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往事無雙

第2章 往事無雙

第2章往事無雙

她忍不住一個寒噤,手緊緊按住喬歡的傷口。然而不管她怎麼努力,鮮血依舊從她指縫間流出,沾染上她的肌膚,也沾染了她此後的生命。

(1)

喬蘿一直認為她的童年止於八歲。

父親說過,所有開得太過絢爛的花朵,維持的時間都不長久。她的童年大約就是無憂無慮得太過美好,所以才結束得倉促。

八歲之前,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外公外婆的心頭肉,還是哥哥喬杉最包容疼愛的小妹。這麼多人的愛密密麻麻繞織成瑰麗的泡沫,讓她快快樂樂活了八年,但等這泡沫一旦破碎,就是毫無挽回的分崩離析了。

喬蘿八歲那年的夏天,父親喬樺因病去世。

那是喬蘿第一次接觸死亡。父親躺在那裏再無聲息,昔日生龍活虎的年輕身體已被拖延半年的病痛折磨成消瘦灰敗的模樣,喬蘿看着父親凹陷的五官,想着往常與她在溪邊林里四處遊玩的父親飽滿英俊的面容,在懵懂的失落和害怕中瀰漫而起的絕望和無助,即便時隔二十年後,她依然感受得清楚。

江南盛夏悶熱不堪,外面已經是讓人寸步難行的酷暑高溫,醫院裏卻依舊是冷似冰窟的慘白世界。母親林藍已經在床邊哭昏過去,年老的外公外婆除了勉強支撐着精神不倒下去之外,別無能力張羅喬樺後事的安排。一家五人,老的老,小的小,無人能夠頂住大局。

所幸還有喬世倫在。

喬世倫是父母的摯交好友,這是外婆告訴喬蘿的。喬世倫是父親喬樺遠房的堂哥。喬樺這一支人脈凋零,喬樺的父母又去世得早,年少的喬樺被林家二老收養過來,早和喬家那邊斷了所有聯繫。即便是喬世倫,也是在大學時和喬樺相識,兩人論起祖上淵源,這才知道彼此沾親帶故。

喬蘿第一次見到喬世倫是在父親病入膏肓的時候,喬世倫的到來讓父親病弱蒼白的面龐有了一絲難得的光亮。喬蘿記得,那一晚父親的精神出奇地好,在病房裏和喬世倫從下午一直聊到半夜。賴在醫院不肯回家的喬蘿就睡在隔壁床上,迷迷糊糊的睡夢中總是能聽到父親久違的爽朗笑聲。

後來喬蘿睡熟過去,天蒙蒙亮的時候被窗外的鳥叫聲吵醒,她睜開眼,這時耳邊已經沒有父親和他朋友的談笑生風,卻傳來微微的哽咽聲。

她側過腦袋,看到喬世倫臉上的眼淚。

喬蘿當時想,這個叔叔真的和爸爸關係很好,那一定是個好叔叔,何況他也姓喬,那我們就是一家人。

好叔叔第二次出現,是喬樺去世后的第二天。在全家都將崩潰的時候,喬世倫承擔了整個爛攤子。

喪事持續了一個星期,等過了“頭七”喬樺的後事才算徹底辦完。喬世倫忙裏忙外,瘦了整整一圈,即便勞累不堪,他還是堅持照顧着病倒在床的林藍,直到她精神日漸康復,他才辭別林家二老離開。

林家上下自然感激不盡,喬世倫卻依舊謙和禮讓,並不託大。此後兩年,他經常來回青闔鎮,侍奉二老如雙親,待喬蘿和喬杉如同自己的子女,和林藍依然是知心好友。長此以往,喬世倫儼然已經是和林家最親近的人。喬蘿的外公外婆對喬世倫讚不絕口,林藍即便沒說什麼,但每次看到喬世倫來,臉上的笑容便比往日多了幾分。

喬世倫是Q大的新聞系教授,知識淵博,天文地理、時政財經無所不曉,和外公一聊就是沒完。外婆喜歡看法文小說,喬世倫每次過來都帶一沓法文書,為此外婆每次聽說喬世倫要來都很高興,常提前幾天就開始準備喬世倫喜歡的菜式。

喬蘿有時甚至覺得,外公外婆喜歡好叔叔比喜歡爸爸還要多。不過這樣笑容儒雅、溫和謙恭的男人誰不喜歡呢,就連喬蘿和喬杉也願意和他親近。

喬蘿十歲生日那天,喬世倫特地趕來青闔鎮。他送給喬蘿的生日禮物是個銅塑美人魚,是他之前在丹麥開學術交流會帶回來的。喬蘿雖然對北歐童話從不感興趣,但收到美人魚還是很高興,給了喬世倫一個擁抱。除此之外,即便不是喬杉的生日,喬世倫還是送給他一個丹麥風車的小模型。

兩個孩子抱着各自的新玩具歡喜地去了,當然沒有注意到林藍和喬世倫相視一笑鬆口氣的神情。

晚上吃飯的時候,外婆在喬蘿的生日蛋糕上點燃蠟燭,讓她許願。喬蘿雙手合十,眼睛緊閉,小臉上滿是虔誠。

吹滅蠟燭,喬杉切着蛋糕時,外婆和藹地摸摸喬蘿的頭,說:“小蘿剛剛的願望是關於爸爸嗎?”

