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遇秋白
第3章初遇秋白
那是她此後數十年夢裏都難以忘懷的初遇,夏日的朝陽從竹簾滲入屋內,一道一道,滿目華光。白衣少年背對她坐在竹簾旁,修長筆直的身影如松柏之姿。
(1)
那一年的春節,大概是喬蘿過得最凄涼的春節。
從過了小年開始,Q大教師宿舍區的春節氣氛就越來越濃厚,家家戶戶都是張燈結綵、笑語不斷,唯有喬家一片冷清。出事之後,喬歡的母親趕到Q大附屬醫院,和喬世倫輪流在醫院守護。林藍和喬杉也天天前往醫院探望,在喬歡還在昏迷的時候,喬蘿也去看過她幾次,但自從喬歡醒了之後,大人們就再也不讓喬蘿去醫院了。
喬蘿知道,是喬歡不願意見自己。
大年三十下午,喬世倫從醫院回來洗了個澡,換了衣服,臨行前告訴林藍說今晚他在醫院陪喬歡守歲,讓林藍在家照顧兩個孩子。
“這怎麼行?”躲在房間的喬蘿聽到林藍說,“全家一起守歲才是團圓啊,我待會做好菜,也和孩子們去醫院吧。”
“林藍……”喬世倫低聲嘆氣,似乎欲言又止。
林藍很快明白過來:“喬歡是不是還不願見……”話沒說完,她也輕聲嘆了口氣。
喬蘿想打開房門,和兩個左右為難的大人說:我晚上就不去醫院了。理由她也想好了,就說肚子疼。然而她手握着門上把手卻遲疑了,現在還有誰在意她說與不說、退讓與不退讓?這些日子喬世倫常不在家,偶爾見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也是很客氣而又疏淡,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歡喜和讚賞了。媽媽也常唉聲嘆氣,臉色再也沒有初來北京的紅潤開朗。就連喬杉也一天到晚板着個臉,看着她總是想責備又不忍心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她還不如一直沉默着,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在這個目前只屬於她一個人的天地里,慢慢排解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在這裏,至少沒有人責怪她,她也不會給任何人帶去煩惱和不快。
天沒黑的時候林藍和喬杉就陪着喬蘿吃年夜飯。飯後林藍打包好飯菜,和喬杉出門前,叮囑喬蘿說:“晚上別看電視,也別碰任何電器,就在房間看看書吧,我和你哥哥一會兒就回來。記得不要亂跑,有人敲門也別開。”
喬蘿點頭,眼睛卻看着喬杉。
喬杉明知道她眼裏懇求和挽留的意味,卻依然輕輕把目光移開,低聲說:“我答應了喬歡今晚去陪她。”
喬蘿想着那夜紫藤架下他抱着自己說的話,感覺自己被騙了,於是沉默着關上門。可是回頭,她又忍不住趴在客廳的窗戶旁,看着樓下媽媽和哥哥離開的身影。
前幾天剛下過一場雪,外面積雪還未完全消融,小樹林外的河面上積冰也很厚實了,她看到許多小朋友在上面滑冰。他們腳下踩着溜冰鞋,像是神話里踩着金火輪的哪吒,離弦的箭一般瀟洒穿梭在天地間。
青闔鎮的思衣巷外也有一條青河,但是從來不會積冰。這個時候,想必青闔鎮的小夥伴們都在岸邊玩着小鞭炮,在最可以放肆的一天,將雋秀清靈的江南水鄉空氣中燃滿火藥的味道。他們將小鞭炮塞在別人難以察覺的地縫裏,等到行人踩上去,鞭炮突然裂響,小火苗擦着行人鞋跟而過,他們便在一旁哈哈大笑。
喬蘿也嘗試過玩這樣的遊戲,但嚇了別人一跳同時,更嚇自己一跳。鞭炮聲響起時,她拔腿就跑,受驚的兔子般逃入外婆的懷中。
外婆無奈地搖頭,說這完全不是淑女的樣子。
想到外婆,喬蘿又無比懷念起外婆年夜飯總會做的酒釀桂花圓子。
外婆說,年夜飯吃圓子,一家老小就會團團圓圓。
今年的年夜飯是因為沒有酒釀圓子吃,所以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嗎?
正沮喪時,家裏電話鈴鈴響起來,喬蘿忙跑過去接,話筒貼在耳邊,聽到裏面傳來一個男孩的聲音:“喂,我找喬蘿。”
“杜松風?”喬蘿驚訝。
“喬蘿,”男孩也聽出了她的聲音,高興地說,“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卻有人還記得她,喬蘿眼眶突然有點發熱。
兩個小朋友在電話里開始閑聊,無非是寒假怎麼過的,作業做完沒,年後去不去看廟會等等。
過了一會兒,喬蘿聽到電話那邊有人在喊杜松風的名字,他答應了一聲,對喬蘿說:“我去和我爸放煙花了,喬蘿你們家放煙火沒?”
