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第11章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1
裴子宇說來找我,我覺得就像天方夜譚般的笑話。
如果是在兩年前,我聽到這句話一定會屁顛屁顛地跑上去,恨不得像只樹懶一樣掛在他身上求帶走,可是現在我只是感覺他在開玩笑。
一個坑裏掉一次是不小心,掉兩次就是愚蠢,經歷了那麼多的變故,我還會相信他和我說的話,那我一定是腦子燒壞了。
此刻我坐在學校的噴水池邊和米亞商量對策,宋星和拿着石頭往水裏拋去,完美地呈現了一個水上漂的過程。
“歡歡,你今天可是上了學校BBS頭版頭條了,裴子宇抱着你的照片以多角度被拍攝下來了,大家都在猜測你和他到底什麼關係。你現在是徹底紅遍江大了。”
“呵呵,是嗎?真是要謝謝他。”我明明已經躲開他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我想起下午裴子宇在我咬完他之後還沒有放開我的打算,我就徹底放棄了掙扎,乾脆閉着眼假裝屍體,掩耳盜鈴不去看周圍的情況。
“他下午的講座才說了幾句就丟下一屋子的人跑掉了,就為了去找你啊?”
“太詭異了!這完全不像裴子宇會做的事情啊!”秋淮驚呼,“從我認識裴子宇開始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事不關己、路不斜視的那種人,別說他特意去找個人了,你就是在他面前丟一千塊他都懶得去撿,不會這兩年出了什麼事兒,給摔成腦殘了吧?”
我捂着腿,瞪着眼前兩個更不靠譜的軍師,沒有說話。
“你都還好了,宋星和才可憐呢,我剛去看了一眼他的微博,評論里全是給他點蠟燭發綠頭盔的,看着都心疼。”米亞坐到我旁邊,對我使眼色,我順着她的眼色看過去,宋星和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一直默默地盯着湖面發獃。
“宋星和,想什麼呢?”米亞喊他。
宋星和轉過身,假裝若無其事地說:“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過去兩年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感嘆光陰流逝呢?”米亞說道。
“那我還能怎麼做?代表學校讓他滾蛋他能滾嗎?”宋星和走到我面前,“鄭歡,自己的事終究要自己解決,他既然說來找你,你總要想辦法面對他。”
我閉上眼,抬頭看着天空,該來的總要面對,不管我們怎麼逃避都沒有用。
2
裴子宇是從川州美院考到我們學校讀研究生的,之前所有人都在疑惑他為什麼會考來江大,現在由於這場大戲,好像所有的疑惑都完全解開了。
網上很快扒出了裴子宇和宋星和都是我師兄的事情,加油添醋地把它寫成了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香艷故事,連我這個女主角看了都忍不住想給們的故事點贊。
我本來以為以裴子宇的性格和身份,在我表現出極大的冷漠和對他毫無興趣的樣子之後會放棄來找我,不管怎麼說他都算是個名人,礙於他自己的身份都會謹言慎行。
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裴子宇從那天之後天天出現在我面前,我去上課,他就在我下課會途徑的路上等我;我去廣場畫畫,他就站在不遠處看我;就連我去宋星和的奶茶店,他也會點一杯奶茶,坐在隔壁。
他就像是我的影子,無處不在,還把我的行程和課程摸得透透的,讓我想躲都無處藏身。
我如果惱羞成怒地問他想幹嗎,他就嚴肅認真地和我說:“想和你做朋友。”
許多年前我非常渴望和裴子宇成為朋友,可是現在我一點也不希望和他有什麼瓜葛。
我開始當他透明人,他也不管我理不理他,給我買早飯、買零食、買其他各種東西,托班級的同學帶給我,準時程度幾乎要超越宋星和。
所有人都在傳裴子宇追我,他要把我從宋星和手裏搶過去,還有人甚至在打賭他和宋星和什麼時候會大打出手。
就連宿舍的舍友都八卦地問我到底怎麼回事,我每天面對這些問題,簡直頭痛欲裂。
我真的不知道裴子宇要做什麼,當然我也沒興趣知道他要做什麼,可是他這樣的行為嚴重影響到我的生活。
有時候想想真的很可笑,以前那麼努力只是想獲得他給我一點點的好,現在他把所有的好捧到我面前,我卻根本不稀罕看一眼。
有些東西就是這樣,想要的時候得不到,後來再看到就沒興趣了。
裴子宇就這樣連續出現了一個月都還沒有一點點要退場的意思,所有人都在看好戲,但是我卻綳不住了,我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解決這件事情,我要讓我的生活恢復到從前那樣的平靜。
我故意給宋星和打了一個電話讓他今天來接我下課,自從他做了老闆之後,下課就是最忙的時間,幾乎就不可能來接我,但是今天我是請他過來和我演戲的。
他來之前我在電話里交代,一會兒你一定要裝出情深意篤沒我會死的樣子,誰敢和你搶我你就滅了他的樣子,一定要逼真知道嗎?
