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裂斷黑暗篇
第7章裂斷黑暗篇
ForgetthePastofDark
黑色髮絲,浸染夜汁暗謐。
堅冷骨骼,私藏灰涼的髓。
須臾二千八百八十秒,
請把憂慮卸給我,
因為我,顧念你。
Forgetting23:SD娃娃的秘密
四月暮春,卓爾亞湖在潮熱的南風裏,生出茂盛的綠色。不知不覺,藍桉已經離開幾個月了。漸漸地,我學會用對他的想念,替代了對他不告而別的怨念。
我和Icy成了朋友,或者說,他更像我一個有點兒小小任性的弟弟。
這真是種奇怪的感覺。我對他,沒有任何異性的吸引,而是一種窩心的疼愛。有時想想,我們之所以變得這樣親密,也許是因為我們在彼此的身上,都能找到一點藍桉的影子與氣息。
5號,我陪媽媽去給唐葉繁掃墓。媽媽的身體一直很好,只是視力比從前差了很多。她一見到我,就會說她這輩子最後一個未了心愿——把我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她常說,如果早知道我對藍桉這麼執拗,當初就不會把他病了的事告訴我。
為了耳根清凈,我請鍾南友情出演男朋友一角。鍾南欣然答應了。
說起鍾南,其實他也算是學校里的“搶手貨”。學校的男老師太少了,又年輕又有一點兒姿色的男老師,就更少了。
可是身在“花叢”中的鐘南,始終不為所動。對於這件事,我也曾開導過他。可鍾南卻說:“蘇一,我不勸你回頭,你也就別勸我回頭。喜歡一個人沒有理由的,非要找一個理由的話,可能是因為你是我喜歡上的,第一個女生吧。”
我無可奈何。
清明那天,我們很早就去了陵園。媽媽見到鍾南真是愛不釋手,一路上對他問東問西。鍾南也不嫌煩,還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媽媽在唐葉繁的墳前,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的話。其實,有一半都是說給我聽的。
後來,我們還遇到了洛小緹。我有點兒驚訝地問:“你怎麼也來了?”
洛小緹把捧花放在唐葉繁的墓碑前,說:“我是代欣語來的。總有一天,她會自己來的吧。”
我聽了,心裏一片黯然。
洛小緹拜祭過唐葉繁,把我拉到一邊,悄悄向著鍾南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說:“那位是誰啊?”
我貼着她的耳朵,低聲說:“借來的男朋友,別給我說漏了。”
洛小緹一眨不眨地望著鐘南:“你覺不覺得他好像……”
“藍桉是吧?”
洛小緹用力地點了點頭:“你哪兒找來的?”
“說來話長了。”
那天離開陵園,我和洛小緹決定一起去看謝欣語。鍾南這位冒牌男友扮演得相當認真,不但把我媽應對得喜笑顏開,還把我和洛小緹護送到精神衛生院。他說:“你去看朋友吧,我在外面等你。”
洛小緹對我使了個眼色:“這麼好的男人,幹嗎浪費?先談談看嘛。”
我卻認真地說:“我已經傷害過卓濤,不想再傷害下一個。”
洛小緹聳了聳肩膀,不在乎地說:“感情就是願打願挨的事,他不心疼他自己,你操什麼心呢。”
我無語了。洛女王的世界,我等賤民,領略不了。
這天謝欣語的氣色看起來很好,站在窗前花架旁邊澆水。花架上已經爬滿了綠色藤蔓,蔥蔥鬱郁的枝葉,在陽光里泛着茸茸的光暈。
洛小緹走過去,拿下她手中的噴壺,說:“大小姐,你累不累啊?”
謝欣語看到我們,顯得特別高興。她說:“你們怎麼都來了?我正好有事和你們說,我都想起來了。”
洛小緹臉色一僵,和我對望了一眼。我們誰都不敢接話。
謝欣語說:“我想起,我最後的那顆鑽石放在哪裏了。”
洛小緹長吁了口氣,她大概和我一樣,以為謝欣語想起了唐葉繁的一切。
洛小緹問:“什麼鑽石啊?”
謝欣語頓了頓說:“小一,你還記得那三隻SD娃娃嗎?”
我當然記得,為了那隻藍色的SD娃娃,藍小球還帶酥心糖去謝欣語家偷過一次。
謝欣語說:“那三隻娃娃里,一直藏着我的秘密。”
落川鎮的夜晚,寧靜深黑,月光如同銀色的水霧,凝結在窗子上。這已是四月的最後一天,各種夜蟲發出奇異的調子,交織在暗藍的空氣里。謝家的屋頂上,有兩個小蟲子似的身影,在竊竊私語。
“你喜歡哪一隻?”
“你真要偷啊?”
“怕什麼,反正她還有。”
“我喜歡藍色的那隻。”
“好,你等着。”
……
不久,謝家上下就亂了。保安大喊着:“有賊,向環鎮河那邊跑了。”
謝欣語被吵醒了,有風從敞開的窗口吹進來。
是賊進來過嗎?
她膽怯地打開枱燈,發現屋子裏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她那三隻從來不讓人碰的SD娃娃,少了穿藍色衣裙的那一隻。
誰會闖進來,只偷一隻娃娃呢?
大概在這鎮子上,只有那兩個之前睡在地下通道里的小孩兒會幹這事吧。
謝欣語睡不着了。家裏來了警察,亂成一團。天際剛剛放亮,她便悄悄溜出了門,找去我家。她費力地爬過院子的矮牆,看見我和藍小球正隔着窗子的鐵欄,怔怔地望着她。
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來幹什麼?”
