心被樹根絆倒了,發出“撲通”的一聲響。我們趕快趴下不敢動。傑姆分明聽到了響聲,只見他站起來向四周望了望,又仔細地聽了一會兒,問道:“誰呀?”
傑姆走了過來,幾乎就走到了我們身邊,由於天黑他並沒有發現我們。我們嚇得一動不動,生怕再發出響聲。可是他就一直站在這兒,像是在仔細傾聽。這時,我感覺我的背部有點兒發癢,不過我不敢抓。接着又是耳朵,又是腳脖處都癢得難受,可是我還是不敢抓。我發現我許多時候都是像這樣的。如果第二天要去參加一個葬禮,或者去見一個有身份的人,晚上就該睡不着了,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現在身上痒痒的也是如此,越是不能抓越是全身都發癢。
“喂,你是誰呀?”傑姆喊道,“真是見鬼了,我明明聽到了聲音。”
“喂,你趕快出來吧,我已經聽到你的聲音了。你不出來嗎?那我就坐在這裏等到天亮看你到底出來不出來。”
說完他真的靠着一棵樹坐了下來,他伸出的腿幾乎就碰到我的身體了。這時我的鼻子也發癢了,繼而全身都在發癢。我一動不動地熬着,簡直是度日如年。也不知道熬了有多久,我都快頂不住了。這時我聽到了傑姆的鼾聲,我的上帝呀,他睡著了。我馬上就有了精神,全身也舒服起來,不再感覺發癢了。
“噓,噓。”湯姆給我發出了信號,我們開始手腳並用地往外爬。爬了一段距離后,湯姆趴在我耳邊小聲說:“哈克貝利,我的蠟燭快沒了,我們溜到廚房去找一點兒。”湯姆的想法簡直把我嚇壞了,我急忙說:“湯姆不能去,傑姆會醒的。”“不要緊,我們小心點兒,很快就好了。”湯姆說。我們溜到廚房很快找到了三支蠟燭,湯姆還從衣兜里掏出五分錢放在桌上,說算是蠟燭錢。我急忙要溜走,可是湯姆又說:“哈克貝利,我們把傑姆綁到樹上,跟他開個玩笑。”“湯姆,不要冒險了,如果把人驚醒,我們就麻煩了。”“你這膽小鬼,不願去就算了,我一個人去。”說著,湯姆就又溜回到傑姆的身邊。我就在那等着,既擔驚又害怕,生怕湯姆出什麼差錯。
湯姆回來后,我們迫不及待地沿着那條小路向前走,很快地就爬上了屋子那邊的小山頂。不過湯姆怎麼也想不到,他這次對傑姆的惡作劇反而讓傑姆成了許多奴僕崇拜的人。原來他趁着傑姆熟睡把他的帽子摘了下來,掛到了傑姆頭頂的樹杈上。而傑姆可能是睡熟后做了個什麼夢,第二天醒來后竟然對別人說是妖巫對他施了魔法,騎着他在本州各地飛了一圈。後來把他降落在了樹下,帽子也掛在了樹杈上。後來又對別人說妖巫騎着他飛得更遠,到了新奧爾良。在後來,他的牛越吹越大,說妖巫騎着他飛遍了全世界,他背上的血泡也是妖巫的馬鞍子磨的,甚至把湯姆放到桌上的五分蠟燭錢也說成是妖巫賜給他的法寶,用細繩子掛在脖子上。還說那個五分錢的法寶能治癒一切疑難雜症,並且說可以隨時把妖巫請來,只要念念咒語就行了。不過他的咒語從來沒對人念過。傑姆的這個神話受到了許多奴僕的尊崇,有些外地來的奴僕為了一睹他的法寶還給他帶來了禮物。傑姆一下子就神氣起來了,作為一個奴僕他竟然被妖巫騎着飛遍了全世界,這是多麼榮耀的事呀!
還是說我和湯姆的情況吧。我們到了小山頭的這邊,這是個安靜的夜晚,天上繁星點點。星星調皮地眨着眼睛,閃爍着燦爛的光芒。寬闊的密西西比河靜靜地流淌着。河水奔流不息,顯得那麼有氣勢,那麼莊嚴。河邊就是漢尼拔小鎮,鎮子裏也是一片寂靜。只有三四戶人家亮着燈光,或許是小孩晚上撒尿,或許是照顧病人。我們在一個廢棄的皮革工廠里跟早已躲在這裏等我和湯姆的喬·哈帕、本·羅傑斯還有其他的兩三個男孩見了面。接着,我們就在河邊找了一條小船順水而下,大約劃了兩英里多遠的路,我們在小山邊的一個大岩石那裏上了岸。
在一片長得簇簇擁擁的矮樹叢里,湯姆要我們大家宣誓保守秘密,然後才領着我們在樹叢中穿梭着來到了小山裏的一個山洞前。這裏是樹木長得最密集的地方,如果不是特別注意就根本發現不了這個洞口。我們點起了蠟燭連走帶爬地摸索着進了山洞。裏面又濕又冷,我們在窄窄的過道中摸索前進了大概兩百米,前面豁然寬闊起來。我們在一處類似於一間房子大小的地方停了下來。湯姆站到了一個大石塊上對大家說:
“親愛的朋友們,我向大家宣佈:今天我們的強盜幫成立了!我們強盜幫的名字就叫湯姆幫。我們就在這裏舉行一個入幫儀式,凡是願意加入的都要用血寫下自己的名字起誓。”
加入湯姆幫,我們幾個當然是非常樂意的。只見湯姆又拿出了他早就寫好的幫規念了一遍,要我們都記清。幫規的內容是:幫里的每一個成員都要保守秘密,忠於本幫;幫內的成員要絕對團結,如果有人傷害幫里的人,每個人都有責任為他報仇,要殺死仇人的一家人並在屍體的胸膛上畫上十字的湯姆幫標誌;如果幫內的成員泄露幫內秘密,要處死並燒掉屍體,把他的名字從血書上剔除,以後永遠不提他的名字。
大家都贊成這樣的幫規,還問湯姆是怎樣想出這樣了不起的幫規的。湯姆說:“凡是有幫主的強盜幫都有幫規,我是看強盜書上寫的,也有自己創意的。”
“湯姆,我們應該再加一條!”本·羅傑斯說,“凡是違反幫規的成員把他的家人也要處死。”
“嗯,我贊成,我要寫到幫規里!”
