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不信命,不信人心,我只信你,卻是你,把我棄在了堅硬如水泥般的城市裏。
[1]
女神節這天網絡上流傳一句話:四海八荒的男人都將歷一場劫,叫三八婦女“劫”,要想平安渡過此劫,必須贈予心愛的女人一件法器——“紅色崑崙扇”。
北京一家普通的超市內,周晉琛被姑姑拉來超市血拚。
周晉琛推着購物車艱難地走在人群中,放眼望去,超市的每個角落都擠滿了採購的人,連接個電話都困難。他回過身在人群中尋找周靜嫻,可是人實在是太多了,他才停下來就被後面的人踩了腳後跟,只好一手推着購物車,一手從衣兜里掏出響個不停的手機“喂”了一聲。
“你在哪裏,怎麼那麼吵?”那邊的聲音不由得提高。
“超市。”
“跟女朋友?”
“……”
電話那頭的人見他沉默不語,立馬收起嬉皮笑臉,跳過中間一大段廢話,直切主題:“就是……中午跟高院的方檢吃飯,方檢向我打聽完你的情況后,要把他親侄女介紹給你,然後……”
“……”
老柳從周晉琛的沉默中感覺出了一如既往的拒絕之意,只好硬着頭皮說:“然後我就把你的聯繫方式給了女方……”
“……”
周晉琛依舊默不作聲,老柳只好繼續唱獨角戲,樂呵呵地說:“看不上就當多交個朋友嘛,也沒壞處。”
周晉琛這邊沒說話,並不是因為老柳說了讓他頭疼的事情,而是超市這邊實在太吵了,他壓根就聽不清老柳在說什麼,不過從老柳斷斷續續的話中還是猜出了大概。
周晉琛眯眼——
不遠處忽然躥出一個兩三歲的小孩兒,身後也沒有大人跟着,眼看他的購物車要撞上小孩兒,他嚇得趕緊扔了手機,雙手用力將車轉了個方向,車身與小孩兒擦身而過。
只聽“砰”的一聲,被扭轉的車頭竟撞上超市臨時搭建的擺放貨物的展台,而周晉琛就這麼擠進一群正在挑選衛生巾的女士行列里,黑色手機呈拋物線落在一排粉嫩的衛生巾上面。同他一樣格外顯眼。
四周靜默了一秒,眾女神似是被打擾了購物雅興,不耐煩地看向罪魁禍首,待看清惹禍的是個高挑清俊的男人時,眼底的被打擾頓時變成了驚艷,只有那名正在介紹產品的促銷員,仍是一臉驚嚇的表情。
促銷員是個年輕女孩兒,皮膚白皙,短髮,只把頭頂部分頭髮紮起梳個簡單的蘋果頭,一身寬大的超市促銷服襯得她格外嬌小可愛。
周晉琛忽略掉眾人或艷羨或驚訝的眼神,略帶歉意地笑了笑,對那名促銷員說了句“抱歉”,俯身撿回手機,推着車準備離開。
怎麼回事?
購物車推不動了?
陸知椿送走那名五十來歲的阿姨,回頭就發現這位長相清俊的男士還沒離開,他微皺着眉,正蹲在購物車旁查看情況。
她走過去,想拍拍他肩膀,告訴他自己這裏有輛備用購物車可以給他用。
本來嘛,出門在外互相幫助也沒什麼,可她還沒開口,就收到正前方業務員洪哥遞來的眼神。陸知椿到口的好意又咽了回去,手掌就這麼僵硬地放在對方肩上。
她可以收回手,假裝什麼都沒做嗎?
可是,並不能。
因為就在她往回收手的時候,周晉琛的目光已經逮到了她收到半空中的手,視線循着她手掌的方向往上移,直接對上她的眼睛。
她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她為難地看着洪哥,她陸知椿即使臉皮再厚,可要她向一個男人推銷衛生巾,這也太——難為她了吧!
洪哥垂在身側的手威脅地朝她比畫五根手指,意思是下班前賣不夠五十箱衛生巾明天就滾蛋。
陸知椿無奈地收回視線,卻猛地對上男人的眉眼,嚇了一跳。
他什麼時候站起來的,怎麼完全沒感覺到?