不等她回答,他又匆匆地說:“記得放煙花啊!”掛了電話。
喬蘿握着話筒,聽着那邊的忙音,依依不捨地放下。外面夜色已經深了,五顏六色的煙火次第綻放,爆竹聲如陣陣驚雷震響半空,將北京年夜的氣氛正式點燃。
所有的人都在歡慶新年,只有喬蘿在屋子裏像困獸一樣轉來轉去。
“記得放煙花啊!”杜松風的話在耳邊迴響。
因為喬歡住院的緣故,家裏年貨都沒有置辦,更不用提買煙花。
那就自己去買吧,喬蘿下定決心,回房間翻出零錢包。今天媽媽走得匆忙,連壓歲錢也忘記給她了。不過她還是薄有積蓄的,這都是來北京那天外公偷偷塞給自己的。她揣好錢,拿了鑰匙,快步下樓。
到了樓下卻失去了前行的方向,去哪裏買煙花呢?她獃獃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別人點燃一個又一個煙花筒。有個小孩看出她眼裏的渴望,遞給她兩根電光花。火苗在眼前四濺,喬蘿忙將頭和手保持最遠的距離。
她這才想起自己是害怕玩火的,想要扔,卻又不舍。
她握着電光花在小樹林邊踽踽獨行,歡笑聲從她身邊一一飄過,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小朋友。
“小喬?”背後有人在叫她。
她轉過身,看到江潤州背着手望着她,他穿着一件唐裝大衣,很是喜慶的感覺。
“江校長。”喬蘿對他的稱呼一直很官方。
老教授們的除夕聚餐剛散,他在院子裏隨意溜達,卻無意看到喬歡一個人在這裏玩煙火,問她:“你家裏人呢?”
電光花最後一抹餘光散盡,喬蘿看着手上的黯然,低聲說:“他們在醫院。”
江潤州上前摸摸她的腦袋,也不多問,笑呵呵地說:“走吧,去我那坐坐,我買了很多糖果。”
一老一幼走在空寂的路上,路燈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
江潤州突然說:“小喬啊,我那孫子過幾天要從美國回來了。”
喬蘿記得江潤州提過多次的那個名字:“江宸?”
江潤州欣慰點點頭:“是啊,等小宸回來,小喬就有夥伴了,我也多個伴。”
她的夥伴。喬蘿此刻無比期盼這個素未蒙面的同齡人。在這個她最孤冷的日子,他突然成了她最大的希望。
喬蘿沒有在江潤州家裏留得太晚,九點的時候,她就回家了。打開門,家裏客廳亮着燈,她記得走的時候是關了的,難道是誰回來了?她左右張望,發現主卧室的門半開着。
喬蘿輕步走過去,看到林藍坐在床邊,手裏拿着一張照片,臉上滿是淚痕。
喬蘿輕聲說:“媽媽。”
“小蘿?”林藍驚了一下,背對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轉過頭來說,“我還以為你睡覺了。”
喬蘿走過去,看着照片上父親微笑的面容,問:“媽媽,你是想爸爸了嗎?”
林藍不說話,手指摸着她的面龐,眼中淚水又湧起,聲音突然有些哽咽:“媽媽……媽媽不是一個好媽媽,媽媽對不起小蘿,也對不起你爸爸。”
喬蘿忙抬起手幫她擦眼淚,疑惑:“媽媽你怎麼了?”
林藍看她許久,才柔聲說:“小蘿,我送你回青闔鎮好不好?”
喬蘿眼睛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我們終於要回去了嗎?”
“不是我們,”林藍默然一刻,再開口時,聲音明顯有點啞,“小蘿,剛才我和喬叔叔商量了,喬歡過幾天就要出院了,你和她……你們相處不太融洽,要不你回青闔鎮住一段時間,等喬歡的傷完全好了,媽媽再接你回來。”
喬蘿不語,深黑眼瞳里蘊着的一波秋水瞬間冰凝,直直地看着林藍。林藍只覺一下子被人扼住咽喉的疼痛,伸手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小蘿,你要體諒媽媽。”她哭泣,在幼小的女兒面前竟失去了母親的堅強。
“好的,媽媽,”喬蘿聽見自己在說,“我回青闔鎮。”
正月初三,長大了一歲的喬蘿收拾好行李,跟着媽媽離開喬世倫的家。和初來的時候一樣,她沒有大悲,更談不上大喜,小臉上神色淡淡地,牽着母親的手,走出Q大的校園。
喬杉一路將她們送上出租車,等車開動后,他還追着跑了很遠,可是喬蘿卻一眼都沒有回頭看他。
她不怪媽媽,也不怨喬世倫,更不恨喬歡。可她唯獨生他的氣。是他讓自己放棄了當初說“不”的機會,讓媽媽嫁給了喬世倫;是他答應要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卻又在面臨選擇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逃離。那個發誓對她好的哥哥哪裏去了?她不明白,他和喬歡只是半年的相處,為什麼卻勝過了他們此前十年的兄妹情誼?
