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超大客戶
時辰不大,那個伶俐的夥計便領着一個高高瘦瘦的老者進到門中。
老者穿了一領掛黑凌子面兒的棉袍,頭上帶着一定外翻毛的獺皮“猴兒帽”,麵皮還算白皙,頜下一縷長髯,臉上掛着一絲微笑。
那個夥計似乎有些着急,緊着趕着介紹:“這位就是我們的胡掌柜……”
老者微微擺手,身子稍微一矮就自己介紹起來:“鄙人胡福堂,隆豐汾州分號的掌柜,常到貴鄉來的,也算是熟客了。還未請教您家上下?”
“弓長張,單名寧。”
胡掌柜顯然比年輕的夥計要沉穩的多,也不象夥計那樣表現出太多的精明幹練,甚至看都沒有看身旁的那兩個大筐,只是不住的寒暄着:“張先生好氣色,這位大姐是……”
哪怕是古代,“小姐”這兩個字也和二十一世紀一樣,專屬於某種特種行業的女子。雖然戲文里總是小姐長小姐短的稱呼,現實生活中要是這麼叫一個女子的話,那就相當於罵人了。按照當時的風俗,遇到陌生的青年女子,不論是小孩還是老頭,統統稱呼對方為大姐。
“這是拙荊。”
月娘大字都不認得一個,當然不知道“拙荊”二字的含義。
胡掌柜笑道:“原是張夫人,失禮、失禮了。”
直到這個時候,月娘才明白張寧剛才所說的“拙荊”是什麼意思,臉色登時漲的通紅,急急忙忙的分辨着:“其實我們還沒有……”
“胡掌柜,客套話不妨以後再講,還是先說說正事吧。”
胡掌柜終於看了看那兩個裝滿了芝寶的大筐,氣度雍和的點了點頭:“承您家的意,芝寶已在眼前,不知您家是怎麼個出法?”
“自然是換做金銀。”
“我等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從不帶太多金銀,想必張先生也能體諒我們行商的難處。”
這年頭兵荒馬亂的,盜匪賊寇剪徑的強人可不是什麼稀罕事兒,誰出門也不會帶大筆的銀子,而且隆豐號做生意素來就是講究以物易物,攜帶的金銀應該不會很多,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要是你們帶的錢不夠,換貨也行。”
張寧的隨和讓胡掌柜非常滿意,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不知您家要怎麼個換法?”
男人商議正事,女人自然不好插嘴,月娘趕緊把寫好的那張購物清單塞到張寧手中,示意他先換這些東西。
張寧笑了笑,把購物清單遞給胡掌柜。
只略略的掃了一眼,胡掌柜就笑了:“小六子,去把張夫人所需之物取來……”
“這還沒有商定價格……”
“區區些須碎貨,若是再議價碼,豈不平白的讓人笑話?難得見到張先生這般大的手面,也算是有緣了,怎能無有見面禮?便贈於張夫人……”
乖乖,還真的被張寧給說中了,果然白白贈送了這些物品。
張寧卻一點都不感覺奇怪,因為這本就是生意場上通行不變的規則:遇到大客戶,不論生意是不是談得成,首先得先拉拉關係搞搞感情。以前開公司的時候,送點小禮物什麼的早已經計算在成本之內,請客吃飯一條龍服務也在預算當中,一旦生意談妥,回扣也是少不了的。
清單上的那點東西,不過是些針頭線腦的小玩意兒,看胡掌柜這個氣度,應該也是老商賈了,自然不在乎這麼一點點蠅頭小利。
雖然早就知道胡掌柜會留下一點小恩小惠,卻故作退卻狀:“芝寶的價碼都沒有商談,若是收了胡掌柜的東西,豈不是不賣也得賣了?”
“張先生言重了,言重了啊。”胡掌柜笑的很有分寸:“能聚攏這麼多的芝寶,想必張先生也是頗有手段的能人。些許雜物算個甚?便是生意不成,還能落下個交情,我還賺到了呢。”
“好吧,看來胡掌柜也是生意場上的慣家子,我也就不客套了,這價碼……”
“二十二個錢,我隆豐號的生意素來就是公道無欺,無論夥計還是掌柜,價碼都是一樣的。”
隆豐號能把生意做遍整個西北,也不是沒有緣由。價錢始終是透明的,就算是把掌柜喊了過來,依舊是這個價碼。
按照往年的行情,這個成色芝寶就是二十二個錢,對於買賣雙方而言,都算比較公道。
“二十五個錢,”張寧本身就是商業談判的高手,要不然也不會在短短几年時間之內就把公司運作上市:“我不是說二十二個錢的價碼太低,而是說我這邊的貨太多,批量走貨和零敲碎打終究是不一樣的。”
按照一般的商業規則,批發價肯定要比零售價低一些,但張寧卻反其道而行之,原因只有一個:他的貨非常緊俏,根本就不怕賣不出去。
若是零售的話,根本就不需要隆豐號這樣的大買家,隨便到各州縣村鎮的藥房當中,總會賣掉的,何必再給隆豐號賺一次差價呢?
