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平氏的如意算盤
平氏抬頭道:“哦?有這回事?到是稀奇了!”又想了想,冷笑道:“洪姨娘是我娘家表妹,櫻桃和荔枝這兩個小娼婦不敢對着我來,自然要挑唆着主子,叫五姑娘吃排頭,真是反了天了!”平氏越想越氣,賬本子蘸到了硯台里,污了一大塊,都沒覺出來。
尤嬤嬤繼續添油加醋:“大太太說得極是,如今園子裏頭這些女孩子們,仗着自己的主子,一個個像受了誥封似的,她們自己倒成了千金小姐了,大太太您當家,可不能反叫她們爬到主子頭上去。”
平氏哼了一聲,道:“我就不信還治不了一個丫頭了,你隨我去,今兒不把櫻桃和荔枝攆出去,我也別當這個家了。”
尤嬤嬤正要樂顛顛地隨平氏重新殺回涵芬榭,忽然二門上小廝來通傳,說恪王府的長史來了,平氏不敢怠慢,忙親自迎了進來。
原來是謝明心聽說蕊心大好了,叫錦心和蕊心明日過府一敘。
送走了長史,平氏卻黑下臉來,也不提去涵芬榭的事,尤嬤嬤長年伺侯在平氏身邊,深知主子心意,當下便小心問道:“大太太可是為表舅老爺的事擔心么?”
平氏鬱郁地坐下,喝了尤嬤嬤倒來的一口溫茶,道:“二房那丫頭百無一用,不過為著有個能幹的爹,竟比錦心這個嫡親妹子還入王妃的眼,哼,可見大丫頭也是個拜高踩低的——表弟若想得那個職位,少不得還要叫二房那位去說。”
平氏算是謝明心的繼母,只是從平氏踏進長寧侯府的那一日起,謝明心就沒叫這位繼母消停過。
母女不和的原因,在平氏看來無非是謝明心瞧不起她的出身,平氏是承陽伯的庶長女,平氏的姨娘劉氏寵冠后宅,平氏在娘家時,也極得父親承陽伯的看重,因此才得以高嫁,雖是填房,卻也是正經的侯夫人,只是元配盧氏前頭留下一子一女,長寧侯又沒有弟弟那般能幹,整日只知吟詩作賦,還頗愛紅袖添香的雅事,標準的月光族,平氏就是拼了命去攢,也不及二房闊氣。
最叫平氏眼紅的是,承陽伯府庶女的嫁妝,與肅國公府嫡女的嫁妝,簡直就是天差地別,每當她看到楊氏的鋪子莊子收入的一筆筆白花花的銀子,平氏就要好幾天吃不下飯去,若這樣下去,早晚錦心出嫁時的嫁妝會有多麼寒酸,只怕連蕊心的一根手指頭也不能比。
平氏不甘心,所以她用盡了手段從楊氏那裏挖牆角,只要謝墀不在身邊,楊氏的嫁妝就可以任她擺佈,以後等她把鋪子莊子的人全部換成自己的,就算謝墀回來,楊氏也很難收復失地了。
平氏沉思半日,對尤嬤嬤道:“表弟的仕途要緊,先辦完了這件大事,那去處置那兩個小蹄子不遲!”
尤嬤嬤向來惟平氏之命是從,只是遲疑道:“叫三姑娘去說,自然是好的,可是如今才出了這一件事,萬一三姑娘有所推辭......”
平氏撫一撫鬢邊一支銀質鑲珠釵,笑道:“三丫頭你還不知道么?經不得人兩句好話,也就軟活了!”
平氏躊躕滿志地笑了。
堆秀閣里,麗心正趴在青檀小几上哭得昏天黑地,洪姨娘在一邊心疼地哄着,一邊不停咒罵謝蕊心。
看到女兒悲傷不減,洪姨娘急得團團轉,勸道:“五姑娘仔細哭壞了身子,不就是一副破頭面,她不給,姨娘明兒攢銀子叫人給你買更好的去!”
麗心抬頭道:“買?你上哪兒買去,恪王妃賜下來的東西,都是宮裏上用的,等閑首飾鋪子就是有錢也買不到!”說著,抹一抹淚,道,“她不給也就罷了,憑什麼明裡暗裏笑話我是姨娘養的?恪王妃每回賞衣裳首飾,一顆心也是偏着長着,大房裏那個通房養的四姑娘,得的東西還比我好些。”
說謝素心得的東西比她好,還真是說得.......呃,沒錯。謝明心一向憐惜這位庶妹,即使出嫁了,也時常關照,明心的邏輯是,同為庶出,素心與明心是親姐妹,麗心只是堂姐妹,自然要分出親疏來,所以麗心童鞋覺得很委屈。
洪姨娘為女兒擦着眼淚,恨聲道:“恪王妃與大太太不好,難免遷怒到你身上,唉,說來說去,都是姨娘連累了你,不過女兒你也別委屈了,姨娘聽說,眼下你大伯母要叫三姑娘去辦一件事。”
麗心眼睛一亮,問道:“什麼事?”