懷着這樣的不理解,喬蘿將喬杉划入人生第一份黑名單。
回到青闔鎮,外公外婆乍見她們回來本是欣喜,但晚飯後聽林藍說了緣由后,都是大吃一驚。那時喬蘿正在樓上收拾她的房間,即便長輩們刻意壓低聲音,她還是能聽到些激烈爭執的端倪。
喬蘿悄步走去樓梯上,聽到外公憤怒地對母親說:“林藍,那這個孩子你是不要了?阿樺去世了,你也不要她,孩子心裏會怎麼想?”
“我怎麼會不要她?她是我的孩子!”林藍的聲音有着深深的悲哀,“只是現在家裏的情況,爸媽你們不是不知道,喬歡這次差點沒命,世倫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兩個孩子再住在一起,遲早會有更大的事端。我如果堅持帶着小蘿,那我只能和世倫離婚。”
話至此,外公外婆都沉默下來,林藍微微穩定了情緒,又說:“而且小蘿住在那裏也不開心,孩子沉默多了,整天都不說話,她心裏那麼敏感,生怕惹誰不高興,平時怯怯縮縮地,笑都很少笑,我看着也心疼。所以我想,是不是讓她在你們身邊成長會更好。”
“作孽啊……”一直緘默的外婆長嘆了一聲。
喬蘿又躡手躡腳地走回樓上。
媽媽不是要丟下我,媽媽還愛我——青闔鎮的老宅子沒有北方的暖氣,濕寒透骨,可喬蘿卻覺得溫暖,那顆被傷得七零八碎的幼小心靈開始漸漸癒合。
林藍在青闔鎮陪了喬蘿十多天,到了正月十五,喬世倫要開始上課,家裏就剩下兩個孩子,喬歡還病着,林藍不得不回去了。臨行那天的清晨林藍走到喬蘿房中,望着孩子熟睡的面龐,母女分離的不舍牽引得她心如針扎。
“媽媽會回來接你的。”林藍低聲說,她俯身輕吻喬蘿,發燙的眼淚滴在喬蘿的臉頰上。
在房門輕輕關閉的聲響中,喬蘿緩緩睜開眼,伸手觸碰臉上的濕潤。
從這一刻起,她開始等待媽媽回來接她的一天。
(2)
一層台階,兩層台階,三層台階……一二三四五。
上台階,下台階……上上下下。
林家老宅在思衣巷算是地基高的了,喬蘿卻還是嫌棄門前的台階矮。台階上下不過五層,她跳躍起來太容易了,翻不出多少新花樣。而且她長得越來越高,雙腿修長,現在已經能一步跨兩台階了。喬蘿在台階上每每折騰到乏味時,只好坐下來,小手托着腮,靜靜望着巷子深處。
這樣的呆板,會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極其緩慢。可是喬蘿不在意。
她身後的院子裏,外婆坐在紫藤架旁的搖椅上,邊織着喬蘿的小毛衣,邊哼着一首首柔軟的童謠。
喬蘿聽着有點昏昏欲睡,外婆也總是恰恰好處在這個時候叫她:“小蘿,要睡覺了哦。”
喬蘿嘴裏答應一聲,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依舊盯一眼巷口。青闔鎮的人們休息得早,如果是沒有月亮的夜晚,深幽的思衣巷顯得尤其黑洞洞的,連個鬼影也看不到。
外婆收好毛線,走過來關門。
她知道喬蘿的心事,勸慰說:“小蘿,你媽媽半個月前剛回來過啊,總不能天天回來。以後別等了啊。”
喬蘿抬起臉說:“說不定她就回來了呢。”
“傻孩子,”外婆柔聲笑,“你媽媽回來前會先打電話通知你的。”
話雖這樣,卻也阻止不了喬蘿堅持不懈地每晚坐在門口等。
這已經是九六年的初秋了,大半年的時間內,林藍來回青闔鎮四次。每次林藍回來,喬蘿都纏在她身邊寸步不離。林藍自然也恨不能把女兒天天抱在懷裏,可即便母女情深如此,她卻從來不提接喬蘿回去。喬蘿想是不是喬歡的傷還沒有完全好,怕給媽媽添麻煩,她很懂事地不問。
近喬樺祭日前,林藍和喬世倫帶着喬杉一起回來掃墓。
喬世倫見到喬蘿笑容和煦,他待她依舊是好叔叔當年的做派,似乎從沒有過改變。他特地給喬蘿帶回許多英語參考書,鼓勵她即使在青闔鎮也不要忘記繼續學英語。喬杉送給喬蘿一個長城八達嶺的青銅模型,說是喬歡和他一起選的。喬蘿當著大人的面不得不接過,等到轉身沒人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它束之高閣。
林藍那晚陪着她一起睡覺,終於告訴她喬歡的傷完全好了,也沒有任何後遺症,只是耳朵旁邊留了個拇指大小的傷疤,以後只能披着頭髮,不能扎馬尾了。又說喬歡月初剛考過了鋼琴八級,她媽媽為了獎勵她,這幾天帶她去歐洲旅遊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呢?
