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狗改得了吃shi
王延興微微地睜開眼睛,輕輕地轉動頭,床榻邊上,一個小丫頭正雙臂墊着頭,趴伏着休息。她叫采兒。從原本王延興的記憶中,這個采兒,是王延興祖母給安排的通房丫鬟。
按說,官宦之家的通房丫鬟這種職業,是有較高職業素質要求的,不說貌美如花,那至少多少得是個美女吧,不說溫淑賢良,那總的安分老實吧!
可老太太給安排的這個丫頭,十六歲多了,還一臉稚氣,完全就沒長成型,不會照顧人不說,脾氣也是極差,跟頭驢似的,沒有一點做丫頭的自覺,不僅不會順着王延興,還會時不時就甩臉色;
用後世標準,大概可以用潑辣、野蠻之類的形容詞來形容。
而原本的那個王延興也沒有憐香惜玉或者尊老愛幼的概念,對這小丫頭,態度自然也是惡劣無比。
但凡見了面,三次有兩次要拌嘴,拌嘴不過兩三句,就升級為吵架。
王延興自然是說不過采兒。說不過?那好辦!動手!不管手裏拿着什麼,只管往女孩身上招呼。
女孩本就力氣小,再加之王延興還動不動就召喚打手:他的鐵杆小跟班劉伴興——過來當幫手。
采兒便每每都被扭倒在地,胳膊也被擰彎了壓在腦袋上,還被迫答應下次一定聽話……
待王延興一放手,她就跑去王延興的奶奶那裏告狀。說王延興欺負她。老太太哪會當真責怪自己的嫡長孫?口頭安撫了小女孩之後,不但不會去責備王延興,隔三差五,還會悄悄地再給寶貝孫子百十來個錢的安撫費。
當然,這都是原版王延興的所見所想,在現在的王延興看來,自然不會再有當事人的感觸。他更感興趣的是:老太太為何非要這般安排?小丫頭如此倔強,總有原因吧……
當然,想着兩個小P孩鬥嘴鬥氣的小破事,也會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王延興沒有笑,他現在轉轉頭就已經很吃力了,笑,這種需要許多肌肉配合的技術活還干不來。
他沒有驚醒這小丫頭,視線越過去,逕自打量着“自己”房間的佈局:除了自己睡的這張,寬大的榻榻米式樣的床,便是幾樣幾、案、綉墩之類的擺設。
唐代的室內裝飾十分簡單,連後世最常見的椅子,現在還只是雛形出現:名叫胡床,模樣跟後世馬扎子倒是有幾分相似。
窗戶和門都朝外敞着,門窗的樣式,倒是和平常古裝戲裏看到的差不多,細長的窗棱,糊着不太明亮的窗戶紙。再想朝外面看看,卻實在是渾身無力,舉不起脖子,支不起腦袋。無奈地垂下。
這本是輕微的響動,卻讓趴伏在側的采兒一驚:“啊!你醒了!”
才說完,竟然也不管王延興渾身無力,正需要照顧,跳起來,啪啪地就往外面跑,一面跑,一面還高喊着:“大郎君醒來了!大郎君醒來了!”
“這冒失丫頭!”王延興心裏罵了一句,做一個貼身丫鬟,在主人身體最需要照顧的時候,竟然徑直跑了,這業務水平,的確不怎麼樣啊!難怪不討原版王延興的喜歡。
沒過幾分鐘,房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哭哭啼啼的聲音,“我苦命的孫兒啊……你總算是醒了啊……”
只聽着這半是喜半是哀的聲音,王延興就知道是“自己”的奶奶,過來了。
別的不說,老太太對王延興是真心好!用後世常說的話來形容,那就是捧在手裏怕化了,含在嘴裏怕融了。
一知道王延興醒來的消息,白髮蒼蒼地,在人的攙扶之下,幾乎是半跑着一顛一顛地過來了,想想過往的大小事情,就算王延興已經不是那個王延興了,可畢竟是血脈相連,不由得眼窩子一熱,眼淚幾乎就要流了出來。
他想開口說一句感恩的話,可張開嘴巴,說出來的卻是:“啊……啊……啊啊啊……”
這才覺得喉嚨早就幹得冒煙了,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努力地活動口腔,想擠一點唾液出來潤一潤喉嚨,那也不是一時能成的。
可這一啊啊啊的,卻惹得老太太更心急了,一面跑過來看到底怎麼樣了,一邊讓人趕緊去請醫生過來。
看着這祖母的關切中流露的真情,王延興是真心被感動了,可這具身體原主人殘留的越發稀薄的意識,卻是對此無動於衷。
通過前面的視頻回放,王延興自然知道其中的緣由,卻只能徒感唏噓了:在唐末這樣的亂世,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之後,能活下來,已經是買彩票中頭獎的運氣,還能苛求什麼呢?