這個男人很高,清俊的臉上帶着三分禮貌的疏離,一身叫不上牌子的休閑西裝,像量身定做的一般,襯托出他的清俊儒雅氣質。
以她半個設計師的眼光來看,這個男人的穿衣品位還不錯,他很清楚什麼樣的衣服適合自己。雖然稱不上是頂級美男,但氣場足以壓住那些顏值逆天的小鮮肉。
陸知椿花了兩秒鐘將男人上下打量一番,又花了兩秒鐘組織語言,抓起一包BEC組合套裝,衝著周晉琛眉眼彎彎地甜笑:“先生,看看BEC吧,今日特價,買來送女神吧。”
周晉琛皺眉:“Goddess?”
陸知椿管他送給誰,笑着說:“對啊,BEC今天搞活動,一大包下來才四十五塊九元,往常一包日用裝差不多要十幾塊錢,現在每包算下來才不到八塊錢,並且這套組合,差不多剛好夠一次生理期使用,也避免了餘下的因為開了封口沾染細菌……”
介紹得這麼詳細,好像他用得着似的。
“小姐,我想你搞錯對象了,我對你手中的產品並沒有需求。”
“但你可以買來送女朋友啊,一個優秀的男朋友,不僅要會哄女朋友開心,還要懂得呵護她的健康。不是有句話這麼說的嗎,出門在外,老婆交代,賺錢不如省錢快,能省一塊是一塊,先生……”
“不需要。”
“等一下。”
任何人遇到類似情況,心情都不會太好吧,周晉琛只是略顯不耐煩地看着她:“還有什麼事嗎?”
“我這裏有輛備用購物車可以借你使用,但是大哥,我們可不可以商量一下,你買包小的,就當照顧下我生意。您看我兼職賺點生活費……”
“你說這些和我有關係嗎?”周晉琛打斷她,冷靜且專業地說,“就我所知《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九條規定,消費者享有自主選擇商品或者服務的權利。”
“消費者有權自主選擇提供商品或者服務的經營者,自主選擇商品品種或者服務方式,自主決定購買或者不購買任何一種商品,接受或者不接受任何一項服務。而現在我不需要這款產品,你這種行為夠得上強買強賣了,就不怕我向消協舉報你嗎?”
和鼎鼎有名的律師比口舌不是找死嗎?三言兩語間,陸知椿已是啞口無言。
在他們糾纏間,身邊也逐漸聚了不少圍觀群眾,甚至有名熱心阿姨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陸知椿衝著沒人的方向用力擠了幾下眼睛,想要的眼淚沒擠出來,只有半顆眼淚若隱若現地含在眼眶裏,可就是這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更加楚楚可憐。
“是這位先生主動買了我們的產品,結果他又說不要了,我問他什麼原因,他……”說著,她拉過那位熱心的阿姨,吸了吸鼻子說,“他說要去消協舉報我。阿姨您一看就心善,您評評理,我有錯嗎?”
“你服務這麼周到,有什麼錯啊!”
“您看我一個學生賺點錢容易嗎,不僅要供自己的學費還要供我媽媽的住院費,阿姨,我真的沒有為難這位先生,求求您替我說說情,不要讓他打電話舉報我了。如果沒了這份工作,我和我媽媽該如何生活啊。”
“小姑娘別怕,阿姨替你做主。”這位阿姨遞給她一包紙巾,安慰地拍拍她肩膀,轉而開始教訓周晉琛,“這位先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想買可以不買,人家小姑娘問你原因也是好意,怎麼還欺負人家呢?”
“對啊。”另一位阿姨說,“這小姑娘人挺好的,我剛剛從她那兒買東西她還貼心地給我找了購物袋呢。”
“是啊,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欺負一個小姑娘呢。”
“……”
身邊的阿姨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為陸知椿抱不平,如果這時候還不反駁,周晉琛這欺負人的罪名就要落實了。
周晉琛清了下嗓子:“我想我必須為自己申辯……”
陸知椿趕緊打斷他,緊接著說:“沒關係阿姨,我不需要這位先生向我道歉,只要他不舉報我就行了……”
接下來,陸知椿就是不讓周晉琛有機會開口,最後他也不急着辯解了,倒想看看這女的到底有多能說,她卻忽然停了下來,手捂住肚子,痛苦地深吸口氣。
周晉琛冷靜地看着她,繼續說啊,說岔氣了吧。
最開始那位熱心阿姨見她彎下腰來,忙問:“小姑娘,你怎麼了?”
