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春祭奠篇

第12章 青春祭奠篇

第12章青春祭奠篇

SacrificeofYouth

盛美青春,在歲月里倉皇。

張狂誓言,在年華里荒涼。

咫尺相愛,漠情天涯。

不是結繭織衣,就可以蛻變成蝶,

也許只是吐盡寒絲,為他人做嫁衣裳。

Forgetting49:一個人

我們總是喜歡追問真相,卻很少清楚得到真相又會怎樣。其實,真相併不可怕,它們只是殘酷而蒼涼。

我在醫院裏住了半個月。洛小緹、鍾南、秦依瑤和Q,總是輪班來探望我。卓濤也來過,還買了許多從前我愛吃的零食。醫生看見了,罵了他一頓,嚇得他又統統裝了回去。

他說:“小一,我沒讓他們告訴你爸媽。你媽知道了,也是瞎急,幫不上忙。你說對吧?”

我點點頭說:“謝謝你,卓濤。”

他說:“雖然咱們不常見,可不代表咱們變得生疏了。怎麼說,你也是我的初戀呢。”

卓濤的玩笑,讓我一瞬就心疼了。

他看着我低落的樣子,說:“如果寂寞不開心什麼的,就給我打電話。我來陪你。”

我無聲地點了點頭。

其實,那一段時間,我誰都不想見。我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梳理自己的感情。

我不想聽信Icy,可是當我漸漸冷靜下來,卻覺得他也許是對的。

我和藍桉,是天生的劫難。相生相剋,永無幸福。

九月的最後一天,我辦理了出院。我燒傷的右手,已經不用再纏着繃帶。剛剛癒合的傷口,長出粉嫩滑膩的皮膚。它們還很脆薄,輕輕撫摸,仍會刺痛。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獨自回了家。因為有些傷痛,只能自我療傷,別人的關懷,只會徒增厭煩。

家裏太久沒人居住,有股久不透風的霉味。我推開窗,放進新鮮清冷的空氣,然後倚着窗子坐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闌珊的燈火,星星點點地亮起來。於是孤獨與寂寞,從那些散着燈光的窗口,絲絲縷縷地透出來,盤桓在我的身旁。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我接起來,對方沒有說話。

我問:“誰?”

可是沒人回答,聽筒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好像電話是不小心撥通的。我看了一下來電,竟是個陌生的號碼。忽然,有一縷不太真切的嘆息傳過來。

她說:“唉,怎麼這麼早就開始枯萎了呢?我以前種的,總要綠好久。”

我心下一驚,是謝欣語吧,她怎麼會無緣無故地打電話給我。

我說:“欣語,是你嗎?”

可是,電話卻被掛斷了。

我有點兒擔心,出門去找她。

晚上,衛生院已經不接待家屬了,主治醫師也不在。還好組織學生做義工的時候,我和當班護士比較熟,她同意讓我探看。

謝欣語的房間裏,沒有開燈。

窗子開着,她坐在窗前那一小片月光里,看垂下來的紫藤。那些老綠的蔓枝,竟提早現出衰敗的跡象。

謝欣語聽見我的腳步聲,轉回頭,看着我說:“你來了,小一,過來陪我坐一會兒吧。”

那一刻,我有十二分的詫異。因為她看起來,太過平靜,太過正常。

我緩緩地坐在她身邊,說:“欣語,你……”

謝欣語看着那些搖曳的枝葉,說:“葉繁他……已經不在了,對不對?”

我的心,一瞬沉了下去。

謝欣語沒等我回答,又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呃……晚上八點了吧。”

謝欣語嘆了口氣說:“是許多年後的八點吧。”

她是真的清醒了。

我下意識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謝欣語緩緩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顆石頭放在桌子上。

那石頭,在月光里晶瑩剔透,像一個復蘇的魂魄,散着粉色的流光。

這應該是她最後的那顆粉鑽吧。謝欣語用手指撥弄着,輕聲說:“小一,你知道嗎?我是給過他機會的。”

“誰?”

謝欣語微微笑了,說:“那一天的夜晚,也像這樣美……”

Forgetting50:另一個世界的唐葉繁

那一天,月下的紫藤,初次開放,紫色的花瓣,顫顫巍巍地鍍着銀芒。十八歲的唐葉繁拖着行李來敲謝欣語的門。

他沒進屋,只是站在院子裏說:“欣語,我是來和你告別的。”

謝欣語像是沒聽見似的:“進屋說吧。”

她沖了自己曬的茉莉花茶,還從冰箱裏找出了小點心。

唐葉繁說:“欣語,不用弄了。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想要和你告個別。”

謝欣語給他倒了杯茶,隔着微微的水汽看唐葉繁。

他還是那個自己深愛的少年吧,眉目清朗,身材挺拔。她說:“你要去哪兒?”

“我和梁子靜一起去考音樂學院。”

謝欣語說:“你想過,自己真有音樂的天分嗎?”

“我最近練得很好。”

“唐葉繁,你是想騙我,還是要騙你自己?”

“有沒有天分是我的事,這是我的選擇。”

“是梁子靜的選擇吧?”

