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了愛情拚命努力,結果一敗塗地
第12章為了愛情拚命努力,結果一敗塗地
1
我常想,如果不是因為老鄭的去世,我的心不會變得這麼狠,彷彿心裏依託的城堡倒塌之後,急於給自己構築一道銅牆鐵壁來抵擋災難。
老鄭去世之後我才明白,我這麼多年的無所畏懼,不是因為我有多勇敢,而是因為我知道不管我在外面受了多重的傷,只要我回到家,都有一個人能承接我所有的傷痛。
可是現在老鄭不在了,那個能承接我傷痛的人不在了。
我再也不想敞開心懷,再也不想受到傷害了。
何況讓我面對裴子宇,只會把已經結痂的傷疤再殘忍撕開。
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懂,他為什麼不懂?
裴子宇在划船事件之後整整一個月沒有出現在我面前,聽米亞說他回去生了一場大病,足足躺了兩個星期才恢復。
米亞和我說這件事的時候,我坐在窗邊給綠色植物澆水,我想起我和裴子宇在圖書館的日子,我養了很多綠色植物,有時候他也會把它們放到眼前認真去觀摩。
他看一株植物的眼神都比看我的眼神專註認真,我怎麼會相信他對我的情感會是喜歡呢?
那一陣,我連續做夢,我夢到裴子宇站在鐵軌上,遠處的火車就要開過來了,他問:“鄭歡,是不是要我死了,才能彌補你的悲傷?”他閉起眼睛,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火車就這樣轟隆隆地開過來,我嚇得一下子驚醒過來,發現自己身在宿舍的床上。
窗外星光燦燦,彎月皎潔,零星的光溫柔地鋪在我的身上,我像是腦子不聽使喚地爬下床,穿着拖鞋就跑去裴子宇的宿舍樓下。
研究生的宿舍樓在未名湖邊上,我走了二十分鐘才走到他的宿舍樓下,是夜,涔涔月色垂照而下,未名湖面波光粼粼,我找了一張長椅坐下。
裴子宇的房間正對着未名湖畔,我抬頭看到他的房間還亮着燈,有一道窈窕的身影在模糊的光影里穿梭。
我看得出是劉姿函在照顧他。
這麼多年,劉姿函不離不棄地陪在裴子宇的身邊,他們是人人稱羨的璧人,我以為我做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絆腳石,我離開他,他應該順理成章的和劉姿函在一起。
可是他並沒有這麼做。
我從不相信他這麼做是因為心裏有我,他對我從開始的利用,到後來只有愧疚了吧。
他和我說話的時候眼神充滿了想要彌補的急切。
我想這兩年他回想起我,回想起老鄭的去世,他一定是懷着不安的吧?
他把對我老鄭去世的愧疚成了對我的重視,一心想要彌補我的傷痛,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這些根本不是我要的。
可是我想要什麼呢?我晃着雙腳,看着天空璀璨的星星,十幾歲的時候,我想要一直留在裴子宇身邊,可是現在,我只想要老鄭活過來。
我希望那個全世界最愛我的人可以活過來,像小時候那樣抱着我,給我溫暖。
只是我知道,老鄭不會活過來了,他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裏長眠,永遠地離開了。
我沒有再去看裴子宇的窗戶,我迎着冷風慢慢地走回去,身體在冰冷的夜裏被吹僵硬了,路燈下,我看到有小蟲子飛來飛去,我恍惚地以為,老鄭就站在面前,穿着他那件老式的外套在路燈下等我。
他會告訴我不要害怕,爸爸永遠在這陪着你。
黑夜裏,我往臉上摸了一把,濕漉漉的全是我想念老鄭的眼淚。
2
裴子宇不來之後,世界變得清凈很多,我又照常開始上課、打工、找宋星和聊天扯淡,生活平淡如水卻安好。
馬上就要大四,很多同學都在找一些靠譜的單位實習或者籌備考研大計,宋星和一直力邀我來他店裏做老闆娘,被我拒絕了多次。
江大的廣告設計並不是江大熱門的專業,我大學期間就顧着賺錢生活,根本沒有參加任何提高逼格的畫展和比賽,我的履歷實在是太過蒼白,根本拿不出手,一時間我愁得抓耳撓腮的。
沒過幾天,系主任把我喊到他辦公室。
我一進去,他就開心地對我說:“鄭歡,你聽過藍希集團嗎?”