“可是哈克貝利·費恩怎麼辦呀?他沒有家屬呀?”
“他不是有爸爸嗎?”
“可是早就不見他了,他原來總是醉醺醺地睡在皮革工廠,現在連個人影都沒有了。”
我聽他們想把我排除在外,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他們都有一個家人可以殺掉,而我沒有,他們就覺得不太公平。突然我想到了一個人,就連忙大聲地對大家說:“我有家人了,道格拉斯寡婦認我做了兒子,她的妹妹華珍小姐可以殺死呀。”
聽我這樣說,他們都想了想似乎有點道理,紛紛點頭說:“可以可以,華珍小姐行,哈克貝利可以加入了。”
湯姆拿出了一張紙要大家用血寫下自己的名字,我搶先用針刺破手指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他們也像我那樣都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湯姆,索亞”本·羅傑斯問道:“我們的強盜幫已經成立了,可是我們又能幹些什麼呢?”
“什麼都不幹,只干搶劫殺人的事。”
“難道我們要搶牲口、房子,還是什麼東西?”
“不要瞎說,我們只搶牲口還算什麼強盜?那是小偷乾的事,沒什麼氣派。我們可以矇著面到大路上搶劫郵車和有錢人的馬車,把他們殺掉,搶劫他們的錢。”湯姆說。
“難道我們非得殺人嗎?”
“那些老強盜都是這麼乾的,直接殺掉是最好的主意,免得有什麼麻煩。不過對於身上沒錢的人我們可以先綁架到山洞裏,讓他的家人送錢來。”
“綁架?綁架是怎麼一回事呀?”
“別問那麼多了,書上就這麼寫的,那些強盜都這樣干,我們也得學着干。”
“我們都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到底要怎麼干呀?”
“書上是那樣寫的,我們就要學着書上的干,你們又不懂,不按書上說的做,只會把事情做得更糟糕。”
“噢,湯姆,難道真像你說的那麼容易嗎?我們先搞清楚要怎樣去進行綁架,又怎麼才能收到他家人送來的錢。”
“這些我也不知道啊。我們應該先把人綁到山洞關起來吧,讓他家人送錢,否則就一直關着。”
“這話聽着還差不多,不給錢就關到死。但是總要讓他們吃飯吧?要是他們吃飽了又想辦法逃跑了那怎麼辦呀?這事還有麻煩呀。”
“你真是個傻瓜,本·羅傑斯,我們可以派人看守呀,如果敢逃跑就直接殺掉。”
“這倒是好主意,不過要有人整天整夜的看守,不能睡覺呀。乾脆把人押到這裏之後就派人拿着刀去他家要錢,這樣不是更省事嗎?”
“本·羅傑斯,書上可沒這麼寫呀。你認為寫書的人都是傻瓜嗎?你以為寫書的人不知道處理的辦法嗎?朋友,你怎麼總是異想天開呢?我們還是按照老強盜的辦法做吧。”
“那就照你說的做吧,湯姆。不過,女人我們也殺嗎?”