一邊服侍的人已經搬了綉墩過來,扶着老太太挨着王延興坐下。她滿是皺紋的手,顫巍巍地撫摸着孫子的臉龐,凄苦地低聲泣道:“我苦命的孫兒啊!”
老太太愛孫情切,卻不知道,她撫摸之人,早已不是那麼回事了。
看到老太太臉色凄苦,跟在後面的一群女眷都是悲哀之色,少不得要陪哭幾聲,哭得差不多了,一名裝飾華貴的夫人才從後面輕輕地安慰老太太:“大哥兒是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
旁人連忙附和:“是呀!阿娘說的有道理,大哥兒福大命大,定然不會有事的!”
聽到阿娘二字,王延興心裏不滿地一撇。
唐代的稱呼不僅跟現代相差極大,跟後世明清相差也是極大,沒有老爺這樣的稱呼,夫人也專指有誥命在身的婦人,家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稱呼分別是阿郎和阿娘,兒子則被稱為郎君,若是家裏人親近之人,則可以稱呼“哥”或者叫“哥兒”。
王延興在這一輩中,排行老大,就被叫大哥兒……所以,叫大哥兒也好,叫大郎君也好,說的都是王延興。
而這位被叫阿娘的,卻並不是這刺史府的女主人。王潮的正妻,也就是王延興生母,才是這刺史府名正言順的女主人,也才能當得起阿娘這個稱謂,只是她年前已經過世。
這個女人只不過是王潮佔據泉州之後納的妾。在唐代,妾的地位是很低的,自然是不可能成女主人;然而,這女人出身卻不太簡單。
在泉州,有五大家族,分別是林、陳、徐、黃、章,這些家族掌握了泉州地方的相當大的一部分的資源,王潮如果要站穩泉州,就必須跟這些家族處理好關係,而這女人,就是這裏面的章家家主章之源的嫡女。
有娘家撐腰,在這刺史府里,也沒人當真把這個女的當妾;再加之,前不久,她還為王潮又生了個兒子;比起王延興不學無術、劣跡斑斑,這個剛出生的小男孩,可要討人喜歡多了。
刺史府內開始謠傳王潮要扶正章氏為正妻。少不得就有人開始巴結章氏,稱她為阿娘了。
如果章氏真的成了正妻,那章氏的兒子,雖然一歲不到,順其自然的,就成了嫡子;而王延興,哪怕已經十七歲,也很有可能被降格為庶子。
在唐代,嫡子和庶子地位的差別,卻又是天壤之別……
可想而知,這個阿娘跟這大哥兒關係不會太好。事實上,原版的王延興對這個女人,還不是簡單的不喜歡,或者討厭,而是十分尖銳的恨意。
至於這恨意的來源,那故事複雜得,便是一萬字也寫不完。作為一個旁觀者,重生版的王延興是能理解期間的苦衷
可惜,原版的王延興卻沒有這份體諒長輩的心。他的心,已經被仇恨扭曲了!
老太太對這個女人本來也不是很感冒,只是看在她為王家添了孫子的份上,才變得和氣了些。對有人叫她阿娘也沒有追究,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慢慢地收住哭泣。收住哭聲,卻又冷冷地問旁邊的婆子:“刺史何時才能到?”
