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荊棘鳥
第6章荊棘鳥
{我穿越傷害,最美的答案是你的愛。}
[01]
二十三歲,又成熟一歲的荀依江。
只可惜出師不利,前一天為了排遣糟糕透的壞心情,她和小馬一連串跑了好幾個選題,結果稿件發出后,歐朝光把她叫進了辦公室。
她推門而入,斜角的沙發上坐着一個翹着二郎腿的男人,一身長款的山羊皮衣,拉鏈是拉開的,整個人懶懶地依靠在沙發背上,遙遙看過去,竟有些眼熟,卻又不是認識的人。依江不動聲色,靜靜地站在一邊:“歐主任。”
聽到聲音,男人的眼神緩緩飄了過來:“她就是荀依江?”
“是的,當時是她採訪的,可能有些地方和事實有出入,我們坐下聊聊。”歐朝光指了指一邊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依江從善如流,心中已經有了明晰。她接連跑的幾個選題里,只有一個是維權糾紛,酈江市最大的房地產集團恆一地產,正在收購市中心的一條百年老街,梨花巷的門面商鋪,有百分之七十的戶主已經同意出售,然而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卻誓死堅守着祖傳下來的老地盤。大概是恆一地產沒有順利說服剩下的戶主,結果當街發生了一起惡劣的聚眾打鬥事件。
歐朝光微微傾身,目光透過鏡片看向沙發上的人:“黎總,荀記者的稿子我也仔細看過了,基本上她是沒有任何主觀情緒的,這是我剛打印出來的原稿,您看看?”
沙發上的男人放下腿,起身接過紙,只略略一掃,便皺起了眉頭:“那些戶主們各個都是撒潑打滾的無賴,他們之所以不同意,就是想訛更多的錢。”
“黎總。”依江忍不住挺直了背脊,“在我採訪了解到事實中,是你們恆一地產雇了打手去威脅戶主,我想這種行為才是無賴,才是流氓吧!”
被稱為“黎總”的男人眯起眼睛,雙手交叉放在沙發扶手上,他似乎在思考,很快就把視線轉回到歐朝光的身上:“歐主任,我這次親自來貴台,不是想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收購的事情並不歸我管,如果是下屬的疏忽,我回去必定懲處。我聽說《酈江晚播報》的收視率一直很高,眼下正在招商,我想問一問,明年全年的冠名廣告費,大概需要多少?恆一在市區新開發了樓盤,正好需要個機會宣傳。”
歐朝光的臉上浮出笑容,他上前拿起電話話筒,一邊撥號一邊說道:“我只負責業務,廣告的事有專人負責,我來幫您聯絡。”
依江漸漸沉下臉,有錢了不起,拿錢砸廣告,怎麼不能拿錢安撫那些戶主,滿足他們最基本的需求。她悶悶不樂,終於等到了歐朝光放行,她迅速站起身,一句告別都不留,掉頭走出了辦公室。沒想到那位黎總也跟了上來,他架上墨鏡走到她身邊,低頭輕笑一聲:“荀依江?”
依江駐足,警惕地看着他。男人不以為意地笑笑,從口袋中掏出一個信封,指尖夾着遞給她:“一個女孩子成天在外面跑,辛苦了。”
依江低頭看着信封,心知肚明裏面是什麼,她一揚眉,笑了:“黎總的巨額廣告費足夠了,我們明年一整年的收入,都和您的大手筆直接掛鈎呢。”
男人不怒反笑,收回信封,摸了摸,隨後掏出一張名片,迅速塞進了依江的口袋裏。依江下意識退後一步,男人眉梢忽地一揚,笑了:“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依江皺起眉,將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一眼就留意到他眼皮上的傷疤。啊,對了!是那天在“北極光”酒吧里遇到的醉酒男!當時他喝了酒,又穿得休閑,所以才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依江警惕地盯着他,壓低了聲音質問:“你想幹什麼?你找到這裏來到底想幹什麼!”
“你以後會知道我想幹什麼的。”他不以為意地笑笑,然後手臂一揮,轉身要走,“我叫黎鳴恩,下次別忘了。”
看着他大步走出的背影,依江慢慢收回目光,手伸進口袋,正好摸到那張薄薄的名片。抽出一看,恆一地產總經理,黎鳴恩。
原來是恆一地產董事長黎光輝的小兒子。
被斃稿的沮喪,一點都沒有被拉到巨額廣告的功勞衝散,她埋頭伏在電腦前,從好友列表裏拉出孫火火。這時,剛剛聽說此事的蔣易森,在經過她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她的捲髮束在腦後,簡單地扎了個球,發質鬆軟,看起來更是毛茸茸的。他遲疑幾秒,最後還是走了過去,將手裏的一疊稿子扔到她桌前:“不出去?沒事做?那幫我把這些資料拿去複印一下,等會開會急着要用。”
依江不解地抬起頭,這些事難道不是他的助理陳果然乾的嗎?彷彿猜到她的心思,蔣易森朝陳果然的位子揚了揚下巴:“她請假去談戀愛了,反正你也沒事。”
依江只能在內心腹誹,她抱起資料,二話沒說就走了出去。這是什麼領導啊,放自己助理請假談戀愛,然後安排她干職責之外的閑雜瑣事,還有沒有天理了?
複印機還在轟隆隆地運作着,她接到了孫火火的電話:“依江,你上網了嗎?有沒有看到那條卓婭的新聞?”
卓婭是本市一家娛樂公司的簽約藝人,算是個二線明星,不過依江一向不追星,也沒有在意過娛樂圈裏的新聞。她換上了取笑的口吻:“孫火火,你開始喜歡卓婭了?你不是一直喜歡陳妙言的嗎?”