“女人怎麼能殺呢?笨蛋。你把女人帶到山洞之後要好好地照顧他們,時間長了他們就會愛上你的,還會願意嫁給你的。書上就這樣說的。”
“如果能有這樣的結果我非常贊成。但是我看要不了多久山洞裏的女人和家人沒交錢的人就會很多,到時候怕強盜沒地方站了吧?不過我贊成你說的,我們就先這樣干吧!”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湯米·巴恩斯竟然睡著了。別人把他叫醒后他竟嚇得哭起來,吵着要找媽媽,不願做強盜了,要回家。
小湯米·巴恩斯的舉動惹得大家哄堂大笑,笑他是個愛哭鼻子的小孩子。這下可把他惹惱了,威脅大家說要把這裏的秘密全部說出去。後來湯姆讓他不要說並給他五分錢做安慰,他才破涕為笑。湯姆要我們全部都先回家,殺人搶劫的事過幾天聚到一起先做幾件。
我們選舉湯姆為我們湯姆幫的幫主,喬·哈帕為副幫主。本·羅傑斯卻主張星期天再聚,因為他除了星期天,其他時間不能過多的出門。但是其他人都認為星期天不宜干邪惡的事情,他們建議再開一次會選定一個日子。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才又從窗戶爬進了我的屋子。我實在是困了,儘管衣服上沾滿了土和油漬,也懶得去理會。
搶劫主日學校
一大早華珍小姐就大叫起來,因為看到我的衣服上滿是土和油漬。不過這次道格拉斯寡婦倒是沒有過多的罵我,只是很難過地幫我把臟衣服弄乾凈了。看到她這樣,我有點兒後悔了,甚至想到以後要好好聽話不再淘氣了。華珍小姐又把我領到那個小房間裏做禱告,並且要求我每天都要做禱告。還說只要我認真地禱告,想要什麼東西,上帝就會給予的。對她這種說法我是懷疑的。因為我曾經撿到過一根魚竿,可是沒有魚鉤,沒有魚鉤就沒法釣魚,魚竿也就沒用了。為了能有一個魚鉤,我禱告了好幾次可就是不靈驗。我還請華珍小姐幫我禱告,求上帝給我一個魚鉤。華珍小姐不但沒幫我做,還說我是個大傻瓜。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道格拉斯寡婦也會對我說上帝如何如何的好,要我多多的幫助別人,要我多多照顧別人,不要總想自己,這樣上帝就會保佑你了。可是我坐在小樹林後邊想了很多還是不明白。如果想要什麼禱告禱告就能得到的話,那麼教堂那個主事為什麼丟了的買肉錢沒有找回來?道格拉斯寡婦丟的銀器和鼻煙盒為什麼也沒找回來?還有華珍小姐為什麼不能胖起來?儘管道格拉斯寡婦把上帝說的無所不能,可華珍小姐說的禱告依然不靈驗。我在想,難道這世界有兩個上帝?一個上帝是窮光蛋,一個上帝是大富豪。如果碰到華珍小姐說的那個窮光蛋上帝,那就永無出頭之日了。要想過上好日子,只有歸順道格拉斯寡婦說的那個富豪上帝。他若願意收留我,我就願意聽他的話。只是我不明白,怎樣做才能得到所想要的東西。
我已經一年多沒見到我的父親了。這樣也好,我能過得更自在點兒。我不願見到他,因為他是個酒鬼,整天醉醺醺的,見到我就打我。只要他在,我就趕快躲到小樹林裏去玩。有一次,在離鎮子十幾里的地方發現了一個被淹死的人。別人都說是我的父親,因為身材很像他,破爛衣服也像他的,還有很長的頭髮,男人中應該只有他的頭髮才那麼長。只是在水中泡得時間太久了,臉已經看不出什麼了。那些人就把他撈出來埋在了河邊。他被淹死了,我反而感到輕鬆了,再也不會有人打我了。可是我又想起一件事來,我聽說他的身子是躺在水面上的。但據我所知淹死的人應該是背朝天的,所以我又不相信那是我父親了。我想應該是一個女人穿着男人的衣服被淹死了。想到這些我就輕鬆不起來了,我怕說不定哪一天他又出現在我面前。
我們的強盜幫已經成立一個多月了。我們並沒有去真正的搶劫,更不敢去殺人,只是做做樣子當做遊戲罷了。漸漸地,我對玩這樣的遊戲沒有興趣了,就退出了強盜幫。幫內的其他成員也逐漸退出了,強盜幫也就散夥了。我們總是躲在樹林裏,當有趕着豬或者拉着蔬菜去市場上賣的女人經過這裏時,我們就衝出來跟在他們後面大叫一番,嚇唬嚇唬。可是往往她們並不害怕我們這群小孩子,把她們帶到山洞裏扣押起來更是不可能的。做完這些,我們就去山洞裏吹噓一下功績。今天搶了多少“金條”啦,搶了多少“珍寶”啦,打傷幾個人啦。湯姆總是把那些女人趕的豬稱為“金條”,把車上拉的蔬菜叫做“珍寶”。我實在看不出這樣自吹自擂能得到什麼。還有一次,湯姆把一根燃着了的木棍交給一個幫內的成員,說這是通知全幫成員集結的信號,讓他舉着棍子在鎮上跑了一圈把我們都召集到了一起。
“哈克貝利·費恩、喬·哈帕,還有本·羅傑斯,”湯姆說,“我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大家。”
“是什麼消息呀,你快說。”本·羅傑斯着急地問他。
“我派出的密探傳回來消息,明天將會有一大幫西班牙商人和阿拉伯富翁經過這裏。他們帶有許多的珍寶,要用一千頭馱騾,還有四百隻駱駝和兩百匹大象才能馱得完。這是一個大買賣,我們要躲在山林里伏擊他們。他們隨行的警衛才四百人。”
“我們要怎樣伏擊呀?”