唐葉繁被逼問得無法回答。他說:“欣語,就這樣吧。我已經決定了。我來,也只是跟你告個別。”

“唐葉繁,我可以允許你不愛我,但是,我不允許你毀掉你自己。”

“這個……不關你的事了。”

謝欣語漸漸收起臉上的微笑,說:“即便我不是你的女朋友,總還是你的朋友。我知道什麼是幫你,什麼是害你。如果梁子靜真的愛你,她不會讓你在人生最關鍵的時候,自毀前程。她只想自私地擁有你。唐葉繁,愛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好……”

唐葉繁有些不耐煩了,打斷她:“子靜不像你想的那樣。”

“子靜?”謝欣語波瀾不驚的面具,終於被這兩個字刺出了斑痕,“你傻不傻,我一心一意為你,可你把我當作束縛。她一心想要把你纏住,你卻覺得她給了你自由。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會看清她的真面目。一個偷偷和男朋友私奔的女生,能是什麼好人!”

“夠了!請你不要再侮辱子靜。你根本不了解她,憑什麼這樣說?”唐葉繁嘆了口氣,“唉,你總是這樣,認為自己很聰明,可以看透所有人。其實都是你自己的臆想!”

“葉繁,你變了。”

“誰都會變的,沒人可以永遠不改變。欣語,你也應該向前看。”

謝欣語抿了抿嘴唇,說:“我不想向前看,你也不要離開這裏。如果你出了這個門,我就會給你父親打電話。你們一定走不了。”

唐葉繁憤怒地站起來:“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謝欣語拿出手機,望着他,撥通了號碼。

唐葉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厲聲說:“給我!”

謝欣語卻死死握着手機,倔強地說:“別做夢了!唐葉繁,我不會給你的!”

“啪”的一聲。

唐葉繁竟揚手打了謝欣語一個響亮的巴掌。

兩個人頓時靜止了。

唐葉繁半晌才回過神來,說:“對不起,欣語,是你逼我的。你總不給別人一點兒餘地。你能不能別再用自己的標準,去衡量其他人?你知道嗎?別人好與不好,不需要你來審判。人家叫你女神,你就真把自己當成神了嗎?這隻能叫作剛愎自用。我來看你,是因為我曾經愛過你,可是你卻變得這麼不可理喻。你瘋了嗎?你還有沒有理智……”

謝欣語靜默地看着他,忽然就有些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了?世界變得虛無縹緲,只剩下臉頰傳來熱辣的疼。

他還是那個溫雅謙和的唐葉繁嗎?他還是那個為自己拉着提琴、驅散恐懼的唐葉繁嗎?

不,他已經不是了。

那個曾經關心她、呵護她的唐葉繁已經死了。

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靈魂的替身。

謝欣語忽然在無休無止的責備中,緩緩露出了笑容。

她說:“唐葉繁,你可以走了。”

是的,她可以放他走。

如果,他還是從前的唐葉繁。

唐葉繁發愣地看着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疑惑地說:“那……我就走了。不要給我爸打電話好嗎?”

謝欣語點了點頭,說:“對了,我有東西送給你。”

“什麼?”

謝欣語走到柜子旁,拿下她最後的SD娃娃。她從裏面拿出那顆粉色的鑽石,送到唐葉繁面前。

唐葉繁說:“這個……”

“是真的,從我爸那裏拿來的。”

“那我不能要。”

“你先拿去吧。你和梁子靜在外面,肯定要用錢的。以後,你掙錢了,再還我。”

謝欣語的臉上帶着盈盈的笑意,背在身後的手,卻悄悄摸出抽屜里的剪刀。

她相信,真正的唐葉繁絕不會為了錢,低下高貴的頭。

可唐葉繁只猶豫了五秒,終是拿起那顆粉鑽,轉身走了。

那一刻,謝欣語忽然覺得,唐葉繁真的不再屬於她了。

他已經被梁子靜同化成另一個世界的人。

她那樣愛他,怎麼能容忍他就此墮落?

她望着唐葉繁的背影,說:“你一定不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吧?”

可唐葉繁根本沒有停下腳步,甚至都沒有回頭。

他是那樣迫不及待地想要尋找自己的自由,卻終是以最慘烈的方式,留下來……

謝欣語扔掉剪刀的時候,唐葉繁已沒了聲息。

他伏到血泊里,俊美的臉上凝固着不解與恐懼。

謝欣語跪下來,輕柔地抱起他的頭,淚水像碎裂的冰晶,滑了下來。

她說:“你為什麼不肯聽我說完呢?那時候,我們還那麼小,你站在花園裏拉琴的樣子,就像童話書里的天使。你和我說大人都好煩。其實,做大人真的好煩啊。又要爭着相愛,又要急着背棄。也許你說得對,一個人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就真的再沒有煩惱,永遠地開心了。”

月影西移,地上溫熱的鮮紅,緩緩凝結成黑褐色。

有清瘦的人影,出現在門前。

是Icy。他說:“要我幫忙嗎?”

謝欣語仰頭看他,透白的皮膚,泛着微亮的銀芒。

她說:“有一天,你也會離開的,對嗎?”