“是啊。”外婆總是最了解自己,喬蘿沒有任何提防地點頭。

外婆又說:“如果小蘿再有一個新爸爸,那樣好不好?”

“新爸爸?”喬蘿似乎很茫然,“我只有一個爸爸啊。”

一旁的喬杉總歸是比喬蘿大兩歲,已懂得察言觀色。他注意到大人們眼神交換的異樣,還有欲言又止的猶豫,皺了皺眉,將切下的蛋糕放在喬蘿面前,故作歡快地說:“小蘿,快吃蛋糕吧,這可是我和外公去市裡買的。”

“好。”喬蘿低頭準備吃蛋糕。

外婆和外公對視一眼,輕輕嘆氣。林藍看了看喬世倫,喬世倫對她搖了搖頭。

林藍卻吸了口氣,下定決心,拉住喬杉和喬蘿的手說:“小杉,小蘿,媽媽有話和你們說。”

喬杉和喬蘿都看着她,林藍溫柔地微笑,慢慢說:“媽媽和喬叔叔要結婚了,你們就要有新家了,好不好?”

喬蘿怔了征,目光游移在兩個大人臉上,良久,手輕輕從林藍掌心抽出,一聲不吭重新低下頭,吃着她的蛋糕,好像剛才什麼也沒聽到。

喬杉望了眼喬蘿,也緩緩縮回了手。

話到這裏再難說下去了,林藍尷尬而又抱歉地看着喬世倫,喬世倫拍拍她的手,示意無礙。

夜晚,喬蘿睡不着,坐在院子紫藤架下父親給她做的鞦韆上,望着夜空最明亮的那顆星星,淚水滾出眼眶。

“小蘿,你不要擔心,”有人站在她身邊輕輕說,“不管媽媽和不和喬叔叔結婚,她都不會不要我們的。”

喬蘿回過頭,才見喬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到院子裏來。這個時候最了解喬蘿的人非喬杉莫屬。

他伸手按在她的肩上,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問她:“小蘿,你還記得爸爸去世前說了什麼嗎?”

喬蘿緊抿雙唇,抬手擦了擦眼淚,不說話。

“爸爸讓我們好好陪着媽媽,不要讓媽媽傷心。”喬杉伸臂抱住喬蘿,“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我們這樣只能讓媽媽更傷心。再說了,你還有我呢,哥哥會一直陪着小蘿。”

得到喬蘿和喬杉沉默下的許可,過了幾天,林藍和喬世倫登記結了婚。兩人都是再婚,因而並沒有大擺筵席,只是在各自父母家中請了至親好友簡單地吃了一頓飯。

婚後喬世倫先回了北京,安頓好一切后,又回來接林藍和孩子們。

一九九五年的深秋,十歲的喬蘿辭別了南方水鄉青闔小鎮的綿延秋雨,第一次到了北京。

那時候的首都機場只有一個航站樓,小而繁忙,喬蘿下飛機的時候,在北方乾燥陰冽的空氣下直哆嗦,鋪面吹來的風中滿是塵土的味道,讓她忍不住伸手捂住鼻子。喬世倫解釋說機場新的航站樓正在建,到處興木動土的,所以這邊的灰塵大了點。為了讓喬杉和喬蘿感受帝都的煌煌氣象,喬世倫打到出租后,特意讓司機繞道去了長安街轉了一圈,才轉上二環,駛往位於北京西北角的Q大。

Q大西園的教授宿舍樓都是古老的歐式風格建築,頗有年代感,附滿牆壁的爬牆虎在蕭條的秋季根根枯黃,放眼望去格外滄桑。

喬世倫的家在最南邊那棟樓的三層。兩室兩廳,不大不小,家裏傢具不多,裡外收拾整潔。因為只有兩個房間,喬杉的卧室被臨時安置在客廳陽台上,用厚重的布簾隔開,雖然簡單,但床具書桌都是嶄新的,床頭柜上還放着小男孩喜歡的各種玩具,看得出來佈置的人花了很大的心思。

安頓好喬杉,喬世倫又領着喬蘿進了次卧。裏面有一張實木上下床,還有兩張一模一樣的書桌和一個大衣櫃。

“小喬,這是你和喬歡的房間。”喬世倫摸着她的頭溫和地說,“喬歡這兩天住在她媽媽那,明天我去接她回來。”