胡掌柜也是生意場的行家了,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二十五個錢的價碼確實比較高,但一次就可以吃進這麼多的芝寶,不僅省去了購物的成本,還能形成規模優勢,其中的利害早已經清清楚楚。
沒有象那些錙銖必較的小商販一樣討價還價,而是稍一沉吟,就哈哈大笑起來:“既然張先生爽利,胡某也不能不痛快,二十五個錢就二十五個錢。不過胡某有個不情之請……”
“你想壟斷我的芝寶,是不是?”
壟斷?這還真是很新鮮的字眼兒。不過胡掌柜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微笑着點頭承認:“張先生心思縝密,讓人佩服。胡某確有此意。”
能一下子拿出兩筐芝寶,誰要是說這是在山野間偶然尋得,胡掌柜是萬萬不信的。芝寶不是白菜,怎麼可能一下子出現兩大筐之多?張寧有這麼多芝寶,必然是有不同尋常的門路。
控制貨源,就等於是掐斷了其他競爭者的上游,其中的好處張寧比胡掌柜更加清楚。
只買貨物,不問源頭,這是做生意的重要原則之一,胡掌柜還沒有冒昧到問這些東西是哪裏來的那種出程度,因為就算是他問了,張寧也肯定不會說。
“壟斷就壟斷吧,只要價碼合適,賣給誰不是賣呢?”
“不知張先生能出多少芝寶?”
張寧根本就沒有透露任何和產量有關的信息,而是反問道:“這要看胡掌柜能帶來多少我想要的貨物了。”
看來張寧的芝寶一定很多。
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信息,胡掌柜也很敏銳的注意到了:張寧似乎不大在意金銀,而是想用賣芝寶的錢來購買隆豐號的貨物。如此一來,錢就又回到了隆豐號手中,等於了又做成了一筆生意。
“不是胡某誇口,天下比我隆豐號勢大財雄的商號絕對不會超過五家。現如今朝廷在遼東用兵,又有蒙古邊患,各地饑民紛紛揭竿而起,象芝寶這樣的藥草有多少都不嫌多。”
這句話的意思是:眼下的大環境,註定了芝寶是緊俏物資,囤積的越多就越賺錢,不管張寧有多大的產量,隆豐號都可以四平八穩的吃下去。
“甚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張寧回身進屋,又取出一張早就準備好的物品清單。
這個清單足足有三尺多長,羅列出七八十種各色貨物。既有白面、精密、油鹽醬醋,布帛、農具之類的常用之物,也有桐油、生漆、熟皮生革等原材料,甚至還要兩頭牛。
仔仔細細的看完了清單,胡掌柜道:“張先生所列之貨,基本都有,只是皮革不曾帶了太多,若是張先生急需,鄙號可遣人送來。至於這兩頭耕牛么……挽馬行不行?”
挽馬和耕牛的價格雖然差不多,作用卻不一樣,不可混為一談。
“那你們就留下兩匹挽馬,等下個月的下旬再用牛來換。剩下不足之數用金銀支付即可。”
只需間隔一個多月,張寧就又有一批芝寶要出手,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
“可!”
價碼和交易方式已經談妥,剩下的事情已經非常簡單。
多喊來了幾個夥計,每人捏着一個小銅戥子,一株一株的給芝寶稱份量。
畢竟芝寶不是蘿蔔白菜,不能一股堆的稱重。
旁邊的夥計們忙個不停,在月娘的監督之下稱量、記錄。張寧則和胡掌柜海闊天空的攀談起來。
因為出身於二十一世紀,在那個信息大爆炸的網絡時代,世界已經變成了地球村。哪怕一個足不出戶的宅男,也比大明朝讀破萬卷書的士人擁有更多見識。
張寧的博學和談吐,尤其是各地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就沒有張寧不知道的,甚至連企業管理都能讓胡掌柜這個晉商大家有着耳目一新的感覺。
“張先生如此博學,真神人也。卻隱這荒僻鄉野,若無今日一晤,於張先生這般斑斑大才失之臂交,豈不抱憾終生?”
“張寧不過一農人罷了,胡掌柜如此謬讚,實不敢當。”
一直到了午時初刻,才終於交割清楚。張寧幾乎包攬了四車貨物中的一多半,還凈賺了六個元寶和半口袋銅錢,最後還讓胡掌柜留下了兩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