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驚動(1)
韓燁這次回北京只辦一件事情,那就是和公安部幾位主要領導商討江北省公安廳三位副廳長後續調動的事宜。這一輪調動實際上是對幾位紅鬼嫌疑人進行冷處理的最後步驟,考慮到這幾個人都是手握實權的廳級幹部,為避免走漏風聲,韓燁與部長、副部長們採用閉門會議的形式從下午2點一直討論到晚上9點半終於是有了定論。
會後,部長把韓燁單獨留下來吃宵夜。韓燁明白這是領導給機會他做一對一彙報。說實話,他最近一段時間壓力很大,作為省公安體系一把手的他既要對三位副職有個合理的交代,又要在動蕩期維持住局面,特別需要部里給予強有力的支持,能夠有機會和部長談談心也是件好事。
所謂的宵夜是讓食堂事先準備好的一份水餃、兩個下酒菜和一小瓶白酒。韓燁和部長兩個人在一間完全隔音的小包間裏邊吃邊聊。韓燁開誠佈公的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講出來,他特彆強調紅鬼在江北省盤踞多年,很可能會不甘心被邊緣化而做出狗急跳牆的舉動。部長對此非常認同,鼓勵他放心大膽去干,承諾一旦出現緊急情他可以當機立斷自行處理。這正是韓燁最需要的。
結束了這一天的忙碌回到下榻酒店已經過了12點,韓燁想洗個熱水澡立即睡覺。在拿換洗衣服的時候,他順便看了一眼自己扔在行李箱裏的那部私人手機,沒想到上面有二十多通未接來電,除了第一個,其餘全都是同一個未知號碼打過來的。
這是誰啊?這個私人號碼知道的人很少,而這為數不多的幾個人的號碼韓燁都有存。不過看這個人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段里打了這麼多次電話,他內心的焦急可想而知。
“喂,哪位找我?”稍作權衡后韓燁還是回撥過去,不過他有意沒提自己是誰。
“哎呀,韓廳長您終於回電話了。”對方的聲音很年輕,背景音有些吵雜,聽上去好像在行駛的車裏。
“你是哪位?”韓燁小心翼翼的問。
“我叫邵天澤,是徐木升的表弟,我哥讓我緊急聯繫您,,他在夷陵遇到了麻煩,說是殺了人,不過是自衛,他女朋友秦若瑩也受傷了,讓您趕緊派人過去。”
韓燁立即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徐木升去夷陵之前和他碰過面,他是去調查蘇倩倩的,而聽那小子的說法,蘇倩倩很可能牽扯到廳里的一位高官。他雖然沒有明說,但點名要求查看秦江橋的檔案,韓燁覺得他所指八成是他未來的岳父。
“什麼時候的事情?”
“十點多鐘。晚上十點多鐘。”
“你在現場?”
“沒有,我在北京,已經賣了機票,正往機場趕呢。”
“你別去了。我會安排的。他還有沒有說什麼別的?”
“他說一半就掛斷了。我聽到有警車的聲音。還有警察要他把手舉起來。”
“好,我知道了。”
韓燁掛斷了和邵天澤的通話立即就打給張朝暉。張朝暉這時候還沒有睡,他坐在家中的書房裏反覆看着手裏一份翻拍文件。這是他下午快下班時拿到手的,他正尋思着是不是要向上反映。看到韓燁的私人號碼這麼晚打過來,他莫名覺得可能和手上這份文件有關係。
“喂,韓廳。”
“朝暉啊,沒睡吧?”
“沒呢,您說。”
“你現在出發去夷陵。徐木升在那邊遇到了麻煩,說是出了人命,秦丫頭也受傷了。”
“啊,怎麼會這樣?”張朝暉聽了心裏一緊,從位置上站起身來。
“我也不知道,我沒接到他的電話,是他表弟後來打給我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快兩個小時了。現在他們可能在夷陵警方手上。你趕緊過去搞清楚是什麼情況,無論如何要確保他們兩個人的人身安全。明白嗎?”
“明白,我馬上就出發。您看是不是方便跟劉局還有夷陵的領導也打個招呼。真要是出了人命,這事情可不小,我一個人恐怕……”
“嗯,你先去吧。”韓燁含糊的答了一句。
事發突然,張朝暉管不了那麼多了。他叫醒妻子打了個招呼,打電話讓王乾坤到局裏提車然後過來接自己。
警用SUV剛剛駛出濱江往夷陵的高速收費站,張朝暉又接到了韓燁的電話。
“我跟夷陵的李局打過電話了。他不清楚這個案子。我跟他說了,要他先把人給我保護起來。你這次過去是正兒八經的協助辦案,不要有顧忌。我馬上給你們劉局也打個電話讓他給你走程序。”
“太好了。另外我想問一下,您知道徐木升去夷陵市是去幹嘛嗎?”
