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淡極始知花更艷(瑩心番外)

102淡極始知花更艷(瑩心番外)

淡極始知花更艷

人人都說我是有福氣的人。

在父親外放,母親瘋顛,兄長早逝的糟糕境況中,作為長寧侯府庶出三房的嫡出孫女,我的身份變得極其尬尷,沒有誰的議親前景如我一般高不成低不就的。

但是,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我的親事竟然出乎竟料的順利又令人艷羨。

在我十歲那年,與太子關係最好的皇子——英親王思淳,主動請求皇帝賜婚,想要在我成年之後迎娶我。

據說,皇帝本來是不大滿意這樁婚事的,不僅因為我母親的情形,也是因為我年紀太小,整整比英親王小了十二歲,等到我及笄成年,他已是二十七歲的人了。這就意味着英親王要等到二十七歲之後才能有嫡子,而皇子中成婚早的,二十七歲,都已經快要有嫡孫了。

然而皇帝最終還是答應了這門親事。也是出於憐惜兒子的坎坷身世。英親王思淳自幼喪母,幸得賢妃,也就是後來的沈皇后照顧,才平安長大。可逃不開政治漩渦的他,為了保恪親王一派的周全,違心地娶了嚴首輔之女嚴如珂為嫡妃。

嚴如珂跋扈專橫,轄制側妃,毒打懷孕的侍妾,致使侍妾小產,皇帝龍顏一怒,廢她為庶人,令宗人府從族譜中除名,從此史書上再無半點她的痕迹。

長寧侯府的人羨慕我,不是沒有道理的。如我一般的身世,能夠嫁給位高權重,將來前途無量的皇子,已是高攀,而且從禮法上說,我才是英親王的元配嫡妃,無須如那些繼配一般,在元配的牌位前執妾室之禮,更重要的是,皇子不同於權貴,在迎娶嫡妃之前,往往都已有庶出的子女,但英親王年過二十,仍無一兒半女,也有人勸過英親王,在嫡妃嫁入王府之前,可以生育幾個庶子,都被英親王拒絕了。

京城中人人都知道,長寧侯府的六姑娘,找了一位重情重義的如意郎君。

皇帝也為英親王着急,他不能逼着思淳生兒子,就不停地往王府里塞進一個又一個的側妃庶妃,到我與思淳大婚之前,英親王府已經有了四位側妃,三位庶妃。

終於,成親的那一日到了。

英親王府的朱牆碧瓦,處處燈火相映,時時絲竹和鳴,襯得那亭軒館閣幻彩流金,如施飽了脂粉的美人兒。

被人如提線木偶一般折騰了一天之後,我被抬進了正房——辛夷榭。

透過大紅綴金絲流蘇的蓋頭,滿室都被敷上了一層紅色,是新婚燕爾的溫柔旖旎。織金祥雲彩緞上蟠龍飛舞,繡花寶珠華帳上鳳旋九天,正殿的透雕狻猊爐中,靜靜地焚着百合香,香煙燎繞,縈着哥窯開片天球瓶中斜插的幾枝艷艷榴花,久久不去。

在喜娘的引導下,挑去蓋頭,撒過紅棗花生,吃過子孫餃子和交杯酒,我已經疲憊不堪了,恨不得倒頭就睡。

可我嫁的是皇子,就是再困再累,也得規規矩矩地穿着大紅龍鳳喜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等着夫君。

思淳似乎看出了我的倦意,對喜娘道:“王妃累了,伏侍她沐浴更衣,先安寢便是。”

喜娘婉轉道:“這......王爺,這不合規矩......”

思淳沒有看她,淡淡道:“在王府里,我就是規矩,你們只管伏侍就好。”說著,頭也不回,負着手出去敬酒去了。

等思淳英挺的身姿消逝在夜色之中時,喜娘一面為我舀水沐浴,一面絮絮叨叨地說:“王妃真是好福氣,嫁了這麼一位知冷知熱地郎君,唉,這也是老夫少妻的好處......”

“什麼老夫少妻!王爺一點兒也不老!”我不服氣地說道。

喜娘才意識到說錯了話,立刻堆上滿臉的笑來,道:“是是是,王爺與王妃是天生一對,珠聯璧合!”

