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庭院深(3)
第94章庭院深(3)
王子進想着,突然猜到了一種可能,忙道:“柳兒,我們一同去看你娘,你記得路嗎?”
那個女人不是來拿葯的,而是往葯里添了佐料?要人命的東西!
依照柳兒的指點,他很快摸到一間大屋,屋子裏燭火昏暗,竟是這間大宅中唯一點着蠟燭的房間,可見夫人在小荷心中極為重要。
房門微敞,傳來細碎的說話聲,他將柳兒放到地上,對她道:“柳兒乖,不要亂跑,哥哥一會兒便會回來。”
說完,他悄悄地從窗縫中向里望去,只見一個錦衣婦人和一名穿翠綠衫裙的婢女在服侍床上的夫人喝葯。
看不清錦衣婦人的臉,只見身材窈窕,秀髮如雲,估計也是個美人,而小荷的面目卻不甚清晰,難道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忘記了嗎?
“夫人快將這葯喝了吧,涼了便不好了。”錦衣婦人說著,端起葯碗,就要遞給床上的夫人。
王子進只覺此事大大不妙,那棕色的、冒着熱氣的葯湯,在他眼中,竟與死亡無異。
萬萬不可!他情急中一把推開房門,闖了進去。
床邊的兩個人見了他俱是一驚,王子進見錦衣的婦人長得端莊可人,只是一雙眼中,比緋綃竟還多了幾分狐媚。
“你是誰?”她厲聲問道。
王子進並不理她,一把搶過葯碗就摔在地上。
美貌婦人見了臉色不由一變,頗有氣勢地說:“這知事府怎能讓你隨便造次?小荷,趕快叫人把這狂人趕出去。”
小荷聽到吩咐,忙要奪門而出,王子進好不容易找到小荷,怎能輕易放她走,一把拉住她,“小荷,趕快與我走,我有事要問你。”
小荷驚聲尖叫,與王子進記憶中那白衣少女無任何相似之處,“你這瘋子,我並不認識你啊,你要怎的?”
“你在這裏並不認識我,可是出了門你便認識我了,趕快與我走。”他拉着小荷就要跑。
小荷嚇得使盡渾身力氣推開了王子進,王子進被她一推,竟一個趔趄倒在了夫人的床上,耳邊傳來嘶啦一聲輕響,只見床上的帷帳竟被他扯掉了半幅。
他不由惶恐,床上本就是病人,自己壓在人家身上,實在太不尊重,忙對床上的人道:“小生唐突,實在抱歉。”
床中卻沒有聲息,他忙伸頭看去。誰知這一看,竟將他自己嚇了一個跟頭。
只見床上躺着一個婦人,一臉死黑,雙眼圓睜,不知死了多久。
王子進嚇得大呼一聲,奪門而出。床上為什麼會躺着一個死人?她們怎麼管一個死人叫夫人?
這大宅就是小荷的內心嗎?她的心中怎會有如此可怕的情景?
他剛剛跑到庭院中,就聽柳兒在叫:“大哥哥,等等我啊,我好害怕。”
王子進想她小小年紀便死了娘,甚是可憐,一把抱住她,一路狂奔,跑出朱漆大門。
只見外面夜色蒼茫,一片黑暗,還是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不知通向哪裏。
王子進只覺身後腳步輕響,似有恐怖的人追上來,他把心一橫,抱着柳兒沖入那遼闊無邊的未知黑暗中。
六
王子進抱着柳兒一路狂奔,只覺夜色中空氣濕涼,一月如鉤,高高地懸在天際。
不知跑了多遠,只見前方一個人影,也在趕路,王子進忙停下腳步,生怕又是那可怕的老嫗。
“大哥哥,前面有人,我們去問路吧。”
“不,我們不能去,那可能是妖怪。”
“比我的後母還可怕嗎?”柳兒歪着頭問,一臉天真。
王子進回過頭看去,大宅還在遠方寂寥地立着,此番算是什麼都搞砸了,小荷沒有找到,現下又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正躊躇間,只見遠處的人影越來越近,他定睛一看,那人竟是往自己這邊走來的。
他忙拉了柳兒道:“我們快走。”
哪知那人移動甚快,轉眼間就能看見一身錦緞衣裙,正是大屋中那漂亮的美婦,一雙綉着鮮紅牡丹的繡鞋,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公子,可否把柳兒還我,不要將她帶走?”婦人面無表情地對王子進道,美麗的臉上沒有一絲人氣。
“你是誰?憑什麼帶走她?”王子進心中畏懼,卻毫不退讓。
她朝王子進行了個禮道:“我是這家主人的側室,柳兒是正室的女兒,怎能被人隨便帶走?”
“那要問柳兒願不願意了。”王子進低頭問柳兒道,“你願意隨她回去嗎?”