謝欣語說:“還給我,我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咱們還是好朋友。”
我的臉瞬間紅透了,準備了一堆搪塞的謊言都堵在嘴裏說不出來。
謝欣語伸出手:“小一,還給我好嗎?”
我裝不下去了,把藏在床底的娃娃,拿出來遞給她。
謝欣語愛惜地抱在懷裏,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我心裏失落極了。我真不懂,一個擁有幾百隻娃娃的人,為什麼不肯送給我一隻?如果我是她,我一定會和那些買不起娃娃的女孩兒,一起分享。可我從不知道,那三隻娃娃里,竟藏着秘密。
謝欣語跑回家的時候,家裏的警察已經離開了。空曠的房子裏,只有書房傳來父母的爭吵聲。
謝欣語跑到書房門前,從半掩門縫中偷聽發生了什麼。
謝金豪氣憤地說:“要不是昨天那兩個熊孩子來鬧一圈,我想起看看保險柜,還不知道那三顆粉鑽丟了。說,是不是你偷了!我的保險柜的密碼,只有你知道。”
常月芬怒不可遏地說:“放屁,姓謝的,你還要不要臉?我從你窮光蛋就跟着你,我問你要過什麼?別說三顆鑽石,你所有東西都有我的一半!”
“啪——”
常月芬被一個巴掌打倒在地。她抬起頭,看見了門外的謝欣語。一瞬間,剛才所有的潑婦做派,她都收斂得一乾二淨,眼神中也沒了燃燒的怒火。謝欣語想推門進去,媽媽卻對她搖了搖頭。
常月芬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說:“對不起,你別生氣了。東西怎麼會是我拿的?這麼多年了,即便你不愛我了,你也應該相信我。”
謝欣語聽不下去了。她轉過身,飛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她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委曲求全?這樣的家,強拉在一起有什麼意義。
這一天,直到晚上,謝欣語才又拿出她的SD娃娃。她把它們輕輕放在地毯上,小心地脫下它們華麗煩瑣的衣裙,打開它們的身體。有三顆晶亮的粉鑽,滾落出來。
它們像是匿藏的靈魂,月光下,流轉光華。
謝欣語默默地看着,不由得想起白天被爸爸打倒的媽媽。媽媽望着自己的一刻,眼神也是這般深遠清亮。媽媽已經猜到是誰拿走了這三顆鑽石了吧。
可媽媽不能說,也不會說。
媽媽寧可自己受盡委屈,也不會說出女兒的秘密。因為在謝欣語的眼裏,那只是三顆令她喜歡到想佔為己有的漂亮石頭。可是在媽媽的眼裏,卻是一份私藏的未來。她知道自己已握不住手中的愛與家庭,她要給自己的女兒,留下一筆不為人知的財富。
謝欣語收好鑽石,悄悄出了卧室。
常月芬正在廚房裏給謝金豪燉補品,她看見謝欣語,驚訝地說:“你怎麼還沒睡覺?”
謝欣語輕聲說:“媽媽,對不起。”
常月芬面對突如其來的道歉,有點兒錯愕。她愣了半晌,才拉過謝欣語,在餐桌旁坐下說:“欣語,是媽媽不好。可是媽媽除了照顧你爸爸,不會別的活法。所以,你一定要獨立,一定要出息。你一定要相信,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個家,過自己想要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人。”
謝欣語說:“媽媽,你自己想做什麼樣的人?”
“我……”常月芬停住了,因為她早已忘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謝欣語說到這裏,停了一會兒說:“知道嗎?我把其中的兩顆鑽石賣掉了,供我生活。而最後一顆……我送給了葉繁。”
我詫異地說:“你給了唐葉繁?為什麼?”
洛小緹給我使了個眼色,想攔住我。可是晚了,我已經問出了口。謝欣語剛才的平靜,陡然不見了,緊皺的眉頭,像一把無法開啟的鎖。
她自言自語地說:“對啊。我為什麼要送給葉繁呢?為什麼呢?小緹,你知道嗎?”
洛小緹搖了搖頭,故意岔開話題:“有什麼好想的,你愛他,送給他一件禮物有什麼好奇怪的。”
我也配合地說:“就是,你送他的禮物多了去了。哪要那麼多理由。”
謝欣語緊張的情緒,這才慢慢緩和下來,她喃喃地說:“也是,喜歡一個人,哪要那麼多理由。”
我和洛小緹都輕吁了一口氣。
Forgetting24:Q的故事
Icy的確有許多藍桉的視頻,但他卻不肯一次都給我。他是怕我走了吧。可事實上,有梁姨的好廚藝,我想走也難。
Icy的生活,非常簡單。白天睡覺,傍晚起來,去花房裏侍弄他的花草。他並不黏人,只要知道我住在“小白”,他就安心了。反倒是我,經常找他要那些有關藍桉的視頻。
那些視頻,大多是從藍桉十歲時拍起的。那一年,院長淘汰了一部舊DV,阿貝要來,送給Icy做生日禮物。他喜歡拿着它拍藍桉。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藍小球的成長。他始終那麼瘦,每一個骨節,都顯得突兀而堅硬。然而時間增長了他的身體,卻收走了他的笑容。當大大小小的孩子在院子裏瘋跑的時候,他卻總是一個人沉默地坐在陰影里,看不出任何錶情。
周末的時候,Icy找來了一段有趣的視頻。我看到了Q。
Q看起來比藍桉他們要大一些,十二三歲的樣子。一個小女孩兒依偎在她的懷裏掉眼淚。
小女孩兒拿着一隻被剪爛的晴天娃娃,邊哭邊說:“小曇最壞了!”