“我們要好好準備一下,把刀磨得快快的,槍擦得亮亮的。等他們過來時,衝出去,把他們全部殺掉,把珍寶全部搶過來。”
其實我們的那些所謂的刀槍,只不過是一些木棍和薄木片而已。這本來就是一些沒用的東西,就是再怎麼擦也沒有用,燒起來只能化作一堆灰燼,靠這些東西去殺死一群阿拉伯人和西班牙人我難以置信。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也來到了伏擊的小樹林裏。我只不過是為了見識見識那些駱駝和大象,這些動物我只聽說過,卻從來沒有見過。湯姆一聲命令,我們一起衝出了小樹林,跑向山下,可是見到的卻是一群小學生,那是主日學校一年級的學生在舉行聚餐。湯姆說的駱駝、大象、阿拉伯人和西班牙人都沒有見到。我們把一群孩子衝散了,他們跑向了窪地。湯姆說的珍寶也沒有見到,只有一些小孩子聚餐吃的炸麵包和果子醬。本·羅傑斯還算幸運搶到了一本小冊子和一本讚美詩集,喬·哈帕也搶到了一隻破舊的洋娃娃。但是很快主日學校的老師就趕到了,我們只好把一切戰利品扔掉,撒腿就跑。我問湯姆:“湯姆,你說的駱駝呢?還有大象、珍寶呢?”湯姆說:“反正是有的,一頭一頭的都在那兒。”我說:“我怎麼看不見呢。”湯姆說:“哈克貝利,你真是個笨蛋。你如果讀過一本《堂·吉訶德》的書你就會明白很多的。”湯姆說那些大象、駱駝、珍寶和西班牙人都是存在的。只不過魔法師來搗亂把他們變成了主日學校的學生。湯姆還說那些搗亂的魔法師就是我們的敵人。
“噢,湯姆,那我們就去尋找魔法師報仇吧。”我對湯姆說。
“笨蛋,魔法師你能打得過嗎?他的身子像大樹那麼高,比一座教堂都大,他還能召喚來一群精靈,不等你靠近他,精靈就把你的腦袋砍掉了。”
“要是我們也有一群精靈就好了,這樣我們就可以戰無不勝地打敗所有人了。”
“哈克貝利,你別想了,你是搞不到精靈的。”
“那人家又是怎麼找來精靈的呢?”
“他們是用一盞油燈就那麼一擦,精靈就騰雲駕霧地來到身邊了。他會聽你的一切命令,你想讓他們幹什麼都行。你就是想要一座用金子做的城堡,精靈也會在一夜之間給你做好的。你如果還想要一個公主做你的妻子,精靈也會給你辦到的,並且城堡還能搬來搬去的,你想去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
這隻不過是湯姆編造的一套謊言,可是那些萬能的精靈對我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我想來想去決定自己試一試,看看是不是真有精靈出現。我在寡婦家的雜物間裏找到了一盞破舊的油燈,一個人跑到小樹林裏。擦呀,擦呀,直到把銹跡斑斑的破油燈擦得鋥亮,我也累得全身濕透,可是精靈始終沒有出現。我估計湯姆還是對破油燈抱有幻想的,我已經不再相信,這和禱告上帝沒什麼區別。
父親又回來了
舒舒服服的秋天只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冬天。現在我能正常地待在學校了,也學會了很多東西。我學會了拼音,還學會了讀書,也能寫一些字,只是對數學不感興趣。數學的乘法表我也能背一點兒,背到了五七三十五。
剛開始,我還是不習慣學校的。厭煩學習時我就逃學,逃學難免的就要挨頓揍。挨揍也是有好處的,它讓我慢慢習慣了上學。時間長了也就喜歡學校了。我也習慣了道格拉斯寡婦家的生活。寡婦他們對我也不像以前那樣嚴厲,現在住在家裏睡在床上感覺很舒服。秋天的時候,我還偶爾溜出去睡在樹林裏。那時候我認為睡在樹林裏是一种放松,可以到處打滾,還可以抽抽煙斗。現在我越來越喜歡寡婦家的新生活了。道格拉斯寡婦還誇我有了進步,儘管進步很小,可已經懂得了許多規矩。這讓她很高興。
一天吃早飯的時候,我不小心把鹽罐打翻了。為了不被華珍小姐吵,我急急忙忙地把那些臟鹽往外面扔,結果還是被她看見了。華珍小姐大聲說:“哈克貝利,你怎麼老是這樣?快把手拿開,你總是搞得一團糟。”道格拉斯寡婦勸住了她說:“華珍妹妹,不要吵哈克貝利了,他不是故意的。”雖然我逃過了一頓吵罵,可是在上學的路上我的心裏仍舊是忐忑不安的。打翻了鹽罐子應該不是什麼好的兆頭,肯定會有什麼災難降臨。我趕快禱告上帝保佑我,但有些災禍是避免不了的,說不準什麼時間就會來。我也只能聽天由命了,只是心裏很不舒服,只好事事小心一點兒。
天已經下雪了,地上的積雪有一寸多厚。我走出了園子,在高高的木柵欄邊,我看到了雪地上有人留下的腳印。這些腳印是從採石場那邊走過來的,在這裏停了下來,來回走動了一會兒又沿着木柵欄向前走去。好奇怪呀,這是怎麼一回事。既然走到了園子門口,為什麼不進來。我沿着腳印走,打算看看他又到哪裏去了。走着走着我發現了這腳印的奇特之處,左邊的鞋跟上有一個“十”字印。像是我的父親回來了,只有他為了避邪才在鞋跟上訂上了“十”字。
我立刻站了起來,飛快地向山下跑去。一路上我不停地張望,可是什麼人也沒有。不大一會兒,我就跑到了戴卓爾法官家。
“怎麼了哈克貝利,跑得這麼快?你的養母把你的錢放到我這裏生利息,你是來要這些錢的吧?”