韓燁本着用人不疑的態度回答說:“調查蘇倩倩。他對前周郝系列綁架殺人案的結案結論持懷疑態度。”
張朝暉心想果然跟自己猜得一樣,於是接着話題說:“韓廳,我這裏正好也有關於蘇倩倩的一個情況向您彙報。我們查到今年1月她在香港給她兒子方陽買了750萬美元的分紅型保險,十年後他兒子每年可以領150萬美元直到去世。”
電話那頭,韓燁明顯頓了一下。“這個女人不簡單。徐木升查她不是無的放矢。”
“是的,這裏我需要向您介紹一下,這種分紅型保險本應該是以同樣的金額連續購買五年,然後在第十年開始領取分紅,但是蘇倩倩一次性支付了五年的保金,看起來就像錢多得花不出去一樣。我覺得這是非常急迫的資產轉移,要麼就是有人對她進行利益輸送。她在海外可能還有其他資產。”
“現在不能單純理解成蘇倩倩,她背後肯定有人。”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現在非常擔心徐木升這次出事情其實是有人故意阻撓他調。”
“你一定要儘快見到他本人,在沒有干擾的情況下親自確認他的想法,明白我的意思嗎?”
***
徐木升這次真的是深刻領教到了一線公安人員辦案有多麼凶,被列為嫌疑犯接受審訊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他被強制戴上沉甸甸的手銬套上橘紅色的囚服,被兩個公安幹警一左一右壓在冰涼的鐵凳上。一位中年警官和一位記錄員板著臉在他對面坐下來。
一開始,中年警官還問幾個關於徐木升個人情況的問題,“叫什麼名字”、“哪一年出生”、“學歷如何”。徐木升一五一十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叫徐木升。他還厚着臉皮介紹自己是省公安廳的後備警員、濱江公安局特聘的顧問,你們這裏正在使用的信息化辦案系統也是我參與設計的,我之前還參與了幾個大案子的偵破,這幾個案例應該有被作為你們公安系統的內部學習材料下發過。可這位警官根本就不信。也怪徐木升不小心把身份證落在了酒店,身上沒有能夠證實自己身份的物品。可這位官老爺根本就懶得連核實的懈怠態度也着實讓他惱火。
大概從這裏開始就破壞了那唯一一點點的信任,中年警官的問題變得越來越有偏向性,而且只允許正面回答,不允許辯解。可徐木升怎麼回答?根本就不能回答!比如“你為什麼要殺人”、“你殺他的動機是什麼”、“作案的彈簧刀你是在哪裏買到的”,這要是回答了不就等於承認自己是故意殺人了嗎?
徐木升嘗試辯解被呵止之後,中年警官開始翻來覆去的這些問題,態度越來越惡劣,沒過多久便又是拍桌子又是呵斥,好幾次徐木升以為他會衝過來打他。雖然這樣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徐木升卻還是感覺自己的人格和尊嚴被按在地上來回摩擦。
好一陣子之後,中年警官終於是吼累了,徐木升依舊閉口不言,雙方陷入冷戰。徐木升經過這一天的折騰實在是累了,閉上眼想休息一下,站他旁邊的幹警立即踢板凳或者大聲斥責把他驚醒。如此又過了好久,徐木升被折磨的腦脹欲裂,想死的心都有了。有那麼幾次,他好想認罪算了,一了百了,可是他不能這麼做。如果他這就服了軟,就算回頭聯繫上韓燁洗清罪名,回去之後也會被若瑩笑死的,他可不丟不起這個臉。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有人敲門遞給中年警官一隻手機。中年警官接過來聽了一會兒,偏過頭來不敢置信看了徐木升一眼,然後又瞪着看了一眼,再然後才回答說,“好的,我知道了。”掛了電話,他對看守徐木升的兩位警員說:“帶他去休息,給他搞點吃的。”
徐木升知道八成是邵天澤聯繫上了韓燁,抬手抖了抖手銬。“這玩意是不是應該給我解開?”
中年警官不爽的說:“給他解開。”
徐木升笑嘻嘻的問他:“你問我了這麼多問題。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警號多少啊?”
