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平氏氣瘋了
胡嬤嬤胸脯子一起一伏,喘了幾口粗氣,高聲道:“姑娘若懂道理,就該知二姑娘是長姊,自然是該長姊先挑,才能輪到妹妹們的。”
麗心本想上前幫腔的,但自從這段時間耳聞目睹了蕊心的彪悍作風之後,生怕摻和進去會誤中流彈,且洪姨娘早就叫她只管躲在一邊看戲,故而她此時只靜靜聽着蕊心和胡嬤嬤唇槍舌劍,並不出聲,心裏卻巴不得事情鬧得越大越好。
蕊心微微一笑,道:“二姐姐一向疼愛我們姊妹,若有了什麼好東西,只能先緊着年幼的先挑,這是我們姊妹間的事,胡嬤嬤就不必多管閑事了。”
錦心在屋裏挑緞子,早聽見外頭蕊心與胡嬤嬤的話,只是好不容易得了許多江南來的上好綢緞,她哪有不趕緊撈一把的道理?平氏的那點嫁妝銀子,這裏頭哪一匹綢緞是她捨得買的?她年齡愈長,眼看着出門交際的次數更多,若衣裳首飾落蕊心一籌,人家更要說她爹爹沒有正經差事,母親是個伯府庶女,她還怎麼說到好人家?錦心早已打定主意,以後她的婆家,一定要比蕊心好,不然她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她只管挑選衣料,對外頭髮生的事,只當作沒聽見。
胡嬤嬤見蕊心視她如空氣,仍舊一逕往裡走,心想剛才已經吃了三姑娘一頓排頭,這回若擋不住蕊心,她這張老臉就別在府里混了,驀地里生出一股子邪勁兒,拉住蕊心湖綠色的衣袖,嘴裏只說:“姑娘不能進去!”
“啪!”清脆響亮的一聲,隨之卻是撲倒在地的“哎喲”聲,木頭磕在青石板上的“咕咚”聲,年輕細嫩的驚呼聲,還有丫頭婆子手忙腳亂的嘈雜聲。
這院子本來就小,胡嬤嬤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一向溫文爾雅的侯府三姑娘,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賞了她一個嘴巴子,她身子一傾,腳下沒穩住,竟撲到了麗心身上,麗心坐的桃木綉墩本來就輕,這一下就被胡嬤嬤撲在了地上,且胡嬤嬤虎頭熊腰的壯碩身材,壓到她的身上,差點把她給憋死,麗心恨不得立時在這個龐然大物的臉上留個爪,可她畢竟是年輕小姐,當下只能一撇嘴,嗚嗚地哭起來,鳶尾連忙跑過來,替麗心檢視傷着哪裏沒有,她當然沒膽子尋蕊心的不是,也不敢埋怨胡嬤嬤。
蕊心一看這陣勢,拿帕子一捂臉,哭道:“這家裏越來越不成個體統了,一個奴才敢拉扯起主子的衣裳來了,打量我們爹爹不在家,就連奴才都敢欺負到我們姐妹頭上來了,是我打了嬤嬤,嬤嬤若是瞧我不順眼,只管衝著我來,做什麼去撞我妹妹?我這就去回大伯母,伯母若覺得我得罪了嬤嬤,我就給嬤嬤賠不是,再去祠堂思過,思了過,我就到江南去侍奉爹爹去!”
胡嬤嬤撞麗心本是無意,這下變成了有意,胡嬤嬤身體重,剛才那一下摔得狠了,被幾個丫頭攙着,還只是起不來,又羞又急。
麗心童鞋本來抱着看戲的心思,沒想到劇情神展開,她流彈沒躲開,還糊裏糊塗被蕊心拉上台,擔當重要配角。
錦心在屋裏聽見外頭的局面收拾不住了,欲要出來收拾,就聽見蕊心哭哭啼啼地說了這麼一篇兒話,那邊麗心也只是哭,麗心的姨娘雖然是平氏娘家庶出的表妹,可平日在錦心跟前時,胡嬤嬤屢屢仗勢欺主,不把麗心放在眼裏,因此麗心也樂得看她倒霉。
誰知還沒等錦心開口,平氏正巧走到印月堂院門。原來早先就有乖覺的奴婢看見蕊心進了印月堂,覺得勢頭不好,忙將這事回了平氏,平氏叫錦心先挑緞子,原本就是理虧,聽說蕊心趕往印月堂了,平氏便知是有人要與她過不去,去作了蕊心的耳報神,不然何以三姑娘知道的這樣快?
果然不出所料,等平氏趕到時,正好看見那亂七八糟的一幕!
平氏本想仗着長輩的威嚴,訓斥蕊心兩句,但她一踏進門檻,就聽見蕊心說要去江南爹爹那裏去的話,頓時氣焰就小了一大半。
這個小叔子,平氏可是吃過他的手段的,況且謝墀對蕊心這個嫡女當作掌上明珠,就算蕊心不鬧着去江南,一封書信過去,也夠平氏受的,說到底,長寧侯府在帝都能有如今的體面,還不是謝墀在撐着!
平氏只得把一肚子火遷怒到胡嬤嬤身上,訓斥道:“嬤嬤真是越老越糊塗了,姑娘再年輕,也是主子,就是哪裏錯了,只有嬤嬤跟我說,我去說姑娘的,沒得叫嬤嬤一個奴才來替我們教導姑娘!”
