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暗涌(二十五)
她把胃裏所有東西,都吐到了邊上的紫荊從里。隨後,女孩一忽也沒多停,如同失魂落魄一般乘上長鬃馬,向著響堂村絕塵而去。她明面上的確有個工作,那就是把少年的作戰方略傳達給響堂村,再由里長宋二能等人出面,聯絡附近的村莊以及散居獵戶;不過,把安雅逼走的真正原因,卻是少年審訊時拿出來的眾多“必要措施”。
這些勾當需要用到匕首、鋼針、鐵鑿、魚鉤、剝皮小刀,以及必不可少的熾熱火焰。每隔一段時間,空樹榦就會傳出烙鐵燒灼血肉的“滋滋”聲,或者滾油潑到柔嫩處的“刺啦”聲,在這之後不久,通常還會扔出去幾根新剝皮條。
土無傷雖然是妖邪,但在痛覺方面與凡人無甚區別,同黨製造的那種迷醉狀態,沒多久便被打了個稀里嘩啦。不過,由於嘴巴被封得嚴嚴實實,上下牙之間還被少年塞進木棍,轉譯恩者只能發出一些又悶又呀的音節,而不是能把耳膜撕裂的尖聲慘叫。然而,這些短促的咿咿呀呀聲,聽上去反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少年的這些拷問技巧,最早是在衛尉寺,以及關押死囚的駝牛署學到的。漫長的旅途當中,他的本事不斷精進,現在已經可以用庖丁解牛來形容。當然了,很少有普通人能夠接受這門手藝,以留下來的兩名保鏢為例,韓岩一步也不願意往空樹榦里邁,孟家駒也是盡量待在入口處,除非有文字需要記錄,否則能躲多遠躲多遠。
少年懶得搭理他們。他對自己製造的一大片血肉模糊,以及受審對象身上縱橫交錯的傷痕,既沒有好感也沒有惡感,因為這些不過是達成目標的手段罷了。俘虜的痛苦每重一分,預料中的勝利就會更近一步,少年對土無傷施加的所有“必要措施”,都是為了打贏這場爛仗。
僅此而已。
興平七年三月二十三日夜晚。耕作者定居點東側,柴薪林。
外顎——左——二之六俯身向前,將異目轉向無比熟悉的殄羌寨幕牆。他跨坐在銀杏樹最粗壯的那根枝條上,赤足緊緊抵住樹榦,已經連續兩刻鐘都沒有變換姿勢。
在助力甲胄幫助下,二之六幾乎沒有任何晃動。對那些提着燈籠、無精打采繞圈走的耕作者哨兵來說,他完全就是個隱形人,可以毫無顧忌地想怎麼偵察就怎麼偵察。但是,明明處境如此安全,他的心情卻始終無法平靜,那股焦灼感甚至通過轉譯恩者的中轉,傳遞給了歸他指揮的所有戰鬥簇。
六十二具隱秘刺胞、一百二十四具持盾新血;十六名戰陣中堅的八名,七名遊獵者中的四名,以及多達三位的轉譯恩者……部落把整整六分之四的武力交到他手中,北、西、南三個方向,還有另外五十具個體負責佯攻。此時此刻,主窼巢只剩少量武裝個體留守,以及毫無戰鬥力可言的近百幼年,別說抵禦敵人進攻了,就算遇到野生大地龍遷徙,也只能暫時走避。
如此巨大的壓力,就連意識之河也無法緩解。二之六一直感到雙眼劇痛,不只是戴上異目的右眼,左眼也彷彿脹大了一百倍,輕輕一碰就會連着腦袋一起炸掉。/耕作者人口眾多,定居點面積廣大,想要將之迅速清理乾淨,的確需要集結主力。但是,這樣做還是太冒險了,太冒險了!/
這個道理並非只有他懂。刨除最近兩日的損耗,再加上歸隊的採集與狩獵個體,部落剩下的五百四十九具個體,幾乎全都明白這個道理。然而,那個特異體卻說服了絕大多數部落成員,讓意識之河再次按照他的想法流淌。/而且只用了一刻鐘不到。就連耕作者,也做不到如此奸詐!/
“地根之民!你們若想獲勝,那就必須揮出重拳,用最短的時間攻下聚居點!”
——今天早上,沉默良久的特異體,突然把這句話砸進了意識之河。隨着朝陽冉冉升起,他的情緒也越變越亢奮,彷彿岩漿噴發一樣洶湧而出:
“一鼓作氣!兩個時辰之內平息所有抵抗、將殘餘耕作者盡數驅逐!然後,你們就可以佔據敵人的深溝高壘,把回返的敵方援軍盡數擊潰!地根之民,今晚便是決勝之時,你們的奮戰,將會決定整個部落的未來!如若放棄這個機會,失去的個體就將白白浪費,主窼巢的所在,遲早也會被耕作者探明!地根之民,作出決定吧!是要酣暢淋漓的大勝,還是被敵人堵進地洞,令整個部落中斷傳承?!”
當時,戰鬥簇已經全部返回地底,眾多個體的意識得以再度匯聚。每具個體都很疲憊,而且多半心神不寧,而特異體正是抓住了這個時機,再次祭出了如黃巧舌。這份提案不僅慷慨激昂,而且為全體部落成員擺出了香甜誘餌,煽動性不是一般的強,當場就惹起一片狂熱讚揚,但二之六可不是持盾新血,輕易不會上當受騙。
對他來說,特異體不過是在重複之前的老把戲,為了一己私慾再次綁架整個部落。二之六完全不同意這套歪理,當即便提出了堅決反對。然而,他這次卻成了徹頭徹尾的少數派,微弱的聲音很快便被淹沒;幾乎所有個體都被特異體說服,以壓倒性優勢通過了新的作戰計劃。
二之六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局勢一瀉千里,不管怎樣努力也無法阻攔。這滋味實在不好受,讓他心裏始終憋着一股氣,至今仍然沒能消解。為了發泄情緒,同時也是為了履行戰爭中堅職責,在主力出動之前,二之六不僅同其他戰爭中堅進行了封閉交流,甚至還去藏匿點實際拜會了另外兩名遊獵者,但他的這些行動,收效實在是微不足道。
兩名遊獵者無條件地支持特異體,其中一位乾脆不願進行語音語言交流,把二之六直接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