這一類的詞兒從喜娘嘴裏吐出來就是一串一串兒的,不過我與思淳成親之前也沒見過幾面,並沒有像喜娘說的那樣,有金玉良緣的感覺,只是覺得思淳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他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吊在雙清別院的一株圓柏上下不來,他為了救我,手都劃破了,流了好多血。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躺在紫檀透雕海水如意榻上都做了幾個夢了,才聽到杏黃綉鸞大帳外悉悉索索的聲音——是思淳回來了。

成親之前,宮裏派去教導我禮儀的嬤嬤曾經說過,王爺與我既有夫妻之義,也有君臣之別,見了王爺須行禮迎接,我揉開惺忪的睡眼,努力打起精神,想要起身。

思淳一把將我按住,溫然道:“躺着便是。”

我笑了,剛才揭開蓋頭時疲倦又緊張,沒看清楚,這時在青銅鎏金蛟龍燭台搖曳的燭火下,才看清楚,他的飄逸俊朗一如舊時,又因為龍鳳花燭下光與影的交錯,多了幾分如夢似幻的魅力。

光潔白皙的臉龐如精雕細刻,黑曜石般的眼睛深邃幽深,透着我這個年紀還看不懂的滄桑。身材挺拔,英姿勃勃。

看我一直在笑,他透着高貴與優雅的好看唇角也微微上揚,道:“王妃,你笑什麼?”

我想了想,嬤嬤說過對王爺要有禮有節,我當然不能對他說“王爺,你真好看”,眉眼依舊,我嫣然道:“王爺,你累了吧!妾身都睡了好一會兒了,你也快來歇着吧!”

很多年之後,思淳告訴我,當我嬌羞脈脈地跟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他沉寂多年的心底深處,最隱秘的一根琴弦被響亮地撥動了。

思淳忍俊不禁,我慌了,難道剛才的話說錯了不成?但是看到思淳溫潤的笑意,我又放下心來。

他沐浴更衣,換上杏黃細絹偏襟寢衣,又掀開了綉帳,這一次他的頭髮濕漉漉的,發尖上還有晶瑩的水珠凝着,龍涎香的芬芳氤氳在溫暖的靜室中。

我的心砰砰直跳,教導禮儀的嬤嬤在出嫁前絮絮叨叨教我的那些事,瞬間被忘得乾乾淨淨,雖然許多年前,在雙清別院的樹林裏,他為了救我,曾經抱着我滾落山坡,但是此情此境,再見到他時,我很清楚我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掛在樹上的小女孩兒了,而是他名媒正娶迎進府的王妃。

我的慌亂被思淳看在了眼裏,他俯□,那龍涎香的芬芳離我越來越近,漸近漸濃,然後,輕輕地在我的額頭上印了一下。

只聽他在耳邊低語:“別緊張,王妃,別緊張......”

我睜開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思淳卻輕輕把合歡百子織錦被往我的臉上拽了拽,只有額頭與眉眼露在外頭,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溫柔起來,儘管平日的思淳也是溫潤如玉的,但是那種溫柔的眼神,我還是第一次見過。

他的眼裏有一些迷醉,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唇已經綿綿密密地印在我的額角眉梢,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如月下漲潮的波濤,一浪接着一浪,有一些莫名的澎湃在這樣的夏濤春潮中涌動出來。

我在迷濛中,只記得一縷縷的淡影在綉帳上搖曳,思淳很溫柔,我模模糊糊地在他的懷抱里又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思淳仍然沒睡,我枕在他的胳臂上,他的另一條胳臂緊緊扣着我的露出錦被的肩頭。

我摸摸被我拿來當枕頭的胳膊,已經很涼了,就問他:“王爺,您怎麼還不睡?你儘管把胳膊拿掉就好了,我睡著了很沉的。”

思淳微笑了一下,卻沒回答我,而是問道:“王妃,你的閨名是什麼?”

“唔,”沒想到他會問我個,我說,“瑩心。”

思淳笑意不減,道:“那我以後叫你心兒,好么?”

我想了想,搖頭道:“不好!”

思淳疑惑,我才說:“太子妃的名諱是明心,你叫我心兒,衝撞了娘娘的名諱,且我家幾位堂姐名字中都有一個‘心’字,王爺叫我‘心兒’就不怕喚錯了人。”

思淳道:“沒事,我只在這屋裏叫你,只有咱們兩個人能聽見。”

只有我和他能聽見,就是只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我笑眯眯地點頭,道:“好吧。”

思淳彷彿很高興,又輕輕地啄起我的額頭和眉毛眼睛,這一夜,他緊緊地把我擁在懷裏,聲音低沉地,不住地呼喚我“心兒”......