“不,不,法官先生。真的有利息可以歸我嗎?”
“當然了孩子,正好昨天半年的利息到期,有一百五十塊錢呢。對於你這小孩子來說,這可是個大數目呀。不過你最好還是和那六千塊錢放在一起生利息,你要取走會亂花的。”
“不,先生,你聽我說,我不打算要錢,六千塊我也不要了,我所有的錢都送給你。”
戴卓爾法官聽我說這樣的話驚訝地看着我:“孩子,你怎麼啦,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先生,你不要問這麼多了,你能收下這些錢嗎?”
“你真把我說糊塗了,孩子你出什麼事了?”
“我沒撒謊,請您收下吧。”
“哦,我明白了,你是要把你的財產都送給我。”他考慮了一下說,“這樣不妥吧,你是賣給我的吧。那我們要簽個協議。”
他找了一張紙,在紙上寫了些什麼字,然後讀了一遍說:“你看是這樣的嗎?我把你的財產買了過來,報酬是一塊錢。你簽字吧,拿好你的一塊錢。”
上面的字我也看不懂,就在上面簽了字走了出來。
華珍小姐的奴僕傑姆現在成了奴僕們都崇拜的占卜高手,幾個月前湯姆的一次惡作劇卻成就了他的現在。他有一隻從牛身上取下來的毛球,有拳頭大小,毛茸茸的。他的法術總是用這個來施展。他說這個毛球裏面有個精靈,什麼事情都知道。一天晚上我找到了傑姆,我告訴傑姆我在雪地里發現了一串腳印,很像我父親的腳印。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我父親回來了,他回來要幹什麼,還會走嗎?傑姆就取出了他的毛球,對着毛球嘰里咕嚕像是念着什麼咒語。然後把毛球拋向空中,毛球很快就落在了地上,沒滾多遠。傑姆撿起毛球又如上次那般,毛球還是沒滾多遠。傑姆趴在地上用耳朵緊緊地湊近毛球。過了一會兒,傑姆說:“不行,精靈沒說話。有時候要給他錢他才肯開口的。”我說:“我只有兩角五的舊錢,很舊,已經不能用了。裏面的銅也透了出來,買東西沒人肯收的。”戴卓爾法官給我的一塊錢我不願拿出來。我又說:“毛球也許肯要,它又不認識錢,不知道新與舊。”傑姆接過錢用手擦了擦,又放到嘴裏咬了咬說:“我來想個辦法吧,讓他看不出新舊來。找個土豆切開,把這個錢放到兩片土豆中間,放一夜之後就看不到銅了。這樣鎮上所以賣東西的人都會要的,毛球當然也會要的。”這個辦法我原來是知道的,可是我怎麼就沒想起來呀!
這次傑姆把毛球放到那個兩角五分舊錢的上面,又趴下讓耳朵湊近毛球來聽。“他說話了,”傑姆說,“你如果想知道自己一生命運的話,精靈就會告訴你的。”“好啊,好啊,那就讓精靈告訴你,你給我說吧。”我對傑姆說。“你的父親能做些什麼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傑姆開口了,“他一會兒想着要走,一會兒又不想走,他的頭頂飛着一白一黑兩個天使。白天使指點他做好事,可黑天使又總來搗亂讓他做不成事情。還是不要管他了,他愛怎樣就怎樣吧。你的一生不會有什麼大事的,雖然有時候會受到傷害,有時候會有點兒麻煩,但是你也會有快樂的。你一生會娶兩個妻子,一個長得白也富有,一個長得黑窮了一點兒。你會先娶黑的后娶白的。你的命中是被淹死的,不要靠近水。”
傑姆的話我似乎聽明白了,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他好像什麼也沒說。當我回到我的房間時,我看到了我的父親,真的是我的父親。
法官改造父親
回到房間看到我的父親,我嚇了一跳,嚇得連氣都不敢喘了。他來得太突然,他以前總是打我打得非常凶,想起他打我的時候我就膽戰心驚的。過了一會兒,我漸漸平靜下來,我想我不用再怕他什麼了。
看他的模樣,差不多有五十歲的年紀。他長長的頭髮亂糟糟的,油膩膩地往下披着。他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上面沾滿了油污,一頂黑色的舊垂邊帽子扔在了地上,油跡斑斑。他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轉着,就像躲在黑暗處窺視着什麼。鬍子也不知多長時間沒刮過,亂蓬蓬的。他的臉上紅一片白一片,是那種看起來讓人非常噁心的白,像魚肚子的那種白,像癩蛤蟆皮的那種白。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一條腿蹺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鞋子也破得露出腳趾頭,露出的那兩隻腳趾頭還不停地擺動。
我把蠟燭放在了窗子邊的桌子上,這時我發現窗子是開着的,這麼說他肯定是從窗戶翻進來的。我站在桌子邊看着他,他坐在椅子上蹺着腿也始終望着我。終於他開口說話了:“小子,衣服穿得那麼整齊,熨得筆挺的,你把自己當成百萬富翁了吧!”