陸知椿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她還真不是說岔氣了,而是胃痛——上一餐還是昨晚,胃早就抗議了。
她一手撐在貨架上半彎着身子,雖然有點誇張的成分,但是真的很疼,即使這樣都沒能讓她鬆開攥住周晉琛胳膊的手。她虛弱地看着阿姨笑:“可能是一天沒吃飯了,胃疼。沒關係,緩一會兒就好。我要把我媽媽的住院費賺夠,如果明天再交不上的話,醫院該把她趕出來了……”
說著說著,她竟然抽抽搭搭哭起來了。
唉,這孩子也着實可憐。
阿姨母愛大發,張開手臂一把將陸知椿攬進豐滿的懷抱,溫柔地拍拍她後背,慈愛的樣子就像哄小孩:“小乖乖,不哭,不哭哦。你告訴阿姨,那個哥哥剛剛拿的是哪一種,是那個最大包嗎?阿姨替他買下了,你別哭!”
陸知椿心裏莫名一暖,本來只是演戲,可是被那位阿姨抱住的那一刻就真的哭了,大概是她的懷裏太溫暖了吧,有多久沒有感受過媽媽溫暖的懷抱了……
一直看着陸知椿演戲的周晉琛可算是大開眼界了,這女的還挺能演,這群大媽代入感也太強了吧,竟然同情她到主動買衛生巾。
周晉琛見那位阿姨真的來搶陸知椿強塞進他懷裏的衛生巾,他本能地躲開對方朝他伸來的手,直接將東西扔進了購物車裏,冷冷地說了句:“不用。”
因為這一出鬧劇,陸知椿這兒的衛生巾銷了大半,她心中暗喜,擦乾臉上的淚,對阿姨們又是鞠躬又是感謝,然後騰出自己的備用購物車給周晉琛用。
周晉琛終於如願推着車離開了。
可走了幾步,他又忍不住回過頭來:“你跟着我幹嗎?”
“你萬一到收銀台又不買了怎麼辦?”
“放心,我既然拿了就一定會付款把它買下的。”
“那作為感謝,我替你把車推到收銀台吧。”說著,陸知椿雙手伸向推車,周晉琛卻早她一步收了手,似是非常排斥與陌生人發生肢體接觸,也或許只是嫌棄她吧。
他認真觀察她片刻,揭穿她:“行了,不要演了。”
“什麼?”
“以為我看不出來自己無形中被你當了道具嗎,也就那幾位阿姨好騙。”周晉琛非常不喜歡這女人的小心機。
剛剛演的這一出,她的真正推銷群體是那群阿姨吧。
陸知椿握着推車的手一緊,低垂的眉眼讓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緒。片刻后,她忽而抬頭一笑:“看你這麼不情願,要不待會兒我請你吃飯吧,謝謝你犧牲了自己保住了我的工作。”
收銀台處,陸知椿把推車還給周晉琛。周晉琛也停下來,臉上浮起冷淡的嘲諷:“謝倒不必。”
頓了頓,他竟說了句英文:
“IhopeIwillneverseeyouagain.”(我希望我不會再見到你。)
陸知椿來不及收攏的笑容就這麼僵在臉上,默默地垂下頭掩飾眼底的傷感。
周晉琛不屑地瞧了眼這個能編會騙的女孩子,徑直走向收銀台。
她望着他冷漠疏離的身影,無聲一笑。
面子、尊嚴在她這裏算什麼,大學四年間,她向女同學推銷過化妝品,向男同學推銷過避孕套……班上每一個同學都不喜歡她,但因為她成績優秀,考試時每個人又都有求於她,這幾年她早就看慣了人情冷暖,當真以為她看不出他們笑容背後的輕蔑嗎,但是她不厚着臉皮去賺錢,又怎麼付得起媽媽昂貴的住院費?
沒有鋼鐵般強硬的內心,她凄慘的人生該如何度過?
