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二十六)
十六名戰爭中堅當中,有三位贊成特異體,六位不願意發表意見,剩下七位雖然認為特異體的提案太過刻意,當中可能存在蹊蹺,但他們的懷疑僅止於此,並沒像二之六那樣更進一步。“不過是提前兩天。”與二之六最熟悉的內顎——左——四之六,居然反過來勸說起了昔日同簇。當初還是持盾新血的時候,她就是個不提異議的隨大流:
“即便按照原定計劃,聚居點也是必須攻佔的目標。提前進攻,也許更能讓耕作者措手不及。”
內左——四之六的第一句話倒是沒錯。可問題是,原定計劃也是特異體炮製的。當初,那貨同樣洋洋洒洒說了一大串,強調對獵戶的襲擊必須持續三個夜晚,先把耕作者惹得暴怒,再慢慢削弱他們的實力、打擊他們的信心,“讓敵人在徒勞無功的反擊中空耗心力,直到變成怯懦的膽小鬼。”結果,僅僅過了一天半,特異體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吞了回去。
二之六說出了自己的疑問。但是,包括內左——四之六在內的七名戰爭中堅,卻認為特異體的行為完全可以理解,“肯定是被耕作者嚇破了膽”。畢竟,沒有任何一具個體預料到,耕作者居然會在首個流血之夜結束后,馬上就開始實施報復,而且力度、準度高的出乎預料。
當時,就連二之六也覺得,耕作者即便組織力量反擊,收效也會微乎其微。然而,他們在次日中午就擊殺了一位轉譯恩者,而且還是配給特異體的那位;接下來,耕作者又開始次序井然地大規模搜山,聚居點四門洞開,馬車、牲畜人群絡繹不絕地湧出,同散居獵戶一起撲向山林深處。
他們對土無傷的藏匿點一無所知,更不知道主窼巢的具體位置,只能看到坑洞就往裏鑽,毫無效率可言地挨個試過去。但問題是,再怎麼笨拙的方法,積少成多后也會收穫成果,當太陽落下、難熬的白晝走到盡頭,已經有十二具個體被耕作者擊殺,三個藏匿點慘遭拔除。
這個數字比耕作者前一晚的損失少的多,不過,戰鬥的勝負不能只看戰損比。夜幕降臨后,耕作者雖然被迫返回房屋,但他們不僅士氣高漲,警惕性也比之前大大增強,每個村莊都有大批人員守夜,散居獵戶也全部搬去與親戚同住,有些地方,耕作者乾脆點起油燈通宵達旦,一有風吹草動,不管三七二十一“轟”地就是一發。
面對如此難啃的刺球,就連二之六也是束手無策。第二個流血之夜只能草草收場,地根之民派去地面的戰鬥簇,只有三、四個取得了實際戰果,其餘個體不過是空走一趟,白白浪費了大量食物儲備;耕作者則是愈發囂張,有些村莊乾脆把殺死的地根之民高高掛起,用這種方法炫耀武力。
流血之夜變成流汗與丟臉之夜,特異體能滿意才怪。但二之六決不相信,這就是那貨突然提案的原因。特異體私心太重,哪怕在遊獵者中也是異類,這傢伙肯定不是為了挽回戰局,才會把進攻聚居點的時間大幅提前。
/他一定有自己的陰謀,不可告人、暴露之後便會令自己毀滅的大陰謀。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應該就是,轉譯恩者的離奇死亡。那位恩者生前遭受了長時間折磨,意識之河都為此起了波瀾,但他當時的表現很不對勁,沒有傳來任何完整詞句,只有一些忽強忽弱的情緒起伏,而且整個過程斷斷續續,停頓太多也太頻繁。特異體當時的表現也不正常,為自己服務的轉譯恩者慘遭虐殺,居然從始至終一言不發。沒錯,關鍵就是這裏——/
//全體準備戰鬥。倒數一百息,九十九息,九十八息……//
意識之河激烈翻湧,將二之六的個人心思當即攪碎。地根之民便是如此,數百雙眼睛時刻盯着時間,即便有些許個體走神,也不會因此貽誤軍機。
/只能等到戰鬥結束了。/
二之六攥緊雙拳,心有不甘地露出利齒。進攻即將開始,外敵當前,內鬥無論如何都得先放在一邊,哪怕這場戰鬥,只是異常個體為自身牟利的手段。
……
倒計時結束的一剎那,第一陣的三十個戰鬥簇同時大步踏前,如洪水泛濫般衝出樹林。與耕作者不同,地根之民既沒有毫無意義地嗷嗷亂叫,也沒有浪費人手操縱旗幡鼓號,近百具個體在轉譯恩者協調下整齊如一,盾牆在推進過程中幾無起伏,連成一道完美直線。
隱秘刺胞與持盾新血保持兩丈間距,正把第一支膜翅箭搭上弓身。因為材料珍貴,只有少數幾具個體用了毒箭,其餘個體都把毒液留到了後面的關鍵時刻。
四名戰陣中堅位於盾牆與刺胞之間,既負責現場指揮,又要在關鍵時刻破陣殲敵。轉譯恩者仍就留守柴薪林,他們工作時會放出閃亮的孢子云,待在開闊地的話會變成醒目靶子;等幕牆被突破之後,這些珍貴個體才會向前移動,到了那個時候,耕作者的抵抗肯定已經微不足道,即便是遲鈍的轉譯恩者,也可以毫無顧忌地走在月光之下。
從目前的戰況來看,這個情景應該很快就會出現。耕作者似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守夜人、哨兵在幕牆上面先是大喊大叫,后又亂滾亂跑,比老窩被端的白蟻還要狼狽。可能是為了求援,幾枚煙花歪歪扭扭地飛上天,炸出一團五顏六色;一門竹節似的前膛輕炮,瞄都不瞄便匆忙開火,炮彈遠遠飛過盾牆,毫無威脅地在地上連彈三下……
持盾新血心中毫無波瀾,甚至有幾具個體起了輕蔑之心。他們很快就衝到了壕溝邊上,無人傷亡。最近兩天,耕作者加固、修復了部分溝段,還在壕外那道胸牆上面,埋了一些聊勝於無的尖木樁,但地根之民天生擅長攀爬,完全不在乎這些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