洪姨娘在女兒耳邊低語幾句,笑道:“你說說,要是她在恪王妃面前說出這麼一番話,可不就成了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上一回你大姐姐就為這事有些不快,這要是再來一回,到時候不光恪王妃惱她,連二老爺回來也必然生了她的氣,到時候看她還有什麼倚仗?”
麗心轉悲為喜,彷彿看到了謝蕊心倒霉的情景,不過她又有點憂慮,問道:“大伯母叫她這樣做,謝蕊心就一定會聽么?萬一她像今日對我這樣......”
洪姨娘打保票道:“方才我在園子裏碰着大太太了,大太太都跟我說了,不過是那兩個小蹄子挑唆的,三姑娘那人你還不知道么,最是好拿捏的,再說,你大伯母還有殺手鐧,叫她不得不惟命是從!”
哦麗心童鞋表示相當期待!
花木葳蕤的陽春,涵芬榭推窗望去,一湖碧水襯着三春桃李,暢人心懷。
蕊心拿着剪子絞一塊紅綢子,一面跟櫻桃說著話,她現在已經把長寧侯府的人物關係理得差不多了,就連長寧侯府的要緊的親眷,也記得差不多了,起碼往後再提起什麼人,她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至於日常禮儀方面,她早就想好了,就以落入印月池忘了許多事為借口,叫櫻桃把家常的規矩再教一遍,孟冰學東西還是挺快的,縱然往後再出一絲半點的疏漏,憑她在培訓中心多年磨練出來的機變,也能不着痕迹地圓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平氏派頭十足地來了。
蕊心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伯母,只見她三十幾歲的年紀,中人之姿,只兩彎吊梢眉毛顯得別有風韻,穿着深杏色挑金絲的如意紋褙子,露出絳色細褶馬面裙,頭光面凈,頭上別著兩根翠玉簪子,一朵藍寶珠花,除了鬢邊已經微微露出几絲兒白髮,整個人卻很是精神。
蕊心見尤嬤嬤低眉順眼地跟在後頭,再不猶豫,施禮道:“大伯母來了!”
平氏點點頭,微笑道過來拉了蕊心的手,笑道:“聽說侄女兒大好了,我歡喜得了不得,這不,才瞧完了賬本子,就急着過來看你了!”
蕊心笑道:“多謝大伯母關心!”一面讓座上茶。
平氏喝了一口茶,笑道:“侄女兒雖然好了,可是也得再小心調養一陣子,不可留下病根兒。”
蕊心道:“是。”
平氏笑道:“前日你鄭家姨媽送來兩支極好的鹿茸,補身子是最好的,回頭我叫人給你送來。”
孟冰心想,鹿茸?吃多了會流鼻血耶!她就曾經因為狂補鹿茸半夜三更血濺公寓,不過平氏既要給,她也不能不收,不過蕊心琢磨着,櫻桃和荔枝的事兒還沒完呢,這不會是先禮後兵的節奏吧。
果然平氏很快就步入正題了,笑道:“你大姐姐也十分挂念你,明兒召你和錦心過府一敘呢。”
蕊心小心肝兒一顫,儘管她早已聽說了這位大姐姐,也旁敲側擊的打聽過,可是去見真人版的,她表示還是有壓力滴。
平氏哪知道蕊心這些想法,又笑道:“明兒正好趁着去見你大姐姐的空兒,把你姨媽託付的那件事在你大姐姐面前提一提吧,”平氏攥着蕊心的手就緊了一緊,“務必要叫你大姐姐應承下來!”
應承什麼呀!蕊心茫然,只得拍着腦門笑道:“哪一位姨媽是陶家的,還是喻家的,大伯母說的,我竟不記得了。”
謝蕊心的母親楊氏的姐妹,一位嫁給了喻家,一位嫁給了陶家,平氏說的當然不是不是肅國公家的親戚。平氏的臉色當時就變了一變,她整飭了精神,笑道:“是你灌家姨媽的大兒子求宮廷侍衛的事。”
蕊心明白了,平氏若不提這位姨媽,蕊心興許還想不起來呢,平氏娘家的姐妹雖多,只這一位妹子,算是個人物。
原來平氏有一位一母所生的娘家妹子,嫁給宣府指揮同知的庶子,公公死後,又分了家,丈夫也沒有個正經差事,家裏漸漸落魄,這位妹子閑來無事,時常地進侯府來與平氏說話兒,竟比承陽伯家的嫡女還入平氏的眼,照櫻桃的話說,這位灌姨媽在長寧侯府,儼然拿着一副正經主子的款兒,竟比長寧侯府嫁出去的幾位正經姑奶奶來得還勤,眾人畏懼平氏,也不敢說什麼。
灌姨媽長了一張巧嘴,極會奉承平氏,平氏也樂得在妹子面前顯顯自己能耐,便時常地接濟妹子。
蕊心深刻懷疑楊氏的嫁妝,也流入了灌姨媽的口袋。
蕊心心裏的的小算盤打得嘩啦啦響,平氏提出叫蕊心去謝明心面前求這個人情,至少說明三點,其一,平氏與明心不和;其二,蕊心還是很得明心這位堂姐的青眼的;其三,恐怕謝錦心這位嫡親妹子在恪王妃面前也是說不上話的,不然平氏何必捨近求遠。
所以蕊心打算調戲一下平氏,就低眉笑道:“論起來,二姐姐是大姐姐的嫡親妹子,倒比侄女兒更近些。”
平氏一愣,往日這位侄女一直對在明心面前更得臉而沾沾自喜,平氏雖然眼紅,但是因勢利導地贊她幾句,蕊心就不知東南西北了,平氏叫她去求謝明心什麼事,她都會出面去求,今日怎麼反倒謙遜起來了?對,必定是要聽幾句奉承才行的。
平氏嘻嘻一笑,道:“侄女不是不知道,你二姐姐笨嘴拙舌的,哪有你一半的靈巧?更何況侄女身上還有二老爺的面子,錦心哪有這個福氣?”