陸知椿仍記得高三那年暑假,爸爸有了婚外情,回家吵着要跟她媽媽離婚的場景。最後,她爸爸把她們母女趕出了家門,迎了新歡進門,她媽媽因為受了刺激導致精神失常。從此,陸知椿就擔負起了自己和媽媽的所有開銷。
她的人生,唯一讓她覺得安慰的大概就是江舟了,他是唯一一個不拿異樣眼光看她、願意真心待她的人,也是他在她們母女最困難的時候幫她們渡過了難關。為了和她在一起,江舟還放棄了國內一流大學,陪她上了本市的這所服裝學校。
忽然,手機振了一下,陸知椿從兜里摸出手機,江舟給她發來一條語音。
“我已經下班了,給你帶了份生日驚喜。”
陸知椿捧着手機,笑得一臉甜蜜:“可不可以提前透露下是什麼驚喜啊?”
“不可以。”
“好吧,期待你的驚喜。愛你,么么噠。”
周晉琛這邊結完賬,還在想自己剛剛的話是不是說重了,女孩子一臉難過的神情浮現在他腦海久久不散。
以至於離開時,他回頭多瞥了眼“逼”自己買衛生巾的女孩子,等等……
周晉琛眼睛微眯着,剛剛是誰哭着說要幫她媽媽攢住院費的,又是誰捂住胃一臉痛苦地說自己胃疼的?
請問,剛剛從收銀台跑遠,捧着手機笑得像個二百五的女人是誰?
看着一蹦一跳跑遠的女人,周晉琛淡然地收回視線。
小騙子……
[2]
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獨特印記,說到吃的,北京的飲食文化可以說是相當豐富,它不僅傳承着自己的飲食文化,像老北京的烤鴨、涮鍋、鹵煮、炸醬麵,還聚齊了中國八大菜系,像簋街美食一條街,齊聚着各個地域的風味餐廳,曾讓無數吃客回味無窮。
周晉琛和姑姑逛完超市,選了附近一家雅緻的四合院餐廳吃飯。含蓄的小院保留着清式的建築風格,紅磚綠瓦、青石地面,踏進裏面卻是曲徑通幽,別有一番風味。
周靜嫻喜歡吃辣,點的是湘菜,姑侄兩人邊吃飯邊看演出,其實周晉琛對京劇並不感興趣,但他姑姑特別喜歡,因此他也陪着她直到演出結束才離開。
走出巷子來到停車的地方,周晉琛拉開車門坐進去,見姑姑沒有上車,便搖下車窗喊周靜嫻:“姑姑,怎麼還不上車?”
周靜嫻抬手指向前方不遠處,說:“阿琛,你看那邊好像出事了,救護車和警車都來了,要不我們去看看?”
周晉琛並不是愛湊熱鬧的人,瞥了那邊一眼,叫周靜嫻上車:“走吧,我晚上還有工作要忙。”
周靜嫻看着一臉不耐煩的侄子,撇撇嘴,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而深巷的另一頭,醫護人員把犯病的老人抬上救護車,警察隨後也趕到了現場。
這樁事故發生在十幾分鐘前,陸知椿揣着新領的薪水一路雀躍着去赴約,眼看要到餐廳,忽然聽到“砰”的一聲。
陸知椿嚇得停下腳步,本能地往聲源處望去,待看清電動車上熟悉的人影及倒在地上的老人時,她扔下手裏的蛋糕,急步跑了過去。
江舟頓時慌了手腳,結巴了半天說:“我……我不是故意的。”
沒有聽清江舟在解釋什麼,陸知椿蹲下身探了探老人的鼻息,當下撥打了120。她才向醫護人員報完地址,手機就被人粗暴地一把搶走了。
陸知椿拽着江舟的胳膊搶,被江舟換了另一隻手舉高。陸知椿急了,抬頭沖他喊:“你幹嗎,沒看到他暈倒了嗎?”
“我還想問你幹嗎呢,快點上車。”
陸知椿一把揮開他的手臂,焦急地說:“跑什麼跑,你沒看到他有生命危險嗎?”