“我知道,以廣告設計為主的大集團公司,從廣告到裝修只要與設計相關都被他們囊括了。”
“對對,他們集團最近接了一個關於錦瑤古鎮的項目,這個項目是和當地政府合作的,主要是配合古鎮的設計,重新修葺和推廣。”
“那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他們集團想找幾個我們學校美術廣告專業的學生過去,負責設計和畫一些壁畫,這可是個特別好的學習機會啊,據說著名國學大師沈如生也會參與其中,還有書法界的泰斗穆克老先生也會題字,如果表現得好,順理成章簽約藍希集團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主任說得眉飛色舞,激動得無與倫比。
這件事情對我來說的確是個非常好的機會,只是我總是感覺哪裏有些不對勁。
“可是為什麼會選我呢?我的設計水平並不出色啊。”
“你的成績每次都是全系第一,再說了,你的畫畫水平是全系公認的出色,不選你選誰啊。”主任表示對我很有信心。
真的沒有問題嗎?我怎麼感覺餡餅砸得有點太快,我聽着心裏怕怕的。
“這是合同,你可以考慮一下。”主任拿出合同給我,“藍希不愧是大集團啊,三個月給三萬塊,嘖嘖,比我工資還高。”
“什麼!三萬!”我一把搶過主任手裏的合同,“什麼都不要說了主任,我現在就簽!”
3
在宋星和的奶茶店裏,他上上下下地把合同看了好多遍,就差沒拿個放大鏡去看了。
“不可思議啊!”宋星和叫道。
“哪裏不可思議了?”
“三個月三萬塊人民幣!你一個大學都沒畢業的學生,月入一萬啊!”
“怎麼?你羨慕嫉妒恨?”
“我總感覺裏面有什麼貓膩。”宋星和摸摸下巴。
“什麼貓膩啊!我家歡歡從小就運氣好!”米亞搶話。
“我什麼時候靠運氣了?我從小到大不是一直憑的實力嗎?”我把合同拿回來,妥帖地放好。
“當年我黑箱你的事情全校都是知道了,還憑實力呢!”宋星和吐槽我。
“那後來我還考了全市第一呢!”我毫不示弱,“這叫厚積薄發你懂不懂!”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資質平庸,成績平平的小女生會變成專業第一成績優秀的天才少女呢!”秋淮說道。
“秋師兄抬舉,天才不敢當,少女是真的。”我向來臉皮厚。
“哈哈哈哈……你?少女?上次你走路上不是還有個小女孩喊你阿姨嗎?”宋星和笑得直不起腰,俊臉都快笑變形了。
我真想把他的臉扭下來。
“哼,那是小孩子不懂事,我不和她一般計較!反正這個活我已經接了,等我三個月後華麗歸來,到時候就有一份前途無量的工作在等我了!”我一想到畢業之後能進藍希集團,本來惆悵的心都放下來了。
“你看你那臉,馬上就要走了,怎麼一點也沒有捨不得我,反而開心得自由自在的樣子。”
“我幹嗎捨不得啊?不對,我什麼時候捨不得過你啊?真是想太多。”
“但是我捨不得你怎麼辦?”宋星和走到我面前,拿手揉揉我的頭髮。
這麼多年,宋星和對我還是像對待一個小孩兒一樣。
“哎呀,你們能不能別秀恩愛,肉麻死了。”米亞開玩笑地叫道。
我拍開宋星和的手:“宋星和,我都多大了,你怎麼還和小時候一樣拍我頭啊,這樣我容易變傻你知道嗎?”
