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不渡·寧謐(6)

第20章 雪不渡·寧謐(6)

第20章雪不渡·寧謐(6)

孰料走了一段路之後,她找到的不是展雲鵬,而是三個來意不善的持劍男子。她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就是曾經被她用簪子刺傷的蒙面人。那日墜下馬車之後,他蒙面的黑巾也掉了,她見過他的樣子。

“澹臺大小姐,別來無恙啊。”那人眼中露出興奮的凶光,彷彿餓狼終於找到獵物。

寧謐一步步後退,她強迫自己冷靜,“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不妨直言目的。我知道你們也是替人辦事,可若是為了圖那蠅頭微利而得罪驚鴻山莊,未免太不值了,你們應該知道後果如何。我話盡於此,各位不妨考慮一下。”

“哈哈哈哈。早就聽聞澹臺寧謐不僅貌可傾城,而且聰慧無雙。沒想到大小姐死到臨頭還能臨危不亂,果然名不虛傳啊。實話告訴你吧,我們不求財也不圖色,要的,只是你的命!”

話畢,為首那人長劍噌然出鞘,步步緊逼向她。

寧謐身體還未復原,加上生死關頭心中恐懼,一不小心便崴了腳,向地上栽去。眼看對方離她只有三步之遙,突然間眼前黑影閃過,她一晃神,意識恢復的時候,只見一黑衣人與他們纏鬥在一起。

一番兵器交接聲響過之後,那三人不敵黑衣人,匆匆落荒而逃。

“你沒事吧?”黑衣男子走近寧謐,把手遞給了她。

寧謐久居深山,平日唯一接觸的男子便是堂哥澹臺明宇。她總覺得堂哥相貌英武,可眼前之人有着絲毫不亞於堂哥的英俊容貌。他輪廓剛毅分明,眉目英挺,器宇軒昂。由於背對着夕陽,餘輝在他身後,彷彿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那樣的他,比她之前見過的任何一個男子都要好看。哪怕是一年前曾悔了她婚約的人稱“玉面公子”的薛慶,也及不上他的萬分之一。

當時她的心猛然往上躥了一躥,這個身影那麼熟悉,難道他是……

寧謐不由自主地將手遞給了黑衣男子,黑衣男子拉住她,正要扶她起來,她哎喲一聲,又跌回了原地。之前摔跤的時候把腳給扭了,她的腳踝處一陣生疼。

黑衣男子也沒多問,蹲下來握住她的腳一用力,只聽見嘎啦一聲,疼痛瞬間沿着腳踝向上蔓延,她額上馬上便滲出了絲絲冷汗。

“不礙事,只是脫臼,我已經幫你接了回去。”

寧謐虛弱地點了點頭:“謝謝。”

“天馬上要黑了,你還能走嗎?”

“我……”

“冒犯了。”黑衣男子話不多,說完便不管寧謐答不答應,將她攔腰抱起。

寧謐臉漲得通紅,一如遠山盡處即將被夜色吞沒的最後一絲餘輝。這是她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子如此親密地接觸,她心中百感交集,彷彿有人不斷地提醒她:就是他了,就是他了。

回到竹屋,黑衣男子先是愣了一愣,隨後將寧謐放在床上,幫她蓋好被子。

“這是滄瀾山思過禁地,他們不敢隨便進來,你大可放心。”他熟稔地從一旁的柜子中取出一件紫色長裙,遞給寧謐:“你衣服髒了,換上吧,我先出去。”

“這是?”寧謐心裏咯噔一下,酸澀不已。為何,這裏會有女子的衣服?

黑衣男子抬眉道:“上個月我師妹犯錯被罰在這裏面壁,這是她留下的衣服。”

寧謐拿着手中的衣衫,眼看着黑衣男子走到門口,她想都沒想便脫口叫住了他:“展公子!”

