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澄碧生秋
第8章澄碧生秋
“小姐!天色這麼黑,看來要下雨了。你不要再看書了,小心傷了眼睛。”喜鵲送上了幾碟餅乾、一大杯牛乳及一個極精緻的茶杯,在她耳邊嘀咕。時正午後,天色卻暗了下來。花廳里本是三面隔着玻璃門的,透着望出去,竟灰濛濛一片。那樹上的枝葉,被風颳得幾乎要翻轉過來。北地與江南不同,是極少下雨的。
凈薇飲了一口牛乳,道:“這個樣子,估計雨的來勢不小。”一言未了,一道電光,在昏暗的天空中一閃,接上嘩啦啦一個霹靂,震得人心驚膽戰。接着半空中的大雨,就如同萬條細繩,往地上直瀉了下來。
喜鵲也沒下去,只站在一旁看着她。凈薇笑着道:“怎麼今日跟我講起規矩來了?”喜鵲方才笑嘻嘻地坐了下來,又看了她好一會兒,說:“小姐,最近氣色很好!”
沒頭沒腦的一句,凈薇倒啞然了,笑道:“你這個古靈精,又想說什麼啊?”喜鵲道:“大少最近又天天回來了,那些底下的人見了我很是客氣……”凈薇嘆了口氣。
喜鵲看着她,又道:“小姐,我瞧着啊,大少對你真的是頂疼的。但你好像無所謂似的。這樣子是不行的,你看以前府上的的姨太太們不是老是想盡了手段要把司令留在身邊嗎?”小姐就是這麼一副不爭的性子,在江南如此,想不到在北地也是如此。她再怎麼說也是她唯一貼心的人,好歹要提醒她。
凈薇淡淡地一笑,這丫頭確實是為她好的。但是說了她也是不懂的,那種爭法,她是寧可不要的。二姨娘說的是有些道理的,他的模樣,就是撇開了那顯赫的家世,也是有許多女的願意做小的。更何況他本來就風流倜儻……他這模樣,這家世,本是要來傷女人心的。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讓自己不被傷到或者少被傷到。若是真的給了真心,給了真情,也只是徒惹傷心罷了。這丫頭,在江南府上看了這麼多年,到了北地也看了這麼久,卻還是不明白。喜鵲見她不語,也就不好再說,點到即止了。
外面的雨還是大如斗,像是滿盆滿盆倒下來一樣。這時,王媽急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臉上是沒見過的惶恐和焦急:“少夫人,督軍不行了!房裏正打發人叫小輩們過去呢!”
靈堂設在督軍府的大廳,院內架起了靈棚,黑黃兩色的緞帶披掛在層層門庭上,一進督軍府邸就是一股悲愴而莊嚴的氣氛。門口衛隊,一色的臂帶黑紗。內眷親朋,一律素服重孝。
赫連督軍生榮死哀,弔唁的人將府外面的馬路擠了個水泄不通。一直沉寂肅穆的府邸頓時變得喧囂忙碌,婆子、丫頭、聽差皆隨時聽命。赫連家是舊式家庭,凈薇又是長房媳婦,自是有很多規矩的。當然最忙的還要屬赫連靖風了,自派人公佈發喪通電后,府裏頭的迎來送往、禮數操辦,下面的人都要來請示他。因北地主帥去世,軍中又要商議如何加派邊防兵力。
等到喪儀一過,赫連靖風這才略空了下來。這日,卻還是忙到了很晚才回來,才幾日的光景,他卻似清瘦了一圈,眼中儘是血絲,神色憔悴,臉上卻是潮紅,連腳步也略有不穩。
她心裏不甚放心,便道:“怎麼了,要打發人叫個醫生來看看嗎?”他卻搖了搖頭,倒頭便在床上躺了下來。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伸手往他額上一摸,只覺燙手,定是着了涼了。凈薇忙打發了喜鵲,道:“叫孔侍衛長去請醫生過來!”醫生倒是很快來了,看過後,配了一些退燒的西藥,也便回去了。
他卻不肯安分,不停地出汗,又像個小孩似地老是把被子踢掉。她一晚上不停地幫他擦汗,他迷迷糊糊,卻抓着她的手不放。到了凌晨三四點的光景,她也有些熬不住了,便恍惚了起來。朦朧中,卻聽他低低地叫了一聲:“凈薇。”那聲音彷彿包含了無限愛憐。她微微睜開眼看了看他,見他臉色紅潮已退,呼吸綿長,依舊睡着。她估計是聽錯了。
風從打開着的窗子裏輕輕吹來,便帶起了銅床上的柔紗帘子,微微地捲動着。時正夏秋交接,溫度不熱不冷的,極是舒爽。她摸了摸他的額頭,已不發燙了,那心裏莫名懸着的一個東西總算放了下來,伸手將他被子掖好。本想再照看他一會兒的,但終究抵不過睡意來襲,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天色已亮了,半邊天已絢出了彩霞萬丈,如五色緞子般琉璃潑金。窗外本是樹木四合,蔭翳如水的,但那光線卻還是從枝葉扶疏里漏下了幾縷,彷彿調皮的小孩子,探頭探腦地探進了房內。