“可能是吧,也可能不是。”我說道。
“還學會和我頂嘴了,”他說,“我聽說你還上學了,學會讀書寫字了吧?自從我走後你越來越像個人物了。是誰讓你干這樣傻事的?你以為你這樣就比你父親強了?我照樣可以揍你。快說,是誰教你這樣乾的?”
“道格拉斯寡婦,是她這樣教我的。”
“噢,是那寡婦,你的事與她有什麼相干,她有什麼權利插手你的事?!”
“我也不知道。應該是她自願的。”
“那好吧,那就讓我教訓教訓她吧,我要讓她知道多管閑事的下場。以後你要聽我的,知道了嗎?我不准你再去上學了。你媽媽活着也沒有讀書識字,你爺爺、你奶奶還有我都沒有讀書識字。你現在倒好了,比我們都舒服。我不允許你這樣做。”他一把推散了桌上放着的幾本書,隨便拿了一本扔給了我。“你給我讀一讀,我要聽聽你到底會不會?”
這是一本描述華盛頓將軍和獨立戰爭故事的書。我拿起來讀了還不到半分鐘,他就一把奪了過去,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看來你還真學會讀書了,”他說,“剛開始你說我還不相信。現在你小子要記好了,我不准你再到學校去,如果你上學了就會信教,我可不能讓我的兒子信教。我會守在學校邊的,你要是自作聰明偷偷溜到學校,我逮住了會揍扁你。”
我在學校得的獎狀也在桌子上放着,那是一幅製作精美的畫片,上面畫著一個小孩還有幾頭牛。他又隨手拿起了我的獎狀說:
“這個是什麼東西?”
“這是我學習好,學校發給我的獎品。”
“什麼狗屁獎品,”他一邊撕一邊狠狠地說,“我也會給你獎品的,給你一根牛皮鞭子。”
他氣急敗壞地坐在那裏,環視着屋子裏的擺設又說:
“你看你現在什麼樣子,難道不是一個花花公子嗎?你父親我只能睡在廢舊皮革廠的豬圈裏,你現在睡得倒十分舒服,柔軟的床、乾淨的被子還有床單,地上還鋪着地毯,每天還要照鏡子。哼,你現在派頭十足,越來越不像我的兒子了。我要殺殺你的威風,不然你就忘了我是你的父親。我還聽說你小子發財了?怎麼發的財?快給我說說。”
“那是別人造謠,我沒發財。”
“別人造謠,是你在說謊吧。我早就聽說了,我在外地的時候就聽說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回來的,回到鎮上兩天了,鎮上的人也這麼說的。明天你必須得把這筆錢給我。”
“我真的沒有錢。”
“別再撒謊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戴卓爾法官替你收着生利息呢。”
“不信你就去問戴卓爾法官好了,他也會說我沒有錢的。”
“我會去問他的,我要讓他全部交出來。我會問他我兒子的錢他憑什麼要拿着。你現在口袋裏有多少錢?快給我,我要用。”
“只有一塊錢,我還要用。”
“小孩子用什麼錢,快點兒給我。”
他拉住我的衣服從我口袋裏掏出了一塊錢,放到嘴裏咬了咬說:“還真是一塊錢啊。唉,一整天沒喝到酒了,我先到鎮上買一點兒威士忌。”說完就爬出了窗子,踩上了棚屋。我的心稍微放鬆了一下,可他又把頭伸了進來,“小子不要給我裝模作樣,好像比你父親還強。”他罵道。我估計他已經走遠了,正要關窗戶,他又轉了回來把頭探進窗子。他說:“你聽好了,明天就不許上學了。要是耍滑頭,當心我的皮鞭子。”
第二天戴卓爾法官家裏有了麻煩,我那瘋子一般的父親喝得醉醺醺地在那裏胡攪蠻纏要戴卓爾法官把錢交給他。戴卓爾法官自然是不會給他一分錢的。於是,他就撒潑賣瘋地威脅要到法庭控告。
道格拉斯寡婦和戴卓爾法官先他一步告到了法庭,要求法庭判決我和父親脫離父子關係,改由她們中的一個人做我的監護人。可是這位新來的法官不了解我父親的過去。他判決強迫孩子離開父親是不人道的行為,法院不能隨便拆散別人的家庭。這樣的判決讓道格拉斯寡婦和戴卓爾法官也沒了辦法。
這樣的判決倒是讓我的父親高興得又蹦又跳。他威脅我,向我要錢,不然就用皮鞭子把我抽得滿身開花。為了不讓他再糾纏我,我向戴卓爾法官借了三塊錢給他。他拿了錢就直接去了酒吧,喝得酩酊大醉,到處撒酒瘋,見到人就罵,看到東西就亂砸,還拿着一隻破鐵桶敲着跑遍全鎮,一直鬧到了深夜。後來大家把他捆了起來送到了警察所。在警察所他還裝瘋賣傻說為了他的兒子他什麼都能做得出來。第二天他被送到法庭判處監禁一星期。