“管不了那麼多了。”江舟連拖帶抱地把她弄上車後座,陸知椿卻像條滑溜的泥鰍,他剛跨上車她就跳下來了,扯住車把不讓他走。
“你也不能走,要是逃跑被逮住的話是要判刑的。我們自己報警,有什麼困難我跟你一起面對。”她知道江舟心裏的想法,肯定怕老人會賴上他,而他們又沒有錢。
可即使背負着巨額賠償金,也好過提心弔膽地過日子,陸知椿承認自己的人品也高尚不到哪兒去,平時為了推銷東西沒少忽悠人,但現在人命關天,她不能見死不救。
“放手。”江舟急紅了眼,對着她吼,“既然你不走,那我走。”
陸知椿搖頭,用眼神表達她的不願。
江舟急了,抓起她放在車把上的手,照着虎口處一口咬下去。
陸知椿痛得悶哼一聲,眼淚頓時流了下來,感覺疼痛處被他兩顆虎牙像鋒刃的鋸齒緊緊地絞進肉里,那股疼痛彷彿要將她身上的肉生生撕扯下來。
即使那樣,她仍舊倔強搖頭,無論江舟怎麼用力咬,她就是不肯鬆手。
江舟是領教過她的倔強的,若是她不肯屈服的事,就是拿鞭子抽在身上她都不會退讓半步。
看着她疼得一邊流淚一邊用沉默跟他抗衡,江舟最終心軟地鬆開了牙齒,看到她手背上被他咬出血的地方,拇指輕輕地在她傷口處摩挲着。
江舟好聲好氣地哄她:“好了,我們不要爭了。你想要報警我不攔你,但接下來我跟你說的話你要記住,等下警察來了,你就說不認識我,這裏沒有監控,他們沒有證據不會為難你的,就當我求求你好不好?”
就在江舟求着她不要把自己供出來時,身後不遠處傳來路人的說話聲,江舟耳尖地聽到有人報了警並朝這邊跑來,他心裏一慌,扯下陸知椿揪住他袖子的手,心一橫,甩開她的胳膊,騎着電動車跑了。
陸知椿捂住手背出血的地方,不敢相信江舟離開時對她說的話。
他對她說什麼?
“你會幫我的對不對?別忘了當年我救過你媽媽一命。”
後來120來了,警察來了,老人的家屬也來了……
面對路人的指控,家屬情緒失控到要揍人,而面對警察犀利的質詢,陸知椿除了說“我不認識他”,再沒為自己辯解過。
不是辯解不過,而是因為心虛。
警察勘察完現場,留下路人的聯繫方式,對陸知椿說:“陸小姐,我們還有些情況沒調查清楚,請你跟我們回警局一趟。”
坐在臨時關押室里,陸知椿悲哀地想,今天可是她二十二歲生日,沒有收到一條生日祝福就算了,還要在警局度過。
摸着手背上已經凝血的傷口,陸知椿怎麼也想不到江舟為了逃避責任會張口咬她,那樣地狠,彷彿要將她身上的肉撕扯下來。
那還是她認識的江舟嗎?
她認識的江舟,不會在危難時刻扔下她獨自去逃命,不會拿當年他對她們母女的恩情向她索求回報。
可剛剛,就是他拿着當年他救過她媽媽一命的恩情要她還給他。
她還能說什麼?
糟糕的星期天過後,第二天連太陽都躲起來了,凌晨窗外就開始飄起了雪花,到了早晨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銀白色的世界裏。
也就是這樣惡劣的天氣,導致東三環主路上堵成了停車場,到了十點以後道路才疏通。周晉琛慶幸自己早早從家出發,才在八點之前趕到對方公司。
周晉琛現在不僅是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之一,同時還兼任一家大型企業的法律顧問,最近那家公司因為一起經濟糾紛要打官司,開了一上午會忙到焦頭爛額,到中午才回到事務所。
上樓的時候,正好看到老柳笑容滿面地送客戶下樓,周晉琛向老柳禮貌地點了下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坐在辦公室門口的助理見周晉琛回來,禮貌地問:“周律師回來了,需要我幫忙訂午飯嗎?”
“我已經吃過了,謝謝。”周晉琛停下來翻着助理辦公桌前的行程安排表,吩咐,“小雨,等會兒把豐順案子的資料拿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周律師。”
推開辦公室的門,周晉琛放下公文包,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突然,一隻大掌拍上辦公桌,周晉琛被嚇了一跳。
他睜開眼,就看到老柳露出得逞的笑臉。
老柳大大咧咧地在他面前落座,囂張地蹺起二郎腿:“老周,我給你介紹個大客戶吧,這個案子做下來得這個數。做不做?”
周晉琛才不上套,這麼好的事他自己怎麼不接?
他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還有事嗎?我要工作了。”
老柳才不會走,悠閑地坐在周晉琛跟前嘖嘖出聲:“你看哥哥多疼你,這麼好的案子怎麼不接呢?”