我說完這些之後,我聽到宋星和在電話那頭足足笑了三分鐘,什麼才子的形象都不要了,最後笑到岔氣才他停下來:“這樣的劇情不好演啊。”
“不好演也要演!不演就絕交!”我威脅他。
所以那天放學下課之後我遲遲不出教室,等到從窗戶里看到宋星和的自行車遠遠地騎過來,我才站起身慢悠悠地往外走。
裴子宇果然站在教室門口的樹下,他在低頭看電子書,我剛走出來,他就把頭抬起來了。
“Hi,寶貝。”宋星和故意從裴子宇旁邊騎車過來。
“親愛的,你來啦。”我歡快地奔上去一把挽住宋星和的手臂。
裴子宇還是站在樹下,看着我們倆,什麼話都沒有說。
宋星和拉着我故意若無其事地走到裴子宇面前:“子宇,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
他們兩個雖然經歷了很多撕破臉的事情,可是卻從來沒有形同陌路,每次見面打招呼依然保持國家領導人會晤的樣子交流。
大概搞藝術的,都有一種假裝大度的清高。
“裴師兄,我說過了,星和是我男朋友,你這樣總來找我,會造成我的困擾。”我想趁着宋星和今天在場,把這件事情解決一下。
我沒料到裴子宇只是看了看我們,抬了抬眼說:“你和宋星和是假情侶,我知道。”
他一臉篤定的樣子,真讓我吃驚,他都沒有和我們在一起,他居然知道我和宋星和只是假情侶。
難道我和宋星和的演技真的這麼差?
“子宇,我和鄭歡在一起那是全江大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不信你可以去問問。”宋星和說道。
“宋星和,你這個謊話幾年前騙我還可以,現在可不奏效了。”裴子宇一臉從容。
“你什麼意思?”
“別忘了當年你是為了誰來找我的,是劉姿函,那天我才明白,原來你心裏一直在乎的人是誰,鄭歡至始至終都只是你治療傷口的跳板和幌子。”
“你夠了裴子宇,你是不是想說我就是個傻子?”我在裴子宇提到當年的事情之後就像炸了毛一樣。
“鄭歡,我不是那個意思。”
裴子宇這個人要麼不說話,要麼句句話都扎在點上,真是十分可怕。
“就算我是個傻子,我也不會再信你說的半句話。”
“鄭歡,難道我們就不能重新從朋友做起嗎?”
“沒這個必要。”
“裴子宇,鄭歡都說得夠清楚了,你怎麼還聽不懂?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臉皮變得這麼厚了,你不是一向裝清高冷漠的嗎?”宋星和說。
“我不想和你說話。”裴子宇冷冷地對宋星和說。
“你現在騷擾我女朋友,還不想和我說話,你好笑不好笑?”
