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夷陵江畔（3）
王媛媽媽點名的珠光閣就在江邊，緊臨着風情街。秦若瑩拿手機搜了一下，的確是夷陵非常有特色的酒樓，主打河鮮和小吃，也有空運進口的海鮮，價格嘛自然是不便宜。她和徐木升跟着地圖一路找過了，看到是一棟建在江灘上的仿古樓閣。此時時間尚早卻已經有不少食客慕名而至，一樓二樓的散席差不多都坐滿了。徐木升趕緊找到服務員要包房。他運氣不錯，承諾最低消費之後搶到了最後一間。
晚上6點，王媛媽媽帶着她表妹一起來了。徐木升聽若瑩講過上午的經過，對王媛媽媽的外貌還有性格有一定的了解，不過一看到這姐妹兩人他還是忍不住想笑。王媛媽媽說好聽點是富態，說直接一點就是胖，長寬已經差不多了；而她表妹卻非常瘦，而且是那種毫無肉感的乾瘦，以至於連面相都顯得有些刻薄。這一胖一瘦兩個人走在一起實在是喜感十足，讓徐木升情不自禁聯想到了公安廳兩位計算機專家李石磊和金叢運，只不過面前這一對的對比還要更強烈一些。
若瑩對着王媛小姨多看了幾眼，記得王媛媽媽說她這妹子當年長得也是十分水靈，這會兒想來估計是時間長了看順了眼，就王媛小姨這高高的顴骨和嶙峋的腮幫子，倒退二十年也難稱得上好看，跟蘇倩倩比那簡直要被甩開八條長安街去，所謂方誌堅對她有意思應該只是她的一廂情願。
兩人心裏吐槽歸吐槽，還是客客氣氣把這對姐妹迎上樓請進包間。若瑩找服務員要過菜單請兩人點菜。王媛媽媽嘴上推脫，卻拿着菜單最後面幾頁翻來覆去的看。徐木升剛才看過菜譜，最後幾頁都是進口海鮮。在若瑩的再三邀請下，王媛媽媽點了三道珠光閣招牌的河鮮和幾樣小吃。大概是面子上過不去吧，她最終沒有點那些貴得咋舌的海鮮，把菜譜還給服務員時臉上還略有些失望。徐木升最近一年在人情世故上成長了不少，他從服務員手上拿過菜單加了一道芝士焗澳龍和一道紅咖喱帝王蟹。王媛媽媽聽了立即滿眼放光。不過據徐木升觀察，王媛小姨的神色從始至終都很平靜，而在這平靜之下又暗暗透露出一絲兇狠。難道是她刻薄的面相給人的錯覺嗎？
聊天是一個技術活。徐木升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偵探，但實際上已經參與過不少案子，在這個過程中免不了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根據他總結的經驗，一開始就表露出自己的意圖容易引起對方的警惕和反感，因此他打算先聊聊家常。若瑩也是這麼想的，她絕口不提蘇倩倩，反而是跟王媛媽媽聊起了她女兒在學校的情況。這個過程中王媛小姨一聲不吭，一個人喝着悶茶。
不過久，紅咖喱帝王蟹被端上來了，王媛媽媽立馬抄起筷子撲向那隻巨大的螃蟹。王媛小姨沒動手，尖聲說：“別繞彎子了，你們為什麼要調查那個姓蘇的婊子，她是不是犯了什麼事兒？”她的眼神中突然充滿了狂熱和欣喜。徐木升和若瑩都嚇了一跳。
“她啊，現在還不能確定，不過十有八九有問題。我聽若瑩說您可能了解一些情況就急匆匆從濱江趕過來。”徐木升裝作今天下午才趕到以體現出對她的重視。
王媛小姨的聲音又拔高几度。“有什麼不確定的，她就是個婊子、妓女、狐狸精，叫她小姐都是抬舉她了。二十年前就該給她判刑！”
如果沒有最後那一句，徐木升會認為這只是一個女人出妒恨的咒罵，可加上那一句就完全一樣了。“二十年前”太具體這個時間太具體，“就該”兩個字則表明曾經確實發生過什麼。
“二十年前是個什麼情況？您別動氣，說清楚她具體做過什麼，如果真犯了法，現在也可以判。”
