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夷陵江畔（4）
兩個人從江堤上下來，運氣很不錯的在馬路邊攔到了一輛空出租車。秦若瑩昨天晚上住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家連鎖商務酒店，從他們上車的地方過去要橫穿鬧市區。夷陵的街道比較窄，即便已經是晚上8點多鐘市中心已然堵成長龍。出租車一走一停，花了大半個小時終於是到了酒店門口。徐木升提出加二十塊錢不停表讓司機師傅在門口等十五分鐘。司機師傅問他們接下來去哪裏，他說去滿江月大酒店，司機師傅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這意味着他又要再橫穿一次鬧市區。徐木升看若瑩情緒不好，不想在找出租車這件事情上浪費時間，於是提出加價五十，並且允許繞道，司機師傅這才答應。
徐木升陪着若瑩回房間裏清理好行李，把房間給退掉，再次回到出租車上。師傅滅掉手裏的煙，把車拐上了高架路。車速很快，沒過多久徐木升發現車子居然駛上了跨江大橋。
“咱們怎麼在過江啊？”
“只有繞到江對面才不堵啊，老闆，剛才我跟你說過的啊。”司機師傅顯得很不耐煩。
故意繞遠道是很多出租車司機宰客的常用手段。人生地不熟的，徐木升懶得為這種事情多生事端，只是把若瑩摟在懷裏。
“木升，你真的要把我爸查個底朝天嗎？”若瑩受不了這樣的沉默，她就想要徐木升趕緊答應他。“我聽我媽說他過不了多久就會調到警校到書記，其實就是讓他退居二線，要不就這麼算了吧。”
徐木升見她執意現在就談，便問她：“那方陽的事情，你打算告訴你媽媽？”
若瑩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我，我還沒想好。”
“如果僅僅只是有個私生子，你要是不想鬧大，我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周郝和張煒為什麼要勒索蘇倩倩。他們不是在勒索蘇倩倩，是在勒索蘇倩倩背後的人。不管是五千萬還是一千萬，都不是一個公安廳副廳長憑他自己的工資能夠拿得出來的。”
“你什麼意思，你懷疑我爹貪污受賄嗎？我家條件是不錯，住的還是別墅呢，可那些都是我媽和我舅做生意賺的錢。”
“但我不覺得周郝是衝著你家的錢去勒索蘇倩倩的。說白了你家房子、生意、存款都是你媽媽的。綁架你爹的私生子，勒索你爹的小三，你媽會買單嗎？他倆又不傻，這一點應該是想得明白的。”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徐木升抬頭看了司機師傅一眼，壓低聲音說：“前天金姐給我打電話了，她說查到方陽名下在長島和芝加哥各有一套房產，都是富人區裏的豪華別墅，價值超過五千萬美金，是美金啊。你覺得蘇倩倩憑自己有這個本事嗎？”
若瑩眼睛瞪得老大。“五千萬美金可是幾個億的人民幣啊！我爸就是貪也不可能貪那麼多吧！”
“你太小看公安廳長的能量了。”既然已經說到這個話題，徐木升也決定不再隱瞞。“你以前聽你爸爸還有他同事提到過‘紅鬼’沒有？”
紅鬼，好可怕的名字！若瑩猛然聽到，心裏一驚，弱弱說：“沒有。是個人嗎，還是什麼鬼？”
“是個人，掌控着江北黑道二十多年的幕後大佬。表面上看江北的治安情況位居全國前列，暗地裏的毒品交易量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
“怎麼，他被抓了，招供我爹是他的保護傘？”
“沒有，這傢伙藏得深得很，只和幾個黑幫頭目單線聯繫，沒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公安部十多年前就發現了他的存在，但一直到最近也只是根據這麼多年收集到的零星消息判斷這個人是公安廳的高層領導。這也很符合‘紅鬼’這個外號，一隻隱藏在紅色政權里的魔鬼。”
若瑩難以置信地瞅着徐木升。“你是在跟我說故事吧？”