Icy微微笑了,沒有回答。

Icy在紫藤花下挖了深坑,幫謝欣語把唐葉繁埋葬。

當天光微明的時候,謝欣語的小屋,重新回歸如常。紫藤依然嬌艷,花蕊的暗香,驅散晨霧中殘留的血腥。

謝欣語說:“坐一會兒再走吧。”

Icy搖了搖頭:“再見了,謝欣語,我的任務完成了。”

是的,他的任務完成了。

乾淨,漂亮。

謝欣語的目光,從紫藤委頓的葉子上收回來,輕聲說:“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的紫藤為什麼可以開得那樣好、那樣久。原來,是葉繁滋養了它。”

我坐在一旁,早已泣不成聲。

謝欣語用手指擦拭着我的淚水,說:“別哭了,小一,明天你帶我去看看葉繁吧。”

Forgetting51:醒來的謝欣語

那一晚,我留在衛生院裏,陪着謝欣語。

我們躺在一張床上,聊了一些往事。我小心地迴避着唐葉繁,可謝欣語卻不太在意。

她說:“你知道嗎?教我種花的少年,再也沒有回來過,可是我卻並不感到孤單。我總是覺得冥冥之中,葉繁從沒有與我分開,他的靈魂依舊留戀在我的屋子裏。有一年,我媽帶着弟弟來找我。我不敢給她開門,因為那個屋子裏埋着秘密啊。她就站在外面,肆無忌憚地罵我,罵我忘恩負義,罵我沒有人性,罵我無恥下賤。她是我的媽媽,那個曾經鼓勵我走出去的媽媽啊。我不懂是什麼讓她變成了一個潑婦。我想找你、找小緹,可是你們都離開了這座城市,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只好給卓濤打電話,求他把我媽帶走,可他也正在忙。我只能坐在沙發上,等了好久,好久,好久……後來,我聽到有人說,別怕,有我在呢。我抬起頭,就在夕陽橙紅的光線里,看見了葉繁。他還像從前那樣,明朗、溫暖。他走過來,坐在我身旁,我就真的不怕了,也不再感到難過。後來,他就留在了我的世界裏,再也沒有離開。我漸漸模糊了那個可怕的夜晚,分不清虛幻與真實,有時,我告訴自己他已經死了。可有時,我卻相信他仍然活着……”

謝欣語的聲音,漸漸變成纖弱的呼吸。我與她頭碰着頭,卻睡不着了。

我悄悄從床上下來,去找當值的護士。她正坐在值班室里玩遊戲。我走過去,問:“打擾你一下,最近有什麼人來看過謝欣語嗎?”

我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謝欣語的那顆粉鑽來得太過突然。是它的出現,才喚醒了沉迷幻象的謝欣語吧。

護士連記錄都沒翻,就肯定地說:“謝欣語啊,除了你,就是以前你那個學生總來看她。”

“哪一個?”

“叫千夏的那個啊。”護士說,“你來之前,她剛走。”

我心裏一緊,那個陌生的電話,應該就是她打的吧。那顆粉鑽,會不會是她帶來的?

我心裏湧起一陣隱隱的不安。

因為千夏總是給我帶來太多暗黑的謎團。

第二天清晨,謝欣語檢查了身體,見過了她的主治醫師。大家都為謝欣語的清醒感到驚訝。後來,主治醫師簽了字,允許我帶着謝欣語離開了。

我趁着她檢查的時間,幫她買了新衣服。那是一條素凈的白裙子,是謝欣語一直喜歡的式樣。她換下病號服,彷彿換了一個人。

我們打了輛出租車去陵園。謝欣語看起來很平靜,一路都不曾說話。

我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漫山的松濤,傳出潮汐般的聲響。

我帶着謝欣語,爬上半山,找到唐葉繁的墓碑。

她慢慢地跪下來,一聲不響地看着墓碑上唐葉繁的照片。

我靜默地陪在她身旁,心如刀絞。他們是我最親密的親人和朋友,卻彼此傷害到不留絲毫餘地。

我輕聲說:“哥,欣語來看你了。”

謝欣語伸出手臂,輕撫着照片,說:“好可怕。我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醒來才發現,大家都已經老了。只有他一個人,還留在十八歲。”

我說:“怎麼會,咱們都還年輕啊。你應該去看看小緹,她比從前活得還漂亮。”

謝欣語緩緩站起身:“送我回去吧。”

“去我家好不好?我把小緹也叫過來。”

謝欣語忽然輕笑了一聲,說:“我好起來了,是不是連衛生院也沒資格住了?”

說完,她就一個人向山下走去。

回程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下來。已經是十一假期,到處是歡樂的遊人,炫目的霓虹,次第燃亮了整座城市。

謝欣語倚着車窗,寂靜地看着。車子路過麥當勞的時候,她說:“停車。”

我說:“幹什麼?”

她指了指窗外說:“錢包借我,我去買漢堡。”

“我們一起去吧。”

謝欣語搖了搖頭,說:“我要自己去。”

她是在裏面住得太久了吧,渴望一個人做點兒什麼。

我把錢包遞給她,說:“好吧,我要一個麥魚漢堡套餐。”

謝欣語像個第一次獨自買東西的小女孩兒,露出淡淡的欣喜和期待。她接過錢包,對我說:“好,你乖乖等着吧。”說完,她推開車門,擠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拿出電話,打給了洛小緹。

我說:“小緹,欣語清醒了。”

“啊?!”洛小緹驚叫起來,“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

“怎麼才告訴我?”