喬世倫有個女兒叫喬歡,和喬蘿同歲。五年前喬世倫和他前妻離婚後,喬歡跟着喬世倫,偶爾會去她母親那兒住幾天。來北京前林藍告訴過喬杉和喬蘿,喬叔叔的女兒能歌善舞,且彈得一手好鋼琴,長得也漂亮,學習也好,是喬叔叔的心肝寶貝,以後三個小朋友住在一起,一定要相處融洽。

喬歡。喬蘿想,這個名字真好,她有爸爸有媽媽,一定要比自己歡樂些。

已經是傍晚了,四人旅途奔波一天,到現在都有些餓。林藍去廚房做晚飯,交待喬蘿說晚飯後再來幫她收拾房間,讓她先在房間看會書,或者去客廳和喬杉一起看電視。

這個時間電視裏只播動畫片,喬蘿沒有興趣,便關了房門,打開自己的小行李箱,拿出父親給她做的木雕小人和從青闔鎮帶來的課本,在兩個書桌前怔了一會兒,選擇了靠窗的那個。

因為另一個書桌上已經擺了一個相框,照片里的小女孩穿着紅色的裙子,明眸皓齒、笑容溫柔,那應該那就是喬歡。

喬蘿為來北京已經落下好幾天的功課了,她收拾好課本,想要溫書,卻又心不在焉,側身趴在窗戶旁,望着外面的風景。

這間房朝南,外面是一片小樹林,再遠處,是條河,河面的橋上來來往往都是青春洋溢的面孔,喬蘿記得來的時候車子經過那裏,媽媽說過,橋的那邊就是Q大的學生宿舍。

喬蘿掐指算,從現在開始,到念大學,她至少還要再等八年。

八年之後,自己就長大了。她忽然開始熱烈憧憬着八年後的未來。

廚房裏飯菜香透着門縫鑽進來,喬蘿肚子餓得咕咕叫,跑到廚房要吃的時,聽到客廳里傳來喬世倫驚訝的聲音:“喬歡,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說明天我去接你嗎?”

林藍炒菜的動作頓了一下,忙關了火,拉着喬蘿走到外面。

門外站着一個極漂亮的女孩,門內站着有點呆愣的喬杉。

想來是喬杉開的門,女孩對他笑了笑:“麻煩你了,我忘記帶鑰匙了。”說完,她似想起什麼,側頭打量他:“你就是喬杉吧?”

她穿着鵝黃色的長裙,外套着白色的毛衣,五官精緻得不可思議,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洋娃娃一樣。喬蘿的容貌本也算頗為顯眼的了,但和這個女孩比起來,卻只能稱得上清秀。

喬杉對着女孩的笑容,臉不知為何竟紅了紅,局促地點點頭,走到林藍身邊。

喬歡的目光從他們母子身上掠過,停在喬蘿身上,上下看了幾眼,微微一笑。她在門口換了鞋,才回答喬世倫剛才的問題:“媽說你今天就到家了,我明天還要上學,住媽那太遠了不方便,就先回來了。”

“也好。”喬世倫招手讓她過來,向她介紹家裏的新成員,“這就是你林阿姨。還有喬杉和喬蘿。喬杉比你大兩歲是哥哥,喬蘿比你小三個月,是妹妹。”

“林阿姨好。”喬歡禮貌地稱呼林藍,叫了喬杉“哥哥”,而後才看向喬蘿,伸出手,“喬蘿你好,歡迎來我家。”

喬蘿怔了一下,看向林藍。林藍將她朝前推了推。

喬蘿握住喬歡的手,輕聲說:“謝謝。”

這是她的家,自己是被收留的那位——從最初的見面,她們的關係就已劃清界限。

(2)

不可否認地說,喬歡是喬蘿那時候見過接人待物最有禮貌的同齡人。喬歡完全繼承了喬世倫謙和禮讓的家風,甚至發揚光大。分配床鋪時,她把下鋪讓給喬蘿,又給喬蘿一個她曾經愛不釋手的布娃娃,然後打開那個大衣櫃,指着佔了柜子三分之二的漂亮衣服,說願意與喬蘿分享。相比她的熱情與慷慨,初來乍到的喬蘿卻顯得羞澀而保守,只默默地收拾自己的書包,又拿着父親做的木偶小人,放在枕頭裏側。

喬歡看着她對待木偶人的細緻小心有些好奇:“這是什麼?”

“小喬和周瑜,”喬蘿在被窩裏躺下,輕輕撫摸那對木偶人,“我爸雕給我的。”

喬歡的大眼睛裏充滿疑惑:“小喬是你嗎?周瑜又是誰?”