“別亂說,你的傻都已經定型了,什麼變不變?”宋星和捂着被我打的手,不留情面地還擊回來。
和宋星和聊天總是特別愉快,尤其在心情好的時候。
我伸了伸懶腰,望了一下窗外,想到去古鎮又可以離開三個月,前陣子被裴子宇糾纏的煩惱立刻一掃而空。
晚上宋星和非要拉着我去超市,他推着車在前面一樣一樣地拿生活用品,我跟在後面一樣一樣地拿零食,等到買單的時候,我們兩個人拿的東西形成了生活用品和零食禮包的巔峰對決。
買完東西宋星和拎着一個蛇皮購物袋和我並肩走在校園裏,迎面走過來的人看到宋星和都笑着說:“宋學長,剛從鄉下回來嗎?”
剛剛出門購物我尋思肯定會買很多,所以就順手拿了舍友裝行李的蛇皮袋,本來用蛇皮袋也沒什麼,只是宋星和實在是長得太扎眼了,高貴的氣質拎一個無比鄉村的袋子,難免大家要疑惑他是不是去丟垃圾。
在第N個人問了這個問題之後,宋星和終於爆發了,他看着我咆哮說:“鄭歡,剛剛不是你說晚上大家都看不到我我才拎這個袋子的!現在全都看到了你讓我這個校草的臉往哪兒擺!”
“誰讓你長得這麼耀眼呢?黑夜都阻擋不了你星星般的光芒!”我怕他一會兒撒手不幹了,趕緊拍他馬屁。
“得了吧!你只有有求於我的時候才會拍我馬屁!”宋星和雖然這麼說,但是上彎的嘴角卻出賣了他的得瑟。
走到半路的時候,宋星和停在了一棵梧桐樹下。
“怎麼不走了?”
“鄭歡,你記得這棵梧桐樹嗎?”他望着樹問我。
“不記得了。”
“你入學的第一天,我去接你,走到這裏,你說累了要休息,我給你去買雪糕。”他轉過頭,“我記得那時是秋天,樹葉都掉得差不多了,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你蹲在這棵樹下,把自己縮得小小的,你的長頭髮被風吹得亂七八糟,但是你彷彿沒有知覺一樣,只是一動不動地發獃。”
我不知道宋星和怎麼突然會和我說這個,但是我的心卻有種奇怪的感覺,我趕緊從袋子裏翻出一袋浪味仙,打開遞到他面前:“別裝文藝男青年了,請你吃。”
宋星和並沒有吃那袋浪味仙:“你知道嗎?從那天開始,我就和自己說,我一定要讓你變得和以前一樣活潑開朗。要讓你幸福快樂。這幾年你雖然偽裝得很好,可是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不快樂。”
宋星和說得很認真,我聽着心裏直打鼓。
“我不知道你和裴子宇之間會不會再發生什麼,可是如果你想,我願意做那個陪在你身邊一生一世的人。”
“宋星和,你別逗我啦。”我企圖想開玩笑把這個事兒混過去。
“鄭歡,可能我平時不夠認真,可是這一次,我是說認真的。以前我以為我還記掛着劉姿函,可是這次我見到她,我發現原來我不知不覺早已經把她放下了。反而是我看到裴子宇來找你,我的心裏很焦慮,我害怕你會和他走了,我害怕你會丟下我,這麼多年我的生活已經習慣了有你的存在,我不想你離開我。”
“宋星和……”我沒想到宋星和會突然和我說這些。
我低着頭說:“對不起,宋星和,我還沒有想好。”
“沒關係,我知道說這些對你來說太突然了,你可以趁着出去的這幾個月好好想想。”宋星和並沒有強行要求我,他拎起袋子,揚起一個笑臉,“走吧,明天要出發了,今天睡個好覺。”
月光下,宋星和手提東西的背影非常清瘦,他一步一步地踏在梧桐樹的光影里,彷彿走過了我整個青春的影像,這個我記憶里自戀搞笑又陽光燦爛的少年,他不知不覺已經長大,他逐漸成熟、懂事,有了自己的未來。
他和米亞一樣,在我的生命里佔據了很重要的地位,他陪伴了我整個青春韶華,帶我走出陰影低谷。
可是未來是不是真的只有陪伴就足夠了呢?
