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香滿袖
第7章花香滿袖
府邸每月一次全家餐的規矩是督軍定下的。無論子女再忙,除了行軍打仗或是有實在不得已的狀況外,務必要出席的。所以姨太太們一早就收了手,早早回房間去裝扮了。
喜鵲估摸着也是希望她能好好裝扮的,所以拿了好幾件顏色亮眼的旗袍出來。她是年少,畢竟不懂。這種日子,是姨娘們爭妍斗靚的日子,自己不過是個陪襯,實在不必如此招搖的。況且,凈薇一向喜歡素凈的顏色,她索性自個兒挑了一個藕色的,一穿上,腰身卻顯寬鬆了,這才驚覺這些天竟瘦了。因晚上長輩們都要出席,太隨便了也不好,便想塗了點唇膏應景。
方在西式的梳妝枱坐下,卻已瞧見他帶回來的那些瓶瓶罐罐。那日,他含笑着看着她,要她拆那些盒子……彷彿已是前世今生的事情了。鏡子裏映出了一張落寂的臉,她呆了呆,這才回了神過來,原來是她。
她還是抹了點唇膏這才下樓而去。喜鵲眼尖,還在樓梯上,便已看見端坐在廳里的赫連靖風,忙叫了聲:“大少。”她還是低着頭,看着樓梯的台階,一級一級,好像不這麼小心看着,她便要摔下去摔個粉身碎骨似的。
直到下了樓梯,凈薇才抬頭,淺淺地、笑看着他:“回來了。”他也無表情地應了一聲,只是看了她一眼,短短的一眼。她見茶几上也無茶碗,便又輕輕問了一句:“要茶水嗎?”說出了口,才發現兩人已是如此地客套了。
赫連靖風坐在沙發上,就這麼看着她,那几上本是放了個西式的水晶花瓶,丫頭們在園子裏剪了些花插着。他竟覺得有些朦朧了起來,就像屋外那漸黑的天色。
赫連靖風道:“不用了,我們該去廳里了。”說著,便出去了,也不等她。凈薇落後他兩三步,就這麼走着。
孔家鍾等侍從一見了她,卻依舊十分恭謹客氣地叫了聲“少夫人”,與往常無異。一直到了大廳處,他才停了腳,待她走近,這才拉起她的手,一起進了去。她竟有些恍神了,他的手毛毛糙糙的,有着握槍磨出來的繭子,卻那麼有力,有力中透着暖意。
廳里已經到了許多人了,見他們倆到來,卻一下靜了下來。雖是只有兩三秒光景,卻靜得足以聽到針落地的聲音。她只是笑着,如平常一樣。督軍共有六男三女,平素用餐時分兩桌,她是跟赫連靖風與督軍、姨娘們坐在一桌的。二姨太、四姨太、六姨太和七姨太也都到了,也就等督軍和八姨太了。
二姨太不停地將視線放在他們身上,神色間也頗古怪:“大少,聽說你最近公務繁忙啊?但再怎麼忙也得陪少夫人啊!”赫連靖風卻低頭看了凈薇一眼,慵懶地,笑着問她道:“怎麼?怪我不陪你嗎?連二姨娘也來幫你了!”這句話卻是四兩撥千斤的,凈薇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巧八姨太扶着督軍進了廳,大家都趕忙站了起來,她也正好避開了這個問題。督軍年歲不算大,但經年累月的打仗,早已透支了,所以身體一直不好。
菜一道一道地上來,北地的菜肴口味偏重,她平日的廚子是另外配備的,所以這時上桌的菜,她是不對胃口的。他坐在她身邊,因為靠得近,免不了會碰到她的手。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又不時地鑽進她鼻子裏。
她本身就有些心不在焉,隨手便夾了一個菜,卻聽得旁邊的四姨太道:“少夫人,你不是不吃辣的嗎?”她定睛一瞧,她竟然夾了個最辣的。凈薇只得放在一旁的瓷碟子裏。他卻接了,一口吃了下去。凈薇只覺得臉熱了起來,他卻一副不知道的樣子,只顧着吃飯。
吃茶的時間,一般是督軍訓話的時候。不過近來他身體不好,也就早早散了。她本以為他還是要出去的,所以進了廳,只道:“我先回房了!”他也不作聲。她不理會,徑直上樓了。只聽孔家鐘的聲音響了起來:“大少,要備車嗎?”她的腳步不自覺地頓了頓,片刻后回過神仍舊直了腰一步步地跨了上去。