從我嫁入英親王府的那日起,思淳就日日歇在我的屋子裏,奴役們都知道英親王娶了年少的嫡妃后,恩愛非常,這話漸漸傳了出去,成為京城裏人們津津樂道的佳話。

辛夷榭里春意深深,王府的其他女人那裏就打翻了醋海。我沒嫁過來的時候,思淳一月之中也不見得進一兩次后宅,妾室雨露雖少,但大家都是半斤八兩,誰也不攀比誰,倒也相安無事,自從思淳與嫡妃恩愛的佳話人盡皆知之後,那些側妃庶妃們也就沉不住氣了。

起初的一個月,她們畏懼我嫡妃的身份,還不敢造次,後來沈側妃和劉側妃見我性子和軟,便漸漸地顯出不恭敬的苗頭來,我顧忌王爺的臉面,不願叫外頭傳出英親王府妻妾不和的閑話來,便曲意俯就些,誰知越是如此,她們越是得寸進尺,後來一發連那幾個庶妃也敢欺壓到我頭上來了。

這一日,她們來給我請安,照樣是傲慢無拘,長寧侯府跟過來的嬤嬤,哪裏敢管這些出身顯赫的側妃?沈側妃則又給我講了一個瘋顛的娘生出瘋顛女兒的故事,惹得側妃庶妃們哈哈大笑。

我怒火滿胸,這些人越發地登鼻子上臉,她們對我無禮也就罷了,還牽扯上母親,肆無忌憚地來戳我的軟肋,我拼盡全力忍下想要過去扇她的衝動,鈞窯霽紅釉薄胎蓋碗與紫檀雕四合如意雲紋的大案衝出清脆的響動,我冷冷地說道:“你們出去吧!”

震驚與訝異在妾室們的臉上閃了幾閃,被正室相逐,擱在一般的權貴家裏,也是妾室極大的恥辱。

不過沈側妃很快恢復如常,她認為憑我的性子,下了逐客令之後也必不敢怎麼樣。

妾室們在沈側妃的引領下,行禮告退,眼神中沒有一絲畏懼之色。

其實我也很緊張,我知道這樣下去,一定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嫡妃,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是長寧侯府的嫡出小姐,但是母親在我九歲的時候就神智不清了,公侯家的女孩兒,十一二歲就會跟着母親學習當家理事,我卻只能跟着雅紋學些書法針線。

後來明心大姐姐從東宮派來了一位嬤嬤教我,可宮裏的嬤嬤主要教導禮儀,頂多再教給我一些看帳理財的本事,至於后宅的心機伎倆,東宮嬤嬤沒有義務教,更不敢教。

娘家人靠不上,我只有一個夫君可以依靠。

晚上,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思淳。我的確是處心積慮地要給那些可惡的妾室告狀的,可不知為什麼,說著說著,幾年來強抑在心底的悲苦一股腦兒的湧出來,我泣不成聲,還斷斷續續地對抱歉道:“王......王爺,是......妾身的不是,王爺把家......交給我,妾身卻......卻不能給王爺分憂......”

思淳護着我小小的身子,和風細雨地笑道:“何必自怨?你才十五歲,別人家十五歲的女兒,還在爹娘跟前撒嬌呢,叫你獨立打理王府,是太苦了你了!”

我拚命搖頭,上氣不接下氣道:“妾身連......連側妃也不能轄制......”

思淳一邊執着松花色絲絹,輕柔地給我拭淚,微笑道:“沈側妃比你年長十一歲,那些庶妃中年紀最小的還比你年長六七歲呢,她們抱起團兒來跟你過不去,你也是為難!”

思淳沉思一刻,說道:“罷了,這件事交給我,保證以後她們對你這位嫡妃畢恭畢敬。”

不知道思淳有什麼法子,但是聽到這樣一句保證,我的心一下子放下了,我貼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上,偎在他的懷抱里,覺得那麼踏實。自從母親瘋了,我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當天晚上,沈側妃就被打了十板子,其他的妾室也被罰跪祠堂,思淳將所有姬妾禁足一月,抄寫《女四書》。