“我不會相信鄭歡是你女朋友的。”
我看裴子宇這個樣子,像是鐵了心不罷手,我感覺今天不犧牲一下色相估計是不能讓裴子宇死心了,為了讓他死心,我大聲說:“你不相信是嗎?那我證明給你看。”
我看着宋星和,剛把臉湊到宋星和的面前,宋星和估計都慌了,他瞪大眼睛看我,我剛想把嘴親上去,整個人被連拖帶拽地給扯開了。裴子宇氣得臉色發黑,狠狠地按住我的後腦勺,一個俯身就把唇壓了下來。
柔軟的唇觸碰在我的唇上,帶着細膩的觸感,我的全身瞬間都冰凍了,一下子暈頭轉向的,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情況,裴子宇蜻蜓點水地掠過之後抬起頭,像宣誓所有物一樣:“鄭歡,我不許你親別人。”
我傻眼了,來之前我想了多種劇情,但是真的沒有一種劇情是這麼離譜的,我千算萬算,沒算到裴子宇也有這麼無賴的一面,現在按劇情走勢我應該給他一個耳光讓他滾蛋,可是我真的嚇傻了,我沒想到我的初吻會在這種情況下出現。
老天是不是在耍我?
“裴子宇,你個王八蛋!”當我還在思考怎麼回應的時候,宋星和已經狠狠地在裴子宇的臉上打了一拳,裴子宇整個人被宋星和打倒在地,他的手磨在地上,瞬間蹭出了血。
“你以後再敢來騷擾鄭歡,我保證打死你。”宋星和惡狠狠地警告他。
裴子宇踉蹌地站起來,並沒有被宋星和這一拳打得退縮,他反而死死地看着我說:“鄭歡,我不會放棄的。”
然後他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了,瘦長的背影在十一月的冷風裏顯得分外蕭索,明明是熟悉的身影,可是他的行為舉止根本無法和我記憶里的那個冷漠傲嬌的少年重合起來。
現在的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在祈求愛情的可憐人。
呸,我罵了我自己一聲,驕傲如他,怎麼可能會祈求我的愛情,這根本是天方夜譚。
“宋星和,你幹嗎打他?”我看宋星和滿眼通紅的樣子問。
“他居然當著我的面親你啊!這麼多年我都沒親過,被他先親了,我能不氣嗎?揍他算輕的了。”宋星和臉紅脖子粗地回答。
“虧我還以為你在為我抱不平,真是自作多情。”我跳上宋星和的車,“走吧,去吃飯。”
“你怎麼這麼淡定啊?你現在被人非禮啊!你怎麼可以這麼淡定!”宋星和大聲說道。
“親都親了我還能怎麼樣啊?難道我還親回去嗎?”我白他一眼。
宋星和只好無奈地罷手,憤憤不平地騎車自行車載我穿梭在學校里。
我抱着他的腰,想起很多年前,我幻想他是裴子宇的天真,那時候學校的樹剛剛開始掉落葉片,陽光在葉片的脈絡上鍍了淺淺的金色,像是我漫開的無限甜蜜心事。
我曾經幻想過無數次裴子宇親我的畫面,一定是美好而甜蜜的,我從來沒想到這個吻會來得這麼匆匆,就像一個臨時的獎勵,毫無喜悅感可言。
他只是在昭告旁人我的歸屬,可我對他而言,其實依然什麼都不是。
宋星和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鄭歡,你在想什麼?”