“哎呀,你快看,她跟富翁幽會的那張照片!”
依江拿起複印好的文件,夾着手機回到座位上,打開電腦輸入關鍵詞,很快就有頁面彈了出來:“我看到啦,有什麼好看的?”
“那個富翁,像不像你爸爸……那個車是不是你家的!”
電話那頭的話音還沒落,依江握着鼠標的手已經僵住了,彷彿是一場噩夢降臨,這一次,她在娛樂花邊新聞里看到的,是她的親生父親,荀澤生。她呆坐良久,這才想起來給爸爸打電話,可撥出去卻是關機狀態,看來這個新聞是真的。
沒到下午,秘密富翁的身份就被挖出來,荀澤生隨即被曝光。
網絡上大篇幅的報道,將荀澤生的發家史都一一追溯起來,接着是他的前妻,也就是荀依江的親生母親,焦潔。她是酈江電視台初期的當家花旦,也曾被稱作酈江台的金話筒,只是在事業巔峰時期,因罹患憂鬱症,最後跳樓自殺。這段往事,發生在荀依江記事前,她只從爸爸口中聽說過,卻並沒有了解始末。如今這些真相以這樣的方式呈現在她的眼前,她突然呼吸急促,背脊上都浮出冷汗來。
頁面再往下翻,曾倩的照片也被曝出,並有無良記者聲稱她是小三上位,用語惡劣至極。依江開始渾身顫抖,牙齒緊緊咬在一起,明明不想再看,可手指卻無意識地滑動鼠標,然後她再次看到了娛樂頭條上的那張大圖,年輕美貌的卓婭,正攀在荀澤生的脖子上,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刺眼。
世界開始搖晃,熱線叮鈴叮鈴響個不停,人來來往往,她卻渾身無力,軟軟靠在椅背上。這時有女同事低頭玩着手機走過來,路過依江,突然又倒退幾步,舉過手機遞到她的面前:“荀澤生是不是你爸爸?好像是的吧?”
依江摒住呼吸,她一動不敢動地盯着手機屏幕上那張被放大的臉,濃濃的眉,憨憨的笑,鏡片下的眼睛滿是慈愛的關懷。她突然眼睛發癢,臉頰的肌肉開始不可抑止地顫抖起來,她想笑着說當然不是,可是她說不出口,或許該站起來罵一句關你屁事,可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這樣短促的幾秒間,已經有更多的同事湊了過來,他們發現了她異常的表現,也看到了她電腦上同樣的照片,他們議論、試探,也試圖安慰,可是依江的耳朵里卻聽不到任何字眼,只有嗡嗡的轟鳴。然後她聽到一個不怎麼悅耳的女聲:“擠什麼擠,還干不幹活,讓開,我有個突發要跑!人家的家事,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人群紛紛散開,一個瘦小的背影走了出去。依江淡淡地瞥了一眼,是裴安琪,穿着衛衣和牛仔褲,扎着馬尾,比她看起來更學生氣。她沒有力氣去分辨她的善惡,只是頹然地推開椅子,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門外。
步伐越來越快,她在走廊上跑了起來,電梯久等不來,她掉頭衝進樓梯,一圈又一圈地向下狂奔。速度太快,轉彎的時候來不及剎車,整個人沖了出去,撞上牆壁,一屁股摔在地上。膝蓋蹭破了皮,額頭也撞得發昏,她徒然抱起雙膝,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把臉埋進了臂彎。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有急促沉重的腳步響起,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她的面前。依江緩緩抬起頭,面前的人頂天立地般站着,頂燈的光傾瀉而下,他的面容被隱藏,看不清表情,只聽到紊亂的呼吸。她突然渴慕那一雙無言卻洞悉的深眸,雖然只靜靜地望着她,卻已經萬語千言。
“蔣……”她的聲音幾不可聞,像脆弱易斷的絲,只一個字,便再也說不下去。
面前的人已經整理好情緒,蹲下身對準她的眼睛:“網絡上的隻言片語,不過是給無聊網民拿來下酒的談資,你是你爸爸的女兒,你們是心連心的,你要相信自己的心。來,站起來,要麼打起精神繼續工作,要麼向我遞交請假條,這樣私自擅離職守,不應該是一名合格電視人該做的事。”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視下,依江扶着牆壁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想向您請一天的假。”
[02]
荀澤生的手機一直無人接聽,曾倩也不在家中,依江焦躁地打了無數個電話,兩人都依然杳無音訊。她無力地陷在沙發里,不敢去看電視,也不敢看手機,她就那麼枯坐着,獃獃地看着電視后的照片牆,一家三口笑得那麼燦爛。
那還是她剛考上大學的時候,荀澤生高興得到哪兒都想炫耀一番,曾倩跟在身後總是無奈又好笑地制止,兩人只要一相視,都是默默流淌的濃情蜜意。那時候,依江總覺得,這麼多年的老夫老妻,何以還能這般深情相許?也許旁人口中再也不相信的愛情,其實還是雋永流長的。
這樣的感情,怎麼會有第三者,怎麼可以有第三者。
日落月升,白晝越來越短,黑夜已經來臨,屋子裏沒有燈,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光,照在依江的臉上,一片明晃晃的亮。門外有響動,她急忙站起身,拖鞋也來不及穿,赤足匆匆走過去。門拉開,曾倩和荀澤生一前一後往裏走,兩人都面無表情,渾身散發著室外的陰冷,原來下雨了,地墊上滴滴答答濕了一片。
她急忙打開燈,衝進衛生間拿了干毛巾,再走出來,兩個人已經對坐在餐桌旁。依江不敢驚擾,抓着毛巾輕輕走過去:“媽媽,擦擦頭髮。”
曾倩頭也沒抬,依舊低着眉,似乎在研究自己的指甲。依江扭頭轉向荀澤生,怯怯地喊:“爸爸……”
“我們離婚吧。”荀澤生突然開口,他沒有看自己的女兒,只盯着妻子優雅的頸部弧線。他覺得眼睛有些疼,視線也模糊不少,近來用眼勞累,視力大概又下降不少。
咣當一聲,是依江不小心碰到了餐椅,椅子腿劃過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匆忙扶住,臉上全是驚慌,她重複着自己上一句沒有說完的話,想要抹去那一段夢境般的囈語:“爸爸,你擦擦頭髮。”
荀澤生終於抬起頭,他看了一眼依江的臉,小丫頭的眼圈已經紅了,卻非要強撐着笑臉。真乖,她總是那麼聽話,又那麼地信任自己,他真不想讓她失望。他接過毛巾,大手緊緊地抓牢,他聽到自己克制的聲音:“依江,爸爸對不起你和媽媽,爸爸的心裏,已經有了別人。”
“不可能。”依江上前坐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新聞都是炒出來的,肯定是卓婭想紅才會拖爸爸下水。”
荀澤生的喉結一滾,他生硬地抽出自己的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我是鐵了心要離婚,曾倩,你就成全我吧,存款和房產,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爸爸!”依江終於哭喊出聲,“那我呢?爸爸,那我呢?你是不是連我也不想要了?”