“做過什麼，還用問么，當然是賣淫啦！知道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嗎？那一年全市展開嚴打，她是警察從酒吧，不對，那時候還叫歌舞廳，從歌舞廳里逮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的？”徐木升不敢盡信。“我們下午去了一趟為民客棧，就是以前公安局開的那個為民招待所。蘇倩倩在那裏當過差不多一年的服務員，這您應知道吧。可那裏面的老員工也沒說起這事情啊。”
“他們當然不敢說了。他們那叫蛇鼠一窩。”王媛小姨憤憤不平的把桌子拍了拍。“那個狐狸精能進去工作就是他們的一個小領導給安排的。”
這倒是和為民客棧馬老闆的說法相符。馬老闆也說蘇倩倩是由公安局的人推薦過去工作的。
“您是哪來的消息呢？”徐木升出於嚴謹考慮，一定要問清楚這一點。
王媛小姨卻不高興了。“怎麼，你懷疑我騙你啊，還是說你要包庇那小妖精？”
若瑩趕忙打圓場。“阿姨，木升不是那意思。您說的這些如果要成為呈堂證供就必須證明消息的真實性。”
“我一個區教育局的科長說的話還能是假的嗎？”王媛小姨挺了挺脖子活像只看到了情敵的鬥雞。“我說小丫頭，他是你男友吧。你可別被他騙了，這男人啊一看到那狐狸精就連魂都丟了。”
徐木升和秦若瑩對望一眼，心裏都在叫苦，這王媛小姨真不好溝通，而且這麼多年過去她對蘇倩倩的憎惡居然還那麼深。
“哎呀，你別冤枉人小徐。”一旁正抱着蟹腿啃王媛媽媽口齒不清的說：“人家小徐可是上過電視節目的偵探，不會上蘇倩倩當的，再說蘇倩倩都多大年紀了，能跟小秦比嗎？”
秦若瑩頓時覺得這澳洲龍蝦和帝王蟹都沒白加，順着話說：“是啊，我們這不也是為了把蘇倩倩關進監獄嗎，您就說說看，這些事情您是怎麼知道的。”
王媛小姨吃了兩個小點心，說：“我有個同事的老公在公安局上班，我是從他那裏打聽到的。當時江邊這一片有七八家歌舞廳，每天到了晚上都是烏煙瘴氣，裏面的女人穿得那叫個少啊。警方那一次掃黃一口氣抓了一百來號人，就有姓蘇的。可是不知道她怎麼就和那天帶隊的小領導搞上了。當時和她一起被抓的那些女人都判了，有的還判得不輕，就她一個人被放了，還給安排了個工作。她肯定和那個小領導有一腿。當時可不像現在這麼公開透明，捉誰放誰還不都是領導一句話的事情。”
這真是個值得注意的信息。徐木升下意識的摸了摸褲子口袋。那口袋裏放着一個設計成鑰匙扣的微型錄音設備，是他從顧軍那裏討來的，效果極好，剛才的對話以及之前和馬老闆的對話他都錄了，如果真有王媛小姨所說的掃黃行動，即便是年代久遠也應該能夠在警方的檔案室里找到記錄。他打算回頭把錄音好好整理一下，有必要就拜託韓燁去調查。
“具體是哪一年您還記得么？”他做樣子的吃了口菜，問道。
王媛小姨想都不想就說：“96年5月16號，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就知道肯定會有人來查的。”
若瑩聽了身子一震，96年，真的是越來越靠近她最不希望的那個猜想了。“我聽說蘇倩倩在嫁給方誌堅之前跟一個公安局領導不清不楚的，是您說的那個負責掃黃的小領導嗎？”
“那肯定是啦。要不然還能有誰？”
“您知道叫他什麼名字嗎？”
王媛小姨翻了個白眼。“我那同事的老公死活不肯說。也怪我着急說要去上訪，他怕我把他爆出來，影響他工作。他還說就算我告到省里去他也不會承認他說過這些話。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我這個同事老公的名字，叫黃驍勇，這有用嗎？”
“應該有用吧。”徐木升這時才體會到被一個女人嫉妒是多麼可怕的事情。王媛小姨對蘇倩倩的仇恨居然持續了二十年。“那您知道為什麼蘇倩倩最後嫁給了方誌堅，而不是那個公安局的領導嗎？”
“這還用問，玩幾次就扔唄。”說話的是王媛媽媽，她已經把一整隻帝王蟹消滅得七七八八，轉頭正猛攻那隻大龍蝦。“人家公安的領導也是注意影響的，難道娶一個失足女回家當老婆啊。”
“所以說我才說志堅真是書生氣，太單純了。我跟他說他不但不信還讓我不要詆毀他老婆。我真是……”王媛小姨說得激動，眼淚居然掉下來了。