“你說,有些東西我們一直想要,可是真的得到的時候,卻早已經不是當初期待的那個樣子,多麼可悲。”
風吹過我的臉頰,吹開我額頭上的髮絲,我靜靜地閉上眼睛,不想再去想那些想不通的問題。
3
為了躲開裴子宇,我特意和系主任請了假,說是一心一意要把麥克餐廳的畫畫好,主任批了我一個禮拜的時間,我正好趁着空檔收拾了一點東西躲到那個餐廳去。
之前麥克曾經問我需不需要住在他們餐廳,反正現在還沒有開業,要住是沒有問題,那時候我覺得沒有必要婉言拒絕了,現在想起來,覺得這裏真是個避難的最佳場所。
我這次請假沒有告訴宿舍里的任何人,我總感覺裴子宇在我周圍安插了眼線,否則他不會那麼輕而易舉就得知我所有的情況。
我站着拿出顏料,一筆一劃在餐廳的牆上作畫,顏料的氣味鑽入我的鼻中,畫畫的過程總能讓我十分平靜。
我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為了逃避裴子宇,千方百計地去躲他,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宋星和準時在中午過來給我送飯,都是匆匆過來,把吃的放下就去排練了。
他最近在籌備新一輪的演出,之前聽說有好幾個經紀公司看中他要簽他去做歌手,他都拒絕了,他熱愛音樂,喜歡錶演,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靠這個賺錢,也沒想過因此走上人生的另一條路。
雖然他的確有這樣的潛質。
“美味蛋包飯送到,恭請品嘗。”宋星和的聲音大老遠就從餐廳遠處傳來。
“放下就行。”我正畫得起勁,不想被打擾。
“先吃了飯再畫,要不然一會兒涼了。”宋星和把飯放在桌子上。
“我這還沒畫好呢,還得洗手太麻煩了。”
我一手的顏料,頭上還帶着鴨舌帽,這是我作畫的習慣,因為怕顏料弄到頭髮,我都會戴一頂帽子。
“真是服了你了,我少盯着一天都不行,今天難得有空,我喂你吃!”宋星和把蛋包飯捧到我面,拿着勺子挖了一口送到我嘴邊。
“你今天不用去綵排嗎?”我理所當然地吃着他的餵食問道。
“綵排完了,我們這周五就要表演了。”宋星和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票,“VIP黃金寶座,請閣下蒞臨指導。”
“別鬧了,你知道我對表演沒興趣啊。”
“我當然知道你對表演沒興趣了,不過,這是我的告別演出,你不捧場,以後想捧場也捧場不到了。”宋星和淡笑着說。
“什麼?最後一次?”我不知道這是宋星和最後一次演出。
“是啊,月希馬上要去維也納了,鼓手也要回老家工作,我們樂隊少了兩個人就不成立了,乾脆做一個告別演出。也算是為我們那些搖頭晃腦的歲月畫上一個完美的休止符。”
“宋星和,你不遺憾嗎?”
“遺憾啊,可是也沒什麼辦法,人有聚散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我們總要分別,只是早晚而已。”宋星和的言語中有淡淡的感傷,“可是還好,至少我們為自己的夢想和熱愛揮灑過青春和汗水,這對我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宋星和,你真的成熟了。不再像以前那麼幼稚了。”
“我一直都很成熟好不好?是你覺得我很幼稚。”宋星和死不承認。
“行行行,我到時候一定去。”我停了一下,“那你會請劉姿函嗎?”
我知道這段時間,宋星和雖然不說,可是劉姿函的到來一定給了他巨大的觸動,曾經在心裏那麼深愛過的一個女生又出現了,他怎麼可能沒有反應。
“我把票給她了,不過不知道她會不會來。”宋星和垂着眼,“這兩年她好像過得也不太開心。”
劉姿函的不開心全都是來源於裴子宇,我一直以為劉姿函和裴子宇早就在一起雙宿雙棲,但是看眼前裴子宇的樣子,劉姿函這幾年還只是站在他的心門之外,沒有走進他的心中。
裴子宇的心太堅固了,不是誰都可以輕易走進去的,我自很多年前,就深深地領教過。
“如果你還喜歡她,為什麼不去追她?”