她因剛睡醒,還依舊迷糊着,只伸了伸懶腰。卻聽耳邊響起了他的聲音,沙啞的,低沉的:“還早,再多睡一會兒。”她這才清醒了過來,他正俯在床上凝視着她,離得那麼近,他身上那清爽的牙膏味道一無巨細地傳了過來,一直用着,現在才知道竟蠻好聞的。
她訝然地道:“你要出外?”他笑了,連日來一直皺着的眉頭似乎也舒展開來:“軍里有事情。”她也就不好再問了,只應了一聲。這才注意到他已經換好了軍服,神清氣爽的,竟看不出一絲昨日病着的樣子。她只覺他好像不對勁,但具體哪裏不同卻是講不出來,只默默覺得如此。
赫連靖風本是準備要走了,卻見她醒轉了過來,那伸腰的動作,像極了一隻懶洋洋的小貓,他看着竟有些不捨得離去了。便在床沿上坐了下來,摸着她瀑布似的烏絲,低低道:“等會兒再補個覺。”也不等她回答,轉過了頭,瞧着房內法式的落地玻璃窗,太陽已升得頗高了,又道:“這些日子,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幾天。等你休息夠了,我派趟專列,送你回江南看看。”
她來北地也八個多月了,若說不想江南,定是假的。但卻也未曾想過要回去,畢竟家裏的人,除父親外,也差不多是形同陌路的,倒是挺想見見初香他們的。不管如何,現在聽到從他嘴裏說出來,要送她去江南。那感覺就如同花蕊里的蜜,滲到了嘴邊,一片的清甜。
兩人也不再說話,房內一片靜寂。他的手卻十指成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替她梳着,那動作溫柔到了極點,她只覺着十分地舒服,只片刻工夫,眼皮便又重了起來。
孔家鍾在下面卻是等急了,軍中今天是定好了時間要開會的,且大少剛剛掌了權,遲到太久也不好。他自從赫連靖風成親后,一般是不大上樓的,總歸有所顧忌。這時卻也顧不得。在門口靜站了一小會兒,也沒聽見聲響,方才敲了敲門道:“大少,該出發了。”
只聽赫連靖風極輕地回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他伸手幫凈薇蓋了蓋被子,本想俯下去親吻一下的,卻見她因聽到聲響,而猛然睜開的眼睛,那眼如秋波盈盈,一片澄凈。最終還是忍住了。
上了車子,這才問道:“情況如何了?”孔家鍾回道:“他們正籌劃要推選新的督軍。這幾日正忙着四處聯繫呢。”赫連靖風只冷哼了一聲:“憑他們兩個,還未到氣候。”頓了頓方又道:“倒是趙宇天和謝鷹奎那裏如何了啊?若是他們同意聯手,倒是要費些腦筋。”
原來老赫連督軍過世時,雖將北地的帥印正式交給了赫連靖風,但赫連靖雷和赫連靖哲兩兄弟卻頗為不服,想聯手爭奪北地八省總司令的寶座。他們也知道,單憑他們兩個人,顯然是無法與赫連靖風的勢力和名望相匹敵的,於是便想出了曲折迂迴的辦法,策劃着籠絡軍中大小將領,提議推選。而趙宇天和謝鷹奎是目前北地軍中勢力頗大的,跟着老督軍起家,平素也不大服赫連靖風。若是此兩幫人馬聯手,實力倒是不弱。
孔家鍾道:“查到他們接過頭,根據內線傳出的消息,趙宇天和謝鷹奎兩人還未正式回復。”赫連靖風道:“這兩天要給我查出來。若是他們真的聯手,我也正好一起佈局,絕了後患。”語氣淡淡,卻夾着威嚴。孔家鍾忙應了。
赫連靖風也不再說話,閉目養起神來。過了一會兒,赫連靖風說:“你幫我安排一件事情,須秘密些……”孔家鍾屏着氣,等他講完。赫連靖風這才道:“替我安排一趟去江南的專列。”孔家鍾是何等人物,他前因後果一套,便已知曉。他沒有像平時一樣應聲,只是看着赫連靖風,道:“大少,不知我有句話當講不當講?”
赫連靖風看了他一眼,彷彿知他心思般:“不當講就不要講了。”孔家愣了愣,話已到了嘴邊,想要吞下,實在是有些吃力。他平素決不會這麼多嘴,但今日關係到赫連靖風的安危,還是忍不住道:“大少。”赫連靖風這才笑了笑,瞭然似地道:“說吧!”
孔家鍾說:“大少,這件事情萬萬辦不得。若是安排少夫人回了江南,他們就會知道你已經知悉了他們的計劃。那不就等於前功盡棄啊。”赫連靖風卻默然不語,看着外頭一閃而過的風景,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不容置疑地道:“照我說的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