“上午陪她檢查,下午她要去看唐葉繁。這會兒才有時間給你打電話。一會兒我帶她回家,你過來吧。”

“馬上帶到我這裏來,咱們三個好好慶祝一下!”

我說:“好。”

掛了電話之後,謝欣語還沒有回來。可能是節日,人太多了吧。

我又等了一會兒,卻依然不見謝欣語回來。

我有些着急了,下了車子去麥當勞里找她。可是擁擠的人群里,根本沒有謝欣語的影子。

我找到當班的經理,向他描述了謝欣語的樣子。在一旁打掃的保潔員插嘴說:“你講的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剛進來過呀?”

我忙點頭說:“對,對,對,你看到她了?”

保潔員說:“她買完漢堡,從側門出去了。”

我霎時亂了。

顯然,謝欣語是有意甩掉我了。

我急匆匆地跑出側門,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大喊着:“欣語!欣語!”

可是,我只徒勞地收穫到詫異的目光。

洛小緹忽然打來電話:“嗨,你說晚上,我們準備點兒什麼驚喜送給她?”

我顫聲說:“不用準備了,欣語出走了。”

Forgetting52:重聚402

整整三天,我都沒有謝欣語的消息。她像一顆落入海水的冰粒,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和洛小緹,沒日沒夜地找她,仍然沒有一絲音訊。我們報了警,監控錄像也有她離開麥當勞的那一段。卓濤和鍾南也趕來幫忙。

第四天的清晨,卓濤載着我在加油站加油。我已經在他的車子上過了兩天了。

他從便利店裏買了杯關東煮給我。我捧在手裏,透出微微的暖意。卓濤坐進來說:“一會兒,我送你回家吧,你需要休息。”

我搖搖頭,說:“都是我不好,不該放她一個人去買東西。她剛剛好起來,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去呢?”

“你不要自責了。欣語有意甩開你,你根本看不住的。要不,你再回憶一下,她走之前,都和你說什麼了?”

我想了想,說:“她說她病好了,就不能回衛生院住了。還說自己就像做了場夢,醒來后發現我們都老了。”

卓濤突然靈光閃現地說:“小一,欣語會不會回了咱們三中啊?”

我一愣,忙說:“快,快去看看。說不定她真去了那兒!”

卓濤載着我,一路疾馳到高中。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這裏了。好像畢業那天,撕碎了全部的習題集之後,就沒有回來過。這裏有我太多的美好與傷痛,我萬分留戀,卻又不敢回頭。

此時正是十一期間,學校只有值班老師。她聽情況緊急,又看在我和卓濤是校友的份上,放我們進去察看。

我想,如果謝欣語真的回了學校,一定會去一個地方,就是我們曾經的宿舍——402。

我和卓濤跑到女生宿舍樓,那扇原本應該上鎖的大門,竟然開了。跟過來的老師詫異地說:“呀,這是誰把門鎖弄壞了。這幢樓明年春天要翻新整修,現在已經沒學生住了。”

可我心頭卻一喜,一定是謝欣語了,她一定是想回來看看我們的過去。

洛小緹就在這時打來了電話,聲音帶着沙沙的啞音。

這幾天,她也快要累到崩潰了。她說:“你在哪兒呢?”

我說:“快來402!”

洛小緹尖叫了一聲,說:“啊!三中?我剛想起找找咱們以前常去的酒吧,怎麼沒想到找找咱們學校啊?”

我說:“快來。”

洛小緹興奮地說:“很快的,我就在附近。”

我收起電話,飛快跑進樓道。

那老舊宿舍樓,和我上學時沒什麼兩樣,只是灰白的牆壁,掛着厚厚的積塵。我跑到402的時候,發現房門竟然虛掩着,有細弱的陽光,從裏面漏出來,照亮緩緩飛動的灰塵。

我氣喘吁吁地說:“欣語,你在裏面嗎?”

可是宿舍里,沒有人回答。我輕輕推開門,亮白的陽光,在空氣里織出一片霧氣。房間裏空落落的,木桌上放着一隻麥當勞的外賣紙袋,幾張不知誰遺落的卷子,掉在地上。老舊的鐵架床,搭着光禿禿的木板。

就在謝欣語曾經睡的上鋪,我看見了她。

她閉着眼,平平地躺着,像是睡得很熟。她換了身不知從哪裏買來的舊校服,高高的馬尾,梳得整齊乾淨。

我好久沒有看過這樣的她了,像十七歲那樣,清高、漂亮。

我輕聲叫她:“欣語,你怎麼睡在這兒啊?”