Icy稚嫩的聲音從畫面外傳進來,他說:“誰讓你拿我的東西!”
小女孩兒一邊抹眼淚,一邊說:“是藍桉哥哥給我的。你都不要了,為什麼不能給我?”
Icy的鏡頭照了下一旁的藍桉,又晃回來,說:“那是我做給藍桉的,誰也不能拿!”
我忍不住說:“你小時候就這麼霸道啊?”
Icy輕輕撇了撇嘴,說:“你知道她是誰嗎?”
“誰啊?”
“她是Q的妹妹,小T。”
我驚訝地說:“Q有妹妹嗎?”
此時,畫面里的小T從Q的懷裏站起來,生氣地追打起Icy。Icy一邊跑,一邊拍。小T的腿有一點兒跛,始終追不上Icy。
我問:“小T的腿有毛病?”
Icy點點頭,說:“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但隱隱地覺得一定會和藍桉有關係。
……
藍桉十歲那年,孤兒院裏來了兩個女孩兒——十二歲的Q和她八歲的妹妹小T。她們是從一家關閉的兒童福利院裏轉過來的。其實,她們也有正式的名字,但Q還是更喜歡那兩個字母。因為媽媽在離世之前,曾在她們的被頭上分別縫了“Q”和“T”。
那時的Q總是不厭其煩地給小T講媽媽的樣子,告訴她媽媽的故事。因為媽媽去世的時候,小T實在太小了,根本記不住有關媽媽的一切。
剛到孤兒院的Q和小T,總是被其他孩子孤立。而也被孤立的藍桉、Icy成了她們的朋友。
第二年的秋天,孤兒院收到了一批捐贈的衣服。Q帶着小T挑衣服的時候,小T忽然被施羅叫去了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她顯得有些悶悶不樂。Q擔心地問她:“剛才院長叫你幹什麼去了?”
小T說:“嗯……有兩個阿姨給我檢查身體。”
Q到底是大一些,警覺地問:“真的是阿姨嗎?檢查哪裏了?”
小T說:“嗯……聽了心臟,還讓我對台機器吹氣,然後量身高,稱體重什麼的。”
Q這才放心下來,說:“他們沒事找你體檢幹什麼?”
“嗯……好像是有人要領養我。”
“真的嗎?”Q有點兒激動,“那真是太好了。”
小T抱住Q:“可我不想離開你。”
Q說:“傻瓜,我很快就要長大了。到時候,我再去找你。”
可Icy聽了,卻拉了拉Q的衣服,悄聲說:“Q,你千萬別讓小T去。”
Q疑惑地問:“為什麼?”
Icy看了看周圍,用更加低的聲音說:“我從小就在這裏,都知道的。不是所有人被領養前都要體檢的,那些體檢后被領養的小孩兒,後來都沒有了消息。真的!以前有一個男孩兒,說到新家之後,給我們寄禮物,最後就沒消息了。”
Q不太相信地問:“真的嗎?你別嚇我。”
“真的。”Icy說,“你相信我。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肯定不會說的。院長知道,非打死我不可。你要想辦法別讓小T去啊。要不然,你就再也看不見她了。”
Q聽了,心裏害怕極了。她相信,Icy說的一定不是假話。可是她能有什麼辦法呢?她只好硬着頭皮去求施羅。
那天,她找去施羅的辦公室,施羅正坐在辦公桌後面看書。
Q小心翼翼地問:“院長,小T是不是要被領養了?”
施羅點點頭說:“她和你說過了?”
“我……不想讓她走。”
施羅一皺眉:“你這個當姐姐的,怎麼不為妹妹着想呢?別人想被領養還沒機會呢。明天,她就要走了,你回去多陪陪她吧。”
施羅說完,就低頭看他手裏的書,根本不再看她。
Q沉默地從辦公室里退出來,憂心如焚。她回到宿舍,一見到小T,就緊緊抱住小T嗚嗚哭起來了。
那一年,她也是剛滿十三歲的女孩兒,根本想不出辦法來保住她的妹妹。Icy坐在一旁也跟着流眼淚,他搖着藍桉的胳膊說:“你快想辦法啊。你那麼厲害,一定救得了小T啊。”
藍桉卻望着抱在一起的Q和小T一言不發。
第二天很快就來了。
Q徹夜未眠,守着小T寸步不離。她想帶着小T偷跑出去,可是聖貝蒂斯高高的圍牆,就像一座監獄,困死她們所有的幻想。
清晨的時候,阿貝帶來一些新衣服。這一天,還有幾個孩子也要被領養。他們一邊換衣服,一邊嘻嘻哈哈地笑着。只有Q和小T止不住地掉眼淚。小T說:“姐,你別哭了,說不定小曇是瞎猜的呢?說不定,我會過得更好呢?”
可Q哭得更厲害了。她看過施羅的態度,感覺Icy說得不會錯。
吃過早飯,領養人陸續到來了。小T怯生生地站在所有人的後面,Icy哭着懇求藍桉。
Icy說:“你救救小T吧,我求你救救她。”
藍桉側頭,問Q:“你真要我救她嗎?”
Q用力地點了點頭。
“不管什麼代價?”