我搖搖頭,不想去想那麼多。
4
我輾轉難眠地度過了一夜,宋星和的話一直在我腦海中回蕩,這麼多年如果不是宋星和,好多時候我都撐不住了,如果不是他陪在我身邊,我不可能那麼快從陰影里走出來,他說我幫了他,可是很多時候,他同樣也幫了我。
好在第二天我就要出發去錦瑤古鎮,算是暫時可以將這段感情放一放。
我起了個大早,把行李收拾妥當,打車前往集合地點。
宋星和這次沒有來送我,只是拖米亞給我帶了一張銀行卡。
米亞拍拍我的肩膀說:“歡歡,宋星和對你可是真好啊。”
宋星和對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願去想,也不想面對。
公司租了一輛大巴,從集散中心出發,早上有點塞車,我趕到的時候,車子裏的人已經陸陸續續上得差不多了。
我的箱子很大,裏面塞了很多東西,因為不知道那個古鎮買東西方不方便,所以能帶的盡量全都帶齊了。
拎箱子的時候顛了一下,把手鬆脫眼看要砸到我的腳,還好有人在我背後拉了我一把。箱子重重地砸在地上,我忙不迭地要去撿,他已經把手繞過我的身側,把箱子拎在手上了。
“謝……”我剛轉頭要道謝,沒想到迎上一對熟悉的目光。
是裴子宇。
三月的初春,他穿一件深咖色的毛衣,白襯衫的領子從圓領毛衣里折出來,一條黑色的長褲把他修長的腿詮釋得淋漓盡致,他目光熠熠地看着我,早晨的露水落在他的頭頂,陽光下,他整個人看上去依然乾淨美好。
不對,他怎麼會在這兒?
“你怎麼在這兒?”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舉了舉身上的工作牌,理所當然地回答:“我也是這個項目的工作人員。”
“什麼?”我不敢相信,他什麼時候加入了我們這個項目組?
“我怎麼不知道?主任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難怪我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原來裴子宇在這兒留了一招。
“他可能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你吧。”
“你……”
“你們走不走?都堵門口是什麼意思?”後面有個尖銳的女聲喊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我不僅看到了裴子宇,還看到了中學時期的老熟人段靈。
“鄭歡,是你啊?”段靈先是一驚,隨後馬上露出她慣有的驕傲神色,她看到我旁邊的裴子宇,“這麼多年你們倆還沒扯清楚呢?宋星和可真是可憐。”段靈故意說得很大聲。
車裏的人都好奇地探出頭來觀看,我不想和段靈正面衝突惹麻煩,只好快快地上了車。
車上沒有空位了,只有最後一排的兩個位子,段靈一個箭步從我身邊走過去,找准位子就坐下,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只剩下一個位置了,我看着裴子宇面面相覷。
這時候從下面走上來一個體型微胖的大叔,他沖我們說:“不好意思各位,這車缺一個位置,不過我帶了一把椅子,如果有人不介意,可以在走道中間坐着。不過就是要委屈一下了。”
坐下的人肯定是不會讓賢的,果然車上沒有一個人發聲,我站立着,咬咬牙想乾脆我來坐走道好了。
結果裴子宇舉了舉手說:“我坐吧。”
算他還有點自知之明。
沒想到的是,裴子宇一說他坐,車子裏立刻有好幾個人都站起來說:“你坐我這兒吧?”