喬蘿說:“小喬不是我,是周瑜的妻子。他們是古代三國時候的人。”

喬歡遲疑了片刻,眨眨眼睛,笑着點點頭:“哦,這樣啊。”

第二天要去新學校報道,林藍一早就來把喬蘿叫醒。喬蘿下床穿衣服時,發現睡在上面的喬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了。她出了房門,才看到喬歡在客廳里纏着喬世倫讓他講三國周瑜和小喬的故事。

喬世倫對女兒的問題雖然意外,卻也欣然解答,耐心說:“三國就是中國古代的一個時期,是個亂世,有魏、吳、蜀三個國家。周瑜呢,就是吳國的大都督,是個大官,曾經率領吳國軍隊在赤壁打敗過敵人的八十萬大軍。”

不是八十萬。喬蘿心裏想:外公說真實的歷史上,曹操大軍只有不到二十萬,演義都是誇大的。她站在旁邊再聽了會,確認喬世倫講的只是演義上的故事後,才轉身去了洗手間洗漱。出來時,全家都在吃早飯了,喬蘿也坐上桌,接過林藍遞來的開水喝了半杯。

對面喬世倫仍在對喬歡說:“小喬還有個姐姐叫大喬,姐妹倆關係很好,一個嫁給了周瑜,一個嫁給了孫策。”

喬歡忙問:“孫策是誰?”

喬世倫說:“孫策是吳國的開國君主,也是周瑜的好朋友。”

“哦,這樣啊。”喬歡吃着白粥想了一會兒,忽然對喬蘿嫣然一笑:“你是小喬,那我就是大喬了?”

林藍和喬世倫聞言都笑了,只有喬蘿愣愣地說:“我哥哥是大喬。”

“可是歷史上大喬是個女孩啊。喬杉以後就是喬杉,是大喬小喬的哥哥。”喬歡明眸一轉,下了定論,問身邊默不作聲吃着早點的喬杉,“哥哥,好不好?”

喬杉看着她近在咫尺懇求的眼神,臉上莫名地又開始泛紅,抿着唇,點點頭。

既然喬杉並不在乎,喬蘿也就不必再爭了。

然而她和喬歡都不知道,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宿命之盤悄然啟動,牽引她們跌跌撞撞奔向各自的歸途。

喬家兄妹的新學校是喬世倫聯繫的Q大附小,喬杉插在六年級十班,喬蘿在四年級三班。林藍告訴喬蘿,她和喬歡一個班,以後有不懂的問題一定要多請教喬歡,姐妹之間要記得相互幫忙。除此之外林藍還有很多叮嚀,喬蘿一一點頭答應了。辦好所有入學手續后,喬世倫和林藍把孩子交到老師手上,這才離開。

第一節課的課間,老師帶着喬蘿到了班上。她被安排在第四排靠窗位子,同桌是個白胖而略顯靦腆的小男孩。

“我叫杜松風,”男孩觀察了喬蘿一會兒,試探地碰碰她的胳膊,想要展現他的友好,“你呢?”

喬蘿將書包里的課本一一拿出來,說:“我叫喬蘿。”

“哪個蘿?”

喬蘿在紙上寫下來,杜松風好奇地問她:“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我爸爸說我們一家都是草木精華。”喬蘿在紙上又寫了三個字,“樺,藍,杉,蘿,我爸爸媽媽哥哥和我的名字,這四個字都和草木有關。”

杜松風對這四個字還認不全,詫異了好一會,佩服地看着她:“你懂的好多啊。”

喬蘿羞澀地微笑,杜松風這才看到這個不聲不響的女孩細小潔白的臉上有雙漆黑如玉的眼睛,笑起來似清水蕩漾的剔透琉璃般,格外的好看。

杜松風即便年紀小,也知道對好看的女孩獻殷勤,幫着喬蘿收拾課本時,“咦”了一聲:“你這是什麼書啊?怎麼和我的不一樣?”

喬蘿怔了一下,看杜松風拿出他的課本來,一對照才意識到事情不妙。她並不知道,Q大附小用的是北京市教育廳提供的實驗版課本,而她的是全國通用的人教版,裏面的內容雖有相似,但大部分還是不同。

她只覺頭一下子漲大,額角也滲出細汗,捧着課本手足無措。

杜松風同情地說:“沒關係,你今天先和我一起用,回去后告訴你爸媽,讓他們給你買新的。”

喬蘿沉默了片刻,才記得說:“謝謝。”

這個課間喬蘿一直沒有看到喬歡,快上課時才見她和幾個女孩子說說笑笑地進了教室。喬歡的目光從喬蘿臉上輕飄飄掠過,沒有露出任何錶情,轉身坐去第二排的中間。

“她也姓喬,”杜松風低聲對喬蘿說,“叫喬歡,大家都說她是我們年級最漂亮的女生。”

