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也曾渴望有個人將我妥善珍藏(3)
第62章我也曾渴望有個人將我妥善珍藏(3)
我上了樓,一路都在撐着許莫然,他也靠着我。他很少這樣全然地依託在我身上,但這一次,他把自己整個交給了我,那我就得扶住他,我不能半道鬆手,儘管背後那如同利刃一樣的目光一直在鑿着我,但我依然不能。
“會不會很沉?”上了幾步台階后他突然開口。
“不會。你夠瘦的了,真該好好補補。”
“嗯。”他點頭,因為過分的疼痛聲音有些顫抖。
“要不,去醫院吧?”我問他。
“不用。”他很堅決地搖頭。
我沒再多勸。許莫然就是那種說不行就一定不行的人,不像很多人只是說說而已,也許你勸慰個幾回就改變了想法,而他不會,別看一副斯文樣,尤其是這身板,彷彿風一吹就能倒,卻比任何人都來得倔強。
可是當走到電梯那時我不禁一愣,上面寫着“在維修”幾個大字,還寫着“抱歉,希望用戶諒解”等漂亮的字眼。但這一刻,我真是忍不住想大聲咆哮,那些維修人員早幹什麼去了?
“我能上。”
“鬼扯,你那腿現在準是疼得不行了。許莫然,你少逞一份強會死嗎?”
這一次我真的喊出來了。他沒說話,忽然轉過頭看向我身後,秦子陽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我身後。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就那樣站着,神態蕭索……
就在我以為他會這樣站到地老天荒時,他突然走過來,深深地看了許莫然一眼,然後迅速地抓住他的手,那隻握住我的手。
我平靜地看着他,就如同在看一個陌生人。我說:“秦子陽,放手吧。”
他的目光一頓,連呼吸也彷彿停滯了一般。
“許莫然,你打我一拳,這次我不還手。”
本來已經伸出去要攔住秦子陽的手就這樣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許莫然原本緩和了的眉宇立刻又豎了起來。
“我不會的,因為那樣只會讓念錦更難過。”
“那就當我欠你一拳。”說完,他就扣住我的手腕要拉我走。我卻說什麼也不肯,拼了命地去掙扎。
“放手,秦子陽,你放手——”
“不放。”
我也不知發了什麼瘋,一口咬了上去,上面立刻就出現了一個紅印子,通紅通紅的。但他硬是像沒有知覺一樣,就那樣看着我,淡淡地,但又彷彿很深刻。
這樣的眼神讓我扭過頭,但卻沒有鬆口。我猶豫了下,又深深地咬了下去,直到鮮血的味道湧入口中,腦海中那一幕忽地就冒上了眼前。
“疼嗎?”
“疼。”他說,然後攬住我的身子,用下體頂着我,“不過,這裏更疼。”
“流氓。”我低呼。
“那你愛不?”
“不愛。”
“愛不?”
“愛啊。”我笑道,然後踮起腳,主動在他那薄涼的唇上吻了一口,“愛你問我愛不愛時的這副表情,真的,秦子陽,你這表情特別招人愛。”
他愣了一下,隨即狠狠地壓上我的唇,輾轉糾纏間,他說:“女人,果然愛記恨。”
“對,秦子陽,女人都愛記恨,我更是,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讓我痛了,我一定會讓你更痛,千倍百倍地痛。”
……
上面的血痕在齒齦間烙下,我抬起頭,幽幽地看着他。
“秦子陽,我說過的,如果有一天,你讓我痛了,我一定會讓你更痛,千百倍地痛。”
他神情一動,抿緊了唇。
“是,千百倍地痛。”
“可是,我覺得還不夠,怎樣都不夠,你說怎麼辦才好呢?”