我放眼看過去,幾個含羞帶怯的妹子,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剛剛都不吭聲裝仙女,一看到帥哥要坐走道了,立刻就變懂事小淑女,哪個時代都看臉,亘古不變的真理。
“不用了,謝謝。”裴子宇對她們全都冷冰冰的態度。
他幫我把箱子放到架子上,拿過小凳子,擺在我的旁邊,氣定神閑地坐下。
我忍住自己要罵人的衝動,把頭扭到另一邊。
同行的是一個看上去十分溫和的妹子,她轉過頭看了看我笑着說:“這是你男朋友啊?對你真好。”
“不是。我不認識他。”
裴子宇也不接話,只是把水打開,遞到我面前:“車裏悶,多喝點水。”
他用行動打破我的謊言。
旁邊的小姑娘笑得花枝亂顫。
我氣得咬牙切齒還是一把把水接過來,咕嘟嘟地喝個精光。
去錦瑤古鎮大約五個小時,路上我閉口不語,我知道裴子宇既然安排讓我來,肯定已經想好應對我的話了,現在問什麼都已經是徒勞。
何況和天才不要企圖辯解任何事情,因為永遠都是手下敗將。
可能昨天沒有睡好,在車上睡意很快襲來,我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車子一路顛簸着,但我睡得格外沉。
等到有人拿着廣播喊:“到了到了,請大家拿好自己的行李跟我下車。”我才緩緩睜開眼睛。
我發現我自己靠在裴子宇的肩膀上,他上半身直立着,像一個山脊一樣一動不動。
“你醒了。”他垂着眼,近在咫尺。
我立馬坐起來,與他保持距離。
裴子宇不緊不慢地把行李拿下來,順理成章地拎在手中。
“你們這情感劇情可真是一部年代大戲呀。”段靈呲一聲從後面走過。
我看着裴子宇完全沒有要和我撇清關係的樣子,不禁一陣頭皮發麻,想想接下去還有三個月的時間要與他面對面,心瞬間就涼了。
5
錦瑤古鎮,坐落在江靈市的城郊,青瓦石橋,依山傍水,是個極具江南特色的古鎮。
而它與大多數的古鎮唯一不同的是,這座古鎮是以制瓷器出名,制瓷技術是從北宋開始經過無數朝代傳承至今。
當我站在古鎮牌坊前的時候,彷彿一瞬間有個熟悉的場景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想起十四歲那年我第一次離開景安去往西塘,那裏也有個這樣的大牌坊。
這裏雖然不是西塘,可是卻有着許多的相似之處。
原來一別十四歲的自己,已經整整七年了。
帶隊的人是我們這次項目的主要負責經理,姓陳,藍希集團的高層,負責古鎮項目的所有內容。
我們一行三十個人,被分成五組,一組六個人,有負責寫策劃的,有負責宣傳文案的,有負責設計圖的,有負責畫畫,還有負責衣食住行和瑣碎小事的。
每個小組都有一個組長。
我學的是廣告設計,毫無疑問是被分到設計組,我很慶幸沒有和裴子宇一個組。
段靈和王雪和我分在一個組,王雪就是車上坐我旁邊的那個女生。
段靈聽到和我分在一組,不滿地嘟囔:“真倒霉。”
開會的時候,裴子宇突然舉手問:“如果我這邊人手不夠能借調人過來嗎?”
陳經理一下子就看到我了:“可以啊,那個鄭歡,我聽你主任說你畫畫當年可是全市第一,如果裴子宇組人手不夠,你就過去幫忙配合一下。”
“陳經理那都是謠傳,其實我畫畫畫得並不好。”我故意這麼說,就是不想過去幫忙。
“沒事啦,人家喊你過去也不會讓你負責主畫,就幫忙打個下手有什麼難的。”
我遲疑了一下,陳經理又說:“就這麼定了啊,這個項目挺重要的,請大家拿出最專業的水平,爭取把這個項目做得體體面面的。”
在連續開了兩個小時會之後,初步的方案才商議出來。大家累得站起身紛紛出去尋找吃的。
我伸了伸懶腰,看到裴子宇被很多女生圍繞,於是默默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裴子宇卻徑直走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拽起來:“走,我們去吃飯。”
裴子宇長得瘦弱,但是力氣卻非常大,我就像只麻布袋一樣被他拖着。
夜幕剛剛降臨,古鎮的景緻隱在一片山水之中,大紅色的燈籠已經高高掛起來,船隻停靠在柳樹斜掛的岸邊。
我走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兩岸垂柳倒掛湖畔,星星似一顆顆的碎鑽落入河塘的水面上。
“要不要這麼用力?”我甩開裴子宇的手。
夜裏有潮濕的水氣,瀰漫在空氣里,似乎分外的清新、甘甜。
“你想吃什麼?”
