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揚刀立威
翌日一早,長寧侯府的家人就在二門上套上兩輛大車,專為伺侯兩位姑娘去恪郡王府。
蕊心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襲玉色織暗花蘭草紋的襦裙,腰間繫着一隻海棠紅挑金絲的荷包,亦是點綴着幾葉蘭草細紋的,通透碧綠的碧玉佩,鳳纏鸞護,綴着長長的深紅纏金絲如意流蘇。
清而不艷,想必恪王妃會喜歡。
行至二門,見謝錦心穿着一身縷金石榴紅的裙褂,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過來了。
錦心看看蕊心的衣裳,顏色樸素,心裏還尚可,又看看蕊心的頭上,先映入眼中的就是一支芍藥嵌珠步搖,以明珠水玉裝點,那明珠個個都有小拇指般大。緋色夾金線的流蘇垂在耳邊,與同心蓮花玉墜子相映生輝。
錦心胸中立時如打翻了醋瓶子,愛搭不理地同蕊心見了個禮,就鑽進前面一輛朱輪翠蓋八寶車裏去了。
蕊心對錦心的敵意視而不見,眼中含着淺淺的笑意,準備登車。不料卻被錦心的丫頭琉璃抬手一攔,道:“三姑娘坐後頭那輛車吧。”
琉璃是錦心的貼身丫頭,錦心一直把蕊心當成包子,琉璃在思想與行動方面,與上級領導保持高度一致。
蕊心回頭一看,的確還有一輛平頂青油的騾車,停在後面,看着琉璃坦然自若的神情,想必這樣的事也不是頭一回了,真可笑,一樣的嫡出小姐,出門坐兩樣車,一個奴才,倒敢調度起主子來了。
蕊心盯着琉璃的一雙狹目,笑道:“我今兒就想跟二姐姐坐一輛車。”
說罷,也不看琉璃,只管往朱輪翠蓋八寶車上去,琉璃卻又擋在了蕊心面前,蕊心惱了,竟有這樣膽大妄為的奴才,回頭向櫻桃使了個眼色,櫻桃這幾日見自家主子所向披靡,連帶她的膽子也壯了起來,她個子又高,三步兩步走上前來,就把身材嬌小的琉璃推了一個趔趄,琉璃慌忙扶住一棵粗壯的大檜樹,才沒有摔倒,卻氣的不輕,指着櫻桃怒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推我!”
沒等聽到動靜的錦心下車,蕊心就乾脆利落道:“膽子再大,也不如敢支使主子的奴才大!檳榔,你去大太太院裏,把方才的事兒說一遍,只要大伯母發話,我就替櫻桃給琉璃姐姐賠不是,再坐着騾車去大姐姐府上。”
荔枝感了風寒,吃了葯歇在涵芬榭里呢,就讓檳榔替了她的差事。檳榔在幾個丫頭裏,口角最是伶俐,領命立刻跑着去了。
錦心走過來,笑道:“三妹妹何必呢?不過是一輛車子,琉璃也是為著我這幾日身子不爽,才想與我同坐一輛車的,丫頭們也好同車伏侍我。”
言下之意,倒是蕊心小題大做了。
蕊心也不把惱意顯出來,只淡淡一笑,道:“那麼姐姐可以帶着丫頭做騾車呀,豈不是同樣可以叫丫頭近身伏侍?”
錦心語塞,黑臉道:“大姐姐好歹是我的嫡親姐姐,難道去她的府上,倒要我坐騾車么?”
沒等蕊心回答,檳榔已經傳了話來了,“大太太說了,琉璃不懂規矩,打二十板子,在二門上跪二個時辰,若有再犯,一定攆出去。”
琉璃從小跟着錦心,哪裏受過這等懲罰,檳榔還未說完,就嚇得她腿都軟了,膝行至錦心面前求饒賠罪。
蕊心毫無意外,平氏正要用她的時候的,豈能得罪她?這錦心想要欺負人也不挑個時候,看來是以前貪便宜貪得習慣了。
到底是從小伏侍的丫頭,錦心看了蕊心一眼,道:“三妹,你看這......”