這消息從僕役們口中不脛而走,朝中紛紛讚揚英親王夫婦恩愛,那些寵妾滅妻的官員家的妻室一旦受了委屈,總是對丈夫拿英親王做榜樣。

思淳請回了原先庄妃跟前伺侯的貼身大宮女,如今已經在尚宮局做了司簿的雲嬤嬤。雲嬤嬤是在宮裏活成人精的老人兒了,轄制幾個王府妾室實在是小菜一碟。

從此,王府後宅風平浪靜,再也沒有人敢對我有不恭的言行。大概是思淳跟雲嬤嬤打了招呼,她不但教我如何打理王府,還教我許多后宅中的生存之道,我與雲嬤嬤相處甚好,漸漸把王府內宅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住的辛夷榭是王府正房,王爺十分喜歡辛夷花,才命人在這水榭的前庭後院都種上辛夷樹,聽說王爺先前那位小產的侍妾也曾被他賜名辛夷,我知道了,心裏多多少少有些疙瘩,揀着王爺高興時問他此事,思淳只是說,他已經給了那個女子豐厚的妝奩,將她遣嫁了。

我與思淳夫妻多時,看得出王爺說起她的時候,對那個侍妾只有歉疚而並無牽挂,也就不再相問。

是夜,他又緊緊地擁我入懷,深情脈脈地叫我“心兒”。

打理后宅漸漸地順手起來,我也有了更多的閑暇,思淳的衣裳鞋襪,大多是藏着我無限情思的針線。

這一天我給他裁了一件家常的白絹長衫,他身形英武,穿白色也不會顯得孱弱,反倒更添風姿。只是無花無飾的長衫顯得呆板,我就問他:“你喜歡什麼花樣?我給你綉在衣角上。”

思淳想了想,道:“綉朵辛夷花吧。”

我立刻叫雅紋找出繡花冊子,找出最漂亮的一朵辛夷花的花樣,綉了上去,又用金絲線在長衫上鎖了一圈兒滾邊,思淳很喜歡,也經常拿出來穿他。

不知不覺地,我就有孕了,思淳也很高興,每天都會來問我今日感覺如何。我有了身子,不能伺侯他,思淳卻仍然只進我的屋子,這事漸漸地傳出去,皇帝就不高興了。

他覺得身為皇子應該多為皇家開枝散葉,只顧夫妻恩愛,冷落了妾室,不利於子孫綿延。皇帝又給思淳賜下了兩位美人兒,都是沉魚落雁之容。雲嬤嬤也勸我,該適當地勸王爺到其他妾室那裏去,我也覺得好像是該這樣,可是幾次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口。

這天晚上,思淳照舊來看我,用了晚膳,又叫人伺侯洗漱更衣,一直坐在榻上沒開口的我,突然對他說道:“王爺......您,您......那個,父皇賜下了兩個美人兒,王爺......”

思淳拘着一捧洗臉水,半晌沒有說話,那水又淋淋瀝瀝地流回盆里去了。他拿起白棉布手巾擦了擦手,走過來坐在我身邊,臉貼着我柔軟的髮絲,問道:“你願意我過去嗎?”

我沒說話。

思淳撫着我日漸豐腴的臉龐,笑道:“沒關係,跟自己丈夫,還不敢說實話嗎?”

我咬着嘴唇,糾結了半日,終於,我沒理會雲嬤嬤遞過來的眼神,靜靜地搖了搖頭。

如果他不喜歡我了,去寵愛妾室,我也管不了,可是他問我,我也不會違心地把他往別的女人那裏推。

思淳明亮的笑容綻開,他吻吻我的額角,笑道:“我妻子不喜歡的事,我就不會做。”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一旁侍立的雲嬤嬤都笑了,眼裏含着欣慰,羨慕,還有一絲哀怨。

再看一眼我的夫君,他穿着白絹長衫,玉樹臨風,我一時恍若跌入了夢境——這麼好的夫君,竟然是我的!我緊緊地抱住她,生怕他跑了似的。

“王爺,你真好!”我甜甜地說,“你是這世上最好的男人之一。”

思淳眉心凝住了,似喜非喜地逗我道:“之一?難道還有旁人跟我一樣好么!”

畢竟才十六歲,我從來都是把思淳當成我的天和地,從不對他打一句誑語,就笑道:“除了三姐夫,你就是最好的了,不過三姐夫又不是我的,所以在我心裏,你還是最好的。”

思淳突然面沉如水,我隱隱覺得大概是說錯話了。雲嬤嬤見了,領着一屋子的侍女,退了出去,思淳整飭了一下精神,鄭重地問道:“為什麼你會覺沈大人好呢?”