柳兒抱着王子進的腿,一雙大眼怯生生地看着美婦,輕輕搖了搖頭。
“來……柳兒乖。”她伸了一隻手出來,要去逗柳兒。
王子進忙一把將柳兒抱起來,不讓她碰,“她不願和你走,你還不明白嗎?”
那美婦眼珠突地一翻,道:“你這書生,哪裏跑來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說著,兩隻袖子竟如虯蛇般襲向王子進面門。
王子進嚇得抱着柳兒打了個滾,總算是躲開了,再一抬頭,如花美人竟變成了一隻青面獠牙的厲鬼。
柳兒叫道:“就是她,大哥哥!她吃了我娘,現下又要來吃我……”
王子進一看形勢不好,忙去摸腰間的繩索,哪想竟然摸了個空,繩索不知何時斷了。心中不由大急,他道:“大哥哥打不過她,咱們一起跑吧。”說罷抱起柳兒就奪命狂奔。
剛跑了沒兩步,腳下一個趔趄,不知被什麼絆了個跟頭,再一看路上竟然都是長發,黑髮一縷縷,如有生命般往人身上攀爬,要將人都裹進去。
王子進回頭一看,那青面獠牙的惡鬼雙眼暴突,長長的頭髮如花一樣,綻放在草原上,詭異而美麗。
秀髮鋪天蓋地地奔涌過來,轉眼間就將他淹沒了,髮絲緊緊地嵌到肉里,勒得他無法喘氣。
緋綃啊,你可害死我了,你的東西,果然從來沒管用過!
他一口氣上不來,只覺眼前一黑,竟也看到了一條小路,不過路邊百花齊放,奼紫嫣紅,甚是美麗,前面竟有一個紅衣少女在向他招手,看着風姿綽約,正是沉星。
王子進心下大喜,便要朝她過去,忽然想起緋綃說的話:每個人的黃泉路,所見各有不同。
難道,這就是自己的黃泉路嗎?
他正猶疑間,只覺一股大力拖着自己的手,將他從花間的小路中一把拽了出來。
“子進,子進,你有沒有怎麼樣?”王子進睜眼一看,眼前竟是緋綃的一張俊臉。
心中驚喜異常,他忙道:“你可來了。”
再看周圍,仍幕天席地的全是那妖婦的長發,緋綃抽出長刀,一刀便將頭髮砍斷,可馬上又有新的頭髮湧來。
緋綃拉起王子進道:“快走!在這裏我的力量也施展不開。”
“哎,柳兒可怎麼辦?”王子進急道。
卻見緋綃笑眯眯地望着他,“子進,幹得好,我已然將她送回去了,就差你了。”
王子進聽得一頭霧水,他幹得好?他連小荷都沒有找到,幹得怎麼好了?
正遲疑間,只見那妖婦再次朝他們撲來,秀髮飄在半空,烏雲般遮蔽了月影,甚是嚇人。
“緋綃小心。”
“知道。”緋綃回手一刀,砍斷了即將襲上面門的長發。
“不要理她,我們快走。”
“走?到哪裏去?”王子進見四周只有空落落的草原,哪有什麼出路?
緋綃口中念念有詞,長刀竟然騰空而起,緋綃躍到刀背上,一把提起王子進的衣領,大喝一聲:“起。”
王子進只覺自己在空中疾馳,見緋綃正帶着自己,駕馭着長刀,直衝天際。
下面那女妖叫道:“哪裏有那麼容易。”那地上的頭髮便如有生命一般,一束束,一根根,如萬箭齊發,直奔二人的后心而來。
緋綃見了,一隻手竟然暴長,指甲如鋼刀一般,回首一爪,將秀髮抓斷。王子進見斷髮千絲萬縷,飄飄洒洒地從空中飄落,不由暗自鬆了口氣。
“哼,想和我斗,再等個幾百年吧。”緋綃用力提了一下王子進道,“子進,就要回去了,抓穩啊。”
王子進抬眼一看,兩人竟筆直地向月亮飛去,柔美的光輝揮灑而下,細細的光粒在他身邊飄飛舞動,宛如進入了仙境。
一縷光照入他的眼中,他連忙用手一擋,再睜眼時,卻見一點燭火在眼前跳動,自己已經坐在了客棧的床上。
七
王子進知道自己的魂魄總算是回來了,不由鬆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他忙問道:“緋綃,小荷呢?她怎麼樣?”
緋綃看着子進,笑道:“你說呢?”