“韓燁跟我說的。我後來私下找張朝暉聊過，他也透露了一些情況，公安部從01年開始先後派過好幾批次獨立調查小組到江北來調查紅鬼，都是無功而返。不過公安部從來都沒有放棄過。”
“所以你就懷疑是我爹？就因為他找了小三就否定他的一切？”
若瑩感覺受到奇恥大辱。那畢竟是她親爹。她剛才已經飛快的思考過了，她會把父親和蘇倩倩的事情告訴母親，如果母親不肯原諒她父親，她會站在母親這一邊和她一起聲討她父親。可如果有人妄想借題發揮往他父親頭上扣一頂黑社會大佬的帽子，她是絕對不會答應的，即使這個人是她男朋友。
徐木升知道若瑩很難接受，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放緩語速說：“你先聽我說完。去年王和民退休，都說你爹會升廳長，卻空降過來了韓燁。這不是意外，恰恰相反，是公安部有意為之。根據韓燁的說法，部里對本地的領導失去了信任，你爹、魯濤、畢廣清三位副廳長，還有其他幾個領導都有可能是紅鬼。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公安部選擇冷處理，也就是讓他們都退居二線。”
“這對我爹不公平。”
“紅鬼只有一個，對其他幾個人確實不公平。但現在看來你爹嫌疑最大啊。”
“你憑什麼這麼說？”
“如果方陽確實是你爹私生子，你覺得他名下的海外資產會是誰給的呢？除了毒品交易哪能弄來的這麼多錢呢？那兩套別墅可能還只是冰山一角。據韓燁估計，這二十年紅鬼通過毒品在濱江賺了上百億。”
“韓燁，韓燁，你什麼時候跟他穿一條褲子了？”若瑩現在看徐木升就像看仇敵一樣。
徐木升只能耐心勸：“你別激動，客觀想一想，我說的是不是有點道理。再說了，我這也只是猜測，不是定論。”
若瑩鼓着腮幫子不啃聲，好一會兒，她一頭栽倒進徐木升懷裏。“木升，別查了，我求你別查了。就讓他去當個碌碌無為的校長吧。”
徐木升拍拍若瑩的背。“這事情我說了不算，一旦發現方陽是你爹私生子，公安廳會對他啟動全面調查，他要真是紅鬼絕對跑不了。另外就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緩緩說：“501綁架案的主謀在公安廳內部，當時有一通電話從公安廳那個基站打到綁匪手機上，然後綁架就把聯繫手機給關了，給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這事情我一直都知道，我和韓燁私下聯繫主要是拜託他調查這件事情，我不能容忍想害你的人還逍遙法外。”
“你胡扯，那不可能是我爹。他再怎麼樣混賬也不可能害我！”若瑩叫了起來，還往徐木升肩膀上重重鎚了一拳。
“吱嘎——！”
徐木升苦笑着正想要說點什麼安慰她，突然聽到一聲刺耳的剎車聲，緊接着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在車門上，懷裏的驚得尖叫的若瑩更像是千斤墜壓得的他喘不過氣。
“怎麼回事？”他一手撐着前排靠椅的背，一手摟着若瑩防止她撞到頭。
“媽個傻逼的，喝多了吧！找死啊！”司機師傅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努力把橫着甩出去的車身給穩住。
徐木升從後車窗往外望，就看見一輛體型龐大的SUV，好像是一輛豐田霸道，也在努力從搖擺中調整姿態。剛才肯定是這輛車從側後方撞上了自己坐的這輛出租車，而且撞得不輕。
司機師傅好不容易把打轉的出租車剎停在了路中間，罵罵咧咧打開車門想要下車去和後面車的車主好好理論理論。就在這時，那輛黑色的SUV突然又加速沖了過來。
糟了，是故意的！徐木升大喊：“開車，別停！他要撞我們。”出租車師傅也發現情況不對，趕緊掛擋起步，然而已經晚了。
“轟”的一聲巨響，龐大的SUV撞上出租車的側面。巨大的撞擊力道和出租車起步的初速度形成一股不可抗拒的合力，把它輕巧的車身掀到空中，翻了兩跟頭之後底朝天的重重摔在地上。
徐木升只覺得忽然之間天旋地轉，好不容易停下來，腦袋嗡嗡做響，渾身上下都在疼。