平氏雖然是在責備胡嬤嬤,話里話外卻說是蕊心犯錯,還是青鸞機靈,不等蕊心使眼色,兩步三步邁到平氏跟前,行禮如儀道:“大太太看我們姑娘委屈得話都說不出來了,會是我們姑娘的錯么?明明是胡嬤嬤奴大欺主!”說著,將胡嬤嬤方才所為,說了一遍。
錦心過來斥責青鸞:“放肆!這裏許多主子在說話的,豈有你插嘴的道理!”
平氏又何嘗不想借故懲治青鸞一番,只是青鸞是二房最得臉的丫頭,偏偏身契還在肅國公府,平氏想打想賣卻是老虎咬刺蝟——無從下嘴。而且此時若處置青鸞,難保蕊心不會發彪,跟她沒完沒了,只得說:“是非對錯,我自有公斷,現在誰也不許多言,各自帶你們姑娘回房去。錦心,你也回去!”平氏給女兒使眼色。
“母親!”錦心頓足,對自己精心挑揀好的衣料十分不舍。
“回去!”平氏皺眉,這個時候還顧得上什麼衣料!
平氏氣得嘴唇發抖,也說不清是因為眼前這個沒用的胡嬤嬤,還是因為覺得有人躲在暗處跟她作對。
“砰——啪——”兩隻白瓷茶碗應聲落地,粉身碎骨。當平氏想去拿第三隻茶碗時,發現是前日蔡總管才孝敬他的十二隻一套的霽紅官窯折枝花卉茶碗,一隻手就在中途變了方向,只得將梨花案拍得山響。
胡嬤嬤跪在地下,十二分的委屈,哭訴道:“大太太要為老奴作主啊!奴婢好歹也是大房的人,就是大太太跟前的貓兒狗兒,三姑娘她竟然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奴婢,這不是等於打大太太您的臉啊!”
胡嬤嬤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她的娘家夫家都在長寧侯府,平日連年輕主子見了她還要客氣三分呢,一個姑娘家,竟敢這樣對她使厲害。
平氏沉聲道:“你還敢說你是大房的臉面?一把年紀了,還這樣不尊重,三丫頭今兒殺到印月堂去,擺明就是有人挑唆她,不然以前這樣的事也有多少回了,怎麼沒見她殺過去的?”
胡嬤嬤忽然悟了過來,切齒道:“大太太說得極是,千萬不能饒了那挑唆的人,一定是三姑娘身邊那幾個小狐狸精搞得鬼,待老奴親自去涵花榭查驗一番,那些小丫頭都是細皮嫩肉的,不過十板子,准得吐了實情!”胡嬤嬤打的主意是,哪怕只是把涵芬榭上上下下的丫頭搜檢一番,也足可以挫了三姑娘的銳氣,她就不信一個年輕姑娘還能厲害到哪裏去!
平氏真想揭開胡嬤嬤的腦殼,看看裏面是漿糊還是什麼東西,這個時候去招惹三姑娘,豈不是火上澆油!她雖然一直以來拿捏楊氏和三姑娘母女,表面上卻是處處為她們着想,叫三姑娘堅定地認為平氏是真心對她好的,拿捏人也是需要懷柔之術的。
這回叫三姑娘撞見印月堂的事,豈不是把平氏的羊皮給揭下來了?平氏當然不能讓她這個慈祥伯母的形像毀掉,她本來就打算要找人當替罪羊的,這回就更便宜了,胡嬤嬤既然當了出頭鳥,說不得就要壞人作到底,叫她為三姑娘的憤怒買單了。
想到這裏,平氏淡淡地叫胡嬤嬤下去,沒她的吩咐不得生事,直到左右諸人都退下了,平氏才回過頭來,握着女兒的手,把她心中所想源源本本地說了一遍。
錦心急道:“這怎麼行?蕊心那丫頭本來就事事壓我一頭了,這回再叫她得了意,以後豈不是更了不得了!”
平氏拍着女兒白皙的手背,溫言哄勸道:“我的寶貝女兒,做人要看得長遠,這點子小事算什麼‘壓一頭’的,咱們到時候置一份殷實的嫁妝,找個風光體面的人家,不比什麼強!你看你灌姨媽,在娘家時,模樣比我好,行事比我伶俐,又長了一張巧嘴兒,可是一出嫁,嫁了那麼一個不成器的,還不是天天要跑上門來求告?”
錦心撅嘴道:“那母親還那樣幫她!”
平氏笑道:“你懂什麼?幫她,是咱們的體面,若是你落魄了,想讓人來求告,還不能呢!”
錦心煩亂道:“可是二叔如今正得意,給三丫頭提的婆家,自然也要比我好!”錦心每每想到這裏,恨不能把謝蕊心扔到腳底下碾一碾。
平氏支腮道:“這個你不用愁,你二叔在江南,一時半會也回不來,只要咱們表面上與二房那邊和睦,到時候我自然有法子叫你找的婆家比她風光!”
楊氏母女被她拿捏了這麼久,卻渾然不覺,所以,在謝蕊心的婚事上背後捅一刀,平氏自我感覺還是有這個能力的。
兩日後,長寧侯府中級人民法院第一民事審判庭庭長平氏,對發生在長寧侯府印月堂的衣料糾紛訴訟作出了判決,判決結果如下:被告人胡嬤嬤,犯奴大欺主罪(頂撞三姑娘),傷害幼主罪(撞傷五姑娘),影響極其惡劣,數罪併罰,判處流放浣花庄,並處罰銀一百兩;被告赤金,青鸞,鳶尾,護主不力,革去一月俸祿,並抄寫家規二十遍。
作為本案的後續結果,平氏把魏大人送來的綢緞,平均地分成四份,賞給府里的四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