“不管什麼代價!”
藍桉微微笑了一下,說:“你猜,他們為什麼要體檢?”
可Q還沒回答,藍桉就已經轉身走了。
那一段記憶,在Icy的腦海中,總是因為震驚和不可思議,以一種緩慢的節奏播放着——
冬日的陽光,從貼滿冰花的窗子射進來,藍桉瘦長的背影,融進迷白的光潮中。
他的手裏,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根木棍,他一言不發地走到小T的身後,猛然揮起,重重地砸在她的腿上。
Icy在小T尖叫之前,清晰地聽到一聲“咔嚓”。
一切跟着就亂了。
Q瘋了似的衝上去,抱住倒在地上的小T,院長咆哮着咒罵藍桉,四周到處都是孩子驚恐的號叫聲……只有藍桉微笑地扔下手中的木棍,對着Icy拍了拍手,說:“解決了。”
我聽到這裏,驚訝地問:“藍桉瘋了嗎?他幹嗎打小T?”
Icy說:“對啊!我也這麼問他。為什麼啊?你猜他怎麼說?”
“怎麼說?”
“他說,他們領養前體檢,說明很在意孩子的身體狀況。他打折小T的腿,領養人就不會要她了。”
那一刻,我恍然明白後來十幾歲的藍桉,為什麼可以在商界那麼成功。因為他那麼小,就有着超強的逆向思維和直達核心的分析力。而且,他不止有勇有謀,還下得了狠心,下得去手。
我喃喃地說:“怪不得Q和他互相那麼信任。”
Icy卻不屑地冷笑了一聲,說:“什麼互相信任。你不覺得奇怪嗎?Q那麼愛她的妹妹,可你從來都沒見過小T。”
我一怔,問:“對啊。我怎麼沒見過?”
“因為小T十二歲那年,被藍桉送走了。Q根本不知道他把小T送去哪裏了。”
“為什麼?”
“這是藍桉信任Q的條件。他保證小T過得很好,但不讓她們見面。如果有一天,Q背叛了藍桉,她就再也見不到小T了。”
我張着嘴,不知要用怎樣的語言來表達內心的震驚。
Icy卻泰然地說:“酥心糖,你不用這麼驚訝。在這個世界上,藍桉只信任一個人,就是他自己。所以,你不用羨慕Q。想得到藍桉的信任,就要付出代價。其實,你愛藍桉愛得這麼深,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一瞬頹然了。
Icy說中了我的心結。
我這樣愛藍桉,卻根本不知道究竟愛上了一個怎樣的人。
Forgetting25:我是最痛苦
升進高二的千夏,依然獨來獨往,沒有任何朋友。課間,她總是一個人坐在教室里,默默地看書。她身上彷彿有一層暗隱的氣場,把吵鬧的同學,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
孟格這段時間很少來找千夏,因為他忙。秦依瑤進了“銀扣子”之後,把學校的網絡社區建設,交給了孟格。一連串的活動,讓孟格無暇顧及其他。
秦依瑤已經是高三了,但是曼德高中的高三,沒有太多大考前的緊張,因為至少三分之二的學生,都申請了國外的大學。六月,學校會組團去香港參加SAT的考試。所以和我們當年高三備考,真不是一個級別。秦依瑤格外注重自己在學生會的活動,因為這是名校錄取的重要指標。
春遊之後,就是學校的戲劇節,秦依瑤是主要的負責人。全校共有二十多個劇目參演,最終選中五個進入最後的公演名單。孟格特別製作了推薦網頁,放了核心劇目《孤獨的橘子》,主演就是秦依瑤。
現在真心覺得,不讓孩子們談戀愛是對的。因為年少的愛情,熱烈卻短暫。之前,孟格還對千夏窮追不捨,可是自從那個“伊斯坦布爾手信”之後,他就成了秦依瑤的跟班。
這一天,秦依瑤在學校的小禮堂綵排,她邀我去看看。
我到的時候,綵排已經開始了。小禮堂里暗沉沉的,只亮了舞台上的燈光。秦依瑤穿了條橙紅的裙子,顯得格外漂亮。不過,讓人意外的是,在空曠昏暗的觀眾席上,我竟然看到了千夏。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說:“你怎麼來了?”
她沒看我,只是注視着台上念着道白的秦依瑤說:“我怎麼不能來?”
我呵呵笑了笑,沒接話。但千夏很快給了我答案,她說:“這個劇本是我寫的。”
“哦,講什麼的?”
“講的是一棵老橘樹,在秋天的時候,只結了一隻橘子。後來,孤獨的橘子幻想出了另一個自己,陪她說話,和她吵架。後來,她就有些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了。不久,冬天來了,她橙紅的外衣,變成了黑色。她想,她終於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我咳了咳說:“這個故事,有點兒黑暗了吧。”
千夏轉過頭,看着我:“怎麼會呢?讓人認清自己,怎麼會黑暗?其實地球上只有人類,才會這麼古怪,認不清真實的自己,也無法分辨別人。”
此時,台上的秦依瑤,魔術般換上了一套黑色的衣裙。她輕聲念着夢囈的道白:“我一直以為,我喜歡上了一個特別的人,原來,我只是喜歡上了我自己。我們總是按着自我的喜好,去挑選朋友,所以我們最終只愛上了虛幻的自己。”
我聽着,心裏驀然一疼。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一隻靠幻想生存的橘子。
我真的知道自己究竟喜歡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或者,只是按着我的意願,在心裏拼湊出一個想像中的他。
就在這時,Icy發來了短訊。我看了眼,“噌”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Icy只發來六個字——“你猜誰回來了?”