坐在辦公桌后的周晉琛無聲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翻開文件開始閱讀,等一下他一個人唱完獨角戲就什麼都交代了。
果然,老柳看周晉琛根本就不搭理他這茬,只得和盤托出:“這個案子吧……我剛剛替你接了,下午當事人就過來。”
“你賣我賣得還挺歡脫,怎麼不把自己給賣了。”周晉琛終於從文件上挪開視線,無可奈何地看着他。
“美國那邊的案子不是馬上要開庭了嗎,我實在沒時間,你就當幫幫忙行行好。”
正當老柳像個招財貓似的給周晉琛作揖時,助理小雨端着咖啡進來,看到此情景“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周律師,您的咖啡。”
“我的呢?”老柳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故意板著臉吩咐,“沒看到我在跟周律師談案子嗎,給我泡杯咖啡進來。”
“知道了。”小雨吐了吐舌頭,一轉身溜走了。
作為這家事務所的另一個合伙人,老柳其實和周晉琛一樣都是典型的ABC,先前也都是華爾街上鼎鼎有名的律師,兩年前他們看準了國內市場,決定回國發展,成立了這家LZ律師事務所。
“我跟你說說案子情況吧?”小雨出去后,老柳想順勢矇混過去。
“誰答應要跟你談了?”
“老周,你這就鐵石心腸了,你說你哪次要我幫忙我沒幫你。”雖然每次都是我有求於你,而你不求於我,這話老柳當然只能在心裏默念,然後接着往下說,“如果不是礙於委託人的身份,我也不會明知道自己沒時間而強行接下這個案子呀。”
老柳的為人周晉琛還是清楚的,別看他平時嘻嘻哈哈的,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
周晉琛鬆了口:“什麼情況?”
“季氏集團的季懷璃,他父親昨晚遛彎被電動車撞了,心臟病複發,車主犯跑了。你說人家季總親自打電話拜託咱們,咱能不給他面子嗎?”
“報警了嗎?”
“報了,關鍵是案發現場的巷子裏沒有監控,有個目擊證人吧,交代的情況又不多。”
得,還真是個麻煩案子。
周晉琛考慮了下:“要他下午三點半來我辦公室吧。”
老柳起身,朝他一抱拳:“謝謝兄弟,日後哥哥定當厚禮相謝。”
“站住。”周晉琛盯着辦公桌上黑色手機里連續給他發了兩次好友請求的人,問他,“你昨晚給我介紹的什麼人?”
“方檢的侄女方媛啊,不是跟你說了嗎,方檢想把自己的親侄女介紹給你。”
周晉琛頗為無奈:“老柳,你怎麼總是這樣。麻煩你先把個人問題解決了再來操心我的事好不好?”
“我也想啊,可是人家姑娘聽到我的名字就嚇跑了。”
想起老柳那毀姻緣的名字,周晉琛沒忍住扯唇一笑。
遙想幾年前,老柳在華爾街一帶,還是一個風流倜儻、智情(智商、情商)雙高的有為青年,曾經吸引多少金髮碧眼的大美妞,老柳那時候還傲嬌地以找個東方姑娘為借口拒絕過不少波霸美女的追求,可沒想到回到國內,行情一跌千里。
老柳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最後一個甩掉他的姑娘含蓄地建議他改個名字。
柳……下……惠……
有哪個姑娘好意思對親朋好友介紹,“這是我男朋友——‘柳下惠’”。
其實,老柳父母當時給他起名是翻過一些典籍的,之所以給他起了前輩的名字,是希望他將來成為一名堂堂正正的君子,沒想到中國文字演變得這麼快,短短几年竟被人歪曲成男性那玩意兒不行。
這兩天,老柳正琢磨着改名的事,正好可以問問周晉琛:“我前兩天翻看典籍,你說我把名字改成柳展禽如何?”
展禽嗎,恐怕更讓姑娘們退避三舍,太威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禽獸。
周晉琛凝神想了下,提筆唰唰寫下“柳、展、鵬”三個大字。
老柳一字一頓地讀:“柳、展、鵬?”
“寓意大鵬展翅的意思。”
老柳摸着下巴,滿意地點頭:“嗯,這個不錯,回來我就把名字改了。”他看了眼時間,對周晉琛說,“真的不能跟你多說了,回頭請你吃飯。”
終於送走嘮嘮叨叨的老柳,可以耳根清凈些了,周晉琛從公文包里拿出文件開始研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