荀澤生扭過頭,默默地推了推鼻樑上沉重的鏡框。一直沉默的曾倩終於開口:“我同意。”她抬起清亮的雙眸,盯着那個相伴二十年的男人,“這二十年,謝謝你對我和這個家的付出,也謝謝你一如既往地對我遷就和包容。老荀,我同意離婚。”
窗外突然一道閃電,照得客廳遍地通明,依江慘白着臉,難以置信地看着淡然以對的曾倩。她以為她會拒絕、會哭、會鬧,可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乾脆地同意。雨水傾盆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沿上,接着她聽到了一陣雷聲,悶悶的,彷彿撕裂了長空。
次日,荀澤生主動從家中搬離,曾倩沒有挽留,默默地幫他收拾衣物,整理行李。臨走前,還墊起腳幫他整理了西裝的領口。兩人在玄關處告別,沒有再見,只是深深一眼,似乎訴盡了世間一切的言語。那一天,曾倩把自己鎖在卧室,滴水未進,也沒有踏出半步。傍晚時,她重新走了出來,化了妝,穿上了只有在節日時才會翻出來的小禮服,正紅色的無袖款連身群,足上一雙黑色的小羊皮高跟鞋。她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徹夜未歸。
漫長的黑夜過去,依江眼睜睜地看着天光一點點地亮起,她艱難地坐起身,想拿手機看看時間,才發現因為打了無數通電話,電早就用完了。而那些電話,通通石沉大海。她知道曾倩是個成年人,有足夠的能力照顧好自己,可是她怕她想不開做傻事,窗外還在下着連綿的秋雨,又害怕她遇到危險。一想到這些,她就坐立難安,無論怎樣都無法穩定情緒。窗外響起汽車的鳴笛,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也顧不上洗漱,披了外套就沖了出去。
雨勢太大,傘也擋不住,風裹挾着雨絲掃在她的臉上,眼睛都快睜不開。她緊緊抓着傘柄艱難前行,剛走出小區就看到一輛熟悉的路虎,她沒有停留,大步地往前走。這時車門打開,蔣易森急急走了下來,追上她的步伐:“荀依江!”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一臉迷茫。她的臉色看起來煞白一片,沒有一絲血色,盯着一雙黑眼圈,精神恍恍惚惚,這樣無頭無腦地往前闖,是想找死嗎?他一把奪過她的傘,把她拉到自己的近前,低頭想解釋自己的唐突:“你昨天沒請假,曠工一天要扣四百的工資。”
“對不起,我忘記了。”她遲鈍地抬起頭,“今天我也不能去上班了,對不起。”
蔣易森突然一陣心煩氣躁,他不喜歡聽她說對不起,尤其像現在,她彷彿下一秒就能昏厥過去,明明那麼虛弱,卻還要不斷地鞠着躬,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對不起。她到底對不起誰?對不起的,只有她自己!
“上車!”他緊握住她的手腕往車子的方向走,依江突然清醒,猛地搖頭:“不行,我要去找我媽,我怕她出事。”
“我陪你去!”蔣易森不由分說地拉開車門,手臂一用力,將她拽到了副座上。門“啪”的一聲被摔上,依江渾身一震,乖順地窩進了座椅中。蔣易森上了車,垂眸看着眼神露怯的人,竟沒來由地覺得心疼,這不是屬於她的表情,她應該是神采飛揚的,而不是像一株被雨水澆打的落櫻。
那天,他們繞着整個酈江市開,沿江來回不下三次,雨水滂沱,江面上一片裊繞的霧,水天連接成一線。江景是酈江的一個城市景點,過江的輪渡常年人頭攢動,只是這樣的天氣,沒有人會選擇這樣的交通方式,江面上寂靜得只有雨聲。車內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雨刮反覆擺動,呼吸的熱氣將窗戶蒙上了一層水汽,依江無力地靠在玻璃上,伸手慢慢地划著。
“電話還能打通,但是卻沒人接,應該是沒有出事,否則一夜過去,不會沒有人發現。”
依江聞言轉過頭,一雙濕潤的眸子牢牢地看着他。蔣易森心中一震,接著說:“你媽媽的手機如果有安裝定位,我們現在回去應該可以搜尋得到。”
“算了。”她突然幽幽開口,“不找了,她不會有事的。”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車前鏡上,濺起一個又一個水花,蔣易森停了下來,轉身看她,雖然精神緩和了許多,意識也是清明的,只是周身依然籠罩着雨水般的惆悵。他靜靜地等了一會,然後嘆出一口氣:“好,我送你回家。”
[03]
回到辦公室,風波已平,所有的人都忙着自己手頭的工作,彷彿沒人記得發生在依江身上的事。她照舊和小馬搭檔,跑一些觀眾打來的熱線選題,卯足了勁兒去拼稿量。郝溫柔才從樓下拿快遞上來,眼看着她又要出門,忍不住感嘆一句:“你這是要擊敗我溫柔姐當稿王嗎?”