我只得實話實說,“三姐夫向三姐姐保證‘無異生子’,三姐姐都生了兩個嫡子了,三姐夫屋裏還是半個通房都沒有,聽說三姐姐的婆婆也想往她屋裏塞人,都被三姐夫給擋回去了。”

思淳聽了,半日默默無言。那天晚上,他沒有緊緊地抱着我,也沒叫我“心兒”。

後來的一段日子,思淳6續給幾位王府的姬妾寫了休書,又給她們準備了豐厚的嫁奩,把她們嫁了出去。

這些姬妾都是從良家子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又有厚重的嫁妝,嫁與品級低一些的官員作正室並不難,橫豎呆在王府里也是守空房,大多數人都選擇了離開王府。最後只剩下沈側妃和劉側妃,哭哭啼啼地說什麼也不肯走,思淳也只好由着她們。

從此,沈側妃對我更加畏懼了。

我們的女兒出生之後,因為英親王算是老來得子,也因為他與太子的密切關係,孩子一出生就被封為樂成郡主,思淳也漸漸地遠離公務,一天倒有多半天的時間在家陪女兒和我。

京城中都傳說英親王爺被王妃和郡主籠住了心,再大的權勢都不放在眼裏了,可後來思淳在枕邊告訴我,太子尚未即位,皇帝身子也康健,他做出個退隱的樣子來,是為了保存實力,免受父皇和政敵的忌憚。

真是難為他了,自幼失母,就連剩下的一點兒父愛,也只能在周旋與算計中獲得。

我跟思淳,如兩葉失帆的孤舟,在茫茫的大海上彼此依靠,世事的洪流與風浪,讓我們一天比一天靠得更緊。

原以為這一生都可以這樣歲月靜好的度過,卻想不到我們仍要接受生死考驗。

皇帝一向重視西北的防務,羅茲新王繼立之後,在邊境上蠢蠢欲動,甚至出現了兩軍將士擦槍走火的事件,皇帝向西北增兵,以震攝羅茲,十幾萬大軍派出去,糧草運送就成了大事,事關大梁的安危,皇帝派了兵部的兩位心腹能吏,又讓思淳也跟着。

雖然押運糧草不比帶兵打仗,可畢竟是長途跋涉,想到他在外頭風餐露宿的,我總是不放心,為他準備了足夠的衣裳,食物和銀子,足足裝了兩大車。

思淳走了之後,我就與雲嬤嬤日日掐算着日子,算來算去,如果一切順利,思淳或許能回來陪我們過元宵節。

京城的元宵節一向是熱鬧的,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寶光流溢,火樹銀花,樂城吵着要出去觀燈,可我擔心萬一思淳這個時候回來,家裏冷冷清清的,誰來為他洗去一路風塵。

好歹把樂城哄睡了,我就抓了一把栗子,埋進盛滿通紅透亮的銀霜炭的黃銅盆里——思淳最近吃栗子了。

一更,二更,三更......思淳還沒回來,卻聽見一個侍女步履慌亂地跑進來,滿頭大汗道:“王妃,穀雨回來了!”

穀雨是跟着思淳一道上路的,他回來了,那麼思淳......短暫的欣喜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不祥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思淳沒回來?

儘力克制着心頭的慌亂,我召穀雨進來。衣衫襤褸的穀雨一進來,就跪下大哭起來,王爺返京的路上,在京畿遇到了刺客,王爺被刺倒了,穀雨躲在了草叢中才逃出一命。

至於穀雨後面說的什麼“皇上大怒,下令徹查”之類的話,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我只知道,思淳沒了,這世上最疼我愛我,視我如珠如寶的那個人去了。

那麼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生趣?幾乎是下意識的,我脫下了為了元宵節特意趕製的大紅五彩縷金鳳翟衣,摘下滿頭珠翠,跌跌撞撞地走進內室,白酸枝的托泥嵌雲石海棠案上,還擱着一塊未裁過的白綾.....

我才拾起白綾,雲嬤嬤就從身後就撲過來,滿面淚痕道:“王妃您不可尋短見啊!郡主還小,還要您照顧啊!”

淚珠撲簌簌地滑落下來,我扶起雲嬤嬤,“郡主就交給您了,王爺一個人在那邊,太冷,太寂寞,我怎麼能......讓他一個人去呢?”

大概是宮裏的人早就知道信兒了,謝家五位堂姐,除了與娘家很少走動的二姐姐和正在坐月子的五姐姐,都來了!