喬蘿一直記得媽媽當初的承諾:等喬歡好了,就接自己回去。
她的小心臟跳得有點快,在林藍懷裏抬頭,期翼地等待。
可是林藍閉着眼睛,呼吸漸漸悠長。
喬蘿失望地低頭。
第三天,喬世倫和林藍又帶着喬杉走了,沒有人提到喬蘿的去處。
她依然留在青闔鎮——這個給予她燦爛的金色童年,幫助她跨越藍色憂傷的四年光陰,並即將再度賦予她浪漫少年歲月的江南水鄉。
時光飛逝至兩年後,林藍回青闔鎮的次數不再如最初的頻繁。外婆告訴喬蘿,她媽媽在出版社得到了重用,已經主管一個翻譯部門了,工作太忙,所以才沒有時間回來。
喬蘿這時也已經是六年級的學生了,課業有所加重,回家越來越晚。她也不會每天再坐到門口去等了,回到家安安靜靜地吃了晚飯,就抱着書包上樓做功課。
外婆最初只注意到她日益的沉默,想要旁敲側擊地詢問緣由,喬蘿只以功課多壓力大為由敷衍。而此後喬蘿索性回家更晚,有的時候天黑透了,才見她姍姍而回。外婆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將喬蘿外公從書海中拖出來,跟他說了喬蘿的狀況。兩人商量半天,禁不住對外孫女的擔心,一輩子自詡品行高華沾不得半點塵埃的外公決定做一次可恥的跟蹤者。
那是個尋常的春日傍晚,學校四點半準時放學,即便六年級拖了一會課,但不到五點各個班的學生也都走光了。喬蘿的外公等在學校外,始終不見喬蘿的影子,走到她教室外一看,竟見到寶貝外孫女拿着掃帚,正認真掃地。掃完地她又把全班的課桌都重新排列了一番,角對角、線對線,擺得整整齊齊。這些都做完后,她才慢騰騰地收拾書包,鎖了門出來。
外公看着她瘦瘦小小略顯疲憊的身影,有些出離的憤怒。難怪他家小喬蘿一直回家晚,原來是一直被罰着做勞動?他決定第二天要找喬蘿的班主任好好聊聊。
找到了原因后,外公本不想再跟蹤下去,可是看着喬蘿出了校門並沒有朝思衣巷的方向走,反而繞去鎮上另一頭。外公驚訝,只得不動聲色地繼續盯梢。
喬蘿對諸事渾然不察,照常走到長仝巷的劉奶奶家外。她敲門進去,討杯水喝,又陪劉奶奶聊天。
劉奶奶早年眼瞎,子女不在膝下,她一人在家,很是孤苦伶仃。喬蘿每天都過來給她講一個故事,而且還是評書式那樣連續的,把外公教給她的那一套歷史按照她的新註釋天馬行空地一一道來。給劉奶奶講完今天的新故事,喬蘿禮貌告別。路過鎮上新開的理髮店,看到那位新來的女理髮師。女理髮師有長長的頭髮,明亮的眉眼,笑起來又嬌媚又洒脫,班裏同學都說她特別像一個港台明星。
喬蘿站在窗外看了她幾眼,正巧女理髮師眼角瞥過來,望到她,笑語格外奔放:“看,小美人偷窺呢。”喬蘿立即羞紅了臉,落荒而逃。
接下來是要去致佲巷的芳嬸家,她養了幾隻白兔子,喬蘿每天都去看望它們。當然,去之前,她要先問那條巷口的郭爺爺要幾根他家菜園子裏種的紅蘿蔔。看着兔子們乖乖吃完所有的蘿蔔,喬蘿這才完成了放學一路的任務,慢悠悠晃到思衣巷尾,在祥伯的雜貨店買了一包跳跳糖,然後就坐在店門口,望着西方的落日。
祥伯家的大黃狗搖着尾巴靠過來,喬蘿摸了摸它頸上的毛,讓它愜意地在自己腳邊趴下。
思衣巷外有條貫穿全鎮的長河,白牆黑瓦間碧水如綢,溶着萬道落日金輝,在最纖柔娟秀的江南煙水間,潑灑出最壯闊絕倫的夕陽美景。
喬蘿倚在門框上,眯起眼看着晚霞湮沒水色,又把跳跳糖倒到嘴裏,唇舌間頓時一連串不安份地噼啪迸裂,牽連得她生命血液都涌動起無限的活力。
“小喬還不回去,不怕你外公外婆着急?”