喬蘿點點頭,收回落在喬歡身上的視線,認真翻看杜松風的課本。

語文數學課還好,兩個版本的教材大同小異,即便跟上這邊的進度有些吃力,喬蘿還能應付。但到了英語課,卻不僅僅是應付那麼簡單了。她很無奈地看着英文課本,那些字母對她而言本應是極熟悉的,可是組成的單詞卻讓她覺得陌生,老師嘴裏的發音也完全令她茫然。英語課上,老師似乎也想知道新來的同學英語學得如何,叫她站了起來,念一段對話。

她磨蹭着站起,盯着課本,開始發獃。

長久的無聲讓教室里瀰漫起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喬蘿聽到前排有女孩小聲說:“聽說她是小地方來的,是不是不會英語啊?”

周圍響起一片恍然大悟的輕笑聲,連同桌杜松風也在這樣的笑聲下害臊地垂了頭。喬蘿孤獨地站在那裏,緩緩放下了課本,小臉開始變得雪白。

老師也有些沒有耐心了,問她:“喬蘿,你是不是有什麼困難?”

喬蘿搖了搖頭,慢慢開了口:“Jesuiscommejesuis…”

老師一怔:“什麼?”

喬蘿頓了頓,便接着念了下去。

喬蘿的聲音不大,吐音卻很清晰,除了第一句話她稍微有些顫抖外,後面的句子流暢而出,帶着錯落有致的韻律,入耳十分動聽。

教室里一片寂然,秋風吹拂着教室外的參天大樹,落葉飄動,陽光透着繁密的枝幹灑照喬蘿的身上,稀疏變幻的光影里,她的神情有種奇異的安寧。

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英語。

英語老師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會法語?”

“會一些。”喬蘿回答。

全班的同學望着她的目光都開始變化,杜松風仰頭看着她更是不掩崇拜。

老師咳了咳嗓子,揮手:“坐吧。”

小朋友之間的新鮮事流傳很快,到了傍晚放學前,整個年級都知道了三班來了個會說法語的女孩。喬蘿背着書包走到校門口,一路不斷有人對着她指指點點。她看到喬歡站在大樹下,早上出門的時候,喬世倫交待喬歡帶着喬杉兄妹回家,看來喬歡並沒有忘記。喬蘿想着她這一天在班上刻意和自己保持距離,因而並沒有立即走去樹下,遠遠地站在另一邊的街旁。

喬歡也看到了她,似乎很猶豫,但還是招了招手。喬蘿這才走過去,到樹下仍和喬歡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喬歡也沒有走過來,只是說:“我不想別人知道我爸媽離婚又結婚的事,所以沒有告訴同學我們的關係,你不會生氣吧?”

“不會。”喬蘿搖頭,她很理解喬歡的心事。

喬歡這才露出微笑,想起英語課上的經歷,難免好奇地問她:“你會法語啊?”

喬蘿點頭:“嗯,我外婆教我的。”

喬歡奇怪:“你外婆怎麼會法語呢?”

喬蘿想了想才說:“她之前好像在法國住過一段時間。”

喬歡羨慕地說,“你又懂歷史,又會法語,一點也不像從小地方來的。”

喬蘿輕聲爭辯:“青闔鎮不小,很大。”

喬歡揚了揚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沒再說什麼。

六年級放學晚,喬杉走出校門時,夕陽已經落盡了。喬蘿看到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便知道他今天遇到的困境與她如出一轍。

青闔鎮的小學是不教英語的,大概大人們都忽略了這個問題。

回到家后,林藍自然問兄妹倆第一天上課的狀況。喬杉一一說了。

林藍聽到英語是主課這才着急起來:“那怎麼辦?你們一點英語基礎也沒有,小杉馬上就要考中學了,這成績被拉下去還能有中學要麼?”

“你就是急性子,”喬世倫不慌不忙地說,“我從系裏挑個英語好的學生給他們補課吧。”

林藍問:“來得及嗎?”

喬世倫說:“總比什麼都不做強啊。再說了,小學英語都是一些基礎,沒那麼難,小杉和小蘿都是聰明孩子,學起來肯定很快。”

“但願如此吧。”林藍嘆口氣。

喬歡在旁親昵地勾住喬世倫的脖子,央求說:“爸,你能不能請個老師教我法語啊?”

喬世倫皺眉:“你學法語做什麼?”