我想,世界上真的有神靈。
他一定是聽到我日夜禱告,把藍桉還給了我。
我一路瘋跑去了“小白”。凌亂的頭髮,汗涔涔地貼在額頭上。可我顧不得什麼形象了,我只想早一秒,看到藍桉。
Q的黑色寶馬就停在院子裏,我的心臟一陣狂跳。
我站在大門前,深吸了口氣,輕輕推開了房門。客廳里有聲音傳過來,是Q在安排梁姨做事。我興奮極了,走過去說:“Q,你們終於回來了。”
Q卻面色一僵說:“你……誰告訴你我們回來的?”
我怔怔地說:“什麼意思?我為什麼不能知道你們回來?藍桉呢?他在哪兒?”
Q皺起眉說:“你現在,最好不要見他。”
“為什麼?我為什麼不能見他?”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不讓你見,是為你好。”
“為我好你就讓我見他!”我激動地說,“你一聲不響地把他帶走的時候,你怎麼沒有想過我?”
就在這時,畫室的門打開了,一個男人從裏面走出來。
他穿着深灰色Huntsman高定西裝,襯衫的領口微敞着,傳遞他的傲氣與不羈。
是藍桉嗎?
我怔怔地望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起來應該完全康復了,眉目間沒有了獃滯的神情,換作了久違的英氣。只是我們之間,竟有種古怪的陌生感。他像從前一樣,帶着拒人千里的冷峻,微皺的眉頭,隆起一絲不耐煩。
我說:“藍桉,你好了?”
藍桉看了我一眼,側過頭,低聲問跟在他身旁的Icy:“她是誰?”
我詫異地說:“我是蘇一啊。”
藍桉對我的名字,似乎有些迷惑。他低頭看了看手錶:“我要去公司了,回頭再說吧。”
我慌神了,衝到他面前:“你不認識我了?”
然而,他臉上厭煩的情緒更濃了。他說:“讓開。”
我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藍小球,我是酥心糖啊。你不要告訴我,你忘了我。”
可是藍桉卻一揚手臂,把我甩在旁邊的沙發上,說:“滾開。”然後徑直向門外走去。
他是在讓我“滾”嗎?
我震驚地望着他,心臟被他冷漠的兩個字,瞬息擊成了粉末。
我站起身,想要追過去,Q卻攔住了我。我用掩飾不住的哭腔說:“Q,你們到底去哪兒了?藍桉怎麼不認識我?”
Q說:“藍桉在知道自己中毒之後,一直在尋找治療方案。他知道一家英國私人藥品研發工作室,在這方面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所以每年都會撥款,資助他們研發。”
我忽然想起那個姓趙的董事找來“小白”的事,大概說的就是這筆資金吧。我說:“他們成功了是嗎?”
Q點了點頭,說:“其實這兩年,藍桉一直都在接受秘密治療。像突然喜歡塗鴉這些現象,還有夢遊敲窗子,都是智力恢復的一種表現。我們沒有宣佈,主要是因為這些藥品還沒有臨床驗證,屬於不合法的範疇。半年前,我接到工作室的通知,新葯已經成功。所以,我帶着藍桉去英國做最後的治療。”
“那……藍桉已經真正好了,對不對?”
Q點了點頭:“算是好了吧。他的智力是回來了,但,有關你的記憶沒有回來。”
“什麼意思?”
這時,梁姨從外面走進來:“Q小姐,藍先生叫你快點兒過去。”
Q回頭答應了一聲,對我說:“你今天先走吧。有時間我再和你細說。”
“不!”我固執地說,“我不相信藍桉會把我忘了!”
“蘇一!”Q用力地抓住我的手臂,“給藍桉一點兒時間,你這樣,只會增加他對你的厭煩。”
厭煩?!
我終於等到可以和藍桉在一起了,可我等來的卻是他對我的厭煩!
我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像在剎那間墜進冷暗無底的湖水裏。麻木、冰冷,委頓的身體如同一截朽木,越墜越深。
Icy走過來,說:“你知道的,藍桉以前就有選擇性記憶。”
是的。關於他父母去世那一天的記憶,他的大腦就幫他封存起來,永不想起。
Icy說:“其實,他不記得你,是好事。因為神總是抹去他最痛苦的記憶。”
最——痛——苦。
我用鼻子發出一聲無力的哼笑。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諷刺吧——從最愛變成了最痛苦。我真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麼不能像別人那樣,平順相愛,安穩相守。
這樣簡單的願望,為什麼會這樣難?
我一個人失神地向外走去,藍桉和Q已經離開了。陽光溫和地照着蔥蘢的草木,空氣里瀰漫著暮春的暗香。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竟不知不覺來到卓爾亞湖。我在岸邊的石頭上坐下來,粼粼湖水,閃着炫目的光芒。
Icy不知什麼時候找來了,他坐在我身邊:“別難過了,酥心糖。你知道的,他經歷太多了。所以你不要怪他。”
我漠然地看着湖水,不想說話。
Icy輕聲咳了一下:“對了,你知道藍桉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冷酷的嗎?”