赫連靖風站在廳里,看着她一步一步地上樓。她穿了件旗袍,腰身不堪一握,盈盈楚楚,他心中微微一動,也沒有回話。孔家鍾一看就知道不用再問了,便出了廳去。
外面的侍衛張立見他出來,低聲問道:“今天還出外嗎?”同僚多年,孔家鍾也不瞞他:“看樣子,今晚不用。”又壓低聲音道:“我們以後得悠着點。我跟在大少身邊也好些年了,也沒見他為哪個女的這麼上過心。瞧他這些日子荒唐得很,卻也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少夫人的事情。看樣子是極在意少夫人的。”
張立也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卻又將頭湊了過來:“這個我曉得。那日大少喝高了,我扶他去休息時,好像聽他在喚凈薇兩字。這不就是少夫人的名字嗎?”孔家鐘點了點頭。
督軍的病越來越重了,赫連靖風也是越來越忙了。卻又彷彿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每日就算再忙,他都會回來。她是從不問軍中的事情的,一來避忌,再怎麼說她也是江南司令府里出來的。二來,她也不懂。這日她在書房的榻上看書,他不知為何也進來了,一雙濃眉緊緊皺着,神色頗為疲憊。
赫連靖風是累的,自父親病後,軍中大小事務便落在了他肩上。平素父親幫他扛掉的一些非議和猜忌的老幕僚,這些日子也不安分了起來。偏偏赫連靖雷、赫連靖哲兩兄弟又與軍中一些和他們走得近的老部下聯手,想盡辦法要他難堪。
他回來本是想略略休息一下的,卻見她側卧在榻上,那烏黑的青絲散散落落地垂在如雪的脖子上,越發襯得那膚色欺雪賽霜了。窗子開着,窗帘半拉開着,偶有風拂過,便與她的髮絲糾纏了起來。屋外樹蔭如水,雖蟬聲四起,但心底的煩躁竟慢慢空去。
他也卧了上去,只道睡一小會兒,才一躺下,便嗅到了她身上極淡的香味,似麝非麝,彷彿小時候母親那熏香爐里飄散出來的幽幽花香,具體是哪一種,他總是辨不出,母親便每次笑着刮著他的小鼻子。只覺得莫名的安心,就朦朦朧朧了起來。
等他醒轉,只見窗外已經大黑了,身上蓋了條薄被子。房內,也是暗暗的,只留了一盞小黃燈,黃而有暈,瞧着模模糊糊的,甚至渺渺茫茫的。他原以為她已經走了,細細聞着,香味依舊。
轉了頭,卻見她蜷縮在榻裏面,黑髮纏繞着,像只一貓似的。旁邊歪歪斜斜地掉着一本書,像楚河漢界,隔着他和她。他想用腳把它踹下去的,她卻輕輕地動了一下,他忙收住了力道,屏着氣,只慢慢地將它蹭啊蹭啊,一直蹭到榻底。
她沒有被驚動,只是蜷縮着。窗外的銀杏,張着無數碧綠的小扇子,在夜風裏搖動,似千隻萬隻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也像是在招手。他慢慢地挪了過去,將被子捲住了她。她亦自在夢中,吐氣如蘭,小嘴微微張着,那唇色如帶水的櫻花,嬌艷欲滴。他竟呆了起來,慢慢地俯了下去,彷彿世間最大的誘惑莫過於此。
他只是想輕觸一下的,但真的碰到了,那清清軟軟的,又香香甜甜的誘惑,彷彿橫穿大沙漠時瀕臨渴斃的人遇上第一眼甘泉,也像中毒已深了的煙鬼碰上許久未抽的大煙,急切地索取了起來,毫無顧及,就算明知前面是懸崖峭壁,多走一步便會粉身碎骨,卻也在所不惜。
她到底是被他弄醒了,掙扎着想起身,卻被他牢牢固定住了。他什麼也不想了,不去想她對誰笑着,不去想她對誰撒嬌。只要她在他懷裏,他只要她,只要她,哪怕她的心在江南也好——他只想要她。
房內那燈,微黃的光線已經不能明了,卻又盪開了暈,夜風一吹,暈就愈甚。那暈層層疊疊交錯着,像是一朵一朵的花,在他懷裏盛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