“沒那種感覺了吧。”裴子宇說,“我聽到她來的時候還是很開心,可是當我再看到她的時候,我反而沒有了當初的那種悸動了,我那天就特別平靜地把票給她,和她道別,回去的路上,我真的覺得一切都結束了,她已經不知不覺從我心裏翻篇了。”裴子宇又給我挖了一口飯,“從小到大,她最多就是把我當朋友,她只喜歡和裴子宇在一起玩,買東西都記着裴子宇的喜好,我小時候還以為是因為我沒有裴子宇聰明,畫得好,所以我拚命學習,當我和裴子宇幾乎平起平坐的時候,我去和她表白,她居然和我說,她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所以那天我才跑去喝酒,喝得爛醉,差點吐死在公交車上,不過還好遇到了你,我的心情才得以緩解,其實老實說,我剛開始故意和你那麼親近是為了試試劉姿函會不會吃醋,可是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就連看到你都特別親切,我就知道她心裏沒有我,可是我心裏還是放不下她。高三快畢業的時候我又去找她了,你知道她和我說什麼嗎?她說就算沒有裴子宇她也不會喜歡我,我一氣之下就報了江州大學,高考的時候故意考得亂七八糟。就是為了離開她。現在想想,那時候真的挺幼稚的。”
“難得肯承認啊,不容易。”我拍拍他的肩膀。
“不過還好這麼多年有你在我身邊,你奇葩的理念陪我度過了想不通和心塞的日子,想想我也不是最慘的。”
“你這是提前和我說告別宣言呢?我怎麼聽着有點害怕。”
“沒啊,就是有點感慨。”
宋星和看着我:“你對裴子宇呢?是過盡千帆,還是一如往昔?”
宋星和問這話的時候特別認真,和他平時嬉皮笑臉的樣子完全不同,我感覺氣氛有點僵硬,為了緩解氣氛,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還一如往昔呢,我和他沒戲。”
“不是戲不戲,我就是問你,你對他還有沒有感覺?你是真的厭惡他,還是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心?我看得出,其實你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他昨天被我打在地上,你第一反應其實很想過去扶他,你看他的目光……總是……有些不一樣。”
我被宋星和問得有點啞口無言,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了,我還真不知道。
“不管是哪一種,我都不會和他在一起的。”我不知不覺就已經把蛋包飯吃完了,站起來把票放到自己口袋裏,“你放心,你的告別演出我一定去。”
宋星和騎着自行車走了,我剛剛佯裝沒事的臉才終於放了下來,宋星和說得對,我對裴子宇還是戀戀不捨,我逃避他不理他讓他走,都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來擾亂我的生活,擾亂我的思想,如果他真的對我一點作用也不起,我何必躲到這裏,避他不見。
裴子宇,無論過去多少年,他還是可以輕輕鬆鬆地影響我的情緒,他對我的影響,比我自己想像中還要大。
4
宋星和的告別演出定在周五,連續畫了三天畫的我差點脖子都要僵硬了,去的時候套了一件粉色的開衫和牛仔褲,把頭髮束成一個結,頂着一個大素顏就去了。
表演場地在五四廣場附近的一個小噴泉旁邊的空地,那裏最近剛剛推成平地,過陣子準備動工起房子。
凹凸不平的地面,簡陋的小舞台,看上去凌亂而且毫不起眼,可是來的人卻密密麻麻。
特別是舞台的燈光一打,宋星和一行人穿着一身勁爆的黑色衣服走上台去,底下所有人的尖叫聲都快把我耳朵震聾。
那一群人裏面米亞尤其激動,她拿着熒光棒拚命地敲打,叫得撕心裂肺的,她的眼中充滿了激情,彷彿是真的熱愛搖滾,可是我知道她不過是喜歡秋淮,包括秋淮的一切。
從以前的跳舞到現在的樂隊,愛一個人總會為他改變良多。
宋星和衝著台下的我眨眼,他今天戴着墨鏡,一身皮衣閃閃發亮,頭髮打理得卷翹有型,真是具有明星的氣質,難怪那麼多經紀公司想要簽他。
音樂響起,他們剛剛開口唱第一句,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衝到台上來砸東西。
他們個個都拿着榔頭,上來就把東西亂砸一氣,場面一片混亂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宋星和和秋淮一行人當然也沒有坐以待斃,衝上去就和那群人扭打起來。
台下的人群開始慌亂,台上的人早已經打得昏天暗地,也不知道誰報的警,當宋星和把那個帶隊鬧場子的人坐在身下猛打的時候,警察衝上來了。
“居然聚眾鬥毆,都給我抓起來帶到局裏去。”
本來好好的表演,突然被這麼一鬧,就變成了一場巨大的鬧劇。
宋星和與秋淮坐在警局錄口供的時候,米亞嚇得花容失色,她一直問我:“怎麼辦啊?這下會不會被學校處分啊?萬一學校給開除了怎麼辦?去年體育系有幾個人出去打架鬧出事兒了,後來校長說以後打架的就直接開除。歡歡,怎麼辦?”
