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對背的擁抱,天荒地老
第1章背對背的擁抱,天荒地老
認識秦靄的九月,是有史以來最混亂的九月。明明失去了一個人,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說是自己毅然決裂的離開。事實上,如果那天晚上的路燈稍微亮一點,所有路人就都能看見我眼睛裏流出來的水。那個叫眼淚的東西,一直流,我就那樣走回家。殷宿,他就站在那個路口看着我離開。
同一天的下午,我認識了秦靄。我在他們店裏等了殷宿一個小時,電腦城裏一直熱鬧無比,人來人往卻始終不見殷宿。走的時候秦靄把名片給我,說有空聯繫。
C城的秋天,與離開殷宿的那一天有關的所有東西都被我故意製造失蹤,包括那張寫着秦靄大名的紙片,黑色黑體的字,很好記的兩個字。這樣,跟秦靄再聯繫對我來說,發生幾率為百分之一,也就是我哪天無聊翻出以前的東西。但像我這樣記恨的天蠍座女子,在短期里重翻舊物的可能小於等於零,所以,再見秦靄,始料未及。
十月開頭的早上,很久沒開的msn郵箱裏有一個叫秦靄的名字。他在那個九月的下午加了我的msn。百分之一的可能,可以有很多種實現的方式。
我一直堅持說不相信緣分,但是認識秦靄,好像除了這兩個字以外,找不到更好的形容,姑且就算我們有緣吧。他若不是前世有負於我,就是有恩於我,或者,我們前緣未盡。其實都是糊弄自己的借口,非要自己心安理得。
msn上他始終在線,不論上班還是在家。我們開始每天固定的問候和聊天,然後視頻。我把我的手照給他看,他就把他的玩具貓貓放在攝像頭前,大言不讒說是他的鎮家之貓。我們的對話像是一場遊戲,任何遊戲都有規則,在網上也一樣。
從秦靄的資料里我看見,他比我大九歲。九歲,像是一段遙遠的距離,始終在那裏,除非視而不見。但是我喜歡他身上的氣息,喜歡把頭放在他的身上,伸手去摸他的頭,然後習慣性地抬頭看天空,夜晚的深藍天幕,藏盡秘密卻又不動聲色。
他親吻我的時候閉着眼睛,我會在某個溫暖的間隙睜開眼睛。他的眉眼似記憶深處的某個人。於是我會笑起來,孩子一樣任性而放肆,他伸出手來放在我的頭頂,像極兒時跟在父親旁邊的感覺。
有一天我說,秦靄你跟我舅舅長得像,他說那你以後叫我舅舅吧。事實上,後來我才愈來愈發現,秦靄和舅舅真的長得很像。難怪人們喜歡說似曾相識,所謂似曾,也許不過就是因為和某個熟悉的人相似吧。
年齡是可愛的符號,標記我們的人生。距離的存在,始終明白,我還站在似乎生命才剛剛開始的二十歲的門檻上,秦靄就已經走了很遠一段。只是沒有想到自己能夠做到義無反顧。我跟姽嫿說,恍然的瞬間,會不知道什麼叫愛,怎樣才叫愛。我說我知道我愛過,卻忘了那種叫愛的感覺,刻骨銘心還是撕心裂肺,種種都是激烈心魔,與心臟鬥爭,終究對自己不好。
深秋的清涼化作黃葉翩然而逝,十一月里我和秦靄見了六次。我的學校在離家百里之外的Y城,十一月初,秦靄來學校看我。是中午十二點,我們一起去學校門口吃飯,各自點了大同小異的菜,擺滿桌子,重複到吃不完。
他走之前的五個半小時裏,我們去學校附近的山上看這個城市的全景,陽光在時間裏流轉,於指尖破碎。晚上七點,秦靄用手拍我的頭說,孩子,以後還可以再來看你。
忘了那天晚上的星星是否明亮,卻記得秦靄的眼睛,裏面有星星一樣的東西,也記得他把手放在我頭頂,笑着說孩子乖的樣子。
原來要記住一個人如此簡單。記住一個人的同時是否就會忘記另一個人。我以為我會把對於殷宿的刻骨銘心像那些舊物一樣收藏,卻不知道收藏成冊的舊物再翻看已不會再如當初撕心裂肺。
兩個星期後的周末,我上完下午的課坐車回C城。在車上我給秦靄發短訊說,我六點半就到了,他說好的。像是回家一樣簡單的交代。
兩個小時的高速和一個小時的公交,我終於見到朝我走來的秦靄,他在電話里說,孩子你站在原地等我。我站在那裏,老遠就看見對街走來的秦靄,穿得更像熊一樣的秦靄。他說肚子餓了吧,我們去吃大盤雞。我點頭,跟他走去對面的街。
那時候我的頭髮已經是彎彎的捲毛,秦靄說,怎麼想到把頭髮燙了,你直發也很好。我一邊抱着熱水一邊說,天氣冷了,冬天都要來了,捲髮暖和。事實上,我並不確定是否因為秦靄的頭髮是和我一樣的銅色,也不能確定是否想讓自己站在他旁邊不至於太突兀。