祥伯這個問題每天都問,喬蘿通常是不會作聲的。這天她卻注意到雜貨店對面一直空着的小樓似乎住進了人,因為那總是緊緊關閉的窗戶終於開了,窗外檯子上種着幾盆海棠和蘭花,窗內垂着一道竹簾,擋住了裏間所有的風光。
喬蘿有些驚訝:“祥伯,對面來了新人家?”
“是啊。”祥伯說,“一對姓孟的母子,據說是從S城過來的。”
喬蘿點點頭。
即便喬蘿只是個孩子,也阻止不了祥伯的八卦心蒸騰,黃豆眼左右瞥瞥,壓低聲音又說:“聽說那女的是個寡婦,來的時候身上積蓄不多,把所有首飾賣了才買下這棟小樓。昨天還從我這邊賒了五十塊錢的賬,說是過幾天還,可誰知道什麼時候她才有呢?不過他們母子倆相依為命,也是可憐。算了算了。”他嘆氣,一副悲天憫人大善人的姿態。
喬蘿看着那棟小樓,若有所思——裏面也有個男孩和她一樣沒有爸爸,可是無論如何他還有媽媽一直陪着他,他應該比自己要幸福。
樓里忽然流出錚錚的琴聲,清調輾轉,彈曲起伏,古老而又蒼然的音律就這樣充溢了暮晚的時空。喬蘿在琴音中沉迷,看着天上的雲白了又紅,紅了又青,然後又漸漸變暗,她依然意猶未盡。
夕日緩緩落盡,青河依舊沉碧。
琴音終於慢慢收止,喬蘿也清醒過來,知道時候不早了,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土,準備回家。
臨行前抬頭,她看到樓上亮起了燈光,那捲竹簾後有衣影晃動。
還有一雙靜靜注視她的眼睛。
她能感覺得到。
整個思衣巷只有林宅外有路燈,這也是外婆見喬蘿回來越來越晚,怕她摸黑走路不安全,前段時間特意裝上去的。這個時候路燈已經亮了,喬蘿走近家門口,看到台階下徘徊着一個纖柔的身影。燈光照在她的身上,溫婉的感覺那麼熟悉。
喬蘿的心一激動,撲上去抱住她,大聲喊:“媽媽!”
那女人顯然被唬了一跳,勉強鎮定下來,低頭看着撲到自己懷裏的孩子,疑惑問:“你是?”
聲音陌生,並不是林藍。喬蘿這才知道認錯人了,尷尬得不行,放開手,訕訕退後。
“我……我叫喬蘿,我認錯人了,”她臉上通紅,道歉說,“對不起。”
那女人看着她怔了一會兒,才含笑說:“哦,沒關係。”
朦朧燈光照清了女人的面龐,喬蘿年紀小小,但也驚嘆於她如畫的眉眼。喬蘿從沒有見過美成這樣女人,讓她想起劉奶奶家壁畫上的仙女。
那女人見喬蘿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忽微微一笑。
喬蘿這才感覺到自己如此打量別人的唐突,有些害羞,轉過身進家門,踏上台階,想了想,又回頭問:“阿姨,你是不是找我家的人?”
那女人微笑說:“我找林老先生。”
“找我外公嗎?我去叫他。”喬蘿眼光一瞥卻看見外公從巷子的陰影間走出來,驚訝:“外公,你也剛回家啊?”
外公不自然地咳嗽一聲,看着門口來客:“你是?”
那女人面對喬蘿外公,似乎有點緊張,雙手握在身前,局促地說:“林老您好,我叫孟茵,前天剛剛搬來青闔鎮。我想到鎮裏的中學找個工作,但學校的人說現在市裡教育局關於招收教師編製有嚴格限制,不肯留我。我請教過鎮上的人,他們告訴我說林老先生是當年資助青闔中學成立的人,和校方能說上話。我……我這才來冒昧拜訪。”
“這樣,”外公思慮一會兒,說,“那你想教什麼呢?”
“我能教音樂。”孟茵忙從隨身的包里翻出證書,“這是我在S市音樂學院的畢業證書。”
外公看過證書,嘆道:“這麼好的水平,怎麼屈居青闔鎮?”
孟茵抿唇,神色突然有些不安。
外公也不是追探人私隱的人,又說:“這樣吧,明天上午十點你來我這,我陪你再去一趟學校。”
孟茵沒想到這樣順利,感激不盡道:“謝謝林老。”
外公笑着擺擺手,帶着喬蘿進了家門。關門的時候,喬蘿從縫隙里看到,孟茵還在門口怔怔站着,捧着證書,眼裏竟微微閃着淚光。
夜晚等喬蘿睡下,外公和外婆講了放學後跟在喬蘿身後的見聞。外婆聽后心中打鼓,說這孩子是不是青春叛逆期到了。
外公嘆氣:“這孩子從來不叛逆,只是太孤獨了,她父母都不在,她心裏自卑又敏感,和同齡人也越來越不合群。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得儘快轉移她的注意力。”
外婆惶然:“怎麼轉移?”