蕊心眸中精光一閃,笑道:“按理說姐姐的面子妹妹不能不給,可若是這次饒了她,難保她下次再犯什麼錯,難道姐姐次次都能保她?”
錦心只得軟言道:“琉璃也是一時糊塗,並無不敬三妹的意思。”
蕊心保持着笑意,道:“一個奴才敢調度主子,這都不叫‘不敬’,那二姐姐說什麼才叫‘不敬’?若是我的丫頭敢對姐姐指手劃腳,姐姐也能忍,妹妹就饒了她!”
錦心也知道眼前有求於人,不然平氏如何會二話不說就要處置琉璃,丫頭再親近,總不如表弟親近,錦心只得斥了琉璃兩句,叫她好生思過,帶着丫鬟赤金登車出門去了。
車馬行至王府的西角門,早就有府里的小廝迎在門口,接了兩位小姐並幾個丫鬟入府,趕馬的小廝家人就由王府的小廝領着吃茶歇息,又有王府馬房的人取了草料來喂騾馬。
蕊心一面隨着丫鬟走,一面又把這些日子收集到的關於皇室宗親的人物關係譜理了一遍。
當今聖上生了十七個兒子,謝明心嫁的恪郡王是皇六子,生母賢妃,說起來這個位份也不低了,屬於正二品的四妃之一,可惜賢妃卻並不得寵,她能夠得到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因為幾十年老實本分地清靜自守,守到宮裏那些能踢能咬的美人寵姬們自相殘殺的差不多了,於是論資排輩輪到了她。
賢妃在宮裏從不結黨,但是因為與兩位周皇后同出自海寧的世家大族,所以也就被動地被人認為屬於皇后一黨。
所以,自從皇帝下旨賜婚長寧侯嫡長女與皇六子為妻那一刻起,長寧侯和襄陽侯兄弟倆也就自然而然地攪和進了奪嫡之爭。
聖上即位十幾年,卻仍未立太子,皇子中呼聲最高的有兩位,一位是皇長子康親王,蔣貴妃所出,一位是皇次子敦親王,大周后所出。
兩位皇子各有優勢,康親王占長子之利,蔣貴妃多年以來寵冠後宮,聖寵不衰,敦親王是大周后嫡出,大周后早逝,臨終前留下遺言,要皇帝迎立自己的妹子小周氏為後,後來皇帝踐行諾言,立了現在的小周后,小周后居后位多年,只生了一個女兒,自然是一心一意要助嫡子兼外甥登上太子之位,可惜無論是大周后,還是小周后,都不得帝寵,兩位皇子年齡愈長,各自都籠絡了自己的一批親信,兩派相爭不下,皇帝只在那兒舉棋不定。
賢妃屬於小周后一黨,恪郡王也就屬於皇次子一派,謝明心嫁給了恪郡王,由此可證,長寧侯府也是敦親王一派的了,所以長寧侯府的選擇是,要麼在敦親王這棵大樹底下乘涼,要麼在皇次子這一棵歪脖樹上弔死。
恪郡王是個很有才幹的王爺,這些年越發地受皇帝倚重,無形當中也為敦親王一派加重了籌碼。
對此,蕊心很懊惱,明明是皇帝不懂得計劃生育,生出那麼多兒子來,又搞不定,卻要叫底下的權貴大臣們跟着一道遭殃。
可懊惱歸懊惱,她也無能為力,只能安慰自己,吉人自有天相,上輩子特大火災都死不了,想必這輩子也不會看到類似榮國府那樣大廈傾公府末路的凄涼慘景。
錦心每來一次恪王府,就要羨慕嫉妒恨一番。那青綠琉璃的飛檐,那精巧雅緻的畫欄,那雕着西番蓮花樣的白石台階,那砌成虎皮紋理的垣牆,無一不在彰顯皇家氣派,哪怕是有着百年積澱的長寧侯府,也是比不了的。
為了緩和氣氛,也為了一抒艷羨情懷,錦心拉着蕊心東瞧西看,對王府的富麗奢華讚嘆不已。可惜無法在蕊心那裏得到共鳴,原因很簡單,孟冰同學從小逛過頤和園,游過紫禁城,賞過蘇州園林,這恪王府在她看來不過是又一個風格類似的旅遊景點而已,錦心見蕊心心不在焉的樣子,倒顯得自己沒見過世面,當下便有些掃興,悻悻地不再說話。
蕊心嘆息,沒辦法,古代人的生活就是這麼閉塞!