米亞說完幾乎已經要哭出來了,她擔心秋淮我知道,可是這個事情已經造成,誰也沒辦法挽救。
過了會兒警察出來了,他冷冷地說:“已經給你們學校打電話了,裏面幾個同學就等着挨罰吧。”
過了會,江月希從裏面被放了出來,我緊張地問她:“月希,怎麼樣?”
“星和和秋淮把打架的事情扛下來了,現在警察局的人說明天要通知學校,如果讓學校知道宋星和就完了,他雖然畢業了,可是他現在還沒拿畢業證呢,這事兒一鬧到時候說不定學校給他發肄業證了。”
“啊?這麼嚴重。”我嚇一跳。
“是啊,如果現在有人認識警察局裏面的人就好了……打個招呼應該就沒事了……”江月希提議。
“可是我們誰也不認識啊,這下怎麼辦?”我替宋星和焦慮起來。
“對了,我想起來了。”米亞搖搖我,“我記得裴子宇有個親戚是江州警局的副局長啊,你能不能找他幫忙說一說?”
我遲疑了,我根本從來沒打算找裴子宇幫這個忙,可是現在危急關頭,我們一時半會也想不到別的辦法了。
“歡歡,我求求你了,你和裴子宇有什麼私人恩怨先放一邊好不好?先幫幫秋淮好不好?就當我求你了。”米亞哀求道。
“那……我……試試吧……”雖然很不想找裴子宇,可是米亞都這麼說了,我也只能試一試了。
我拿出手機順利地在鍵盤上按下裴子宇的電話號碼,這麼多年他的電話我還是可以倒背如流,只是我不知道這個號碼他還有沒有在繼續使用。
結果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喂。”
“喂,是我。”
“鄭歡。”裴子宇沒想到我會給他打電話,聲音顯得有些吃驚。
“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開門見山。
“什麼忙?”
“宋星和和秋淮打架被抓到警局了,聽說你有個親戚是江州警局的局長,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忙說通說通,讓他們明天不要給學校說這件事,如果警局的人通知學校,宋星和他們就完了。”
裴子宇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說:“我可以試試,不過如果成功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等我辦成了再告訴你吧。”
“這……”我有些遲疑,不知道裴子宇要玩什麼花樣。
“你放心,不會是殺人放火這些讓你為難的事情。”
“那……好吧……”現在我也只能先同意下來。
“嗯,那你等我消息。”
“怎麼樣怎麼樣?”掛上電話米亞着急的問我。
“他說他試試。一會兒會通知我。”
“好好好。”
過了大概十分鐘左右,裴子宇打來了電話,他說:“已經搞定了,一會兒警察會放人,私下賠錢就好了。”
“謝謝你裴子宇。”除了說這個我也不知道說什麼。
“不用謝,記住你答應我的。”
“你要我做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我就希望你周日能陪我去世紀公園划船。”
“就這麼簡單?”