“不要你管!”我才不理他,自顧走在石板路上。
很多商戶把瓷器放在門外,各種各樣的碗碟、杯盞、瓶罐、首飾盒,有些釉色清明,有些色若霞雲,也不販售,就是攤在亞麻色的布上,夜色中遠看,宛若爭奇鬥豔的少女。
沿路走,依次出現在眼前的是吊腳樓、牌樓、戲台、茶館,河塘水聲潺潺,暗夜迷迷婉轉,紅燈籠成片在暗夜裏搖曳,沒有如織的遊客,卻更似鏡頭中的夢境。
我只覺得回到了西塘,回到了記憶里那個美麗如畫的古鎮,我沉浸在這靜美的世界裏,彷彿怎麼也走不到頭。
最後還是肚子的咕咕聲把我拉回現實。
我在一個長廊下停下來。
“吃點東西吧?”裴子宇從我身後走來,手裏拿着一盒炒年糕。
我沒想到他居然一直跟着我。
“我不吃!”我看也不看他,想自己去買東西吃。
“別看了,這個鎮子上晚上只有一處賣吃的,你現在走過去要20分鐘。”裴子宇說出真相,“我這份是剛剛路過的時候買的。”
“20分鐘就20分鐘!”我還不信我忍不了20分鐘了,我轉過身,想沿路返回。
“最後一份就在我手裏,他們剛剛已經收攤了。”裴子宇在我身後,毫不留情地告訴我真相。
我站住了,這個人實在可惡,居然剛剛不說,就想現在看着我出糗!
我氣得轉過來瞪着眼睛。
他走到我跟前,把一次性餐盒打開:“再賭氣也別和自己身體過不去,吃吧,好不好?”他夾了一塊放在我嘴邊,“聽說這個鎮子上的炒年糕是特別好吃的,不是普通的米,而是用粳米、糯米以特定比例手打出來的,口感特別軟糯。”
這麼普通的一盤年糕被裴子宇說得好像人間美味一樣,我聽着差點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對我來說,吃東西最緊要,於是我拿過餐盒和筷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你別以為我吃你的東西就代表我理你了!”我揮着筷子說。
他只是淡淡地笑着,幫我把年糕盒子打開。
吃年糕的時候,我坐在長廊的木椅上故意不看裴子宇,他就站在我身邊,靜靜地看着我吃。
我記憶中那個永遠一臉冰冷的少年怎麼和眼前這個靠我這麼近的男生對不上。
我假裝看山看水看風景,在他的注視下吃完一盒年糕。
不過這年糕可是真好吃,和裴子宇說的幾乎沒差別,真的特別糯軟,讓人吃了還想吃。
“你吃東西的樣子,永遠都這麼滿足。”裴子宇在旁邊說。
我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哼,扭過頭去不理他。
吃完年糕的時候,我才發現裴子宇好像沒有吃,我本來想問他吃了沒有,但是又覺得這樣問很多餘,最後我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話。
吃完年糕我往回走,他像是知道我不想看到他,始終沒有走到我旁邊,而是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後。
寂靜的夜色里,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地奏響。
到了住宿的地方,王雪和段靈正好從裏面走出來,看到裴子宇和我一前一後。
“王雪,你說啊,有些女生真是厲害,明明長得不咋樣,總把人耍得團團轉。”段靈陰陽怪氣的樣子真讓人討厭。
“段靈,你怎麼對自我認知這麼清楚啊,真是難得,幾年不見,智商見長!”我笑嘻嘻地回她。
“你!你!你……”段靈礙於裴子宇在還是盡量表現淑女的一面,也沒和我吵起來,只是拉着王雪的手,“我們走,不理這種沒素質的人。”
“真是沒見過這麼了解自己的人。”我嘆氣。
我聽到了一聲輕笑,轉過頭,看到裴子宇還站在旁邊沒有走。
“看什麼看?”我凶他。
“你從小到大吵架從來就沒有輸過吧?”