一星期後,我父親被放了出來。新來的法官非常同情他的遭遇,決心要感化他,把他改造成一個好人。他誠心誠意地把我父親帶到了自己的家裏,給他洗了澡,理了發,還給他買來了新衣服,把他打扮得乾乾淨淨,看起來像年輕了許多,還讓我父親一日三餐都和他的家人在一起吃。我父親簡直就是進了天堂,他這一輩子都還沒有這麼享受過。吃過了豐盛晚飯,法官一家開始和父親講做人的道理:講酗酒是如何的不好,危害是如何的大;講流浪乞討是如何的讓人恥笑,要學會自力更生讓人尊敬。一直說得我父親抱頭痛哭,悔恨自己的以前是多麼的無恥,多麼的虛度光陰,還說要從今天起就告別以前的自己重新做個好人、做個有用的人。看到我父親悔恨不已的樣子,法官一家也感動得流淚了,特別是法官夫人哭了兩次。他們決定要幫助我父親開始新的生活,越是落魄的人,越是需要得到同情。不能讓我父親總是遭到別人的誤解,讓人恥笑了。一屋子人哭了幾次以後,都覺得我父親被徹底感化了,已經成為好人了。我父親也伸出了雙手向大家表決心,他說:“請你們看着這雙手,這雙手以前干過許多荒唐的事,甚至連豬腳都不如。可是如今不同了,如今這已經是一雙乾乾淨淨的手了,我要用這雙手創造新生活。請你們相信我,我是寧死也不會再干荒唐事了。”
一家人拉着我父親的手,拉了又拉,夫人還忍不住吻了吻這雙手,又哭了一次。之後他們寫了悔過書,我父親也簽了名字以示決心。法官還動情地說:“先生們、女士們,在這個神聖的時刻我宣佈:我們的朋友已經脫胎換骨成為一個新人了,他就要過上新生活了。讓我們祝賀他吧!”做完這些,法官一家收拾了一間空餘的房間,把房間佈置得乾乾淨淨,讓我父親住了進去。我父親就安心地住了進來,過上了安逸的生活。畢竟是本性難改。沒過幾天他酒癮發作,晚上悄悄地翻了窗戶溜了出來,跑到酒吧把法官給他買的一身新衣服換了一壺烈性威士忌大喝一場,一直喝到快天亮了,才爛醉如泥地晃着回來;翻窗戶進屋睡覺的時候從門廊上摔了下來,把左胳膊摔斷了。等天亮后,法官一家才發現了被凍得奄奄一息的他。他們進到我父親住的房間,想尋找他墜落的原因。可是看到的是亂糟糟的一片,連豬窩都不如。
法官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是沒有什麼辦法能改變這個糟老頭了。除非拿槍逼着他,但也不一定能奏效。
父親與戴卓爾法官打官司
沒過多長時間,我父親的傷好了。他又開始糾纏我,不讓我好好上學,有幾次還拿皮鞭抽我。為了能去上學,我總是躲着他,有時候就提前去學校。原來我是不願上學的,現在去上學也有和我父親賭氣的成分。他還到法庭控告戴卓爾法官,要求戴卓爾法官把我的錢歸還給他。訴訟是件漫長的事,等待開庭的時間遙遙無期。為了避免他對我的糾纏,我只得隔幾天就向戴卓爾法官借上幾塊錢給他。每次拿到錢之後他就去酒吧買酒,直到把自己灌醉。每次喝醉酒都在鎮上發酒瘋,鬧得全鎮雞犬不寧。警察把他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周而復始依然改變不了他喝酒胡鬧。
他總是到道格拉斯寡婦家裏去鬧,要寡婦把我歸還給他。道格拉斯寡婦終於忍無可忍,就說要把他這個瘋子送進監獄終身監禁。他揚言,我是他的兒子,誰也無權奪走,一定要把我要回去。我整天小心翼翼地躲着他,可是在春天的一天他還是守在我上學的路上把我逮住了。他把我帶到了一個密林深處,這片密林屬於伊利斯諾州,要划著小船沿着密西西比河向上游三英里的地方,然後劃過對岸才能到達。別人不能輕易找到這個地方。
我們就住在密林深處的一個小木棚里。他看我看得很緊,一到晚上就把木棚鎖起來,鑰匙總是藏在他的枕頭下面,使我找不到逃跑的機會。他不知道在哪裏偷了一把獵槍。後來道格拉斯寡婦派人找到了我,要把我帶回去,可是我父親拿出槍把那些人逼走了。我們在密林里的生活手段就是整天的釣魚、打獵。每隔幾天,我父親就把我鎖在木棚里,拿上一些獵物和魚到河對岸的鎮上去換一些酒回來。回到家就是喝酒,喝醉了就發瘋,然後再拿皮鞭子抽我一頓。時間長了,我也就習慣了這種日子。父親不揍我的時候,我還喜歡上了這種打獵釣魚的生活。
不知不覺兩個月就過去了。每天打打獵、釣釣魚,只要父親不發酒瘋,還是過得悠然而又快樂的。我想如果再回到道格拉斯寡婦家裏肯定又不習慣了。在寡婦家每天都要聽她的搖鈴起床,搖鈴睡覺,每天要洗臉、要梳頭,就連吃飯也要端着盤子,還要忍受華珍小姐的吵鬧,每天還要讀那該死的書,真讓人頭疼。在這裏就沒那麼多的拘束了。我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不用每天都洗來洗去,整天可以隨便的躺着、隨便的打滾,還可以說粗話,可以罵人,可以抽煙……我父親並不介意這些。如果在道格拉斯寡婦家裏肯定是不允許的。總之,在這裏過的還是很無拘無束的。