等他回頭,她卻語塞了,吞吞吐吐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公子兩次出手相助,無以為報,小女子定會銘記於心。”

“客氣了,”黑衣男子淡淡一笑:“叫我展雲鵬就好。”

聽到他的回答,她鼓起勇氣道:“我叫寧謐,澹臺寧謐。”

展雲鵬點點頭,開門出去。和以往一樣,他每次留給她的都只是一個背影。她覺得自己和展雲鵬之間,就像永遠隔着一扇門。

那以後的日子裏,展雲鵬一如既往每天給寧謐熬藥帶食物。既然已經見到了他的真實面目,寧謐便不再期盼自己能早日康復,她寧願一直這麼病着,只要能每天見到他就夠了。可是終有一日,她的病還是會好的。

“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的病好了以後,他因為有事走不開,便讓他的師弟師妹送我回了孤影山。那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寧謐小飲了一口清茶。回憶結束,她的思緒卻依然停留在當時。

展雲鵬沒能親自送她回來,她滿是遺憾,本以為二人從此天各一方,令她驚喜的是三天之後她收到了展雲鵬的飛鴿傳書。在信中,展雲鵬關切地詢問她是否安然到家,她滿心歡喜地回了信,過了不久就收到了展雲鵬的回復。長此以往,他們雖未見面,卻依舊保持着書信來往。

偶爾半夜在襄麟江的浪濤聲中醒來,她便會披上衣服去書房,點一盞明燈,焚一爐沉香,在暈黃的燈光下一遍又一遍重複看展雲鵬寫給她的那些信。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每次看信,她的嘴角總是不自覺地往上揚起,那是一種由心底發出來的微笑。

回憶時,寧謐的嘴角噙笑,恬淡地幸福着。

寧若輕輕搖頭,如果說來這裏之前她還抱着一絲僥倖,那天現在她已經徹底放棄要說服姐姐取消比武招親的念頭了。姐姐沉迷如斯,肯定是聽不進去她的話的。

她悶悶不樂地走出姐姐的房間,心思沉重。

迷霧

眼下雖是夏末秋初,可山中不比外面,一旦過了正午就會漸漸轉涼,尤其是在陰雨天。

寧若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在後山閑逛,天陰陰的,山谷中的雲霧起起伏伏,更添三份涼意。她慶幸聽卿宜的話,出門前換了件厚一些的錦袍,不然又該受涼了。

因為寧謐和葉滄海的事情,寧若思緒很亂,越往深處想心裏越是不安。就這樣不知不覺走着,等她恍然回神,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穿過桃林,離開煙雨樓很遠很遠了。

煙雨樓的西北方是一片綿延數里的桃林。人間四月,當芳菲早已凋零而盡,孤影山中的桃花卻剛熱熱鬧鬧綻滿枝頭,放眼望去滿眼儘是柔和的粉色,暗香四溢,美得令人剎那間忘記呼吸。

每年的那個時候,寧若都會和姐姐一起在桃花林中收集花瓣,然後姐姐會教丫鬟們用新鮮的花瓣製成胭脂,擦在臉上,顏色就跟剛盛開的桃花一樣粉嫩柔美。

許是眼下林子裏沒有了桃花盛放的美景,經過的時候她沒有注意。也或許是姐姐的事困擾在她心中,她根本無暇顧及周遭景色。

寧若向四周看了看,此刻她正在桃林北面的出雲谷邊。之所以叫出雲谷,是因為這個山谷很深,每當陰雨天,大片大片的雲霧就會飄散升騰,異常美麗。只因離得遠,山路險峻,雨天很難走回去,平日裏她一般不會獨自跑到這地方來。

這時候又一陣清風拂過,出雲谷中的雲霧就像瞬間有了生命,漸漸的向上飄起、散開,又飄起……片刻前還空曠清明的孤影山漸漸的在飄渺的白霧中變得氤氳模糊,如神仙居住的仙境,美得不像真實存在的一般。

寧若正看得入神,朦朦朧朧的,一白衣女子從前方走過,步履輕盈,姿態婀娜。儘管離得遠,不過是匆匆瞥了一眼側影,可寧若認得那女子是謝繪翎無疑。

“繪翎姐姐。”她開口喊了一聲,“你來後山看雲嗎?”

又一陣雲霧飄散開,很快便將白衣女子的身影湮沒了,等到略微清晰,眼前卻空無一人。

寧若愣住了,她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四處張望了一番后,卻又看見白衣女子背對着她往山谷中走去。在雲霧的掩映下,那背影似有似無,時有時無,女子身姿輕盈而飄渺,如在雲中漫步的仙子。

看這天氣,應該很快就會下雨了。後山地勢相對險峻,雨中的山路更是不好走。寧若不放心謝繪翎一個人,她顧不了那麼多,提起裙角便追了上去。一邊走一邊喊了幾聲“繪翎姐姐”,可白衣女子至始至終都沒有回頭應過她。