喬歡說:“哥哥和小喬都會法語,就我不會。”

喬世倫無從拒絕,為公平起見,只得從外文系託人又找了學法文的學生,來家裏教喬歡法語。

幾個孩子的學業就這麼安定下來,接下來是解決林藍工作的問題。

林藍和喬樺大學畢業后本來由國家分配到S市很不錯的事業單位,但他們卻習慣了青闔鎮平靜安樂的日子,一起辭職回了老家,在青闔鎮的中學以教書度日餬口。林藍雖有教師經歷,但是在青闔鎮那樣的地方,卻談不上什麼社會經驗的積累。這次喬世倫拜託Q大校長江潤州給林藍找了個出版社翻譯的工作,林藍應聘后,喬世倫為表感謝,周末下午特意和林藍帶着三個孩子上門拜訪江校長。

(3)

教師宿舍樓的北邊有十幾棟建自民國的舊四合院,如今是Q大老教授們的寓所,江潤州的房子即位處其間。自他夫人去世后,家中只住他一人,他的兩個兒子都已成家立業,大兒子全家在美國,小兒子是地方官。這些年兒孫不在身邊,倒也虧了學校裡外的繁瑣事,才讓他不至於太過寂寞清閑。

喬家父女是江潤州家中的常客,江潤州瞧見喬歡就抱了抱她,笑呵呵地說:“家裏的鋼琴都積灰了,小姑娘怎麼才來?”

喬歡乖巧地說:“江爺爺,我最近又學會了幾個新曲子,彈給您聽一聽?”說著就跑去鋼琴前坐下,掀開琴蓋,靈活的手指按在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巴赫的小奏鳴曲水綢般流瀉而出。

江潤州家裏的鋼琴是他夫人早年從奧地利帶回的Bosendorfer鋼琴,無論是音色還是質感,都是喬世倫家裏的那架海倫鋼琴難以媲美的。喬歡此時就算還不是琴道高手,卻也知道辨別優劣,因此每次來到江潤州家,她多半時間泡在琴鍵間,自娛的同時,更讓長輩們對她日益精進的琴技刮目相看。

喬杉和喬蘿第一次上門,自然沒有喬歡的隨意自由,跟着喬世倫和林藍到客廳里規規矩矩地坐下。

大人們聊得歡快,孩子們在一旁卻是百無聊賴。過了一會兒,喬杉跑去看喬歡彈琴,喬蘿依舊端端正正地坐着,拘謹又木訥,一雙眼睛卻悄悄地顧盼四周,從左轉到右,又從右轉到左,將江潤州的家在她能看到的範圍仔仔細細地打量一遍。

江潤州的書比外公的還要多,她覺得自己坐在這間屋子裏簡直就要被書湮沒。客廳對面的寫字枱上擺着全家福的照片,有一張特別放大的,裏面是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黑髮微曲,面容靜美。如果不是他穿着西方騎士服,眉目間有種奪人的英氣,喬蘿簡直要懷疑他是個女孩。

她把目光移開,看到牆壁上掛着的一副山水畫。潑墨勾畫的筆觸似曾相識,在哪裏見過?她上下打量很久,一時茫然。怔怔地掉轉視線回來,卻意外地對上江潤州望着她含笑而深遠的目光。

喬蘿臉上一燒,訕訕低下頭。

到了下午四五點的時候,喬家一家才起身告辭。江潤州留他們吃晚飯,喬世倫固辭,江潤州也沒有再勉強,只是留下了喬蘿,對有些吃驚的喬世倫和林藍這樣解釋:“我和這孩子有緣,想和她聊一聊。”

喬蘿有些無措,看着林藍。林藍摸摸她的腦袋,低聲說:“那你就留下吧,要聽江爺爺的話,乖一點。”

喬蘿點頭,目送家人們離開,卻看見喬歡一步一回頭,喬蘿輕輕朝她揮了揮手,可是喬歡冷淡地瞥她一眼,迅速扭回了頭。喬蘿一時呆在門口。

“小喬,過來。”江潤州拉過她的手,站到那幅畫前,“你對這幅畫感興趣?”

“我見過這幅畫。”喬蘿如實回答,這一刻她也終於想起來,“我見過爸爸也畫過這張畫,只不過……好像有點不同。”她絞盡腦汁地想要形容,卻找不到合適的詞,直到記起外公對父親畫的評價,她才生澀地說:“爸爸的筆力沒有這一幅飄逸自如,意境也不如它闊達肆意。”

江潤州大笑了幾聲,贊道:“孺子可教。”

喬蘿忙擺了擺手,紅着臉說:“這是我外公說的。”

江潤州對她的誠實感到莞爾,和藹地問:“小喬,知道這是誰的畫嗎?”

喬蘿搖搖頭,江潤州輕輕嘆了口氣:“這畫的作者是喬抱石,也就是你的爺爺,他是近代最好的畫家。”

喬蘿吃驚:“我爺爺?”

“是啊,”江潤州蹲低,看着她澄澈清明的眼睛,“小喬,你想學畫嗎?”