依江謙遜地笑笑:“前兩天請了假,趁這幾天補回來,不然任務完成不了。”
正要走,蔣易森從辦公間裏探出身來:“小荀,來我辦公室一下。”
“我有活,就要走了。”她舉了舉手中的話筒。
“就兩分鐘,你讓司機等一下。”
依江放下設備,朝辦公間裏走去,門半開着,她還是象徵性地敲了敲:“蔣製片?”
“進來。”
她推門走進去,蔣易森正坐在桌后,眉頭緊蹙,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她有些發虛,聲音細弱蚊吟:“老大,找我什麼事?”
蔣易森的視線在她的臉上來回打量,半晌,才收回目光,靠正椅背中:“下周我們要去鄉下拍一輯專題短片,你準備準備,該帶的東西都可以收拾了。”
“要幾天?”聽到是公事,依江鬆了一口氣。
蔣易森時刻關注着她的表情,一絲一毫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見她的眼睛裏驟然一亮,他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兩天,只住一個晚上,如果天氣預報準的話,我們的拍攝應該很順利。”
依江點了點頭,見蔣易森沒有繼續的意思,她準備開口撤退。正握住門把,蔣易森突然叫住她:“等下,把這個帶着。”她聞聲回頭,也不知道蔣易森從哪兒掏出來了一個紙袋,隨手扔在桌上,滿臉的不耐煩:“昨天淋了雨,防止感冒生病,這瓶子上都寫着什麼時間吃,每次吃幾粒,按步驟吃就行了。”
依江低頭去翻那個紙袋,竟然是各種各樣的葯,感冒藥、發燒葯、消炎藥,甚至還有胃藥、消化葯,她有些好笑地收好袋子,然後故意問:“這也是公司福利嗎?”
蔣易森霍地抬起眉梢,難以置信地看了她兩眼,這丫頭已經不怕他了嗎?不過難得她心情看起來不錯,她比他想像的要堅強得多。
經蔣易森一提醒,依江還真感覺自己有點頭暈鼻塞,跑完新聞回來寫稿子,她幾乎都把下巴擱在鍵盤上了。高強度的工作讓她有些扛不住,但只有這樣才能擺脫腦海里雜亂的思緒,她不願想到殘酷的現實。現在的每一天,仍舊和從前一樣,什麼都沒有改變。
這時候手機響了,她一個激靈坐直,竟是荀澤生的聲音:“依江啊,我和你媽媽下午去民政局辦離婚,你來嗎?”
她正依在靠椅上,手緊緊捏住了手機,視線透過窗戶往外看去,一顆光禿禿的梧桐樹,突然被風吹掉最後一片黃葉。孤單飄零的葉子,只旋了幾旋,然後就落入塵土,零落碾成泥。
“爸爸我去,我陪着你們。”她終於出聲。
她快速處理完工作,直接打車去了民政局,之前她也來過這裏採訪,是五月二十號新人組團登記的新聞,她哪裏想得到,在結婚登記處的隔壁,就是離婚登記處。而荀澤生和曾倩,此時就等候在那裏。
兩張結婚證,隨着章印蓋落,很快就變成了兩張離婚證。依江知道,覆水難收。走出民政局的大門,慘淡的陽光,白花花地照在她的身上。她在最前面走得很快,荀澤生叫住了她:“爸爸送你回台?”
“不用了,你送媽媽吧,我自己打車回去。”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好多天沒見的荀澤生,原來早就有了那麼多白頭髮。
一旁的曾倩搖了搖頭,目光里也全是疲倦:“我自己開車來的,不用了,就這麼散了吧。”說這些話的時候,她一直低着頭,最後她終於揚起了臉,依舊美麗動人的面孔上終於滑下眼淚,“老荀,謝謝你……”
依江趕緊偏開頭,胸腔里全是潮湧一般的哭意,她知道這場婚姻自此是徹底結束了,好聚好散,便是最決絕的結局。她沒有細細追究曾倩反覆說的感謝,她的腦海里,只有“散了吧”三個冰冷的字眼。太殘酷了,她甚至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們沒有為她思考過,直接又乾脆地做了決定。她吸了吸鼻子,重新抖擻起精神:“那爸爸你送我吧,以後恐怕不能天天見面了。”
說著,她難過地背過身子去,聲音哽咽得不像話,荀澤生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後大步朝着車子走去。依江揉了揉眼,和曾倩告別後追了上去。車子靜靜地滑行,很快就融入了車流之中。依江開口問:“爸爸,你和卓婭……”
“爸爸和她分手了,新聞一出來,我就和她說清楚了。”荀澤生依舊定睛看着前方,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依江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聽到他對於這段關係的承認,心裏不是不難過的,因為正是卓婭的出現,才打破了家裏的關係,也許她不是根本原因,但起碼做了一根導火索。她艱難地說:“卓婭比媽媽年輕,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呢?你後悔嗎?”