若瑩，若瑩！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秦若瑩，睜開眼睛去找她，發現車內所有東西都是反的，若瑩正以一個很奇怪的姿勢橫在自己和靠椅後背之間，這才明白是車翻了。他很想去看看若瑩傷得重不重，不過警覺性告訴他這不是當前最緊要的事情。那個開SUV的人明擺着是要置他們於死地，這事情還沒有完！
稍稍挪動身體，徐木升讓自己的臉移動到車窗邊。透過裂成蜘蛛網狀的玻璃，他看到那輛SUV就停在距離十米開外的地方，一個寸頭男人從車上跳下來。他沒有馬上走過來，而是繞到SUV的面。過不不一會兒，他提了個油桶走過來。
操！徐木升立即明白了他想要幹什麼，趕緊用手肘敲掉碎玻璃，奮力從車裏爬出來。他花了一秒鐘檢查自己，雖然全身上下很多地方都在隱隱作疼，不過好像沒有什麼大傷，胳膊和腿都完好無缺，那就行了。
事情發生在一段偏僻的沿江小路上，四下里沒有人。寸頭男人本想趁有人來之前連車帶人都給燒了，卻沒料到出租車被撞成這樣，車裏居然還有人能動。看到徐木升掙扎着爬出車體站起來，他愣了一下，放下油壺，從兜里掏出個東西。“咔”的一聲脆響，他的手上多出一節明晃晃的刀刃。
彈簧刀！徐木升下意識錯開雙腳，架起雙拳。特警隊的教官丁航專門教過他如何對付持刀歹徒。持刀一方肯定希望把刀的作用發揮到最大，因此第一個攻擊動作肯定由持刀的手發起。既然是這樣，就要盯住他拿刀的手，閃避的同時對其軟肋實施打擊。
寸頭男人沒有多言語，健步衝上來直刺徐木升心窩。徐木升後撤步躲開，抬腳踹在他腰眼上。寸頭男人看上去塊頭不大，身體素質卻很好。徐木升這一腳踹上去趕緊就像踹在樹樁上。寸頭男人踉蹌的退了兩步並沒有暴露出聲明破綻。徐木升的自己左腳卻不適時宜的傳來一絲疼痛，讓他沒敢窮追猛打。
兩個人拉開距離之後都整理了一下各自的架勢。這一次寸頭男人不敢怠慢，緩緩逼近，右手連續晃動刀刃試圖迷糊徐木升。徐木升張開雙臂微微踮起腳尖晃動身體，使自己隨時保持在觸髮狀態，然而左腳的疼痛使得他的動作有些不自然。
寸頭男人看出徐木升左腳不方便，手中的彈簧刀突然像毒蛇一樣扎向他左肋。徐木升一咬牙，左腳腕忍着劇痛發力向右側閃開。就這麼一瞬間，彈簧刀擦着他的身體刺過去，他右手一記勾拳狠狠揍在寸頭男人的臉上。寸頭男人往旁邊偏着退了半步。這一次徐木升沒有給他踹息機會，跟上去連踢帶打把他揍倒在地，刀也脫了手。
寸頭男人也挺橫的，倒在地上還撲騰着想要站起來反擊。徐木升跳到他身上死死按住他。可這寸頭男人勁太大，幾次差一點把他甩下去。想到生死不明的若瑩，徐木升沒時間和他糾纏，左胳膊死死抵住他的脖子，右手摸到他掉在地上的彈簧刀，連續在他身上的扎了幾下。寸頭男人終於是不動了。
看着自己滿手的鮮血，徐木升傻眼了，這時候他才感覺自己在發抖。我都做了什麼，我是不是殺人了？
愣了好半天，他扔掉彈簧刀，走到出租車旁邊把若瑩和司機都拖出來。兩個人都被撞暈了。若瑩看上去沒有外傷。司機的頭破了，流了不少血。
現在要怎麼辦？
徐木升慌慌張張找到自己手機，先打110，再打120。電話打完，他喘着粗氣抱着昏迷不醒的若瑩坐在路邊，良久才意識到這麼做非常不妥。
我怎麼和警察解釋？自衛殺人？人家能信嗎？
他趕緊撥打韓燁的私人手機號，這時候也只有他能保自己，可韓燁的那一頭死活沒人接。遠遠有警笛聲傳來，徐木升只好打給自己的表弟邵天澤。
“喂，哥，今晚上……”
“別廢話，聽我說，我這邊出事了，若瑩受傷了，我殺了人。”
“啊，你說什麼胡話啊，嫂子不是去了南京嗎？”
徐木升急得大吼：“認真一點行不行。我說的都是真的！”
兩輛警車這時候已經剎挺在跟前。他搶着說：“沒時間跟你解釋，反正我是自衛。我剛才發給你個短訊，是韓廳長的電話，你一定要聯繫上他，讓他派人來夷陵，聽明白了嗎？”
“好，好，”邵天澤也慌了。“要不要我讓公司派人過去？”
“把手舉頭上！把手舉頭上！快，快！”幾名警察舉着槍圍過來。
徐木升掛了手機，按他們要求把手高高舉起。“不要緊張，是我報的警。趕緊送這姑娘還有司機去醫院。他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