她姐姐趕緊給徐木升和秦若瑩使眼色讓他么不要再提這個話題，要不然都沒法好好吃飯了。
菜差不多上齊，秦若瑩陪着小心安慰王媛小姨，徐木升則拍胸脯保證會把蘇倩倩抓起來，王媛小姨的情緒這才好了一點。這頓飯也才勉勉強強的吃下去。臨走的時候，王媛小姨忽然拉着徐木升說：“我記起來了，黃驍勇當時說漏過一嘴，說那個小領導是濱江過來交流的，很有背景，讓我別招惹他。你可一定把他和那個狐狸精都抓起來，他們倆可毀了我和志堅一輩子啊。”
***
送走了王媛的媽媽和小姨，徐木升首先要陪秦若瑩回她昨晚住的旅館拿行李，然後再一起去邵天澤給安排的五星級酒店。風情街這一帶遊客眾多很難打到出租車，他倆只得先沿着江堤往冷清的地方走。
下弦月掛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燈火闌珊的對岸隱約有清冷的蕭聲飄蕩過來，兩個人都沉默不語，迎面吹來的江風讓人覺得有一絲涼。
“木升！”走出去好遠，若瑩忽然扯了扯徐木升的一角。“我想你答應我一件事。你不要再查這個案子了，好不好？”
徐木升停下腳步，認真的看着自己女朋友。“怎麼，早上還說喜歡玩偵探遊戲，現在就打退堂鼓了？”
“你不要明知故問！”她感覺氣惱，卻不全是生他的氣。
“連你也覺得是你爸爸？”
在發覺有人篡改信息化辦案系統的日誌后，徐木升意識到真正的兇手可能來着公安系統內部。周郝被擊斃當晚，他見到了方陽本人，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像秦江橋。聯想秦江橋處理案件時過於關切過於激動的反常表現，他覺得他五成是站在蘇倩倩背後的那個男人。而剛才聽王媛小姨說當年和蘇倩倩有着說不清道不明關係的那個人是個警察，而且是96年從濱江掛職到夷陵的，這種懷疑瞬間上升到九成。之所以不是十成十，是因為沒有直接的邏輯證據。可看秦若瑩憤憤不平的樣子，她似乎比自己還要肯定。
輕輕哼了一聲，不知道是在表達對誰的不滿，若瑩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他96、97兩年在夷陵來掛職，我當時還小，我媽就沒跟過來。”
徐木升過來夷陵之前通過韓燁查看過秦江橋的檔案，這個情況他知道。“除了這一條，你還發現了其他什麼嗎？”
“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方陽，他真的是我和我爸年輕的時候太像了，所以我才騙你說去南京然後……”
果然是這樣，徐木升微微的點了點頭，他在若瑩家裏見過秦江橋年輕時候的照片，之前看檔案上方陽的登記照時還不覺得，在看到他本人之後當時心裏就一抖，怎麼會那麼像？
“你覺得會不會這些都只是——”徐木升心裏也很糾結，如果方陽真是秦江橋的私生子，那事情可就大了。“——巧合？”
“哪能那麼巧！”若瑩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我真的想衝到他面前把他臭罵一頓，太混蛋了！可那又怎麼樣呢？讓他身敗名裂，讓大家看笑話嗎？所以木升，我求你，別查了。”
淡淡月光下，她強忍着沒有哭。徐木升扶住她抖動的肩膀，輕輕把她攬進自己懷裏，拍拍她的背。
“你說話啊？”若瑩很想聽到他親口答應。可徐木升卻沒有辦法答應。
“你是不是還在想系統丟日誌的事情，要我說那才是巧合！你真覺得會是他殺了張煒、許岩、柳依那麼多人嗎？我找人問過，張煒被殺的那天晚上，他正在接受中組部工作組的談話。”
徐木升知道以若瑩現在這種狀態，說什麼她也聽不進去。“先回酒店吧。晚上外面還是有點涼的。”
若瑩瞅了自己男朋友一眼，這等於就是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