荀澤生扭過頭,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還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
他們都覺得她什麼都不懂,所以什麼都不願意對她說,父母離婚是這樣,江陵辭職跳槽也是這樣,彷彿她就只是一個活在自己世界裏的芭比娃娃,只要負責做個小女孩就夠了。
[04]
離婚之後,荀澤生正式離開了家,他把房子留給了曾倩,只是曾倩也並不願意回來。大概是怕睹物思人吧,只有她還眷戀着,想要在睡夢中重溫曾經的美滿。只是在夢醒時分,面對着冷清寂靜的家,她也想找個避風港躲一躲。
所以這次出差下鄉,對依江來說真是再好不過,也許可以趁此喘口氣。
下鄉的隊伍有十幾個人,除了攝製組,還有兩個統籌,兩個記者,主持是羅恬,這是她轉正後的第一份主持工作。路上她就興緻勃勃地說,下鄉的地方正好是她的老家,等忙完工作,她會給大伙兒推薦各種好吃的、好玩兒的。全車人都鼓掌稱讚,依江的心情也跟着愉悅起來,扭頭去看羅恬,卻發現羅恬的視線落在了蔣易森的身上。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瞼,也不知道腦子裏有什麼念頭閃過,很快她就精神起來,幫其他工作人員檢查設備。
他們住的是臨時租用的農家小院,連着幾間屋子,兩個統籌一早就安排好了,因為依江和羅恬相熟,她倆是一間的。擱置行李的時候,羅恬突然問:“你和老大很熟嗎?”
依江停下動作,不解地看向她:“怎麼這麼問?”
“哦,沒什麼。”羅恬捋了捋滑下來的頭髮,“我怕他要求嚴格,提前向你摸摸底。”
蔣易森的確嚴格,即使是在深山老林這般惡劣的環境,他依然為了達到要求,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校正。羅恬有苦難言,頂着一腿被蚊子咬的紅包,臉上卻依舊擺着盎然的笑。依江穿的長褲,但胳膊上也被咬了好幾口,忍不住伸手去撓,次數多了,一旁的蔣易森也注意到了:“他們有人帶了藥膏,回頭都塗點,現在集中好精神,拍完我們就去農家樂。”
眾人紛紛起鬨,抖擻起精神繼續幹活。忙完所有的事,太陽已經落山了,羅恬依言帶着他們找到了一家農家樂,自己親自挑選雞鴨和魚蝦,一幫人也不懂,湊着頭在魚池裏撈。蔣易森手裏執着一張漁網,依江在身邊一個勁兒叫嚷:“抓那條!那條大的!哎呀,是那條!”蔣易森不禁回眸看她,活潑的小女孩模樣,頭髮紮成一個花苞,臉頰紅紅的,眼神乾淨又澄澈。他抓緊手裏的漁網,定睛看向依江指着的魚,抓准機會下手,魚輕鬆落入網中。
晚飯吃得鮮香熱辣,大家都腆着肚子滿足地散步回去,夜越來越濃,鄉間小路的路燈稀少,很久才有一盞,依江握着手電筒慢悠悠地走,突然看到了什麼,驚喜地叫了起來:“螢火蟲!快,關手電筒,有螢火蟲!”
大家都把手電筒關上,只見青霧般的夜色里,一團閃着微弱綠光的星星點點正在田間游曵着。依江摒住呼吸,這些只在電視裏看到的景象,此時出現在眼前,她突然覺得感動,自然的遼遠,生命的美妙,這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將她心靈的污濁洗掉。萬物都在生長,一切都順其自然,她不必糾結人與人的情感,只要聽從心的聲音。
回到小院,她沒有立即回屋,而是靠在院子裏的躺椅上,靜靜地看着天空。此時此刻,分居兩地的爸爸媽媽在做什麼?會想到彼此嗎?會後悔離婚的決定嗎?還有離開市台去了省台的江陵,是在點燈夜戰嗎?會不會懷念曾經的老同事呢?還有躺在鄉下小院裏的荀依江,你做好一個人生活成長的準備了嗎?
身後突然有動靜,她起身扭過頭,蔣易森端着一壺茶水走了過來:“還不睡?”
她放鬆地躺了回去:“這裏空氣好,還能看到星星,想再躺一會兒。”
蔣易森倒了一杯茶,然後伸手遞給她:“有什麼思想感悟嗎?”
“嗯,有。”她抿了一小口茶,笑了,“有些事情過去也就過去吧,有的人放下也就放下吧。反正地球照舊在轉,向前看,向前走。”
“覺悟很高,反省很深刻。”他笑盈盈地端了茶杯送到唇邊,低頭吹了吹茶葉,轉瞬抬起眼,睫毛一眨,輕笑道:“荀依江,你沒發現我在追你嗎?”