“那就都不痛。如果比不來誰更痛,那就都不痛,都好好的。”他說得極為動情,可我心中怎樣都升不起一絲溫暖。
“可是不好啊,你放過我我就會很好,所以,放過我吧。跟她好好過。”
“沒有她。很多東西只是我們不想讓它改變,但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改變。現在我才知道,她於我一直是童年裏一道沒來得及看的彩霞,很美,我一直想留住那美,還有那份溫暖,但其實已經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男人就是嘴甜。你曾經說過愛我的,可是後來不仍是說棄就棄了。還說過什麼來着?哦對了,我想起來了……”
我剛要說,卻被他捂住了嘴。
“那些都是混賬話,聽不得。”
他似乎知道我要說哪句。也對,那句我說了千百遍了,可每次還是喜歡提及。女人有時就是這樣,不想去怪罪,但某些話就是會在我們心裏生了根,想拔都拔不出去。不是自己想說,是它開了花,散了葉,然後太過茂盛,忽地一下就冒出了頭。
“你們男人總是這樣,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好的。因為那抹晚霞得不到,所以你說它美,你心裏總是想着它的溫暖,於是你拚命地追憶,想去抓住它,但真正得到了才發現也就是那麼回事。現在的我於你也是,你想的全是我的好:我在你失意時留在你身邊;我對你說,秦子陽,讓我們相濡以沫吧;我寧願做呂雉那樣的壞女人也要逼你去接受那支票;我毅然決然地操着不地道的英文跟你去了美國,和你擠在一間小小的不算溫暖的屋子裏,用體溫幫你取暖,還在回來后,每天做一桌子的菜等着你……你現在想到的全是這些,都是我的好……”我緩緩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很慢。
“不,不只是這些。我還記得你歇斯底里罵我的樣子;我記得你闖進包間,拿過桌子上的酒,衝著我懷裏的女的大聲問你喝不時的神情;我記得你把刀插入我胳膊時的那股子痛;我記得你哭喪着臉時的哀慟;我也記得你抓着我的胳膊懇求我的臉……我都記得,通通都記得,每一個細節、每一幕都不受控制一般地浮了上來,不論我怎樣去壓,它們都不肯罷休。”
秦子陽看着我的表情是那樣的不可偽裝,他是真的痛。可即便如此又如何?這輩子唯有痛是最讓人銘記的,也唯有這樣的愛是最讓人不敢去相信的。
“呵呵,我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你現在不會信的。不過蘇念錦,你不可以嫁給他,你若是嫁給他,我就整垮他。這些話背着他說顯得太小人,我就當著你們的面……”
秦子陽淡淡地說著,邊說邊勾起唇角,但總是讓人覺得有些蒼涼。
我沒說什麼,或者該說還沒有想好要說什麼,許莫然就已經強撐着走了過來,站在我們之間,一動不動地看着秦子陽,聲音很淡,“什麼都有了的人才害怕失去,而我從以前就是什麼都沒有,有了反倒是不真實。隨你便吧,秦少,你想怎樣就怎樣,但……”說著他拿起我的手,狠狠地握住,“我不會放手。”
他的手指過分的纖長,紋路分明,就是有些涼,冰冰的,沒有絲毫溫度。
可是我依然握住了,握住了這樣一雙手。
秦子陽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原來他也受傷了。
秦子陽走後,扶着許莫然上了樓。
他這次就跟剛剛一樣,異常地配合。
“怎麼一直在看我?”我進了屋,拿出醫藥箱,放在桌子上,隨即看着他道。
他抿着嘴,然後笑了下,但依然羞澀,完全沒了剛剛面對秦子陽時的那抹犀利。
我也沒再說什麼,把醫藥箱拿來后趕緊動手幫他把腿上的褲子掀起來,果然紅腫了一大塊,看起來相當嚇人。
“怎麼這麼嚴重,還是跟我去醫院吧。”我說。
“不,不用,你簡單包紮包紮就行……”
“我不行,我怕弄完后你這更嚴重了,還是去醫院讓專門的醫務人員幫你處理下。我在這方面就是個半吊子,常識性的東西還行,動了真格就啥都不是……”
“我信你……”許莫然堅定地說。
我想要再說些什麼的話就這樣被梗在了嗓子眼中,吞了吞,感覺嘴裏依然乾澀得厲害。我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就喝了下去,到了口裏才驚覺那是花茶。是菊花,已經涼透了,帶着澀澀的苦味,多多少少有些怪異。雖然舌尖覺得難受,但我還是都給喝了。
許莫然把身子整個向後躺,把腿抬了上來,以便我更容易給他包紮。
我嘆了口氣,只得動手給他弄起來。我弄了很久,先是清洗,然後上藥,最後包紮。
只不過當我要動手把他的假肢拿下來時,明顯感覺到他的身子一動,連我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