“你又知道?”
“我以前見過。”
我想起劉姿函音樂會的時候,在音樂廳的門口遇到段靈,那時候她也是這樣趾高氣揚的樣子,後來還找我報仇,還好那時候裴子宇救了我。
我記得那天他還給我買了炒米粉,我站在馬路上跟了他一路,他兇巴巴地罵我。
“鄭歡,以前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報應這件事,但是我現在覺得因果循環不由得你不信。我以前怎麼對你,現在你全還給我了。想想也挺有趣的。”
“你再胡說八道,我真的會揍你。”
“如果這樣你會高興,那你揍吧。”他走近我,把臉伸過來,非常嚴肅的樣子。
他一靠近我,我就嚇得往後退。
“你別以為我不敢。”我氣得要死,隨便抓過放在門口的掃把用力朝裴子宇扔過去。
他沒有躲閃,掃把砸在他的頭上,掃把上的毛柄划傷了他的臉,血順着臉頰往下淌,把他白皙英俊的臉襯得萬分詭異。
我嚇了一跳:“你幹嗎不躲開?”
他的表情有點哀傷,也不去摸臉上的傷口,只是靜靜地看我,輕輕地揮揮手:“晚上早點休息,明天見。”
看着裴子宇走進對面的客棧,我用力地抓了抓頭,感覺自己要瘋掉了。
他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怎麼會好像變了一個人呢。
最可怕的是,他這樣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居然心跳加速。
沒救了沒救了,我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讓自己清醒清醒。
6
公司給我們兩個人安排一個房間,我和一個負責我們生活起居的馬大姐住在一起。
馬大姐人很好,是那種沒心沒肺很樂於助人的人。
段靈和王雪住在我們對面,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晚上馬大姐看我一直沒回來,還特意給我拿了一些零食放在桌子上。
我吃着零食整理行李的時候突然發現箱子的輪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一個。
想必是東西太重,直接把輪子給壓壞了。
我想起宋星和,他生怕我去了個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所以幾乎什麼都給我買齊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床邊能看到河塘,幾株垂柳,三兩隻船,夜涼如水,像是少女落下的無限心事,我閉上眼,不斷地給自己做心裏建設,從明天開始,看到裴子宇一定要做到不看,不理,不說話。
在錦瑤古鎮的生活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開始了,大家每天分工合作,討論方案,設計圖定好之後,就要開始畫畫了。
畫畫的活很多,古鎮上的白牆、石牆、紅牆,許多要用到畫的地方都要畫,光是研究要畫的主題,裴子宇那個小子就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
這期間國學大師沈如生和書法界的泰斗穆克老先生來了幾次,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和藹地和我們聊一些歷史文化的知識。
其實關於美術歷史我學了很多,這都要歸功於當年裴子宇讓我看的書,一本一本就像磚頭那麼厚,我熬着夜通宵把它們都啃下來。
當時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希望他在下次抽裏面的問題讓我回答的時候,他可以表揚我一次。
可是每次就算我答得再好,裴子宇都只會微微地點頭說,還行。
現在我聽着兩位大師介紹歷史,總會想起很多以前的過往。