依江突然愣住了,他的眼睛裏彷彿墜入了萬千星辰,流光溢彩,璀璨傾城。她的心也快速跳動起來,面前的人一直深深地看向自己,唇邊一抹雲淡風輕的笑,眼底卻是海一般的壯闊,她聽到自己的低吟:“我不知道……”
蔣易森輕輕地蓋上茶杯,自嘲一般地搖搖頭:“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依江一動也不敢動,僵直地坐在躺椅上,精神恍恍惚惚,也不確定自己到底聽到了什麼。突然蔣易森探過身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再開口,語氣里是浸滿了溫柔的笑意:“那以後我還要再明顯一點啊。”
星光燦爛,夜色太迷人。依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哪怕是一句追問,她呆愣地看着蔣易森收拾好茶壺和杯盞,起身要走時,突然背後傳來一聲東西摔碎的響動。她猛地回過神,扭頭去看,一個人影從門前閃過。
蔣易森低頭看向她:“看來我的告白有人聽到了,再裝作若無其事也不行了。”
依江抬眼望去,那個房間是她和羅恬的。
[05]
依江失眠了一夜。
第二天開工,她頂着兩個巨大的黑眼圈,攝製組的一位大哥故意裝出驚恐的模樣,不停開着她的玩笑,她懊惱地反抗,卻只是無力地掙扎,倒是一旁坐在監視器后的蔣易森,不動聲色地緩緩勾起嘴角。
完成所有的拍攝任務,已經是午後。簡單地吃了便餐,一行人坐上了回酈江的大巴。所有的人又困又累,幾乎倒了一大片,相比來的時候,回程的路倒很安靜。車子抵達酈江電視台樓下,天已經黑透,眾人正在商議找個地兒吃晚飯,蔣易森點了依江的名字:“小荀,你先跟我去把素材上傳,今晚我們得把片子剪出來,晚飯讓他們給我們帶吧。”
羅恬舉起了手:“老大,我和你們一起吧。”
“你去吃飯吧。”蔣易森淡淡開口,“吃完給我和小荀帶一份,謝了。”說罷,他拎起設備大步往前走,依江忙不迭小跑着跟上,大廳里很安靜,只有她和蔣易森的腳步聲一前一後地響着。
其實白天工作的時候倒還好,她一心在工作上,倒想不起來蔣易森對她告白的事,現在只剩他們兩人獨處,氣氛便詭異起來。她實在想不明白蔣易森怎麼會喜歡自己,他不是一直都很嫌棄她嗎?嫌她腦子用不對地方,嫌她稿子做得差,還嫌她愛哭,這樣的蔣易森,怎麼會喜歡這樣的荀依江?還有啊,他說他在追自己,什麼時候?怎麼追了?她根本感覺不到啊!難道是她太遲鈍?還是昨晚的一切都只是個夢?
“荀依江。”
一聲清冷,荀依江立即豎起耳朵。抬頭小心翼翼地看向蔣易森,他正托着頭盯着自己:“你這段同期聽了兩分鐘了,聽完了嗎?”
依江手忙腳亂地去按暫停,尷尬地解釋:“聽完了……”
“聽完就去辦公室把稿子先寫出來,這裏交給我。”蔣易森坐了過來,調出素材便忙了起來。依江盯着他的側臉,心中百感交集,為什麼他告白之後就完事了?還裝得這麼若無其事,卻留下她在這裏心緒難安,太不公平了,太蠻橫霸道了。她憤憤地踢開椅子,抓起簡單記錄下來的同期本,拍拍屁股走人了。
十五樓的辦公室里沒有人,她打開燈,坐到窗邊那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打開文檔,卻沒辦法投入進去,然後她翻出手機,在聯繫人來翻了個遍,最後停在江陵的名字上。她愣了幾秒,轉瞬便迅速往下翻,找到了“荀老爹”。
過了很久荀澤生才接的電話,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這麼晚了給爸爸打電話?”
“嗯。”她靠進椅背里,“爸爸,你睡了嗎?”
“還沒有,想跟我們家依江說會兒話。”
聽着熟悉的笑聲,依江不由有些眼眶發熱,她轉了轉眼珠子,努力輕鬆地笑起來:“爸爸,說說你和媽媽怎麼認識的吧?你們是自由戀愛嗎?不會是媒妁之言吧。”
對方沉默了幾秒,很快荀澤生就開口了:“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就很漂亮,不過那個時候我還是不懂事的傻小子,不懂這些。後來再遇見的時候,突然就覺悟過來了,她是真漂亮,難怪那時候被稱作校花呢。她不僅漂亮,還溫柔,經常對爸爸噓寒問暖,也很照顧你。那時候你太小了,我一個人照顧不了,難得她不顧忌,能娶到她,是我的幸運。”
依江的嘴邊一直掛着微笑,她甚至能想到那個時候的荀澤生,雖然事業如日中天,可是回到家,卻要面對一個小娃娃,手足無措的模樣想起來就可笑。幸好有曾倩,是的,幸好有她,這段維持了將近二十年的婚姻,爸爸一定不後悔。
“那爸爸……”她聲音輕了下來,“說說她吧,說說生我的那個媽媽。”
電話那頭突然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就在依江突然後悔提到焦潔的時候,荀澤生輕笑了一聲:“她也很漂亮。”
依江的鼻子一酸,卻也跟着笑了:“爸爸你艷福不淺。”
“是啊,爸爸很滿足了,現在還有你這個小美女,什麼時候陪爸爸吃個飯?”
關於焦潔的話題就這樣被他一帶而過,依江懂事地順着他說了下去:“不如明天我們一起吃飯吧。”
掛斷電話,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知道抽泣了多久,腦袋裏嗡嗡的,意識也越來越迷糊,困意彷彿猛獸襲來,她眼淚也沒擦,便枕着手臂睡著了。
回到辦公室的蔣易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電腦顯示屏后趴着一個小蒙古包,花苞頭豎在後腦勺上,隨着呼吸一起一伏。他放輕腳步走過去,低聲叫她:“小荀?這麼睡會感冒的。”
依江只覺得如墮霧中,一個聲音悠遠傳來,看不清是誰,一聲又一聲。接下來,她身子一輕,竟像是飄了起來,浮在空中,來去自如。她輕笑一聲,然後滿足地深深嘆息。
蔣易森低頭看着懷裏突然笑出聲的荀依江,不由眉頭蹙起,卻又慢慢舒展開。原來這段時間裏,只有在夢裏她才會笑得無拘無束。他收回視線,抱着她朝自己的辦公間走去,那裏放着一張可摺疊的小床,平時加班晚了,他都會在這裏小憩片刻。他輕輕地將依江放了上去,轉身又從柜子裏翻出一張薄毯,剛蓋上,依江就下意識地裹成一團。
回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他試圖專心工作,可身後一陣又一陣輕微起伏的呼吸聲,讓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他掏出一支煙,起身走出辦公間,打開窗,點燃。風有些大,煙燃得很快,他看着指尖的一點猩紅,心裏也是一團火熱。他是不是太唐突了?這一整天,依江都躲着他的目光,也盡量避免和他單獨相處,現在他又偏偏把她留下來,是不是嚇壞了她?