過了垂花門,走過長長的抄手游廊,穿過月洞,就只見五大間正房,這便是恪王妃所居的正房大院了。
恪王妃日常起坐只在正房邊上的兩間耳房裏,一進屋子,就見窗下坐着一位美貌婦人,穿着海棠紅縷金梅花偏襟衫子,系一條月白色仙紋綾裙子,拿着五彩的絲絛打珠絡,蕊心才進來,恪王妃就迎上來,一手抓着一個笑道:“二位妹妹來了,快坐下,咱們姐妹好一陣子沒見面了!”
其實謝蕊心也算是恪王府的常客了,只是孟冰同學自從換了殼子,還是頭一次來,不由就細細打量起這位王妃姐姐來。
謝家的姑娘個個算得上是美女,就連稍稍差一些的素心,相貌也絕對可以當得起清秀,只不過眼前這位明心大姐姐,則是一種端莊大氣的美麗,典型的大家閨秀的形像。
明心的鳳目含春,長眉入鬢與待人接物的大方爽朗結合得天衣無縫,蕊心又是一嘆,給皇帝當兒子就是好啊!世間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娶。
明心勸着兩位妹妹吃茶點,笑道:“賢妃娘娘忽然想孩子了,早上派了人來,把意哥兒和穎姐兒都接進宮裏去了,要不然,就可以叫她們見見兩位姨媽。”
郡王妃生有一兒一女,長女慶成郡主,長子尚幼,還未冊封。
錦心笑道:“賢妃娘娘想孫子孫女,合該接進去宮去的,我們雖見不着外甥和甥女兒的面,卻也帶了見面禮。”
錦心綉了兩隻荷包,裏面裝着幼兒帶的金鎖玉片,蕊心才穿來不久,針線上還沒過關,幸虧前世學過編中國結,就編了兩隻吉祥如意結,嵌上南珠美玉,也算是拿得出手。
明心見兩位妹妹針線手藝雖然平平,到底一番心意,心下喜歡,笑道:“他們還小呢,不值得叫妹妹們這樣費心的,妹妹們勤於針線雖是好事,卻也不可過於操勞,當心熬壞了眼睛!”言談之中,皆是身為長姊的殷切關懷之意。
蕊心道:“我們對外甥再好,也不及長姊對我們一半兒,前幾日我病着雖不知道,可後來聽母親說,王府日日打發人去看我,還送了好些藥材補品去。”
明心擺手道:“不值什麼,如今看你大好了,比什麼都強!”
姐妹們敘了一會子,錦心連連給蕊心使眼色,蕊心當然明白錦心是暗示她提灌家表哥的事,蕊心也不立時作出回應,又抻了錦心一會兒,直到錦心沉不住氣了,忍不住提醒道:“妹妹今兒來,不是要與大姐姐說一件事的么?”
“哦!”蕊心一咬唇,低頭揉着絹子,似乎不敢看明心的樣子,作出恍然大悟又惆悵莫名,欲言又止又不得不說的表情,肢體動作做得恰到好處,然後才低低地訥了一聲“是啊!”
明心出入王府宮廷,什麼世面沒見過,察言觀色的本事那是骨灰級的,當下見謝蕊心這樣子,心下已猜到幾分,遂淡下臉色,道:“咱們姐妹私下裏難道還要吞吞吐吐的,三妹妹有話只管說便是!”
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違拗的威嚴,蕊心只好抬起頭來,木愣愣的看着明心道:“大姐姐,你求姐夫幫灌表弟謀個內廷侍衛的差事好不好?”
明心蹙眉道:“哪個灌表弟?”
錦心見氣氛僵冷,蕊心又笨,忍不住插嘴道:“就是灌姨媽的大兒子!”
明心挑起兩彎描畫得精細的長眉,冷笑道:“哦?我當是誰,原來是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