這一個月,我盡量不理裴子宇,可是裴子宇也不管我理不理他,每天早中晚三餐都坐在我的身邊,盒飯每天是固定的,他會把他盒飯里的雞腿、大排這些葷菜全夾給我,開會的時候他就坐在我的對面。
別人去和裴子宇說話,他都客氣而疏離,唯獨和我說話的時候帶着微笑。
所有人都看出來裴子宇對我不一樣,連同住的大姐都會八卦我們的關係。
我對我和裴子宇的關係避而不談,可是顯然八卦總是無處不在,很快段靈就把我和裴子宇的事情添油加醋傳得亂七八糟。
以前是一整個學校,現在就是一個30人的小團隊,她可以繪聲繪色到每一個人。
我聽到馬大姐和我口述內容的時候簡直哭笑不得,她說我從中學開始就特別擅長一隻腳踩兩隻船,不知道騙了多少男生,是個不折不扣的爛貨。
她真是高估我了,以我的條件和姿色,我怎麼可能能騙那麼多人,又不是所有男生都像宋星和一樣眼瞎。
但是群眾並不管謠言是否靠譜,我每天去工作室都被大家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特別是那幾個對裴子宇有興趣的姑娘,有事沒事就故意找我麻煩,陰陽怪氣地和我說話,搞得我最初在這個團隊裏生活極度艱難。
只是這事兒發生沒多久,某一天段靈的床上突然多了一堆半死不活的蟑螂,她尖叫着跑到我房間對我破口大罵。
“鄭歡,你這個不要臉的賤人,你有本事明着來,做這種小動作有什麼意思?”客棧里來來往往的住客,都看她一個人在上演潑婦罵街,大家都以為我會上去和她爭吵,我只是特別平靜地走到她面前說:“既然你覺得是我做的,那報警吧。”
她大概沒想到我會這麼淡定,拿出手機真的要報警的樣子,被馬大姐一把勸住了。
她不甘心又跑到經理那裏去告狀,沒想到陳經理似乎早就知道她要來,隨便幾句話就把她打發了。
這事兒成為了一個無頭懸案,大家都在猜測到底是誰給段靈床上放的蟑螂,有一部分人堅持我做的,可是我真的並沒有做過。
那天晚上吃完飯,我看到裴子宇的手上纏着幾個OK綳。我大概就明白了。
“誰讓你這麼做了?”
他愣了一下,我接著說,“你做那麼多無聊的事兒幹什麼?你以為你這樣做我就會感動嗎?你就是做一百件一千件,對我來說都沒用。”
“我知道沒有用。”他低頭看着碗裏,淡淡地說,“我就是想知道,為另一個人做一件事是什麼樣的感受。”他聲音低低的,“現在知道了,雖然過程很不好受,但是心裏很開心。”
聽裴子宇說這段話,我心裏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我想起來當初我衝進去搶畫,從裏面走出來的時候,他不是真的要罵我,他只是太擔心我,害怕我受傷,就像我剛剛看到他手的心情是一樣的。
吃完飯我租了一輛摩托車去古鎮外買新的行李箱,那是個精品連鎖店,很神奇的是店裏面放了一個夾娃娃的機器。裏面放着一些長得很廉價的山寨娃娃,他們五彩繽紛,眼神空洞。
我站在夾娃娃機前看了很久,透明的玻璃里,印出我現在的樣子,黑直長發,清晰立體的五官,當初那個又黃又瘦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不再那麼平庸難看,她有了自己值得驕傲的一切,可是過去的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我的身上還穿着老鄭為我做的老舊布裙,簡單樸素的布裙,似乎殘留着老鄭的溫度。
我想起裴子宇十幾歲的時候站在我的身後幫我夾娃娃,他的氣息就在我的耳畔,彷彿一轉頭就能面對面的靠近他,那時候我連動都不敢動,小心翼翼地維護着這短暫的幸福片刻。
但是如今就是看到他,我都覺得是一種厭惡,我不知道我厭惡的是當年那個害死老鄭的自己,還是那個為了報復而把我當成棋子的裴子宇。
我不敢面對過往,我不敢面對曾經的勇敢,我害怕到頭來又是一場傷害,更害怕自己的心,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傷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