“是的,就這麼簡單。”
“好,我答應你。”我鬆了一口氣。
5
這次砸場子的據說是附近醫藥大學一個樂隊,每次活動都被宋星和他們搶風頭,這次偏偏他們的活動又和宋星和的活動定在同一天,結果他們那邊的情況可想而知的慘烈,他們氣不過,就過來找宋星和報復。
我讓米亞不要告訴宋星和我找裴子宇幫忙這件事,否則以他的脾氣肯定會罵死我的。
他這輩子最不想欠人情的人就是裴子宇。
既然答應了裴子宇,我就說到做到。
不過我和他提前說好,這次划船不能告訴任何人,也不能在學校碰面,只能在公園接頭。
裴子宇對我的要求,毫無異議地全都答應。
在去的路上,我已經想好了要和裴子宇說的話,這次雖然我答應了他的要求,但是我是去和他了斷的,不論用什麼方法,我都會讓他離開,別再糾纏。
我故意磨磨蹭蹭晚了半個小時才到世紀公園,剛剛進入初冬的十一月,裴子宇只穿了薄薄的棕色毛線衫站在公園門口,初冬的暖陽從天空墜落而下,把他頎長的身材照得挺拔而鬱郁。
我記得他很怕冷,卻不愛穿很多衣服,有時候我無意觸碰到他的手指,都涼得驚人。
他看到我,有些局促地說:“鄭歡,你來了。”
“是不是划完船就可以走了?”我冷冷地對他說。
“今天難得天氣好,我們可以逛一逛。”他提議。
“沒興趣。”我環着手臂一臉抗拒,“划完船我就走。”
我走進公園直奔划船的地方去,我的目的很明確,就是划船,和他談清楚,然後走人,一分鐘都不要耽誤。
我走了一會兒,發現後面的腳步聲停下來了,我轉過頭,看到他站在一個賣玩具風車的攤位旁。
“磨蹭什麼?”我大老遠凶他。
裴子宇拿着一個五顏六色的風車朝我跑過來,那是彩紙貼的風車,像是買給小朋友的東西,他把那個風車遞到我面前:“給你。”
“無聊。”我扭頭就走了。
裴子宇也不生氣,還是捏着那個風車跟在我身邊。
買船票的時候售票的人和我們說電動的船沒有了,只剩下自己划槳的那種,裴子宇就買了划槳的船票。
划槳的船很小,上去之後搖搖晃晃的坐得我挺害怕,裴子宇像是看出我的害怕,特意看着我說:“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把風車放在腳邊,拿着漿像模像樣地划起來。
周六的天氣,遊園的人非常多,很多人都踩着電動船自如地從我們身邊走過,我們的船每行駛一點點都特別費勁。
可是裴子宇劃得非常認真,一點兒都沒有覺得累的意思。
我托着腮看着他,非常鄭重地說:“裴子宇,我最後和你說一次,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好不好?”
“鄭歡,我上次回景安,王阿姨還提到你了,一直問你怎麼沒去。”裴子宇像是會自動屏蔽我的話一樣。
“裴子宇,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從小到大都是被光環環繞,而我一直都很普通,我們一開始就不應該認識。”
“你走之後,圖書館的植物都枯死了,我怎麼養都養不活,你以前是怎麼把它們照料好的?”裴子宇根本不管我的話。
“裴子宇,你是怎麼回事啊?我和你說的不夠清楚嗎?做人能不能要點臉?我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裝什麼聽不懂?”
裴子宇終於在我發怒之後停下來,他靜靜地看着我,陽光里全是他落寞的眼神,他哀傷地問我:“鄭歡,我們連做朋友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對。”我斬釘截鐵地說。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我這兩年一想到你,我心裏就很難過,很愧疚……”
“愧疚有什麼用!愧疚能讓我爸活過來嗎?能嗎?”提到老鄭,我心裏的痛永遠無法停止。
“鄭歡,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才能彌補你的傷痛,只要我能做的,你告訴我,都會儘力去做的。”
“儘力去做是嗎?好啊。”我笑了笑,看了看冷冰冰髒兮兮的湖面,我一把拽過他放在腳邊的風車,朝着遠處的湖面擲過去,“你現在去把我風車拿來,我就考慮考慮。”
我怎麼想裴子宇都不可能從這船上跳下去,一是這個湖並不淺,二是這個湖十分臟。為了個破風車,他不可能跳下去。
“這是你說的?”裴子宇脫了鞋二話不說就跳到了湖裏,湖水漫過了他的身體,他費力地朝遠處的風車游過去。
我真的沒想到裴子宇會跳下去,動作之快讓我咂舌,他游到那個風車上一把抓住風車。
我頭皮發麻,裴子宇居然這麼聽話,還真的把風車拿到了。
岸上的工作人員怒喊:“這裏不能隨便下水知道嗎?”