他只是不想看到她哭,想看到她笑起來的樣子,張牙舞爪的樣子,被保護得很好因此肆無忌憚的樣子。
他想保護她。
[06]
醒來時,依江愣了無數秒。像往常一樣,她被鬧鐘吵醒,順手關掉,躲進被窩裏又眯了五分鐘后,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然後……
她嚇傻了,她看到了蔣易森,他正坐在對面板著臉瞪她!
“蔣……老大。”她磕磕絆絆地開口,“你怎麼在這裏?”
蔣易森站起身,迅速走到她面前:“起來,趕在上班點前把東西收拾好。”
依江這才理好思緒,這是蔣易森的辦公間,她在這裏睡了一整夜。身上披着的除了薄毯,還有他的外套,為了防止她冷,他還把所有人留在辦公室椅子上的披肩毛毯都搬了過來,而他自己身上,只披着一件黑色襯衫。
“你怎麼不叫醒我?”依江忙不迭下床,幫忙收拾東西。
“叫醒你也沒用,門被鎖上了。”
“門被鎖上了?”依江難以置信地轉身看了一眼大門,“那個門鎖上了?保潔阿姨鎖的嗎?”她轉身跑過去,拉了拉,果然被人從外面鎖上了,“阿姨怎麼這麼粗心,都不問問有沒有人。”她悻悻地走回來,蔣易森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解釋。
第一個到達辦公室的是陳果然,依江快要脫口而出的百般解釋,在面對她波瀾不驚的表情時,全都沒機會說出來了。蔣易森從裏間走出來,一邊把資料交給陳果然,一邊淡淡地說:“辛苦了。”
陳果然收好資料,扭頭看向荀依江:“荀記者,我給你帶了牙刷毛巾,你要不要現在去清洗一下?很快同事就會到的。”
她抓過東西奔向洗手間,盯着鏡子百思不得其解。看來陳果然是蔣易森通知來的,既然她有鑰匙,蔣易森怎麼不讓她晚上來呢?這樣就不用在辦公室里鎖上一整晚了。洗漱完畢,她端着盆往回走,剛到門口就看到了郝溫柔,她舉着手機,不知道在看着誰,表情卻是相當詭異。探頭一看,原來是在和蔣易森說話。
“溫柔姐,你擠眉弄眼的幹什麼?”她把洗臉盆藏到了身後。
郝溫柔猛地一回頭,看到她,表情更是繽紛多彩:“小荀記者啊。”她嘆了嘆,故意吊著胃口,“你身為記者,怎麼都不關注時事動態呢。幸虧我習慣早起,不然可錯過了一手消息。”
說著,她把手機湊了過來,依江還沒瞥到什麼,蔣易森清了清嗓子:“上班不是給你們八卦的,郝溫柔,來我辦公室。”
依江抬頭不解地掃了她一眼,郝溫柔聳聳肩,把手機收了回來。依江再度把求解的眼神投向陳果然,她只是扶了扶眼鏡架,然後回到座位處理工作。直到同事們都一一到位,鄭誠第一個發現了事端:“怎麼回事?《酈江晚播報》的群怎麼解散了?群主是誰?怎麼解散了?”
郝溫柔低聲提醒:“群主就是老大。”
“老大解散群做什麼?”
“噓——”郝溫柔做了一個割脖子的動作,“小心被滅口。”
聚眾討論變成了私下竊語,依江很想湊熱鬧,但郝溫柔卻嫌棄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把她趕到一邊去。她遙遙看向蔣易森的辦公間,難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嗎?正想着,她就看到羅恬從裏間走了出來,臉色不太好,神情也很低落。依江起身走過去:“老大批評你了?昨天的素材我看了啊,你主持得挺好的。”
羅恬掀起眼皮子,只掃了她一眼,卻突然哼出一聲笑,然後搖了搖頭走回自己的辦公桌。依江沒明白,手機卻響了,是荀澤生打來的,說約好的午飯可能要改期了。她掛了電話正要往座位走,蔣易森走出辦公間,叫住了她:“歐主任說有個選題,小荀你去跑一下。”
“什麼題?”昨晚的專題稿一個字都還沒動呢。
“恆一地產的,歐主任親自交代讓你去跑。”
“好,沒問題。”
話音剛落,依江就覺察到了異常,她抬起頭,發現原本還在私下竊語的同事們,此時全部看着她和蔣易森,表情也是相當的……繽紛多彩。依江定了定神,轉身走進了蔣易森的辦公間。
蔣易森很快就跟了過來,掩上門,低頭靜靜地等她。
“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依江朝着外間揚了揚下巴,“他們都用看怪物的表情看我。”
蔣易森斜靠上門,兩手輕鬆自在地插進褲袋中:“沒事,一點小麻煩而已。”
“什麼麻煩?”依江突然想到什麼,“欄目的群怎麼解散了?遇到黑客了?”