更奇怪的是,白衣女子看上去一直不緊不慢地走着,可不管寧若怎麼加快步子追趕,甚至連輕功都用上了,卻依舊和她保持着一大段距離。

進了出雲谷,寧若雙腳開始酸痛。她是深閨中長大的千金小姐,自小嬌生慣養,即便是在侯府當丫鬟的那大半年,因得了沈昱的暗中照顧,日子過得也甚是舒服,何曾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氣喘吁吁地走過這麼遠的山路。

眼看白衣女子就站在前方的小溪邊,寧若再無半分力氣,她不得不停下來喘了一口氣,正欲追上去,煙霧迷濛中卻不見了白衣女子的身影。

“繪翎姐姐?”寧若叫了一聲,狐疑地走了過去。

走近了,白衣人又出現了,了寧若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皺着眉頭上前,“繪翎姐姐?”

白衣人轉過身來,寧若大驚失色:“沈昱?怎麼是你?繪翎姐姐呢?剛才明明……”

白衣高潔,孤影煢煢,溫和的面容之上,那一雙眼睛平靜得如同無波的湖面。

沈昱淡淡一笑,答非所問:“就快下雨了,山谷中濕氣重,跟我回去吧。”

“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寧若心中一暖,又問,“你一個人?沒跟夜離一起?”

“嗯。”

聽到這個回答,寧若不免有些埋怨沈昱,他一個文弱書生,不懂武功,又處在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位置,有太多人虎視眈眈地想對他下手,他身邊若無得力之人保護,隨時都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公子,答應我,”寧若難得如此一本正經,“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獨自走開,你應該清楚,有多少人希望你好,就有多少人希望你死。”說這句話的語氣,跟她一個閨閣千金的身份實在太不相符了。她並非憂國憂民之人,也不想去思考沈昱對於朝廷乃至整個鄴國來說意味着什麼,此刻她心裏想的,只是沈昱能好好活着,為他自己而活着。

沈昱問她:“那麼你是和他們一樣,希望我好?”

空曠的山谷,溪水匆匆,雲霧飄渺,幽靜得恍如天地間只剩下她和他。

寧若別過頭,目光停留在遠處幾欲湮沒在茫茫霧靄的山嵐之上,她看得極其認真,彷彿用眼神便能將群嵐的輪廓一筆一筆描繪下來。她的聲音淡淡的,不大不小,卻足以讓沈昱聽清楚:“我自然是希望你好的。也許,和他們並非完全一樣吧。”

恰在這時,雷神轟然大作,頃刻之間便烏雲翻滾,豆大的雨點瓢潑而下,一點準備的餘地都沒給人留下。

“跟我來。”寧若來不及多想,她一隻手拉過沈昱,另一隻手擋在頭上,在雨中小跑起來。

雨越下越大,他們沿着溪流一直往上。寧若熟練地帶着沈昱左拐右拐,終於到了一個可以避雨的山洞。

“看樣子這雨一時半刻停不下來了,我們在這裏避一避吧。公子你先休息,我撿點柴……話說到一半,寧若忽然發現沈昱正盯着她看,臉瞬間轉紅,“你,你看着我幹什麼?”

此刻的她髮絲凌亂,濕噠噠貼在臉上,衣服上也沾滿了樹葉和污泥。和她不同的是,沈昱雖然也淋了一身的雨,可卻不帶一絲狼狽。這讓她不由得自慚形穢起來,忙胡亂地把粘在臉上的髮絲往後撩,“你別笑我啊,我知道自己現在很難看。”

沈昱溫和地笑了,他抓住她撩頭髮的手,又伸出另一隻手,慢慢地幫她把凌亂的髮絲理到耳後去。寧若被他的舉動驚住了,她一動不動,愣了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公子……”

“難道沒人告訴過你,若是真正在乎一個人,外貌、身份、學識、地位,便都會形同虛設,就如這谷中雲霧,風來欲來,風走欲走,可無論這些雲霧在與不在,出雲谷還是出雲谷,不會有任何改變。”

聽了這話,寧若更加吃驚了,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她不敢正視沈昱的眼睛,耳邊卻一遍又一遍響徹着沈昱剛才所說的話。

沈昱說什麼?他……他在乎她?