可是我還是下決心要逃跑,因為我父親總是喝醉酒就拿皮鞭子抽我,打得我遍體鱗傷簡直痛不欲生。最近他總是出去換酒,有時候出去一次幾天不回來;把我鎖在木棚里,也沒人和我說話,寂寞極了。我以為他掉進河裏死了,那我就永遠出不去了。這個木棚只有一扇小窗,小得只能容下一隻小狗進出。門是結實的橡木做的,又厚又重。煙囪也不行,口子太窄我爬不出去。我在屋裏找了無數遍,也沒有找到小刀啦、斧頭啦之類的東西。估計是我父親擔心我逃跑,早就藏到外面去了。不過我在屋裏無事可做,找這些東西成了我唯一可以消磨時間的辦法。終於我在一根椽子和屋頂板之間找到了一把銹跡斑斑的鋸子。估計是蓋這個木棚的時候忘在這裏的。很破舊連把子都沒有了,我決定用這個來逃跑。桌子後面的木板上釘着一塊舊毯子,原來是用來擋風用的,避免從木板縫隙里吹過來的風把蠟燭吹滅。把毯子後面的木板鋸開是最佳的地方。我把鋸子上抹上油,把毯子掀開動手開始鋸。就在我幹得正起勁的時候,樹林裏突然響起了一聲槍響。我想肯定是父親回來了,就趕快把毯子放了下來,接着把木屑打掃乾淨,鋸子藏好。果然,不大一會兒我父親開門進來了。
父親今天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進到屋裏就發脾氣,他的性格本來就不好,可是今天還口口聲聲的罵人,罵戴卓爾法官,罵道格拉斯寡婦,只要能想得到的人都罵。甚至與他無關的人,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都罵。在他的罵聲中我聽出了緣由。原來他今天去了鎮上,他的律師告訴他這場官司是可以打贏的,只要打贏了就可以拿到那筆錢,只是戴卓爾法官有許多辦法能把這個案子拖着不審理。另外道格拉斯寡婦也向法庭重新提起訴訟,要求我們脫離父子關係由她來做我的監護人。律師說估計這次道格拉斯寡婦會贏的。聽到這些話,可把我嚇得不輕。現在我已經無拘無束地習慣了,如果回到寡婦家裏還得受到約束遵守那些規矩,我會受不了的。
我父親算是和道格拉斯寡婦賭上氣了。他不停地罵寡婦,還說他倒要看看道格拉斯寡婦怎麼把我弄走。如果把他逼急了,他就把我帶到另外一個地方,讓別人無法找到。對他說的這些話我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估計等不到那一天就會逃離這個地方了。
罵過之後父親指派我去小船上搬東西。不知道他是從哪弄來這麼多東西,把小船裝得滿滿的。有整整一大塊的豬肉,還有滿滿一袋子大米。有裝獵槍用的火藥,幾張裝火藥的報紙,一捆繩子,一壇威士忌酒。我看着一堆的東西在心裏想,我逃走之後肯定還是要在密林里流浪生存的。不如把那桿獵槍和魚竿一塊帶走,到時候可以靠打獵釣魚來生活。有了這些東西我會越走越遠的,不管道格拉斯寡婦也好,我父親也好,誰也別想找到我。我想今天有酒了,父親肯定會大醉一場的。等他醉了以後,我就開始行動。我一直盤算着這些事情竟然忘記了搬東西,直到聽到我父親的吼叫我才醒了過來。
等我把這些東西全部搬完,天已經是傍晚了。晚飯我還沒有燒好,我父親就已經開始大口大口地喝酒了。其實昨天他在鎮上已經大醉一場,醉得不省人事在水溝里睡了一晚,弄得滿身都是污泥,別人看到了還以為是什麼怪物。他每次喝醉發酒瘋就是滿嘴胡言,發泄他的不滿。好像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受到了最不公待遇,滿是委屈。這次他又開始發對法律不滿的牢騷了。他說:
“你們都來看呀,這法律是什麼狗屁東西呀。人家好不容易養大的兒子,偏偏要給奪去。人家養兒子多麼辛苦呀,花了那麼大的力氣、費了那麼多的心思終於養大成人了,馬上就要賺錢養家了,馬上就要替他父親幹活了。可是兒子還沒孝敬老子一天,法律就要把他奪走送給那個寡婦了。這是什麼破法律呀,連一個人的權利都維護不了。戴卓爾法官奪了人家的財產,卻不幫人家要回來。那是六千塊錢呀,硬是逼得人家住在樹林的破木屋裏,穿得破破爛爛的。這個腐敗的國家呀,我有時候真想離開這裏永不回頭了。我就是這樣說的,當著許多人的面我都是這樣說的,當著戴卓爾法官的面我也敢這麼說。很多人都會贊成我說的話,我再說一次,在這個國家倒霉極了,我把這個國家看得什麼都不是,我一定要離開這裏不再回來。你們再看看我的這頂帽子,這還算帽子嗎?帽頂高高地舉着,帽檐低低地往下垂,一直垂到了我下巴這裏,這是什麼帽子啊,這還能戴嗎?這和腦袋塞在一節火爐煙囪裏頭有什麼兩樣啊。像我這樣有身份的人能帶這樣的帽子嗎?如果我的權利能得到保障的話,我也是本鎮的大富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