可她依舊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反應。

那一刻,我彷彿預感到了什麼,全身微微地顫抖。

我說:“欣語,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

卓濤推開我,走到床前,伸出手指,放在謝欣語的鼻子前,良久,良久……終是對我,搖了搖頭。

我強撐了許多天的精神,剎那間崩潰了,身體失去了全部的力氣,癱坐在地上。

這是我一直擔心,又不敢說出口的隱憂。我沒日沒夜地找她,就是怕晚了這一步。

卓濤發現謝欣語的胸前,放着一頁信紙。他拿起來,遞給我。

我輕輕展開,上面是熟悉的筆跡——

小一:

別為我難過,能在最後的時間裏見到你,是件很欣慰的事。

有時覺得自己真的很可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欺欺人,可我卻被自己的幻覺,欺騙了那麼多年。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讓我醒來的那一刻,無可救藥地痛恨自己。

其實,我就是一個錯誤。上天給了我看透世事的智慧,卻沒有給我一顆超脫凡俗的心。

我不該愛上那個人,卻又不可自拔。

不過,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會後悔,曾經,現在,仍然愛着他。

是他,讓我在孤獨漫長的青春里,有過溫暖與鮮活。

與他在一起的日子,每一秒都值得珍藏。

只是太可惜了,我們的一生,都是這樣短暫。

小一,和你離開衛生院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的一無所有。我的愛情、我的親人,都棄我而去。還好有你和小緹,才讓我不會這樣孤單。

可是,我離開人間太久了,久到我已經認不出這個世界。它喧囂猙獰的樣子,讓我恐懼。

這幾天,我去了很多地方,我去看了“長草花園”,那時候我們多快樂。我還去了卓爾亞湖,我們曾經露營過的水岸,依然那樣漂亮。原本,我還想去學校的天台看一看,可是我怎麼也打不開那扇門啊。他就在那裏吻過我的,有很美、很美的夕陽。

其實,我還想去很多地方,可我知道,來不及了。你們終是會找到我,不是嗎?

小一,站在人生的最後一秒,我想對你和小緹說,不要後悔自己走過的路,即便錯了,也是銘刻我們成長的圖騰。那些路上的荊棘,終要被你我踏平。那些無法舔舐的傷口,會化作前行的力量。就算走到終點註定要遍體鱗傷,可那又能怎樣呢?

至少我們曾經那樣執着勇敢地愛過!

只是,我的終點已經到了。

我太累了。

反抗命運的方法,不一定只有堅持到底,還可以選擇不給它折磨你的機會。

所以,再見了,小一,那個人在天堂等我等得太久了。我不想見到他的時候,是一張衰老的臉。

對了,幫我和衛生院的醫生道個歉吧。體檢的時候,我偷拿了他的葯。還有,也要和你說聲對不起,替你買的漢堡現在才給你,已經涼了吧?

不辭而別的欣語

走廊里忽然響起一陣奔跑的腳步聲,是洛小緹趕來了。她一進門就問:“欣語呢?”

可她看了看床上寧靜的欣語和地上被淚水浸透的我,問題就不再需要答案了。

洛小緹走到謝欣語身邊,用力地搖着她的胳膊說:“欣語,你幹嗎要走這條路,我還要等着和你K歌、喝酒呢?你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為什麼不等我?”

而我捂住臉頰,突然放聲哭了。

其實,我曾做過無數遍和謝欣語、洛小緹重回高中校園的夢。可誰知402宿舍的三位“公主”,最終竟以這樣的方式,重新聚在一起。

Forgetting53:愛情不會比人生長

晚上,我去了洛小緹的家。我們喝得酩酊大醉。

我不喜歡喝酒,可我喜歡酒醉后的感覺,那些克制的壁壘,潰散在酒精的麻醉里。不論快樂還是悲傷,都被無止境地放大。

我和洛小緹頭對頭地躺在地毯上,天頂的吊燈,在我的眼睛裏,搖晃旋轉。我們早已哭到流不出眼淚。

洛小緹醉醺醺地說:“小一,欣語選擇這條路是對的吧,她清醒地活着,每一天都是痛苦。”

“可是她活着,至少還有我們。她死了,只能一無所有。她那麼優秀,可什麼都沒留下。除了我們,還有誰記得她嗎?以前那些把她當女神的男生,還有誰記得她的名字?她本來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洛小緹嘆了口氣說:“其實她好傻對不對?”

我用力點了點頭:“對,她好傻。她那麼聰明,應該考進名牌大學做學霸,進500強做高管,可是她卻親手毀了葉繁和自己。愛情算是什麼東西,給你三分鐘的快樂,要你三生三世的痛苦做償還。小緹,我們三個只有你活得漂亮,因為只有你懂得什麼時候收手,什麼時候放棄。”

洛小緹伸手拍了拍我的臉頰,說:“是,我早看開了。愛情就是個渾蛋。”

我說:“對,愛情就是個渾蛋!”

