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思辨的禪趣》(4)
第三十二章《思辨的禪趣》(4)
序之二既不勵志,也不小資,更沒文化的禪
不勵志:如果溯本求源、考察一下核心概念,就會發現:別說作為佛門之一支的禪宗,整個佛教的根本主旨就是厭世的——趙朴初就曾經坦言這個會令許多人不快的說法。其實佛陀時代和佛陀之前的時代,印度五花八門的宗教派別基本上都是厭世主義的,都說世界是幻象,人生是苦海,這是大時代的風氣使然。後來佛教傳到中國以後,入世精神越來越重,及至現在,人們講佛談禪又一變成為人生勵志了,書店裏賣一些現代版的佛經禪話常常會和《世界上最偉大的推銷員》《快樂人生》這類書擺在一起,這是時代大風氣使然。在宗教的種種要素之中,教義往往是最不重要的。
不小資:佛教史上講的禪宗,一般是指慧能創立的所謂南宗禪,就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和“風動幡動”的那個,雖然隨着禪宗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士大夫被吸引了進去,但南宗禪本來就是一支“農民禪”——生活方式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修行法門是自證自悟的小農心態,也不提倡鑽研經典。當然,我用“小農”這個詞絕對不是貶義,相反,比起同時代風風光光的那些佔有良田千頃、奴婢無數、完全靠人供養的寺院僧伽來說,禪宗的自食其力精神只能讓人產生敬意。
但不管怎麼說,農民禪畢竟是農民本色,這樣的禪宗其實一點兒“禪意”都沒有,往紅酒里兌雪碧那是後來的事。“禪宗作為宗教的團體,反映了小農經濟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禪宗是農民的佛教。”——這些難聽的話絕對不是我說的!我舉報,這都是任繼愈說的。
沒文化:禪宗真正意義上的祖師爺慧能,也就是《壇經》(或稱《六祖壇經》)的主人公,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文盲。他本着無知者無畏的精神對傳統佛典任意曲解和發揮,完全不顧文本的原始含義,還常常會以毫無根據、空穴來風式的佛學理論攻擊其他佛教宗派根正苗紅的精微義理,從不憚以文盲的身份挑戰同時代的佛學大師。
禪宗那個鼎鼎大名的口號“不立文字”大約就和慧能的文化程度有關。湯用彤曾舉了四個例子來證實“禪宗史傳之妄”,首先就把所謂“秘密相傳,不立文字”給擊破了,更推測說是慧能一系的後學們給自己爭正統,因為慧能是文盲,這才量身定做了這個“不立文字”的傳說(儘管這個說法我認為還有商量的餘地)。
還有幾句囑咐:小標題里的“面目”一詞是截自“本來面目”,這個我們常用的詞語正是出自《壇經》,是慧能前輩的話,原本是指每個人都有的真實心性,這一心性也就是真如佛性,禪宗講“頓悟成佛”便是要在當下的一念之間(“一念之間”這個詞也是從佛經來的)發現自己的“本來面目”。那麼,我將要講的,將會是怎樣的本來面目呢?或者,到底會是本來面目還是面目全非呢?這就要交由各位自行判斷了。
在正文裏,我會主要從佛學和歷史這兩個角度來切入《壇經》文本,關注的是禪宗的本來面目和來龍去脈——它的思想來自哪裏,又在反對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照例是喜歡搞清楚“是什麼”和“為什麼”的問題,“該怎樣”這類問題也照例與我無關。
所以,大家既不可能從我這裏感悟到什麼《禪意人生》,也不可能欣賞到《禪是一枝花》,冬尼婭們就不要看了,歡迎和保爾·柯察金一樣的無產階級工農兵多多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