我微微搖了搖頭。
Icy說:“就是從救了小T之後。他被施羅用皮帶抽了一個小時,然後關在閣樓里,整整七天。”
我沉默地聽着,心莫名地就疼了。
Icy喃喃地說:“那一年,他才十一歲啊。”
Forgetting26:七天
那一年,藍桉十一歲。
暴怒的施羅把他綁在教堂門廊的柱子上,用皮帶狠狠抽打了一個小時。
所有孩子都嚇到了,站在角落裏,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他們從沒見過這樣兇狠的施羅,每次揮動皮帶,都像是要打出藍桉的靈魂。可是藍桉死死咬住牙齒,不肯發出一聲乞求的哀號。
Icy怕極了。他縮在阿貝的懷裏,緊緊地捂住耳朵。可是皮帶劃過皮膚的爆響,針芒一樣刺進他的耳膜。
Icy哭着說:“阿貝,我求求你,你救救藍桉吧,他會被打死的。”
但阿貝已經那麼老了,她除了陪着Icy掉眼淚,還有什麼辦法。
藍桉直到昏過去,才被從柱子上解下來。那已經是傍晚了,夕陽從教堂的尖頂滑落下來,天空中的雲霞彷彿浸透了藍桉背後的血跡,綻出鋒銳凌厲的紅。
Icy衝出去,想要看看藍桉的生死。可是施羅一聲厲喝,嚇住了他。
施羅扔掉手中的皮帶,指着伏在地上的藍桉說:“你們都給我看好了,誰要是再敢給我惹事,就和他一個下場。你們這群沒人要的孩子,我收留你們,你們不感謝我,還要壞我的事。活得不耐煩了,是嗎?”
施羅攥起拳頭說:“聽好了,你們要敢管他,就是和我作對,別怪我不客氣!”
那天晚上,藍桉被扔進了閣樓。Icy和Q都不敢去看他,只能趁着月夜,跪在窗前,默默地祈禱他可以活下來。
Icy喃喃地說:“我的主,你是仇恨藍桉嗎?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如果你真的恨他,請不要讓他死。他活着,才可以任你折磨;他死了,只會屬於惡魔。我求你,讓他活下來。我求你。”
藍桉彷彿真的聽到了Icy的禱告,在月夜裏醒過來。他不能動,只能如同死屍般伏在冰冷的地上。佈滿傷痕的後背,像燃燒着火焰,傳來火辣劇烈的疼。過了一會兒,他才想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他微微側了側頭,對着那面畫過“酥心糖”的牆壁說:“嗨,我們又見面了。”
牆壁上的“酥心糖”已經變得很淡了。可是在溫軟的月光里,卻閃耀着微微的銀芒。
藍桉用力地擠出個微笑說:“你不用擔心,我挺好的。我還有呼吸,還有心跳,我死不了的。我還有好多事沒有做,我還不知道誰害死我爸媽。我還沒有再看到你,看到你長大的樣子。不過,我不會再求什麼上帝保護我了,他只會幫助強者,不可憐那些弱小的人。所以以後,我只會求我自己。總有一天,我會變得非常強大,非常非常強大,非常非常非常強大……”
藍桉在閣樓里,整整被關了七天。
施羅在阿貝的苦求下,終於放藍桉出來。
藍桉從閣樓里走出來的時候,虛弱極了。Icy和Q走過來要扶他,可他卻把他們推開了,他一個人挪着艱難的步子,一級一級走下樓梯。
正是中午時分,陽光盛大明媚,藍桉走到院子中間,突然躺在鋪滿陽光的地上,發出古怪刺耳的叫聲。沒有人知道他是在哭,還是在笑?他就像一頭髮瘋的野獸,用嘶吼發泄內心的憤怒與壓抑。
Icy不顧強烈的日光,跑到他身邊,搖着他的身體說:“藍桉,你怎麼了?你瘋了嗎?”
藍桉卻一把揪過他的領口,兇狠地說:“你給我聽着,我們以後再也不要躲在陰影里,我要活在太陽下面!”
Icy驚恐地說:“我我……我不能曬太陽。”
藍桉卻一把推開他,站起身說:“那就滾!”
摔倒在地的Icy嚇呆了。他爬過來,抱住藍桉的腿說:“藍桉,你別嚇我。你說過會保護我的,我曬太陽還不行嗎?你不要不管我。”
藍桉垂下手臂,輕輕撫摸着Icy柔軟的頭髮,目光卻遠遠望向二樓的窗口。那是施羅的辦公室。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子后陰暗的身影,嘴角微微露出一抹不可捉摸的笑容。
Icy望着起伏不定的湖面,說:“藍桉從那時候起,完全就變了。他腦子裏想的,都是報仇的事。”
我說:“那麼小,又一無所有,他怎麼能報復得了施羅?”
“可他是藍桉啊。只要他想,有什麼做不到的呢?”Icy輕聲說著,淡色的眼瞳里,現出一縷躍動的光芒……
Forgetting27:三億美金
漸漸恢復起來的藍桉,變得異常沉默。他遠遠超過同齡的孩子,飛速成長起來。每天,他都會用布條纏住手指,對着牆壁猛烈地揮着拳頭。他不懂什麼技巧,只是忍耐着疼痛,磨鍊自己的身體與內心。布條爛了,換條新的。拳頭上的血痂,結了又破,破了又結,他一點兒也不在乎。
一天午後,孩子們都跑到院子裏玩耍去了。Icy陪着他練習。他說:“藍桉,你最近都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了?”
藍桉停下來,說:“你有沒有想過,以前我們也惹過事,可施羅為什麼從沒有像這次一樣暴怒?”