“已經叫人過去請刺史了,應該很快就到了……”
這裏所說的刺史,自然就是王潮,也就是王延興的父親。
一提到王潮,這身軀中,殘留的意識,竟然還在倔強地想表達自己的憤怒,過往的點點滴滴,不由自主地結在了一起。
唉,想想也是冤孽,誰能想到,王延興的生母的死,竟然與王潮娶這個章氏的時間上出現了偶合?
理所當然的,王延興把這筆賬,記在王潮身上,還有王潮娶的那個美嬌娘章氏!
為此,王延興恨透了自己的爹。
可王潮又何嘗滿意這個兒子?
王潮入主泉州后,勵精圖治,勤政愛民,一心要建設一個政治清明的泉州。
而成為了衙內的王延興,卻開始病態地釋放壓抑的情緒,整天帶着劉伴興和幾個閑人,在泉州街上溜雞斗狗,欺行霸市。
全泉州的人,都知道,泉州刺史王潮,是個好刺史,如果沒有那個渾蛋衙內的話……
而這次的事,就是王延興帶着幾個人在街上調戲良家女子的時候,遭遇一個打抱不平的年青小道士。
那個道士看着單單瘦瘦的,可一動起手來,爆發出來的攻擊力竟是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想像,完全無視王延興手下那些人的三腳貓功夫,直接拂塵一掃,抽在王延興後腦勺上。
也是怪了,那佛塵,看着不過是飄飄的白色絲線,似乎輕若無物,可一落在王延興頭上,卻是比挨了榔頭還要重上幾分,而王延興,則是魂飛魄散。
這才有這後世版的王延興重生。
而老太太突然語氣一冷,卻又是另一樁事。
那天,那道士傷人之後,竟然沒有逃走,而是正氣凌然地留下來,任憑王潮處置。王潮倒好,不僅沒有對那道士上刑,反而待若上賓,好吃好喝供在刺史府。
這舉動可把老太太給氣着了,她狠狠地把王潮給罵了一頓之後,連稱呼都改了,不叫兒子,叫刺史……
唉,這都什麼事嘛!
王延興伸長了脖子,吞着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唾沫,終於喊出了至關重要的一個字:“水……”
頓時,又是一陣忙碌。
抿了幾口水,總算是緩過氣了,在眾目睽睽之下,王延興開口要說話了。
看到他竟然能說話了,原本一臉關切的眾人,竟然齊齊地露出嘆息的神色來,如果將他們臉上的神色翻譯成實際動作,那應該是想找塊麻布將王延興的嘴堵上。
王延興看在眼裏,心中也明白,知道是那過去版的王延興不積口德給弄的。想想也是,誰喜歡跟整天罵罵咧咧的人說話?
然而,現在的這個王延興,終究不再是那個過去式了,他開口說道:“孫兒讓祖母擔憂了,孫兒萬死……”
話一出口,全場頓時一陣驚詫:這不肖子竟然還會說這話了?看來,這一頓打沒白打啊!換了平時,他只怕一開口就不是髒話就是罵人的話,沒有趕人就要謝天謝地了,這……是轉了性了,會說感恩的話了?
老太太也是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幸福來得太突然,她覺得有點接受不了。
可接下來王延興再說的一句話,卻讓滿屋子的人,都跟見了鬼似的,更是不敢相信這話竟然會從王延興嘴裏出來,他竟然向章氏說:“延興有勞姨娘操心。”
好吧,這語氣依舊算不得多好,卻勝在有禮有節!
你聽聽!這怎麼可能!禮、節這麼高級的玩意,竟然會出現在王延興身上?這不是白日裏見了鬼了嗎?
不多時,王潮過來了。他做官是清官,做父親是嚴父,做兒子也是十足十的孝子。他先給母親見過禮,然後再去看自己兒子的情況。
他還沒開口,王延興先說了:“孩兒見過父親大人,請恕孩兒身體有恙不能全禮之罪”
這下,即便是王潮這樣經歷過萬千變故的人,當下便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狗是改了性子,不吃sh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