就在幾天前,在來孤影山的路上,她曾問過沈昱,是不是喜歡她。沈昱的回答很隨意,他說的是“或許”。

“或許”可以是喜歡,也可以是不喜歡。她只道是沈昱為了幫她圓話,並未去考慮過這句話究竟意味着什麼。

如今答案卻由沈昱親口說了出來,他說他在乎她,無關她的外貌、身份、地位、學識……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簡寧楓,她曾經朦朧喜歡過的男子。他很肯定地告訴她,他喜歡她。可是他不知道她擁有符合他期望的身份和地位,所以他放棄了她。

寧若笑了,抬眼看着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的沈昱,笑容和煦如春日裏灑在花叢中的陽光,雙眸亮晶晶的。她說:“以前從來沒人這樣告訴過我,公子你是第一個。”

“有時候覺得你挺聰明的,有時候卻又笨得厲害,”沈昱把她拉得離自己近一點,“我以為你至少能看出我喜歡你,可是你卻傻傻地來問我答案。”

寧若臉色發燙:“我……”

“笨蛋。”

“咦,沈昱也會罵人啊?”

“……”

暮色四合,夜空黑如潑墨,寂靜的山谷中唯有雨水落下的聲音和偶爾輕微的雷鳴。雨已經小了很多,但依然沒有要停下來的勢頭。

寧若和沈昱圍坐在火堆旁,他們身上的衣服都幹了,可寧若似乎是着了涼,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還好吧?”沈昱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燙。他看了看洞外,不免有一絲擔憂,“也不知這雨什麼時候能停,只能等他們明天來尋我們了。”

寧若卻搖搖頭:“他們不可能找到這裏的。”

“為何?”沈昱眉頭微斂。這令寧若想起月前在侯府的時候,他在燈下靜靜看書,她在一旁替他研磨,遇到疑惑時,他的眉毛便如現在這般略向中間聚攏,如霧靄中的遠峰。

寧若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替他撫平眉頭,“出雲谷離煙雨樓太遠,就跟我們昨晚差點迷路的那片林子一樣,平日裏根本不會有人來。而且……”寧若頓了頂,朝洞外看了一眼,“眼下正是出雲谷一年之中霧氣最重的時節,公子下來的時候應該注意到了,從山峰到這山谷的路雖然算不得陡峭險峻,卻也不那麼好走。一旦霧氣散開,整個山谷便會被籠罩其中,三丈以外的景物尚且看不到,更不用說順利走完這條山路了。他們就算有心下來尋我們,也要等到這霧氣散了以後。也就是說,如果要等別人來救我們,起碼要等十天。”

他們都受了寒,洞中沒有食物和禦寒的衣物,要撐過十天的確有些難度。

沈昱靜靜地聽寧若說完,不但沒有憂慮,反而笑了:“你有辦法。”他不是問她,而是肯定。

寧若自小在孤影山中長大,對這裏的情況比了如指掌,而且她剛才分析他們眼下處境的時候,那麼平靜從容,毫無半點慌亂之色。對於一個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來說,實屬難得。所以他斷定,她一定知道別的出路。

“辦法是有,不過要委屈公子了。”寧若淺笑,“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回去。”

執手

翌日清晨雨仍未停,但較之昨晚已經算不得什麼了,只是蒙蒙地下着,如牛毛一般。寧若領着沈昱從山洞出來,朝着與進山谷時相反的方向走去。沈昱心知她自有她的辦法,亦不去追問,耐心地與她並肩而行。

“公子博學,想必應該知道這孤影山曾是皇族御用觀景山,而煙雨樓所在之處原是皇家行宮。”寧若轉身去看沈昱,見他點頭,又繼續道,“孤影山北面與只封山相望的翠屏崖上有一條棧道,是大鄴開國初年慶安帝為觀景所建,沒多久便廢棄了。出雲谷的霧氣飄不到翠屏崖,但是那條棧道年久失修,極為險要,若非習武之人很難平安走過。眼下我們為雨霧所困,別無他法,只得委屈公子了。”

即是已廢棄幾十年的棧道,當然也只有從小在山中長大的寧若才會知道。而寧若亦是兒時不懂事在後山亂走,迷路后偶然發現,當時的她未曾在意。多年後,她才在爺爺澹臺謙平日所寫的雜記中讀到了關於這條棧道的記載。

孤影山系屬穹山山脈,亦是其主山,整座山體高聳陡峭而多山谷,被稱為鄴國第一險山。但其南臨襄麟江白月峽,北與只封山相望,山雖險而景色宜人,春來山花爛漫,炎夏可避酷暑,入秋楓林晚照,臨冬寒梅映雪,加之山中四季氤氳不散的雲霧,如仙人居住的勝景,因而被鄴國開國皇帝慶安帝欽定為皇家觀景御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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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色傲骨女子:相思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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