我們就這樣你一聲我一聲地喊起來。

聲音嘶啞了,卻依然聲嘶力竭地咒罵著。

有時覺得,人真的好傻。年少的時候,總是把為愛燃盡自己當作最美的浪漫。可是,火焰的盛美終要以一生的冷灰做代價。

第二天醒來,已是中午。Lino打來電話,叫洛小緹去公司。

洛小緹扔下電話,仍然一動不動。我們像兩隻乾癟的口袋,沒有半分力氣。

十分鐘之後,Lino的電話又來了,他在聽筒裏面叫:“知道你肯定沒動,快起來,真的有事。”

洛小緹這才拖着疲憊的身體爬起來,她俯身拍了拍我的臉說:“振作點兒,欣語的終點到了,我們還遠着呢。”

我對她點了點頭,“振作”地爬到床上,繼續一動不動。

一想起謝欣語,難過就像一團毛球堵在喉嚨口。洛小緹洗漱之後,胡亂套了件衣服就離開了。

我一直趴到午後,才從宿醉中恢復過來。衛生院的醫生打來電話,要我過去清理謝欣語的遺物。

我真不想聽到那兩個字,可是又不得不去面對。

謝欣語的主治醫師,從我一進衛生院的門,就在埋怨我的大意,怎麼讓一個剛好的病患離開自己的視線?我無言以對。

謝欣語的遺物不多,都是簡單的日用品和衣物。我沉默地清點着,心裏湧起一陣酸楚。

生時繁華,死時落寞,青春再美,也裝不滿一隻皮箱。

收拾抽屜的時候,那顆粉色的鑽石,“啪”地從一堆雜物中掉出來。我望着它凜冽的光芒,忽然就想起了千夏。

原來她一直都與謝欣語有着聯繫。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謝欣語這樣關心,為什麼一定要喚醒沉迷幻覺的謝欣語?

千夏是幫她,還是恨她?

這個謎一樣的女孩兒,讓人捉摸不透。

從衛生院回來,我決定去找千夏。

曼德高中已經開學了,我在宿舍里,找到了她。同宿舍的女生主動去了圖書館,她一個人戴着耳機,坐在床上聽音樂。

我關上門說:“千夏,有些事,我想問你。”

千夏見到我,沒有一絲意外,反倒有種早知我會來的樣子。

她摘下耳機說:“問什麼?”

我從衣兜里拿出那顆粉鑽,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說:“這是不是你給謝欣語的?”

千夏看了一眼,說:“是。”

“你怎麼會有這顆鑽石?你到底為了什麼關心謝欣語?”

“蘇老師,你用詞不夠恰當啊。我不是關心她,我只是要喚醒她。”

“為什麼?”

“謊言無害,真相傷人,這句話,你該聽過吧?”

我心裏一顫。我也是不久前,才聽過這句藍桉的“名言”。

我驚訝地問:“你怎麼知道?你到底是誰?”

千夏微微地笑了,她站起身:“你真不認識我了嗎?”

我看着她鬼魅的笑容,不確定地問:“我們……以前見過?”

千夏沒有回答我。她走到她的儲物櫃前,打開門,從裏面拿出一件令我震驚的東西。

那是一個晴天娃娃,眼睛是幽秘的黑洞,嘴角染滿了乾涸的血跡,輕輕飄蕩的裙擺上,寫了一行血紅小字——如果你愛上她,我就殺了她。

千夏提着它脖子上的細線,送到我面前。

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是當年教堂里的那個……小女孩兒?”

千夏對我眨了眨眼睛說:“你終於想起我了。”

我彷彿一瞬跌進眩暈空無的深洞,記憶的碎片,在大腦里零亂飛散,無法拼裝出真相。

我說:“你一直都在幫Icy?”

千夏靜靜地看着我,似乎默認了一切。現在那顆粉鑽的出處,已經不言而喻了,一定是Icy掩埋唐葉繁時拿走的。

我說:“Icy曾經說過,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欣語?”

千夏好像並不急着回答我的問題,她慢悠悠地說:“你一定聽過唐葉繁和謝欣語第一次見面的故事吧。他們還那麼小,真是天定的姻緣。可是你知道,唐葉繁的父母為什麼吵架嗎?”

“那時候還沒有你吧。”

千夏撫了撫自己黑直的長發,說:“你到底想不想知道?”

“講。”

“因為唐葉繁的媽媽有了外遇。她為了所謂的愛情,放棄了她的家庭。現在你該明白,你從小到大為什麼都沒有見過唐葉繁親生母親的照片了吧。你媽說是她嫁過去的條件。其實,她不過是要給唐近文保留一點兒面子。”

這些一定都是Icy告訴她的。看來他的確把我們每個人的秘密,調查得一清二楚。

我說:“你告訴我這些,到底和謝欣語有什麼關係?”

“蘇老師,聽故事,要有耐心啊。”千夏依舊不疾不徐地說,“唐葉繁的母親,愛上了一個比她小七歲的男人。他們也有過很幸福的時光。可是,那個男人拿到了英國讀博的獎學金,離開之後,就再無音訊。而唐葉繁的媽媽,卻有了身孕。於是,她就在打掉胎兒,還是等男人回來的矛盾中,生下了孩子。那時候,她一個人,過得真的很辛苦。她乞求唐近文,幫幫她。可唐近文為了名聲與面子,不願再接納她。”

“這些事,我和葉繁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因為有些人一直活在安逸的謊言裏,有些人卻要活在慘白的真相里。”千夏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線黯然,“唐葉繁的媽媽生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兒,她帶着女兒獨自生活了兩年。她和你的媽媽雖然長得很像,但她們真的不是同一類女人。她實在熬不下去了,最終決定放棄生命。不過她在離開之前,把自己的女兒送到了聖貝蒂斯教會孤兒院。”

千夏的口氣很淡,像在講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關的故事。但我聽着,內心卻震驚到無法平復。

我說:“你就是Icy撿到的那個女孩兒?”