“不不,”喬蘿腳下退了一步,局促地說,“爸爸之前教過我們畫畫,他說哥哥比我有天賦。”

江潤州笑了笑:“你是個沉靜且有靈性的孩子,就是太過聰明了。”他望了她一會兒,不知為何長長嘆了口氣。

晚上回家時,喬歡正在複習功課,見喬蘿回來隨意聊了幾句。她說話依然溫和有禮,似乎和從前沒有兩樣。喬蘿懷疑傍晚那一眼是不是自己看花,但看喬歡並不是心存隔閡的樣子,她也就不再擔心。

林藍和喬世倫一直覺得小朋友溝通感情要比大人容易得多,這一個月來,三個小朋友在一起相安無事,喬歡與喬杉更是日益密切,打打鬧鬧毫不避忌,和親兄妹一樣,這無疑讓喬世倫和林藍懸着的心都落回原處。但他們都忘了,一個新組成的家庭沒有經歷任何磨合的陣痛期,就開始溫馨和睦地運轉自如,顯然是不合常理的。

對於這個疏忽,上天的提醒是毫不猶豫地給予他們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

事情的起因要從那年的元旦說起。此前的半個月,各年級都開始組織表演活動參加學校的元旦文藝匯演。喬蘿埋頭課本不顧身外事,對這些動靜一概不知,只是注意到喬歡和班裏另外一個漂亮的女孩開始缺席每天下午的最後一堂課。看到喬蘿望着喬歡空位子的疑惑,杜松風告訴她說,喬歡與那個女孩被老師選上參加代表四年級表演的《灰姑娘》的舞台劇。喬蘿這才恍然大悟,難怪喬歡每天回家都在喊累,笑容卻有多無減。

一天課間喬蘿正在做數學題,莫名其妙地被學校的舞蹈老師叫出去,領到班主任面前:“這孩子嬌嬌怯怯的,長得也水靈,雖然沒有喬歡洋氣漂亮,但更適合做灰姑娘,我還是要她吧。”

灰姑娘?喬蘿一下子醒了神。

班主任還在遲疑時,她立即說:“老師,我不想參加,我……我是轉學過來的,功課落下很多。”

舞蹈老師安慰她說:“這次要是表演能得名次,期末能加分。”

“可是……”喬蘿低頭,神色靦腆,語氣卻比之前更為堅定,“我不會跳舞,也不想表演。”

舞蹈老師一番好意而來,見她這麼彆扭,也開始沒好氣:“小地方的人就是這樣。現在提倡素質教育,素質教育,怎麼只知道考試和分數?”

喬蘿垂在身旁的手緊緊攥住衣服,頭低得更厲害了。到底是班主任看不下去,打圓場說:“孩子不願意參加,你也不能勉強啊。”拍了拍喬蘿的肩,讓她先回了教室。

學校元旦匯演那一天,台上的灰姑娘和童話里的謙卑辛酸的少女不太一樣,喬歡再怎麼忍辱負重地表演,她昂揚的眉宇和嬌貴的氣質,都表明她是個真切真實的美麗公主。

表演結束的時候,全場的人都在鼓掌,喬蘿拍得尤其用力。那一晚,喬世倫和林藍帶着孩子們去吃了全聚德以示慶祝。回到家,喬歡的妝捨不得卸,她還維持着台上的激動,一遍遍表演那些經典的台詞,喬世倫和林藍看得笑不攏嘴,喬杉盯着喬歡,眼中綻放着異樣的光芒。

喬蘿也很高興。

但她的高興沒有持續太久,幾天後的課間,喬歡將喬蘿叫了出來,遠遠地走去音樂室前的走廊下,她才停住,回頭看着喬蘿,冷冷地問:“我聽說舞蹈老師原先是要找你演灰姑娘,是不是?”

喬蘿怔了一下,無言以對,半晌喃喃地說:“舞蹈老師說我沒你好看。”

“是么?”喬歡冷笑,“喬蘿,我不需要你讓,你能做的,我做得比你更好。”她轉身,快步離開。

喬蘿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心漸漸沉落。

關係冷淡下去后,喬歡似乎事事都想和喬蘿爭一爭,喬蘿學英語,她學法語,喬蘿數學考第一,她英語考第一,就算是在體育課上,喬蘿跳遠跳一米六,她非要跳到一米六五才停。

元旦過後沒幾個星期就是期末考試,喬家三個孩子都想奮力一搏,熬夜複習。喬世倫和林藍看到他們這樣認真由衷地欣慰,絲毫不曉其中的波瀾曲折。放假前考試成績出來,喬歡得了全班第四,喬蘿是第九名。而喬杉是班上十六名。雖然喬杉的成績不如兩個妹妹優秀,但林藍和喬世倫都頗為理解,他在六年級壓力更大,這個名次已經很不容易了。

