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年頭還有勞燕分飛(2)
第2章這年頭還有勞燕分飛(2)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走到玄關處又想起一個事,於是跑回卧室,在床頭櫃的抽屜里翻出一個胸針,隨手別上。
我要去見一個男人,就是他間接送了這套公寓給我,那是他付給我姐姐的聘禮。我打的去他工作的地方,本城最知名的私家醫院。
下車,沒有直接進去。我對醫院有莫名的恐懼,消毒水的味道令我反胃。給他打手機,簡單地說:“我到了,你出來一下。”
等了很久他才慢悠悠地出來,我早已習慣他的高姿態,瞥了腕上的手錶一眼,發覺這次等待的時間真的不能算久。
我抬頭,目不轉睛地看他。跟上一次見到的沒什麼變化,穿着白大褂,臉上看不出半點表情,平靜得幾近冷酷。是的,冷酷,這詞太貼切了!
他漫不經心地問:“回來前怎麼不說一聲?我可以去機場接你。”
我敷衍地笑:“機場打的很方便,你這麼忙……”
他深望了我一眼,彷彿要把我看穿一般。我似乎聽到他輕微的冷哼,這人喜怒不形於色,但我可以輕易感覺他的磁場。
這人就是周諾言,他的弟弟是我的姐夫,我一開始不知道怎麼稱呼他,我姐姐叫他大伯,我聽着就想笑,他三十一歲,外表風流瀟洒,用好看這樣的字眼來形容絲毫不為過。七年前,他讓我叫他名字,我欣然接受。
“何碧璽,你是一個人回來?”陽光下,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我。
“不,”我忽然起了惡作劇的心,“還有我朋友,她隨我回來。”
周諾言冰山似的臉終於有了變化,眉宇間籠上一層陰霾,“你們住哪?他?”
我奇怪地看他,說:“當然是住我的房子,這還用說!”
“何碧璽!你居然讓他住進我送你的房子!”
我淡淡一哂,提醒他:“那房子聽說是我姐姐應得的聘禮。”
“沒有我,你以為周守信拿得出房子?”周守信是他弟弟,也就是我姐夫,可我從來沒見過他給過好臉色,每次都是這樣連名帶姓地叫。
我不甘示弱,提聲說:“你是他哥哥,長兄如父,替他籌備聘禮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他怒極而笑,“那我養了你七年,供你好吃好穿也是天經地義?”
我的臉馬上漲紅,像被人用力掄了一巴掌。咬唇調整呼吸,才有力氣說:“這是我欠你的,我一定會還。”
他神色鄙夷,對我的說辭不屑一顧。隔了片刻,又問:“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大學同學?”
我從他話里嗅出點不尋常,終於有機會扳回一點臉面,假裝小心翼翼地問:“很不錯,你要不要見見她?”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冷聲說:“當然要見!別忘了我是你的監護人。”
我不由露出冷笑:“你不如說債權人,這詞準確多了。”
“抱歉,我不是中文系出身。”他的臉色已經壞到極點,轉身就走,撂下一句,“等我電話。”
“好。”我溫吞吞地應他,望着他挺得僵直的背影,心中颳起一陣報復的快意旋風。
我原以為他會要我陪他吃飯喝咖啡,想不到這麼快就能脫身。看看天色還早,於是打電話給方文琳,讓她等我回去再一起出門吃飯。十五分鐘后,我在出租車上接到周諾言的電話。
我苦着臉問他什麼事,聲音盡量保持平靜,不由慶幸我的手機沒有高級到可以視頻。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吧?”
“自然記得。”廢話!我能忘記么?我怎麼可能忘記!司機從鏡子裏看到我目露凶光的模樣,神情竟畏縮了一下。我不予理會,繼續作惡毒狀,周諾言說的是我上大學前,跟他白紙黑字簽下的協議保證書,內容十分荒唐,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很好,但願你朋友不至於讓我太失望。”
“我想不會。”我知道他誤會,但我就是要他誤會,要他抓狂。而他也如我所願中計,不然他不會這麼急切地提當年那個約定。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扯了個不相關的話題,“你今天穿了我送的衣服,還有胸針。”
“是。”我沒有半點彆扭,本來就是做給他看的,他不拿出來說,我不會覺得失落,他說了,我也不會難為情。
從十六歲開始,我就在有意無意地取悅這個人,雖然我惹毛他的次數遠比討好的時候要多得多,但這兩樣矛盾的動機都像溶進了我的血液里,讓我和他多年來在爭吵中得以共處。
隨後幾天,我跟方文琳天天出門,大多時間是在玩。到了第四天,通知她去面試的電話漸漸多起來,於是我也消停下來,一整天窩在巢里,看書看碟睡大覺,這種對旁人而言十分無聊的消遣,我卻過得不亦樂乎。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雖然有固定電話,但是以周諾言的一貫作風,那電話根本虛設。我最主要的目的並不是等他,而是等沈蘇,我希望他能來個電話,起碼問候一句,但是沒有,實在失望透頂。
我開始懷疑過往這兩年多來的感情,還有沈蘇,我是不是真的了解他?抑或,這個人,只是我潛意識裏的一個救贖。
救贖!