裴子宇想要游回來,可是在半途中他突然掙扎了起來,我看他的樣子好像十分痛苦,我着急地沖岸上喊:“救命啊,快來救人啊!”
岸上的保安跳下了湖及時將他救起來,等我把船划到岸邊的時候,裴子宇被人許多人圍着,躺在地上沒有清醒。
他靜靜躺着,烏黑的頭髮貼着他的臉,即使閉着眼,都像個天使。
我根本不相信他會被淹,在我記憶里他一直是個會游泳的人,我走過去踢了踢他:“你能不能別裝了,你明明會游泳,裝什麼昏迷不醒。”
“你這人,怎麼沒有一點同情心,再擅長游泳的人也有腳抽筋的時候。”幫他做心肺復蘇的人白我一眼。
裴子宇驀然從口中吐出幾口水,咳了幾聲,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好了,他醒了。”旁邊的圍觀群眾看到他醒了,都很激動。
也難怪,那麼養眼的美男,誰看了都心疼。
“你這個女朋友也真是的,風車丟了就丟了,你看你男朋友為了幫你去拿風車差點淹死。”工作人員責備我。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我氣急了,一下子臉紅到耳朵根。
“不是她讓我去拿的,是我自己去的。”裴子宇虛弱地和別人解釋。
“你看你男朋友多疼你,都捨不得你被人說。”
“你……”
“好了好了,趕緊回家換件衣服,否則生病就糟糕了。”工作人員當我們是鬧彆扭的小情侶了。
裴子宇掙扎着要起來,我看他那艱難的樣子,只好伸手去扶他,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你別誤會,我只是不想欠你的。”我解釋。
“你關心我,我知道。”他淡淡地笑。
“誰關心你了,少自作多情。”
“風車,給你。”他把緊緊攥在手裏的風車遞給我,“你說過的,只要我把風車拿回來,你就和我重新做朋友。”
冷風颯颯的秋風中,他冷得瑟瑟發抖,一張白凈的臉凍得發白,連嘴唇都泛着紫,他眼底透着一種讓人覺得心酸的可憐。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拿過風車,它濕漉漉的手柄上似乎還留着裴子宇手指的溫度。
“我只是想試試怎樣找回一個人。”裴子宇的眸子裏染上了一層霜色,他低着頭,哀傷地說,“原來要找回一個人,是那麼難。”
他說,“鄭歡,離開你的這兩年,我總會想起你十幾歲時笨拙的樣子,你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後,無論我怎麼罵你你都不會走,那時候我覺得,你好像這輩子都不會離開我。”
風吹過我的手腕,風車跟着微風快速轉動出混合的色彩,彷彿時光在這樣的轉動中一點點地倒回。
我想起我十四歲,一心想和裴子宇做朋友,千方百計地來到他身邊,因為他的一句話站在大馬路上,衝進火里。
我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他一邊罵我一邊緊緊地攥着我。
我記得,他的眼中瀰漫著真切的關心。
那樣真心的眼神,我已經許久不曾記起,或許是我潛意識裏故意逃避,我害怕一想起來,只會痛恨自己的愚蠢,痛恨青春的虛擲,痛恨因為我的執着害死了老鄭。
想到老鄭,我剛剛有點心軟的內心又築起了鐵牆,我抬起眼,看到這個眼前的罪魁禍首,冷冷地對他說:“裴子宇,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傻了吧唧追在你身後的小女生了,我對你的情感,在我爸爸去世的那一天,就已經全部消失了。”
我把手裏的風車在用力折斷扔在地上:“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開始,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真希望這輩子,從來沒有遇到過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