成績單和試卷拿回家,喬世倫一一點評過,幾個孩子表現都不錯,誇獎的話是必不可少的。

喬歡聽他誇獎喬蘿尤其多,忍不住說:“不就是第九名,有什麼了不起。”

“不能這麼說話!”喬世倫嗔責她,“喬歡是插班的學生,這個成績很難得了,而且她數學滿分,語文98,就是英文差了一點。假以時日英文成績上來了,得個第一沒問題。”

喬歡哼了一聲,豁然從沙發上起身,出了家門。喬杉摸了摸頭,片刻后也追了出去。剩下喬蘿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將紅領巾在手指間一圈圈捲起,又輕輕拉平。

放了寒假,喬歡去她媽媽那兒住了幾天,回來后發現喬蘿常不在家,問過喬世倫,才知道她每天都去江潤州那,說是練書法。

練書法?喬歡心情莫名地煩躁,在家裏把小奏鳴曲彈得和戰場進行曲一樣,雖毫無節奏,卻鏗鏘有力。

喬世倫怕打擾到鄰居,斥責道:“這孩子怎麼了?這是鋼琴,不是戰鼓!你不願意練,就去看書。”

喬歡“啪”地蓋上琴蓋,躲到房間裏去生悶氣。

喬蘿這天是在江潤州那吃了晚飯才回來,洗漱后躺在床上,照舊想要和木偶人說說心底話,手摸到枕頭裏側,卻發現她的木偶小人不見了。喬蘿一驚,忙爬起來,在床上仔仔細細地找了一遍,不見蹤影。她又去客廳餐廳廚房洗手間找,家裏能藏東西的地方她里裡外外摸索過,依舊不見她的木偶人。

她只得走回房間,問上鋪的喬歡:“你看到我的小喬和周瑜了嗎?”

喬歡看着連環畫,將書擋住臉,冷漠地說:“不知道。”

“你知道。”喬蘿聲音安靜,慢慢說,“因為其他的人不會拿。”

“那為什麼就我會拿?”喬歡扔下書,從上鋪下來,望着喬蘿因着急而漲得發紅的面孔,一笑,“好吧,就是我拿的又怎麼樣?我已經丟了。”

“喬歡!”喬蘿低喝,漆黑的瞳底狂潮湧動,看得喬歡心中一顫。

半響,喬蘿垂下眼臉,輕聲問:“你丟那兒了?”

“樓下垃圾桶。”

喬蘿披了件棉襖出了門。

樓下就三個垃圾桶,她翻來覆去地尋找,卻終究沒有得到任何蛛絲馬跡。一滴滴細小的冰涼貼着她的脖子融化,天下起了小雪,深夜的北風愈發凜冽。喬蘿微微哆嗦,顫抖地站起,踏上回家的台階。木然走了幾步,她忽然覺得累,靠着牆壁坐下,抱膝埋頭,淚水奪目而出。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片刻,喬歡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哭什麼啊?喏,你的寶貝木偶給你。”

喬蘿抬頭,看到她把木偶隨手丟過來,木偶撞在牆上又擦着樓梯的尖銳處,“咔嚓”一聲,碎裂。

喬蘿怔了一會兒,彎腰拾起殘骸,緩緩站直,走到喬歡站的那一級台階,與她對望。

她深黑的眼眸沒有一絲波瀾,如此淡靜,卻更似深得不見底的沉淵,讓喬歡害怕。

“喬歡,”喬蘿緩緩說,“我不會原諒你。”

“我為什麼要你的原諒?”喬歡怒極,一瞬間所有的心事都湧上來,惱火地說,“是你一直在偷我的!搶我的!你是小偷,還是強盜!你已經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搶過去了,我也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

喬蘿看着她良久,默然轉身想要上樓,喬歡卻伸手拉她:“你站住!我還沒說完……”

喬蘿皺眉甩開手臂,卻不料喬歡腳下沒有站穩,在她的動作下往後一倒,“啊”地尖叫一聲,身子沿着樓梯滾落下去。

“喬歡!”喬蘿駭然,踉蹌跑下樓,跪在喬歡身邊。

喬歡卻沒有了反應,樓道里昏暗的光線下,喬蘿看到暗紅的血液從她的長發下溢出。她小心地捧住喬歡的腦袋,看到她的頭下,躺着一塊鵝卵大的石子。

樓里開始有雜吵聲,被兩個孩子尖叫吵醒的大人們開始出來張望,認出是喬家的孩子,忙上樓去通知喬世倫。

“喬歡……”喬蘿在寒夜冬風下,感覺又聞到了父親去世前死亡的味道。

她忍不住一個寒噤,手緊緊按住喬歡的傷口。然而不管她怎麼努力,鮮血依舊從她指縫間流出,沾染上她的肌膚,也沾染了她此後的生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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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盡頭等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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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往事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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