這事又與父親何干?蕊心笑問道:“大伯母總說父親有面子,只是侄女至今還是想不透徹,還請大伯母給侄女兒解說解說。”她得慢慢套出平氏的實話。
平氏着急外甥的差事,就連忙給蕊心解釋說:“恪王爺交往的人裏頭,有許多都是江南的鹽商,沒有你二老爺照應着,哪能這般順風順水?恪郡王府又哪裏來的那份兒富貴?”
蕊心明白了,王爺們雖是皇帝的兒子,可皇上生了那麼多兒子,也不能把國庫搬來都給了兒子們,所以,即使這些天潢貴胄,想要財源滾滾,也是要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的。
官商結合,自古有之,只要不做得太離譜,一般來說都能做到雙贏。
看起來恪郡王就結交了這樣一些朋友,而謝墀與恪郡王就是這樣的互惠互利的關係。怪不得平氏要借蕊心的面子呢!
可是蕊心也明白,恪郡王再用得着謝家,也是皇家血脈,若不是因為與謝墀的姻親關係,只怕想要巴結恪郡王的官員還排不上隊呢!若是謝墀確有難處,求恪郡王辦事也就罷了,如今為了個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弟,叫蕊心去支付父親積攢的人情支票,豈有此理!
平氏見蕊心不語,面上笑意淡了淡,道:“當初二老爺外放做官,喬姨娘那個狐媚子搶着要去,到底還是我做了壞人,做主攔下了她的,到底只到壽姨娘跟着去了,不然,若叫你母親出頭,豈不又要擔一個嫉妒的名聲,”又低了低聲音,“你也知道,壽姨娘自從上次小產之後,傷了身子,連大夫都說她子嗣上艱難了。我這麼做,還不是為著你和你娘?大伯母若不是顧着妯娌情分,把喬姨娘送了去,到時候二老爺回來,還認不認得你們娘兒幾個都難說呢!”
真實的情況是,平氏叫一個不能生育的姨娘去隨謝墀外放,並不是發了慈悲之心,而是她對這位小叔子實在沒有任何好感,巴不得他子嗣越少越好。
以前平氏只要一提這事,謝蕊心就會滿臉驚慌,求平氏不要放喬姨娘過去,可今日蕊心卻鎮定的很,笑道:“其實大伯母送喬姨娘過去也沒什麼,連應嬤嬤一起帶上,父親身邊也能多一個姨娘伺侯呢!”
平氏抽了口冷氣,心想這丫頭竟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喬姨娘是楊氏的陪嫁丫頭抬的姨娘,那身契還在楊氏手裏呢,何況楊氏已經生了兩個嫡子,完全有權利命令喬姨娘喝避子湯,而應嬤嬤就是專司為侯府中的姨娘通房熬避子湯的。
平氏見降不住她,只得再說軟話:“侄女兒在你大姐姐那裏一向面子大,你這一說,這事再沒有不成的了,他日你表弟發達了,總不會忘了你這個表姐的恩德!”
誰認識這種外四路的表弟!蕊心暗暗咒罵著,臉上卻笑盈盈道:“大姐姐雖看重我,可也要看是什麼事兒!內廷侍衛這樣的差事誰不搶?若是大姐姐覺得難辦,駁了我,侄女兒的臉可往哪裏擱?”
平氏聽她有活口,更是歡喜,笑道:“侄女兒別怕,我來教你怎麼說,你要這麼說了,你大姐姐一定答應幫忙!”說著,平氏竟上前如此這般地教蕊心如何在明心面前說話。
聽着聽着,蕊心就禁不住冷笑,還真是拿她當包子了!既然平氏打不着秋風不肯罷休,倒不如將計就計,所以蕊心一邊虛心地聽着,嘴角卻漸漸顯出一絲詭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