“因為……因為我們犯了太多的錯,他太生氣了吧。”
藍桉搖了搖頭說:“我覺得,是和小T不能被領養有關。這件事,一定損害到他的利益了。”
不得不說,藍桉有着與眾不同的心智,那麼小,卻總能在激烈的情緒中,冷靜下來去思考問題。這是許多成人都無法辦到的事情。
Icy問:“那又怎麼樣呢?”
藍桉猛地揮出一拳,打在牆壁上,說:“我們需要等一個機會。”
藍桉說的“機會”,終於來了。
那一年,藍桉十三歲,剛剛過完新年,還殘留着聖誕的印跡。孤兒院裏又有幾個孩子要被領養。藍桉一直表現得不動聲色,直到有幾對夫婦開車來接孤兒的時候,他才行動了。
他從Icy那裏要來了DV,趁人不備的時候,溜進了一輛車子的後備廂。
不出所料,那幾輛車子裏的“父母”,並沒有載着孩子們回各自的“家”,而是在一個地下車庫裏會合了。藍桉悄悄地從後備廂里跑出來,全部偷拍下來。
原來,那是美國一家國際葯業公司在華設立的實驗室。施羅竟然收取巨額資金,私下拿孤兒院裏沒有人監護的孩子,給他們做新葯測試。
藍桉拍到證據之後,又重新回到了聖貝蒂斯。那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藍桉徑直走去了施羅的辦公室。
他推開房門的時候,施羅正在吃早餐。施羅扯下脖子上的餐巾說:“我正要找你呢,你昨天去哪兒了?”
藍桉晃了晃手中的DV,說:“你慢慢吃,以後,你可能都要吃不到了。”
施羅神色一緊:“你拍到什麼了?”
藍桉說:“我昨晚,去參觀了一下領養家庭。”
施羅一驚,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給我!”
“可以。”藍桉晃了晃DV,“只要你告訴我,藍景蝶這個女人在背後做了什麼,我就把它給你。”
“我怎麼知道?”施羅低吼着,“我就知道你爸媽死了之後,她拿了一千萬的保險金。她怕你長大會和她爭這筆保費,所以把你送到我這兒來了。”
施羅漸漸從驚慌中鎮定下來,他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把鑲着金色飾紋的手槍。他說:“不要以為這是藝術品,這是真傢伙。把你的DV給我,要不然……”
“要不然怎樣?”藍桉將DV直接扔給他,“你是要這一個呢,還是我在網吧里的三十個備份?”
“你!”
藍桉忽然無比暢快地笑了。他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過這一天來得這麼快。他說:“施羅,你殺不殺我,都要身敗名裂了。想想你以後都被關在監獄了,遭人唾罵,我就好開心。”
Icy和Q為藍桉擔心了一夜。他們從阿貝嘴裏知道藍桉回來的消息,爭着衝出房間,向施羅的辦公室跑去。可是他們在剛跑到院子裏時,就聽到“砰”的一聲槍響。屋頂的鴿群,“呼啦啦”地驚飛上天空。
他們嚇得停住了腳步,抬頭看向二樓的窗口。
一個身影緩緩浮現出來——消瘦,卻挺拔,像一棵日夜瘋長的桉樹,開枝散葉,吐出隱暗的毒。
他緩緩推開窗子,任由凜冽的寒風蜂擁着灌進房間,滌盪着血腥骯髒的空氣。
施羅自殺了。
用他那把精緻的手槍結果了自己。
藍桉在施羅的辦公桌里,找到了更多他與醫藥公司合作的文件證據。
Q和Icy氣喘吁吁地跑進來,看見毫髮無傷的藍桉,興奮地抱住他,掉下了眼淚。
Q說:“咱們報警吧。”
藍桉卻搖了搖頭,說:“我們拿着這些證據,還可以做更多的事。”
Icy轉過頭,看着我:“你大概知道謝欣語小時候在酒店裏撞見她爸爸的情人是誰了吧?”
我點了點頭,那就是藍桉的姑姑藍景蝶。
“藍桉很快就查出那個給藍景蝶辦理保險的銷售員。那個怕事貪財的小人,被藍桉一威脅就說了藍景蝶私下找他篡改了保險金額和保險受益人的事。他後來聽說藍桉的父母出意外就知道這個案子不簡單,但他害怕攤上官司,一直不敢說。藍桉拿着拍到的視頻,找到藍景蝶。”
我不解地問:“藍桉為什麼不去找警察?”
“因為……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他與美國的醫藥公司私下聯繫,不但讓他們把實驗室里所有倖存的孩子,接到美國妥善收養,還得到了三億美金的賠償。”
“多少?”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不敢相信地反問。
Icy卻認真地說:“三億美金。但那時候,我們都不滿十八歲,藍桉需要兩個成年人來幫助他。一個來負責孤兒院的運轉,那個人當然就是阿貝;而另一個是幫他成立公司的傀儡,最好的人選,就是藍景蝶。他說,最親的人,也比不過有把柄的人更可靠。”
我發愣地聽着,大腦在接連不斷的震驚中,幾乎不能運轉。
Icy說:“對了,我給你看段視頻吧。”
Forgetting28:IcareforYou
Icy在他的iPad里找出一段視頻,那是藍桉去找藍景蝶時拍下的,點開就是藍景蝶一串尖厲的笑聲……
藍景蝶穿着真絲睡袍,斜靠在沙發上,雖然年近四十,但仍透出股妖嬈的風韻。她笑夠了才說:“就憑你一個小屁孩兒,就能扳倒我嗎?”