我抬頭看了看他,潔凈的上衣,瘦削的身子,乾淨的眼,是那樣明亮,間或眨那麼兩三下,但因為戴着金邊的眼鏡看得不是很清楚。頭頂的燈光照了下來,因為頭側着,還有眼鏡的遮擋,有一片陰影投在他半邊臉上,讓他整個表情都隱匿在了暗處,好半晌沒有變化。
“莫然,你……”
“不要說……”他開口,聲音有些艱澀,低低的,帶着恍惚的磁性。
“莫然……我們在一起吧……”
許莫然以一種不敢置信的姿態看着我。
“念錦你在說什麼?剛剛你說的是什麼……我是不是……”
他像是一個小孩子正在反覆地確認一件他無法相信的事情,但那姿態又是如此的虔誠,如此的小心翼翼,似乎覺得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喘息之間都會改變什麼一般。
“莫然,我們結婚吧……”
我重複道。
“念錦……”
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也不管腿上的痛,看着我,渾身似乎都在顫抖,最後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指本來很涼,這會兒指尖卻似着了火一般。
“你說的可是真話?蘇念錦,這種玩笑是開不得的。”
雖然嘴上這樣說著,但他的手卻一直不肯放開我絲毫。臉上嚴肅的表情和他本身成了一種鮮明的對比,讓人看着有一種無盡的蒼涼感。
我忽然不敢確定自己這個決定是對是錯,或者說明明覺得它是錯的,卻又想要自私一回,像是一個久溺於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然後認為,也許這樣對這根浮木和自身而言都是一種救贖。
“莫然……”我輕聲喚道。
“你先告訴我,剛剛那句話是不是只是一個玩笑?”他急切地打斷我,原本清冷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像是一隻刺蝟,渾身都豎起了刺兒。
“不是玩笑,只不過……”我頓了下,繼續道:“只不過……”
“你不用說,我懂的。”收起了那一絲顫抖,許莫然又變成巋然不動的樣子,只是那雙眼,看着我的那雙眼,情緒複雜得讓人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或許對很多人來說,開始了再結束時會很痛苦,但之於我而言,這種痛苦遠遠比什麼都沒有要好。一個機會而已,不行我也甘心了。所以,請不要收回,既然說了出來就不要收回。我們下周就結婚。”
“不要這樣急……”我慌忙道。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好,不這麼急,那就先訂婚。”
“嗯。”我點了點頭,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情緒,一種似乎要讓人窒息的情緒涌了上來。
“我先走了,莫然……”說完,也沒去看他的神色,我急急忙忙地拿起皮包就走了出去。
關於婚姻,關於那盛大的婚禮,披着白色婚紗的場面我不是沒想過。
不只一次,我想到了綠色的草坪,我穿着白色的婚紗赤着腳在上面奔跑。
我想到曾經在一起時的日子。
我對秦子陽說,你什麼時候娶我?
他笑,嘴角的弧度永遠是那麼高高在上,笑得就連身為女人的我都嫉妒他的魅惑。
他說:婚姻並不重要,關鍵是我們在一起開心就好。然後他放下手中的紅酒,一下子壓過來,把我死死地控制在他的身下。我再想要問些什麼,卻被他的吻和那炙熱的肌膚所掩埋,大腦呈現空白狀態,滿腦子都是他的氣味。
他說:蘇念錦,我就喜歡你這股子狠辣勁兒。
只是我想說,我的內心其實一直有一個角落,那裏面溫柔得能溢出水來,那裏面其實期許的只是最簡單的小幸福。
電梯門開了,我甩了下腦袋,想把這些拋開,只是沒有想到的是,大腦中那個人的身影剛剛消退,現實中的真人就出現在了我面前。
就像是一個夢魘,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掉。
也許他就是我的劫難,說了要經歷的,註定無法躲開。
秦子陽蹲坐在地上,一條腿蜷縮着,一條腿伸向前方,手腕上還有着血,應該是剛剛跟許莫然動手時弄的,只是我沒有來得及注意到,如今在燈光下,似乎被放大了N倍,看起來格外顯眼。
他看見我出來,立刻起身,站直了身子,但可能腿蜷縮的時間太長,無法一下子站直,一個踉蹌。我本能地伸出手去扶,腦海中卻立刻浮起一個畫面,那次他接到她的電話,我拉住他不讓去時,他一把把我推開的畫面,雙手硬是在半空中頓住,縮了回來。
好在他反應快,用手迅速地扶住牆壁,但用力太大,那個受傷的手腕再次受到撞擊,秦子陽的整張臉頓時慘白得嚇人,費了好半天勁才穩住呼吸,但他並沒有抬起頭看我,而是低着頭,暗影擋住了他的臉,我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