蔣易森不由笑出了聲,他直起身走向她,伸手作勢要揉她的頭髮,依江提前做好防備,迅速後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有事說事,不許動手動腳。”
蔣易森長臂一撈,將她攬到面前,然後伸出手盡情地揉亂她的頭髮,低頭正要開口,突然看到她滿臉通紅,就連耳根后的皮膚也是粉紅一片。他心裏柔腸百轉,卻還是鬆開手,放懷裏的小傢伙自由:“你放心,群里只是出現一些不該出現的圖片,我刪除不了才解散了群。”
依江故作鎮定,一邊不悅地整理頭髮,一邊悶聲反問:“什麼圖這麼緊張?”難不成是不和諧的照片嗎?
蔣易森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反正是不能讓你看到的圖,乖,快去跑恆一地產的選題吧。”
[07]
一路上,依江都在思考那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圖片,實在好奇得不得了,只好求助身邊的小馬:“你有沒有看到群里的圖?我昨晚沒上線,所以錯過了好戲啊!”
小馬憋着笑,臉都快紫了:“其實我也沒看到,我就聽溫柔姐說了而已。”
“什麼圖?難道真的是那些……不和諧圖片?”
小馬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嗯,差不多了吧,你看了影響不好。”
拜託,她都二十三歲了,什麼事她不懂?溫柔姐小瞧她!大家都小瞧她!她悶悶不樂地轉頭看窗外,恆一地產的樓盤大悅城已經到了。
這次是恆一地產為了宣傳樓盤做出的一場慈善活動,由於現在他們是欄目的廣告客戶,因此歐朝光才讓這個選題通過,何況慈善活動也是有新聞點,只要廣告不要做得太明顯就可以了。依江已經駕輕就熟,只是看到黎鳴恩這一點,讓她有些渾身不痛快。
她不得不去採訪他:“黎先生,打擾了。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接受採訪?”
黎鳴恩正和別人談話,聞言整了整衣襟,俯首看她,一臉不懷好意的笑:“當然,沒想到是荀記者來採訪,這是不是緣分?”
荀依江的笑容僵住,她握了握話筒,忽略他的話,直接切入了採訪環節。採訪完,黎鳴恩讓她留步,依江下意識推脫:“我們還得回去趕稿,實在不方便留下來,下次有機會再聚吧?”
“你倒激靈,知道我要請你吃飯?”黎鳴恩走上前,臉色深沉了幾分,聲音也低了,“我聽說了荀伯父的事,之前還擔心你,怕你……”說著,他突然停頓下來,依江下意識要離他遠一些,可下一秒,她突然感覺耳朵上一熱,有氣息拂過皮膚,她渾身一顫,急忙逃得幾米遠。黎鳴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後勾起嘴角一笑:“現在看來,我應該放心了。對了,荀伯父最近身體怎麼樣?聽說通達的股價一直在跌,他應該忙得焦頭爛額吧?”
“不用您操心!”依江皺起眉,拉住小馬掉頭就走。
小馬抱着機器好奇地問:“他在追你?”
“你別噁心我。”
“那他親你……耳朵?”
依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別提醒我!他是個神經病!”
小馬驚愕地看着她爆粗口,半晌才爽快地笑了:“就是,他要是敢追你,肯定死路一條。”
依江點點頭,對,他敢胡作非為、信口雌黃,她一定讓他吃不完兜着走!不過通達的股票真的受到影響了?所以爸爸才臨時改期,不能和她一起吃午飯?她當即掏出手機撥過去,卻一直無人接聽。
回到辦公室,她又被蔣易森叫了進去:“恆一地產的活動。”他頓了頓,抬頭斟酌着她的表情,“跑得還順利嗎?”
“沒問題啊。”她不解地問。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今天是最後一次,以後關於恆一的新聞,你不要跟了,交給別人跑,”擱在桌面上的手指輕輕敲動着,他終於找到了借口,“這兩天你就跟我把專題片給做好。”
“好!”她沒有過問為什麼,不過蔣易森的這個決定正中下懷,她實在不想看到黎鳴恩。
下班后她和孫火火約會,忍不住就把黎鳴恩這件事吐槽了遍,孫火火完全抓不到重點:“他長得帥嗎?”
“長得再帥也是人渣好嗎?”依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見過嗎?在‘北極光’酒吧里啊,他喝醉了。對了,你當時也喝醉了。”
孫火火激動起來:“所以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
依江伸手敲了她腦袋一記,孫火火哀號遍野。這一次,兩人決定吃日式料理,因為孫火火才從日本帶隊回來,據說那邊的三文魚很地道,回國也讓她留戀不舍。而自從荀澤生搬走後,曾倩又回去了娘家,家政阿姨也辭職回鄉,依江的伙食一直是個大問題。幸好孫火火回國了,不然她又得吃泡麵。
期間,依江一直在糾結要不要把蔣易森告白的事告訴孫火火,只是蔣易森告白完就撒手不管了,她並不確定他那句話的真實度。如果他只是隨口一提,她豈不是很丟臉?算了,還是以後再說吧,說不定最後不了了之了。
正吃着料理,孫火火突然想到了什麼:“楊曦曦最近聯繫你了嗎?”
楊曦曦是依江小學兼初中的同班同學,高中時移民去了加拿大,聯繫也少了很多。說是好朋友,其實也不盡然,只不過父輩間有生意往來,因此兩個小女孩也常常一起作伴。認識孫火火后,依江就毫不顧忌地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朋友群,楊曦曦原本不待見孫火火這個純草根,因此兩人曾發生過一次火爆的爭吵,之後,楊曦曦就默認了孫火火的存在。
“她給群里每個人都發了郵件,群里也置頂了消息,她下個月就要回國訂婚。”說著,孫火火迅速瞥了依江一眼,“喂,你準備包多少紅包?我沒錢,我可不去啊!”
“我管你,愛去不去。”依江翻出手機,“我問問我爸爸去不去。”
然而電話撥過去,荀澤生的手機已經關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