千夏望着我,沒有回答,但她如墨的雙瞳,卻已默認了一切。

我忽然想起曾經在她的檔案里看到的“千日雲”,竟從沒想過“日雲”就是一個“曇”字。我的大腦在逆轉的劇情里快要跳線了。我木訥地說:“那天在陵園,你……也是去拜祭唐葉繁的吧?你是他同母異父的妹妹。”

千夏依舊一聲不響地望着我,似乎在等我一點點找出答案。

我不敢置信地質問她:“那你為什麼還要讓Icy害死唐葉繁?他可是你的哥哥!”

“是我嗎?”千夏說,“是謝欣語那個瘋子吧。Icy只是想讓唐葉繁離開禁錮他的父親、刻薄他的女友,以及你這個贗品妹妹。然後送我和他相認,做他唯一的親人。”

到底是Icy養大的孩子,他在千夏的性格里,究竟傾注了多少偏激。我說:“你要與他相認,就要清除他身邊所有的人嗎?”

“你覺得,唐葉繁有一個從小疼到大的妹妹、一個溫柔漂亮的女友、一個博學儒雅的父親、一個貌似母親的保姆,他還會在意一個從未見過面、突然跳出來的妹妹嗎?你覺得,他那個連一張他母親照片都不肯留的父親,會允許他接納我嗎?他只有一無所有的時候,才會珍惜我。可是,謝欣語卻……”

“謝欣語怎麼了?她做什麼了,這都是被你們逼的!”

千夏卻突然笑了,說:“蘇老師,真要追溯起來,你才是真正的源頭吧。其實你已經夠幸運了,平白享受了那麼多年唐葉繁對你的呵護。而我才是他真正的妹妹,卻沒有等到與他相認的那一天。原本那一天,真的很近了。他只要坐上那列開往南方的火車……”

千夏低下頭,靜了靜說:“所以,不要問我為什麼喚醒謝欣語。她親手結束了唐葉繁,卻自己編織起幻覺,幸福地活在謊言裏,而我呢?不得不日復一日清醒地面對這些殘酷的現實。憑什麼我從小就被母親遺棄,被父親厭棄?!憑什麼我唯一的哥哥,要去給別人做兄長?!蘇老師,你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如果我是你,我會用一生去珍愛他。可是你呢?他到臨死,都沒有聽你再叫他一聲哥哥!”

千夏的話,像一根銳利的刺,直戳進我的心臟。

我還能說什麼呢?

她竟是唐葉繁的妹妹。她說得一點兒沒錯,我佔用了她哥哥那麼多年,卻從未珍惜過。

千夏拿起桌子上的粉鑽,放在我手裏說:“拿走吧,我從沒有想過害死謝欣語。我只是不願看她活在自欺欺人的幸福里。是我枯萎了她窗前的紫藤,用這顆粉鑽,點醒了她的意識。你知道她想起一切的時候和我說了什麼嗎?她說謝謝我,謝謝我讓她找回了尊嚴。蘇老師,謝欣語不是你,生存的意義,不只是為了活着。對於她來說,世界上還有一件比死更難受的事,就是被人憐憫、被人施捨。她是公主啊,她可以散盡身外的榮華,卻不可以丟掉內心的驕傲。”

不知不覺,我竟然就落淚了。我說:“你說這些做什麼呢?說到底,她不過是愛上你哥哥,這有什麼錯?”

“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你應該聽過吧?沒人能真正左右她腳下的路,最終的選擇還是她自己。其實,謝欣語和我媽媽一樣,都是生活的弱者。她們那麼聰明,卻不懂得愛情的無常。愛情就是場騙局。只有蒙住雙眼,才能無怨無悔地走下去。她們既然摘下了眼罩,就該接受慘淡的真相。沒有誰可以永遠愛誰一輩子。所謂天長地久,只是個願望,能走完一生一世的,統統都是愛未死,人早亡。所以,蘇老師,你也不要對藍桉再抱有什麼幻想。他現在想起你,又能怎樣?愛情不會比人生長,結局不是你折磨了我,就是我折磨了你。你又何必執迷不放呢?”

我不是來質問千夏的嗎?卻被她反詰得啞口無言。

千夏拉開房門,說:“再見了,蘇老師,希望你找到了你要的答案。”

Forgetting54:如他所願

從曼德高中出來,我漫無目的地走到卓爾亞湖畔。

深秋的風,透着森森的潮涼。

我需要靜一靜,這些天,接踵而至的事情,實在太多了。我的世界,彷彿在一夜間,被擊得千瘡百孔。

我沉默地在一處岩石上坐下來,傍晚的餘暉,浮在湖面上,跳躍着粼粼的光芒。

“蘇一,你怎麼在這兒?”

我聽見有人叫我,迴轉頭,看見了鍾南。他提着水桶,扛着魚竿走過來。

我問:“你喜歡釣魚?”