“給她找個感興趣的事吧,”外公說,“除了看書之外的,能調動她情緒的。”
外婆絞盡腦汁思索對策,心裏有了主意。等到喬蘿六年的暑假,外婆託人從S市運來一架鋼琴,喬蘿看着那龐然大物搬進家門,小臉發白,任憑外婆軟硬兼施,她死活不碰琴鍵。
“現在城市的女孩都學這個,”外婆循循善誘,“這是淑女必備的。”
喬蘿說:“我不是市裏的女孩,我不是淑女。”
外婆繼續勸:“可是小朋友長大了總要有一技之長啊,等到你去上大學,同學么都會這個會那個,就你什麼都不會,你不難過?”
喬蘿即便對未來充滿擔心,眼前卻緊緊咬牙不鬆口:“反正不學鋼琴。”
外婆要絕望了:“那你要學什麼?”
喬蘿也在外婆的逼迫下為難,腦中一時想到思衣巷尾纏綿悠長的清韻,隨口說:“要學就學古琴。”
“好,”外婆答應,“那就學古琴。”
不管是鋼琴還是古琴,只要喬蘿想學,那就是好的現象。外婆和外公商量,全鎮古琴彈得最出神入化的無非也就一個人——青闔中學新任音樂老師孟茵。而外公有恩於孟茵,去開這個口也並不為難。
外婆第二天就去和孟茵談這事,孟茵自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3)
喬蘿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七月初七的清晨,她第一次那麼靠近地站在孟家樓下。樓上竹簾依舊垂着,琴聲錚然緩奏。已是暑熱天氣,窗台上蘭花與海棠不見了,換之幾盆青松。
孟家樓下門虛掩着,她敲門,無人應,應該是樓上的人彈琴太過專註。她在樓下轉了一圈,不見人影,又輕步走到樓上。
那是她此後數十年夢裏都難以忘懷的初遇,夏日的朝陽從竹簾滲入屋內,一道一道,滿目華光。白衣少年背對她坐在竹簾旁,修長筆直的身影如松柏之姿。聽到她的腳步聲,他琴音略住,回過頭。那是一張如玉的面龐,有着濃墨染就的眉眼、工筆雕刻的鼻唇,這讓他看起來有種清雅絕俗的俊美。
少年對着有些發獃的喬蘿,站起身,試探地問:“小喬?”
柔和而略顯清涼的嗓音傳入耳中,喬蘿腦中轟然一響,彷彿時光一下穿越了千年,在這樣濃盛的日色與視線的碰觸中,她找到了消失在青史卷冊間那個讓她念念不忘輕袍緩帶的身影。
“我是小喬,”喬蘿傻傻地問,“你是周瑜嗎?”
“我不是周瑜,”少年忍不住笑起來,“我叫秋白。”
孟茵的缺席事發突然,青闔中學昨天接到S市教育局月底到各校調研暑期文娛活動的通知,這天一早負責文體的副校長把孟茵叫去商量節目選排。
所以喬蘿學古琴的第一課,由秋白教授。
孟茵臨行交待秋白先給喬蘿講講古琴的歷史和文化,等下午她回來,再教喬蘿認弦和指法。
秋白並不急於授業傳道,下樓給喬蘿倒了一杯飲料。上樓將飲料遞給她時,看到她緋紅的面頰和額上的薄汗,微微一怔。
其實這天氣溫並不高,而且小樓就在河邊,清晨的長風無阻攔地自水面吹來,要比別的地方涼爽許多。
喬蘿純粹是因為心神不寧而起的燥熱不安,秋白當然不會知道。她接過他遞來的飲料,低頭喝時本正可掩飾尷尬,卻不料被滿是氣泡的桔子汽水嗆了一下。一邊咳嗽着,一邊臉更紅了,額上的薄汗也慢慢結成汗珠。
秋白忙又拿了一杯白水給她,等她氣息平穩,他讓她在古琴旁的長椅上坐着,自己卻轉身去了卧室。
喬蘿暗自懊惱自己一連串的舉止失措。正自我唾棄時,見秋白又從卧室出來,手裏拿了一面蒲扇,坐到喬蘿身邊,慢慢扇着。
喬蘿窘迫極了,輕聲說:“秋白,我自己來。”
“好。”秋白把蒲扇交給她。
孟家母子二人初到青闔鎮,手上拮据,家中電器一應未備,即便夏熱炎炎,他家卻連風扇也沒有裝。平時秋白一人住在樓上,性靜而體涼,除了偶爾的極端高溫天氣,以母親買的一把蒲扇降暑外,別無其他納涼的方法。
孟家生活的艱辛不易,喬蘿其實從走進屋子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不過樓下陳設再簡陋,桌椅條案、壁畫吊鐘好歹都齊全,但樓上的這個廳,卻是讓人一眼望穿所有的空蕩。
一架古琴,一張舊木書桌,還有幾盆蘭花。
四壁蕭條,不過如此。可喬蘿卻想起外公說的,琴棋書畫的君子之室。琴與書,這裏都有,何況還有“花中君子”的蘭花。喬蘿見窗台上沒有了蘭花,以為已經凋謝,卻不料它們依然養在室內,花繁葉盛,葳蕤一片。
秋白順着她目光望過去,解釋說:“這是四季蘭,不畏暑寒,四季開花。”
“嗯。”喬蘿點頭,心靜下來,沒有了剛才的燥熱不安,放下手中的蒲扇。
秋白這才讓她轉身和自己面對古琴而坐,微笑問:“小喬,為什麼想學古琴?”