晚飯我吃得不多,可能是餓過了,秦靄倒是吃得很多,所以他後來總是說,你為什麼長不高肯定是小時候吃少了。身高問題,也是我們遙遠的距離。秦靄一米八五的身高不論怎樣站在只有一米六的我旁邊都顯得突兀。我穿高跟鞋,但還是只能夠到他的肩膀。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做的事情重複,卻不厭倦。擁抱,親吻,吃飯,走路,睡覺。我明白這些已經足夠給我以愛情的想像,而秦靄這樣的男人,是適合用來想像的,因為他離我始終遙遠。
吃完飯,跟秦靄去旁邊的超市買飲料喝,他指旁邊的樓說,今晚你睡這裏。我在電梯裏抬頭看着他笑。電梯停在頂樓,走上平台,秦靄讓我站在混凝土的花台上,也只有這樣,我才夠得着他的頭,他的頭髮毛茸茸的像那種澆水就長草的玩具。
往下看是車流人往,平面的夜景也很好看,我轉身過來抱着秦靄毛茸茸的頭,嘿嘿的笑。秦靄使勁抱我,使勁得讓我喘不過氣,但是我用盡全力都搬不動他。所以他說孩子你不怕我把你賣了的時候,我才會想起,原來自始至終我就沒有有過半點防禦,對於秦靄,我好像把他當作親人,或者說,跟親人一樣親的人。
七樓的房間裏,有落地窗和紅色被子,秦靄抱着我坐在落地窗旁,我看見那個總是在視頻框裏和我見面的貓貓,抓過來說我要抱着它睡覺。軟軟的沙發上,秦靄坐在旁邊,看我抱着貓貓不放,就伸手來撥我的頭,你還真是個小孩子。
記不得什麼時候我就像個孩子一樣在秦靄旁邊睡著了,也許真的是坐車累了。記得做了個無比安靜的夢,安靜到夢裏什麼也沒有。就這樣一覺睡到早上,睜開眼睛,看見秦靄還在身邊,忍不住抱他。是的我是這樣喜歡溫暖,喜歡秦靄的擁抱和親吻,但我還是個孩子,一個只知道愛,卻不知道怎樣愛的孩子。
他們說,一個男人和你在一起,不做愛只擁抱,是真的愛你。在我二十歲生日後的第二十天,在我們認識后的六十七天,是我和秦靄在一起的唯一一個完整的晚上。我在秦靄背上,按下我的食指印。我知道我們終將別離,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結果,但只要結果不來,我就寧願不知道。寧願不知道你是否愛過是否即將去愛,寧願就這樣快快樂樂走下去,把你當作親人一樣來愛。
所謂宿命般相遇,只是給自己的理由,這點我很清楚。那個晚上我在秦靄身上,說,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理由。他的回答和我一樣渺茫,只淡淡的一句,你想要怎樣的理由。我搖頭。他笑,乖,去洗澡吧。
洗澡的時候我想起曾經做的夢。高中的時候,姽嫿就說,你就是這樣,有人對你好,你就一心要和他在一起,你是那樣容易愛上一個人。是的我這樣容易就愛上一個人,即使是這樣陌生的一個人。其實我們都知道,從一開始就是註定的,我們終將別離,或者某一天醒來,會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轉身,各走各的路。笑容還在唇角,愁緒已上眉梢。
洗完澡出來秦靄已經睡下。我在心裏跟自己說,要學會平平淡淡,若無力改變,便甘願承受。但是我總是容易激動和感動。秦靄說我是不懂事的孩子。
十二月的C城,天空陰沉,薄霧瀰漫街頭。優遊自在的人們,在冬天的南方慵懶的過活。我偶爾會去秦靄上班的地方。我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至今記得。在他上班的地方,我很快就離開,如他每次出來跟我見面一樣匆匆。但我還是會去。事實上,我心裏清楚,很多時候是為了去看他而去電腦城,卻不僅僅是為了去買一張四塊錢的盜版cd。
閑的時候,秦靄用店裏的DC拍下的我的臉,清晰的五官和表情,我總是在笑,或者翹起嘴巴或者鼓着眼睛,我知道我始終還是一個孩子,而這是我們之間的河流,始終流淌,沒有人說,也不會視而不見。
一月傍晚,我站在電腦城的門口等秦靄下班,冬天的風吹在臉上,我拉緊外套對自己笑。是的我說我要對他好,就會這樣心甘情願。