“沒事釣着玩唄,沒有你的日子,得學會打發寂寞。”

我用鼻子“嗯”了一聲,開不出玩笑。

鍾南咳了一下,換掉輕佻的口吻說:“那個……謝欣語的事,我聽說了。你要節哀啊。”

我點了點頭。

十月的天,黑得很快。鍾南弄好他的釣具,就已全然黑透。他拋出一隻夜光釣,在湖面上,浮沉了幾下停住了。

釣魚真是件療傷的娛樂,不用說話,只需陪伴。不一會兒,魚釣一沉,鍾南竟真的釣起一條魚。

鍾南說:“看,這湖裏的魚都學聰明了。白天怕抓,都藏起來了,晚上才出來找吃的。”

“你好像很有經驗呢?”

“那是。”鍾南不客氣地說,“小時候我爸常帶我釣魚,他說男人要有耐性。”

“沒看出來。”

鍾南“噗”的一聲笑出來,說:“等我和他一樣老的時候就有了吧。”

就在這時,秦依瑤打來了電話。她說:“蘇老師,我要走了。明天回美國去。”

我說:“怎麼突然就走了?”

“不算突然吧,我和洛小緹的合作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今天我們談了最後的事宜。”

怪不得Lino今天那麼急着把洛小緹叫走了。

秦依瑤說:“對了,蘇老師,你知道孟格的事嗎?”

“怎麼了?”

“他被曼德高中開除了。”

我有點兒驚訝:“為什麼?”

“他用干擾器干擾教室的監控攝像頭,幫同學作弊。”

我怔了一下,忽然明白秦依瑤為什麼和我說這件事了。當初她被反鎖進重症區,衛生院裏的監控錄像,凡是有千夏的鏡頭都被干擾了,這和孟格一定逃不開關係。如果這樣推斷,後來小禮堂和密室逃脫的鬧鬼事件,也多半是他們的“傑作”。看來所有不可思議的背後,都有一個極簡單的理由。而我剛剛知道了千夏的身世,現在也就無所謂驚訝了。從小陪着Icy裝神弄鬼的千夏,從來就是這方面的一把好手。她不但成功地恐嚇了我,還順便整治了欺負她的秦依瑤……

想到這兒,我突然愣住了,一個隱隱萌發的念頭,纏上我的心頭。因為有一個人,總是與千夏若即若離地發生着牽連,千夏為我設下的每一個局,都彷彿是他的鋪墊。

我說:“對不起,依瑤,我這會兒有急事,一會兒再和你聯繫。”

秦依瑤說了聲“好”,就收線了。

我轉過頭,對鍾南說:“嗨,問你件事。”

鍾南看着他的魚鉤,說:“什麼?”

我想了想說:“我從沒有和你說過藍桉失憶吧,為什麼你第一次見他不感到驚訝?”

鍾南怔了一下說:“你沒說過嗎?”

我又問:“你能告訴我,在小禮堂的地下室,那扇鎖着的門,你為什麼一推就會打開?”

“我……也不清楚。”

看着他的神情,我也就漸漸確定了心裏的感覺。

我說:“怪不得,你會和藍桉那麼像,一定是有人在指點你了。其實,從我重新見到你的第一天,就是一場戲,對嗎?我明明看着千夏上了陽台,可你卻告訴我什麼也沒看見。那隻能說明一件事……”

“什麼?”鍾南低聲問。

“你們是默契的搭檔。她是有意引我上去,看你表演藍桉的吧?”

鍾南垂着頭,神情死寂。

我問他:“說話啊,為什麼不再說甜言蜜語了?”

鍾南忽然抬起頭,說:“沒錯,是Icy找我來的。那時候,我正失業,沒有工作。他說,他會幫我,讓你忘掉藍桉,喜歡上我。”

我淡漠地補充:“你忘了說,他還給你開了忘記良心的價碼吧?”

鍾南臉上閃過一絲難堪,說:“我是拿了他的錢,但是,蘇一,我也是不想讓你陷在得不到的感情里無法自拔。”

我覺得,自己真的累了,心像失去水分的草木,枯縮成一團。

面對Icy,我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對手。我只是他掌心裏一隻永遠無法逃出去的蟲子。

鍾南抓住我的手:“對不起,蘇一,你說過,你會原諒我。”

我抽出手,猛地扇了他一個兇猛的巴掌。我說:“我求你,不要再傷害我了好嗎?我真的承受不起了。”

鍾南說:“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我不想再聽他狡辯,腦海里一片蒼茫。絲絲的寒意,纏繞住我的身體,冰封住我的心臟。

我問他:“我的硬盤呢?我用命搶出來的硬盤呢?”

鍾南張着嘴,沒了聲息。

看來,只能我來替他回答了。我說:“你給了Icy對不對?鍾南,你的確是把釣魚的好手。”

我轉身走了,鍾南追上來:“你聽我解釋。”

我甩脫他說:“幫我最後一個忙吧,替我轉告Icy,放過我。他贏了。我不再奢望藍桉想起我。如他所願,我要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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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桉跑過少年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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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春祭奠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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