這是我最近吃喝玩樂的日子裏,唯一用大腦思考的一個問題。不過我只是停留在是或不是的層面上,拒絕去深究,生命尚有不能承受之輕,可我害怕得出的結論會重到不能承受。
每當忍不住又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就趕緊去影碟機下的抽屜里翻找,那裏有一堆碟片,是周諾言買的,好多我都沒看過。這男人購物有個好習慣,他看什麼順眼就會毫不猶豫地統統買下,我十分欣賞他這個“好”毛病,因為他的大方豪爽,我受惠良多。
這天,我睡到中午才起來,去浴室泡了個香薰澡,用浴巾抹乾皮膚上的水漬后,隨手抽了一套乾淨的床單裹在身上,跑到客廳窩在大沙發上開始每天第一碟。
是部有趣的片子,叫《愛情呼叫轉移》,後來我上網查了一下,發現這是新片,也就是說我不住這的時候,周諾言經常光臨我的小屋。
看到一半,方文琳回來。我問她面試的結果,她顯然有些倦,但精神亢奮,因為她之前最看好的那家廣告公司已經決定錄用她。我聽說過那公司,規模不大,可是名聲在外,近年來全國幾次矚目的策劃都出自它家手筆。
方文琳開心死了,摟着我不停地說。她一向自律,我很少見她情緒失控,以前還擔心她神經繃緊了要斷,總是恬不知恥地拿自己做榜樣勸她看開點,但幾乎沒有成效,她是典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就拿這次找實習的事來說,有意招她的單位多得數不清,可她全部回絕了,一門心思就想着她看上的那家。現在,她終於如願以償,我真替她高興。隨後她問我什麼時候去單位報到,我說過完年,她點頭剛說了聲我也是,我的手機鈴聲就開始大作。
我臉色微變,撲到桌面上抓過手機來看,上面顯示的是周諾言的號碼,這個瘟神,他終於想到我了。我嘆了口氣,還沒接聽就已經忙不迭哀悼這些日子來的美好時光即將離我遠去。
我接了,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但是也一如既往的冰冷。我留神再留神,總算從他波瀾不驚的聲線里聽出一點端倪——他似乎心情不壞,真是好兆頭!
“碧璽,叫上你朋友,一起吃飯。”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他只有在不生氣的情況下才會叫我碧璽,而不是何碧璽。
“好。”我很乾脆地答應他,謊言總是要被揭穿的,耍了他幾天也夠了。我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用手勢暗示方文琳準備出門吃飯。等他報了個地方,我果斷地搶在他前頭掛機。
方文琳好奇地問:“誰這麼好請我們吃飯?”
“周諾言。”我對上她投來疑惑的目光,頓覺頭痛,大學四年,我對這個名字絕口不提,對與他相關的一切更是緘默,如今忽然把他從地下室放到陽光里,我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我跟他的關係。猶豫了許久,避重就輕地說:“我姐夫的大哥,一個有錢的外科醫生。”
“他為什麼要請我吃飯?我不認識他。”
“去了不就認識了,他精神空虛,對跟陌生人見面充滿狂熱。”
“我對老男人不感興趣。”
“哈!”我失笑,“我保證你見到他之後絕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真的?”方文琳有了點興緻,但仍是持懷疑態度,她是個嚴謹的人,除非自己親眼所見,不然她頂多給我百分之五十的信任度。
“比真金還真。”我跑去換衣服,把她就周諾言展開的一連串問題拋在腦後。反正她見到他就會知道了,我除了承認他一表人才外,再不願費心美言,礙於他撫養了我七年的份上,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抨擊他。
地點是一家高級西餐廳。
周諾言見到方文琳,沒有我預想中的失神和遭受戲弄的憤怒,反而帶着淡淡的愉悅。他面容和藹,微笑着與她握手,點菜布菜照顧得無微不至。
我從方文琳的眼中看出驚喜,那樣成熟沉靜的人居然也有受寵若驚不知所措的時候。掉頭冷冷地打量周諾言,今天他穿了一套寶藍色休閑西服,面料質地剪裁做工無不精良,裏面配一件月白色的襯衫,上面的紐扣形狀是金色的鏤空圓球。我覺得眼熟,很快就想起前兩天在時尚雜誌上看到過。我撇了撇嘴,現在的醫生真是時髦闊氣,一件襯衫足抵我在校兩個月的生活費。
也許我的目光過於放肆,周諾言掃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面前幾乎未動的牛排上,“怎麼?不合口味?”
“不不,很好。”倉促地低頭,端起盛着紅酒的高腳杯,一個不小心,紅酒濺了點在衣服上,我連忙扯掉餐巾站起來。
“我去洗手間,失陪一下。”
在洗手間磨蹭良久,我慢吞吞地整理衣物,慢吞吞地對着鏡子端詳自己的面孔,一女人從我身邊經過,我嗅到一股煙味,脫口而出:“給我一根煙行么?”我猜她不會拒絕,果然她點點頭,從包里掏出煙盒,抽了一根遞給我。
“有火么?”她一邊問一邊摸出打火機,為我點燃。
“謝謝。”
她推門出去,我乾脆坐到洗臉台上,搭拉着兩條長腿,悠哉地吐着煙圈。大學四年,我學會了抽煙,但是我沒有煙癮,抽不抽只看心情。忽然又想起沈蘇,他簡直是二十一世紀新好男人的典範,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網游不泡吧不跟我以外的女生單獨逛街吃飯,他總是這樣優質得讓我自慚形穢。
如果,當初他知道那份合約的存在,我敢肯定他一定不會開始和我交往,哪怕再喜歡,他也會放棄。方文琳從來都不看好我們這場戀愛,曾跟我說過以下一番話:“何碧璽,沈蘇那樣的男孩子家境優越,自視極高,是被父母姐姐當作無價寶捧在手心上寵出來的,這樣的人最好就是找一個百分之一百完美的女生來匹配,可是何碧璽,你是么?”
我不是,我當時很遺憾地說,我不是。儘管有自知自明,仍如飛蛾撲火,勇者無懼。
這時,洗手間的門被拉開,一戴眼鏡的女士走進來,看我的眼神如看不良少女。我趕緊跳下去,順手把煙頭熄滅,丟進旁邊的廢紙簍里。
她打開水龍頭洗手,說:“小姑娘,年紀輕輕抽煙可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