“幹嘛,想報復我啊?跟你講,你小子別囂張。出於人道讓你休息一會,你這事情還沒完呢。”
“別緊張,我就問問。對了,你們這裏是不是還有一位警官叫黃驍勇?”
中年警官想見鬼了一眼看着徐木升,半天才說:“你怎麼知道我名字的?”
徐木升也是愣了一下才回過味兒來,他拍了一下巴掌,又坐回到鐵板凳上。“太好了,咱們繼續吧。你有問題問我,我也正好有問題想問你。”
黃驍勇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你沒這個資格,”又催旁邊的警員,“趕緊帶他去休息”,說完轉身開溜。
***
夜裏的高速公路上跑的大多是一些重型貨車。王乾坤駕駛的警用SUV像一條靈活的魚在這些大傢伙之間穿梭,時速從沒有低於過120公里。
張朝暉靠在後座上閉目養神,心裏卻是在盤算,出濱江收費站時正好是凌晨1點,從濱江到夷陵一般需要4個半小時,不過以王乾坤這兔崽子堪比F1的跑法估計5點前就能到,但是這麼早過去能找到關鍵人嗎?韓廳說已經給夷陵的李局打過招呼了,可直到現在也沒人主動跟自己這邊聯繫,是韓廳沒把事情交代清楚,還是對方心裏有別的想法?
不行,這麼直挺挺的殺到夷陵警局去非常不妥,最好是先找那邊的熟人了解一下情況。這麼想着,他掏出手機翻起了通信錄,其實他並沒有具體的目標,不過看到黃驍勇的名字時他心裏一動,這個人也許合適。
大概是十多年前吧,省廳組織過一次封閉式的培訓,當時還只是普通刑偵隊員的張朝暉和黃驍勇被安排住一個標間,兩個人就這麼認識了而且挺聊得來。在張朝暉看來,黃驍勇這個人稍微有點愛打官腔但本質還是不錯的。聽說他前年被提成了夷陵市局刑偵隊的副隊長,既然韓廳說徐木升犯的是命案,那麼和他正好對口,找他打聽打聽消息應該不會落空。
手機屏幕頂端的時間剛剛跳到3點,懷着一萬分的歉意,張朝暉撥打了黃驍勇的電話,本想着對方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找手機應該需要一些時間,沒想到黃驍勇很利索地就接了。
“喂,黃隊長嗎?不好意思打擾你啊,我是濱江局的張朝暉,還記得我不?”
“看你老哥說的,我怎麼會不記得。”黃驍勇剛從局裏出來,想找個地方吃宵夜,正開車在街上晃悠。
“我問你個事兒啊,你們那邊今天是不是抓了個叫徐木升的人?”
聽張朝暉問起徐木升,黃驍勇心裏一抖。怎麼搞的,剛才局長李平親自打電話把審訊給按停了,現在濱江的刑偵隊長又出面過問,那小子到底什麼來頭?
“啊,是有這麼回事情。”
“是哪位同志負責,能不能幫我聯繫一下?我想知道是怎麼會事情。”
“這,正好就是我在負責。”
張朝暉一拍大腿,還真問對人了。“快說,什麼情況,他傷着沒有?”
“他倒是沒事,把人給捅的就剩最後半口氣了,下手夠狠的呀。”
“不會吧。”張朝暉打死也不信,這說的是他認識那個徐木升嗎。“他捅的誰?”
“還不清楚,那人傷得很重,身上沒證明明身份的東西,我們給送醫院搶救去了。徐木升說是那人在追殺他,不過他也沒帶身份證,說得又很離奇,我們一開始沒信。”
張朝暉聽了就來氣。“沒身份證你可以查指紋或者讓他找人作證啊。再說他破的那些案例不是發下來學習過嗎,你聽名字也應該有警覺吧。”
黃驍勇不啃聲。張朝暉意識到自己態度不對,這畢竟是人家地頭,自己雖然官大一級但不是直系領導。
“那徐木升現在人呢?對了,他女朋友當時應該在身邊吧,她怎麼樣了?”
“你說那個女孩,她被車撞暈了,我也給送醫院了。徐木升現在在局裏。”
“什麼,被車撞啦!”張朝暉心想難怪徐木升會捅人。“她現在情況怎麼樣?”
“我讓同事送過去的,還好吧,沒看到外傷,我就沒管。”
張朝暉這肚子裏的火騰騰往上冒,可又不好發作。“你等着,我在路上了,你一定給我保護好徐木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