此時的藍桉,已經完全是個翩翩少年了。他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不緊不慢地說:“參與謀殺、詐騙保險金,這兩樣罪名,就夠你把牢底坐穿了。”
藍景蝶面色一僵:“你說的話,有人信嗎?”
藍桉說:“法律不信我,只信證據。我已經拿到那個保險銷售員的證詞,再追查下去,一點兒都不難吧。”
藍景蝶撐不下去了,坐直身子:“你不用騙我,你要是有證據,早去警察局了。”
藍桉微微挑了挑眉梢說:“我來,是給你機會。只要你聽我的,就還可以享用你現在擁有的一切。”
“什麼機會?”藍景蝶的防線完全崩潰了。
藍桉說:“你先要告訴我,我爸媽是誰害死的?”
藍景蝶“哈”的一聲笑出來,說:“對啊,你不記得那一天了。我告訴你吧。你爸媽都是死腦筋,在數據上做點兒手腳有什麼難呢?我已經提醒過他們,不要招惹這樣的人。人家出錢買不動你,就會出錢買你的命,可他們不聽,說什麼不能因為私利,就毀別人。結果你也知道了。主意真不是我出的,人也不是我殺的,我只是藉機發點兒小財而已。”
藍桉憤怒了,大喊着:“那是你哥哥!”
“哥哥怎麼了?他養得了我嗎?他能給我錢,任我花嗎?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就像那個之前收養你的蘇家,你有想過為什麼?”
藍桉微微怔了一下,眼裏瞬息閃過一絲柔軟的光。他說:“為什麼?”
“因為就是他們家害死了你的父母啊。”
藍桉的臉色像一塊凍結的石頭,空氣也彷彿跟着凝固了。過了許久,他才深吸了口氣說:“你是說,蘇一的爸爸?”
“那孩子叫蘇一嗎?”藍景蝶看出了藍桉的震驚,有些幸災樂禍,“我只知道那個害死你父母的男人,叫蘇立成。”
藍桉死死地攥着拳頭,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應該慶幸,你還有點兒用處,要不然……”
藍景蝶被藍桉肅殺凜冽的神情震懾住了,不知不覺地收起囂張的氣焰。
她說:“知道的我都說了,你還想怎樣?”
藍桉站起身說:“等我消息吧。施羅已經死了,謝家和蘇家,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你要記住,只有聽我的安排,你才有活路。”
藍景蝶似乎真的被嚇到了,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回程的路上,藍桉始終一言不發。Icy和Q怯生生地跟着他,誰也不敢說話。天空飛起了小雪,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大街小巷。藍桉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來,說:“我現在,是真正的孤兒了。”
藍桉心裏,最後一塊溫暖,就是在這一天冷卻的吧。
傍晚,他們回到聖貝蒂斯教堂的時候,Icy在大門旁邊,看見一個小小的女孩兒,看起來只有兩歲的模樣。Icy拿着DV走過去,詫異地說:“你是誰啊?怎麼站在這兒?”
可是那個女孩兒好像不太會說話,只是睜着一雙乾淨清亮的眼睛,無聲地望着他。
Icy拉着她,走到藍桉面前說:“她爸媽肯定是不要她了,我們收養她好不好?”
藍桉瞥了一眼,說:“現在孤兒院是你的,想養你就養吧。”
Icy看着他緊皺的眉頭,壯着膽子說:“藍桉,你不高興是因為酥心糖嗎?”
藍桉臉色突然一變,一手猛地掐住Icy的脖子:“以後在我面前,你少提那三個字!”
Icy的臉都憋紅了。他的喉嚨被死死卡住,說不出話來,只能拚命地點頭。
Q衝過來,大喊着說:“藍桉,你瘋了!”
小女孩兒受到了驚嚇,“哇”的一聲哭出來。藍桉這才鬆開手,轉身走了。
Icy癱軟地跌坐在地上,身體止不住地抖……
視頻停下來的時候,Icy拉住我的手說:“酥心糖,不要怨恨他忘掉你。如果不是你給了他不能承受的痛苦,他怎麼會忘記你?有時候,放手也是種愛。所以真的,別逼自己,也別逼他。你知道我為什麼叫Icy嗎?”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
Icy說:“那是Icareforyou的縮寫。耶穌曾經說過,CastallyourcaresonmeforIcareforyou(把你的憂慮卸給我,因為我顧念你)。藍桉是個不能用常理來衡量的人,你只能用Icareforyou的方式陪着他,卻不能奢望他給你回饋。所以,我心甘情願做他的影子,分擔他的痛苦。或許某一天,在他無法承受的時候,回過頭,知道這個世界上,他並不孤獨。其實,酥心糖,你已經很幸運了。藍桉把他最美好的時光、最開朗的世界都給了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原來,“Icy”這個名字並不冰冷,而是充滿了默默守候的溫情。
我的心情,終於慢慢地平復下來。
其實Icy說得沒錯,藍桉把他僅有的美好與開朗都給了我,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說:“酥心糖,是時候放手了。上天不會無緣無故讓他忘記你。也許,這是一種獎勵,讓他有一個平靜,沒有愛恨情仇的新生活。”
我緊緊地咬住嘴唇,身體在溫潤的空氣里,冷到發抖。
我這樣愛藍桉,是該放手讓他重新開始吧。愛情的意義,不就是讓他過得更好嗎?
我既然是他痛苦的源頭,就此讓他忘了我吧。
我突然抱住Icy,放聲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