箇中原因曲折得很,喬蘿難以對他說清楚,含糊地答:“古琴很好聽。”
秋白糾正她:“古琴悅心,古箏才悅耳。”
喬蘿忍不住辯駁:“可是你的確彈得很好聽啊。”
秋白笑說:“你聽過我彈琴?”他想了想,“我之前常看到一個女孩傍晚坐在祥伯店門口,是不是你?”
喬蘿想起簾后那雙眼睛,抿唇微微一笑。
秋白不再多問,開始慢慢跟她講述古琴的文化:“古琴始於上古,盛行春秋,沿襲數千年,流傳至今。古琴最初只有五根弦,內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外合五音,宮、商、角、徵、羽。後來周文王囚於羑里,思念兒子伯邑考,加弦一根,叫文弦;武王伐紂,再加弦一根,為武弦。合稱文武七弦琴。”
說的人用心,聽得人也很專註。
片刻后,喬蘿提問:“這麼說,文王和武王也都是擅琴的人?”
“是,”秋白繼續說,“古琴音色清和淡雅、沉遠曠達,是古今士人修身養性的良器,伯牙、司馬相如、揚雄、諸葛亮、嵇康,都是琴道中的佼佼者。”
喬蘿補充:“還有周瑜。”
秋白見她念念不忘三國的周公瑾,笑了笑,又從書桌上取來一本有關古琴琴式的厚重冊子,給她細細講解各種古琴的樣式。
伏羲式、仲尼式、連珠式、落霞式、靈機式、蕉葉式、神農式……
喬蘿現學現用,以圖樣對照孟家的這架古琴。
面前的琴通體栗褐色,雖有角落的底漆因磕碰而剝落,但在日光的照射下,殘破處卻呈現出更為明潤的硃砂赭色。整個琴身線條優雅流暢,琴膛不厚,琴邊極薄,裝飾非常講究,連琴軫都是瑩潤光滑的白玉。在這架琴的琴尾,隱約有梅花狀的斷紋,紋形流暢,紋峰如利刃狀,紋尾自然消失。
喬蘿問秋白:“這是不是蕉葉琴?”
秋白讚賞地看她一眼,點頭說:“是蕉葉琴。它的名字叫‘梅心’,是我爺爺傳下來的。”
“你爺爺?”
“我爺爺是虞山派的梅曉山。”秋白語中不無驕傲。
喬蘿一臉茫然:“虞山派?”
“虞山派是現在主流琴派之一,琴曲彈奏的特點是清微淡遠,中正廣和……”
等秋白費盡口舌地說完,卻發現喬蘿望着他,有些遊離在外的魂不守舍。
他只好問這個心不在焉的學生:“你在想什麼?”
他的學生有些猶豫,最終卻還是輕聲問他:“秋白,你是姓梅嗎?”