太子妃,戶部侍郎夫人,鴻臚寺卿夫人,都彙集到英親王府來。三位姐姐還穿着元宵節的衣裳,太子妃穿着孔雀紋錦的外裳,大紅縷金青碧翟鳳裙,三姐姐是紫綠八團花的妃紅褙子,團錦繡花緞裙,五姐姐是霽紅如意堆花襦裙,三位姐姐拉着我,苦口婆心地勸,我的眼淚只是流個不住,一心只想憑着三盡白綾送我與思淳異世相見。

正在不可開交時,忽然聽見院子裏的僕役驚喜交加地呼了一聲“王爺”,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聽思淳一邊大步流星地朝辛夷榭趕過來,一邊急煎煎地問道:“王妃怎麼樣了?這雪化得真不是時候,我藏在荒草地里,卻滾了一身的泥!”

柔軟的白綾悄然委地,我站起身來,只見雕花朱漆門扇大開,思淳一身泥水地站在門外,俊美的面龐幾乎都被泥水糊上了......

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蠢,在滿屋花花綠綠的貴婦之中,只有我,白衣素服,黑髮垂肩,腳下還橫着三盡白綾,因為思淳眼裏的驚異比我還要多,但是很快,重逢的喜悅就沖淡了一節,他竟然不顧姐姐們還在,兩步奔上來,一把將我摟在懷裏,摟得好緊,好緊,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思淳溫熱的眼淚打在我的脖頸上,低聲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有你......只有你......”

一場虛驚過去,皇帝也很快將思淳遇刺之事查清了,原來是康親王與太子不和已久,卻又找不到機會下手,就遷怒到了思淳的身上。

康親王被皇帝圈禁在宗人府,經此一事,皇帝對思淳更加看重了,思淳卻婉拒了皇帝的賞封,請求皇帝允許他帶着我出京游賞山水。

皇帝自是沒有不答應的道理,王爺王妃要出京,收拾起行李來也慢得很。

等春風染綠柳條的時候,紫燕在林梢呢喃,思淳執着我的手,憑欄賞春,他指着柳梢上那一對紫燕,笑道:“看,咱們一走,王府里就只剩下她們,是雙宿雙棲的了。”

我明媚微笑:“橫豎辛夷榭地方也大,咱們走了,說不定還有多少對燕子要來梁間同築愛巢呢!”

思淳眉心一滯,笑道:“瑩心,我想了想,這辛夷榭不好聽,我記得你最喜歡蘭花的對吧,從今以後,就叫倚蘭榭如何?我想法子從宮中司苑房弄幾品素心箭蘭來,在這水榭的庭前屋后都種上你喜歡的蘭花!”

一股暖流湧入心頭,我哪裏有不願意的!

思淳見我點頭,又笑道:“那咱們就趁着春光正好,在出遊之前把蘭花種上,你說呢,瑩心?”

當然好,不過,我怔忡一下,有點奇怪,“王爺,您怎麼不叫我‘心兒’了?”

思淳滿滿地把我擁入懷抱,聞聞我的頭髮,臉紅紅地笑道:“你說得對,叫‘心兒’只怕會喚錯了人,我的妻子只有一個,就是你,瑩心!”

幸福真的會沖錯頭腦嗎?也許吧,因為思淳再次抱緊我的時候,忽然眼前一陣眩暈,中人慾嘔,思淳忙替我拍背,關切道:“怎麼了?莫不是吃壞了什麼東西!”

他比我還要着急,立即出去請來了雲嬤嬤,恰好給府里請平安脈的太醫這時候來了,思淳馬上請他來診脈。

太醫診了診脈,又看看珠簾之外收拾出來的幾大車行李,問道:“王爺和王妃這是即日就要起程下江南嗎?”

“對啊!”思淳着急道,“不過我們遲幾日起程也無妨的,最要緊王妃身子康健!”

太醫皺着眉搖搖頭,道:“恐怕王妃走不了了!”

思淳大急,捏住太醫的腕子,焦躁道:“王妃怎麼了?怎麼了?”太醫吃痛,費力地從思淳手裏掙脫出來。

太醫捋捋花白的鬍子,呵呵笑道:“王妃有喜了,若要出遊時,須得等個一二年,到時候王爺才能帶着一雙孩兒出門哪!”

我抱歉地說:“王爺又要陪我悶在家裏了!”

喜悅從思淳的眼角眉梢流溢出來,他抱起我,笑道:“陪你,怎麼會悶呢?瑩心,我還想生十個八個孩子!”

十個八個?看着思淳孩子般清純陽光的笑容,我忍俊不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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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嫡女宅斗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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