姽嫿說,有愛的女子是幸福的。而我,總是把溫暖誤認為愛。或者,把那些曖昧和那些指縫間偶爾流露的記掛當作溫暖去愛。但我真的是多麼希望時間能慢一點,再慢一點,讓我有足夠的時間,去看清楚自己,去和秦靄在一起。可是,時間周而復始不因誰而變。
春天的時候秦靄說,孩子我很喜歡你的錢包,很好看,又經用。我突然覺得難過了,那個Levis的錢包是我給他的新年禮物。2005年的春天,這樣短暫,短暫到來不及好好回憶。
我和秦靄,我們從來沒有肯定過對方,我們始終只是站在彼岸,更多的,是遙遙相望。所以有時候我會害怕,害怕擁抱越緊越寂寞,吻得越深越無助。害怕會在以後的夢裏驚醒,身邊卻沒有他的臂彎。
初夏的Y城風景美麗,學校附近的山上開滿黃燦燦的油菜花,如回C城的路上那些連綿起伏的油菜開滿路旁一樣。我頻繁往來於兩個城市之間,為我的實習和工作奔波,終於明白為何當初秦靄總是說,孩子你還在念書多幸福。
轉眼卻是畢業在即,我明白我必須離開,在七月來臨之前。畢業后我要去的,是南方X城。那裏有我的工作,有鬱鬱蔥蔥的植物和寬闊無邊的大海。曾經出現在我夢裏的東西即將成為現實,而現實的卻終將成為過去。
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我就去算塔羅,算我和秦靄的過去、現在和將來。牌好象很准,以至我深信不疑。那個專門幫人算塔羅的人說,出現問題了你才會來,你來了,就是已經在尋找解決的辦法。我聽見心底有水滴的聲音,像眼睛裏流出的水一樣,流過心上。
那個人最後給我講了一個故事,他說當你走進一個房間的時候,發現裏面堆滿了錢,已經滿得讓你不能前行,但你又不想踩着那些錢,你會怎樣做?我不假思索,退出來啊。他就說,這就是答案了,然後笑。我也笑。
我知道無能為力,只是不忍遺棄這樣的過程,就算會在心上留下永遠的空洞。我亦一直明白我們之間的距離,從他第一天叫我“孩子”起。我們之間隔着的,是時間,是空間,是心境,亦是始終流淌卻無法把握的情緒。
盛夏C城的天空終於有了燦爛的陽光,不再陰沉。我沒有告訴秦靄我畢業在家,我想我們可以靜靜離開,不說再見。再見就是永不再見,但我還是害怕我看見他就我會捨不得,於是去換新的手機號。只是在刪去那十一個數字的瞬間,我明白自己早已將它們爛熟於心。
秦靄是否找過我我不得而知,他理應比我更清楚,我們之間,該來的總會來。即使這樣,我還是會想念他,會想起那些支離破碎的溫暖,也會忽然憶起去年十一月初的Y城,搖晃的的士上,我靠在秦靄的肩膀上,藍藍的天,正午陽光自指間發稍疏影橫斜,然後睡眠來找我。我在秦靄懷裏總是想睡覺,我總是自覺很乖,會很聽話的在他的懷裏。去年寒冷的冬天,每次坐着的時候,和秦靄靜靜擁抱,我就會很安靜。
八月了,我卻開始怕冷,怕餓,和寂寞。是的,我貪戀一個溫暖的懷抱,和一種熟稔的氣息。我跟姽嫿說,我要好好的生活,我們都要善待自己。而我,總是在欺騙中傷害自己。從一開始就看得一清二楚,卻要走下去。我只是不想要遺憾,哪怕只是片刻的溫暖,雖然很多時候遺憾比愛和仇恨更長久。我寧願不要我們長久,只要溫暖,可是我連這樣的溫暖也留不住。
姽嫿說得對,我還是那個對愛情抱有期待的女子,始終都是。我和姽嫿,我們都是這樣的女子,會說傻子才相信男人,也會說要相信愛情。
九月,姽嫿送我去X城。在路上她說你還記得高中時我們說一起去看海的約定嗎,我說記得,然後我們一起笑,放肆而舒心。百分之一的可能可以有很多的實現方式,我說過。然後我跟她講起那個裝滿錢的房間的故事,她一邊喝水一邊脫口而出,倒立走。
我愣住,片刻突然醒悟,原來有些時候,並不是走不走下去的問題,而是怎樣去走。或者,我和秦靄,我們可以倒立着走下去,就像我們背對背的擁抱一樣,一樣可以天荒地老。於是我給秦靄發短訊去,兩個月的時光不曾洗刷掉我腦海里的那十一個數字。我說,親愛的,我在X城,想你了。
十月末,南方X城,我見到朝我走來的秦靄,他笑着跟我說,孩子你站在原地等我。
親愛的,我們不要再分開,我們要一起好好的,一起看天荒地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