秋白的雙眸微微黯淡,低頭自嘲一笑,指尖勾弄琴弦,彈出瑟瑟之音。
“我不姓梅,”他低聲說,“我姓孟。”
喬蘿知道自己唐突的問題觸及到他的傷處,想要道歉,卻見秋白抬起頭來對她溫和地微笑。他眉眼清徐,別無異樣,剛剛那一瞬的失落似乎只是喬蘿的錯覺。喬蘿道歉的話只得從嘴邊咽下。
中午孟茵還沒有從學校回來,秋白暫停了課程,下樓做飯。
喬蘿本要回家,但秋白挽留,說是孟茵出門前交待的,必須留她在家裏吃飯。
盛情難卻,何況她也好奇這個小老師能做出什麼樣的飯菜,於是乖乖留下。兩人一起進了廚房,秋白熟練地洗菜切菜,看他忙碌不停,喬蘿自然也不好意思干坐一旁,上前幫忙,卻不是打翻了水,就是灑了一地的菜葉。
秋白的脾氣很好,任憑她把廚房折騰到滿目狼藉,他一句話也不說,只默不作聲地收拾好所有的殘局,然後看着尷尬不已站到角落去的喬蘿,笑了笑,請她坐在飯桌旁,又給她一籃子的豆角讓她擇。
若說謙和有禮,喬歡和秋白大概是一類人。但風度縱是相似,做法也有不同。喬歡的是一種,秋白的又是另一種。喬蘿對喬歡最初的示好總是不由自主地逃避,因為那是居高臨下的施捨。而她此刻卻安心接受秋白禮讓的方式,因為他將好意表達得如此親切自然,這讓她自在,並心懷感激。
孟茵在下午兩點多的時候才回來,進屋的時候有些氣息不穩,腳步微微虛浮,看到喬蘿忙說:“小喬等急了吧,孟姨回來晚了,抱歉啊。”
喬蘿見她面上酡紅,初以為是午後外面太熱,但等孟茵開口,聞到空氣中瀰漫起若有若無的一絲酒味時,便知道不是天熱的緣故。
秋白也發覺了,皺眉:“媽,你喝酒了?”
孟茵用涼水裏的毛巾鎮了鎮臉,說:“陪副校長和市教育局的調研專員吃飯,沒辦法推搪,喝了一點。”轉身看着喬蘿,拉過她的手,“小喬,我們去學琴。”
“媽,你……”秋白欲言又止。
孟茵想必是知道他的擔心,朝他點點頭示意無礙,說:“你做功課吧。”
三人到了樓上,秋白在舊書桌上看書,孟茵與喬蘿坐在古琴前,先聊了幾句。大概知道了秋白上午教了些什麼,孟茵才又對喬蘿說了彈琴的坐姿和心態的問題。然後看了看喬蘿的雙手,見她指甲修整齊平,孟茵說:“以後右手要留點指甲,不然彈出的音色會悶,左手就不用了。”
和秋白循循善誘的溫和言辭相比,孟茵面容整肅,是為人師者的姿態,喬蘿不敢不應,點頭:“知道了,孟姨。”
孟茵先將所有指法都演示了一遍,對喬蘿說:“今天只學抹、挑、勾。”
抹弦,勾弦,喬蘿很快學會,卻獨獨挑弦總是食指發力,不是孟茵強調的大指推送。
孟茵指導了十數次,漸漸有些不耐煩。此時午後睏乏,酒勁湧上,她神色慵懶,看着喬蘿漲得發紅的面龐,眸中輕霧泛起,目色有些迷離。
喬蘿在她沉默的注視下越來越戰戰兢兢,手指不察,再次挑出一個混音。
孟茵厲聲說:“當空下指,挑以指尖,花木頭!”
她突然提高聲音,喬蘿嚇了一跳,忙從琴上收回手,怔怔看着孟茵。
孟茵嘴唇輕咬,雙目微瞪,一臉的氣憤不耐。喬蘿望着她,從驚嚇變成驚訝。因為孟茵現在生氣的神態很是奇怪,一改平素溫婉柔和的容色不說,柳眉黑眸間似喜還嗔,宛若妙齡時期的少女。
一旁的秋白忙過來拉起孟茵,低聲說:“媽,你累了,去休息一會兒吧,我來教小喬。”
“好,你教,你教。”孟茵看着他,冷笑,“花木頭的心都是花的!”
秋白抿緊了唇,這一天來,喬蘿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和同齡人一樣,面對突髮狀況,露出了手足無措的狼狽與慌張。他低頭迅速和喬蘿說了聲“對不起”,而後用力拉着孟茵下樓。過了一刻再上來時,他面色清淡,又恢復了先前寧靜從容的模樣,彷彿剛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我教你吧。”他坐在喬蘿身邊。
“秋白,”喬蘿十分歉疚,低下頭,輕握挑弦挑得發疼的手指,“我是不是很笨?所以孟姨生氣了?”
“當然不是,”秋白搖頭,輕輕透了口氣,“我媽一喝酒就是這樣。”
靜默了片刻,喬蘿輕聲問:“秋白,誰是花木頭?”
秋白說:“我爸。”
他並不想隱瞞喬蘿,因而回答得沒有一絲的猶豫,同時,他也沒有露出一絲的情緒,當然也沒有留出任何的機會讓喬蘿繼續發問。指尖倏落,彈出堅清之響,說:“挑,未彈時手法形如‘龍眼’,彈出后形如‘鳳眼’……”
龍眼鳳眼,龍眼鳳眼,周而復始的練習中,喬蘿總算學會了挑弦。
而自此之後,即便孟茵清醒了,她也沒再教過喬蘿。僅比喬蘿大兩歲的秋白,從這天起,成了喬蘿正式的古琴老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