王子進一轉頭,只見小荷坐在他身邊,漂亮的臉上笑容洋溢,正戀戀不捨地望着自己。
兩人十指相扣,雖然絹帕已被解開,卻仍不願鬆開彼此的手。
“小荷,我對不起你,沒有找回你的記憶……”王子進垂頭喪氣地說。
哪知小荷笑道:“我全部都想起來了,多謝王公子。”
“這是怎麼回事?”王子進奇道。
“子進,你可記得自己一直抱在懷裏的女孩?”緋綃道。
“柳兒嗎?自是記得。”這又關柳兒什麼事?
只聽少女嬌俏地說:“王公子,我記錯了自己的名字,那小荷是我的侍女,我就是柳兒。”
“咦?”王子進看看她明媚的容顏,又想起方才柳兒美麗的小臉,好像確是一個人。
只聽柳兒垂下頭,憂心忡忡地說:“我是揚州府知事家的女兒,不知怎的得了重病,慢慢喪失了意識……”
“是不是那個側室會妖法害你?”
“不會,你剛剛所入的世界,全是幻象。側室只不過在柳兒心中如鬼怪一般,本人未必如此。”緋綃搖頭道。
“可是我好害怕啊,家裏確實有人害我……”柳兒眨了眨大眼,淚水漣漣,“我不敢回去,也不能回去……”
“你可知那人是誰?”王子進說著,腦海中卻又浮現一雙綉着紅色牡丹的軟鞋。
柳兒卻不答話,望着王子進,兩人都是心照不宣。
“柳兒,現下還未水落石出,不好妄下結論,你回去了,那害你的人自會現身。”
“可是,我好害怕,到了那裏,又沒有人保護我了……”
緋綃伸出一隻長指,指着柳兒的眉心道:“不要害怕,我們自會幫你將歹人找出來。”
柳兒感激地望着緋綃,“謝謝公子……”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人就呼的一下憑空消失。
“柳兒去了哪裏?”王子進驚呼道,只覺自己手中空落落的,再也沒有了溫潤的柔荑,不由失望。
“她回到自己的身體裏了。”緋綃皺着秀眉,“不過,此事有點棘手,剛剛我送她回去,甚是費力,似乎那邊有人阻我……”
“什麼?是妖怪嗎?有何棘手?”王子進道。
“不,不是妖怪……”緋綃連連搖頭,“沒有妖氣,因此才更棘手。你難道沒有聽過,這世上,最險惡的就是人心!”
王子進聽了,更加擔憂,此時躲在暗處的是個凡人,無跡可尋,要如何將他揪出來?
“子進,明日我們就去找個媒人,到楊知事家去提親。”緋綃突然不懷好意地望着王子進,說出了驚人之語。
“提親?提親幹嗎?”王子進頓時驚得下巴差點砸到地上。
緋綃朝他一笑,如春花初綻,“自是要引出兇手。”
“咦?”王子進一頭霧水,提親和兇手怎麼又掛上了鉤?
緋綃最愛賣關子,忙活了半夜,笑嘻嘻地跑到燈下喝酒吃雞,王子進疲憊地躺在床上,看他那副模樣,什麼事都要等明日才能知曉。
八
次日一大早,緋綃拿着王子進的生辰八字就要出門。
“為什麼是我啊?你不是更合適?”王子進心頭小鹿亂撞,卻強自矜持地說。
“我跟柳兒長得如此相似,去提親豈不是嚇壞他們一家人?”
王子進像是大姑娘上轎般扭扭捏捏,讓緋綃將生辰八字拿走,心底卻隱隱擔憂起來,“揚州府的知事怎會看上我這般庸人做女婿,怕是連理都不會理我。”
“那可未必,你看柳兒的樣子,怕是不久於人世,哪會有人去提親?”
“啊?若真是他們答應了,豈不是大大不妙?”王子進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緋綃一臉壞笑,斜眼看他道:“這樣好的親事,一般人還攀不上呢,有什麼不妙?到時候弄假成真不就完了?”
王子進聽了嚇了一跳,“不要嚇我,要我每天對着兩張一模一樣的臉,我可吃不消……”
“到時候換一張不就好了?”緋綃仍滿含笑意。
“如何換一張?”王子進不由納悶。
可是見緋綃不再搭話,便索性閉嘴,反正他滿肚子主意,自己無須擔心。
之後一整天就再沒見緋綃出現,不知他在忙些什麼。
王子進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躺在客棧的床上,心中記掛着柳兒,不知她回去後會怎樣,希望她能快點好起來吧。
夜幕降臨,緋綃才神神秘秘地回來。王子進忙道:“是不是要去楊知事家?”
緋綃點頭道:“不錯,正是去看看柳兒如何了。”
說著,他又拿了一支毛筆插在王子進頭上,施了隱身法術,“走了,一切要小心行事。”
當夜快近十五,月滿如盤,清冷的月光在地上灑下一片白霜。
“緋綃,你可知楊知事家在哪裏?”王子進走在大街上,只覺處處陌生。
“知道,不過到了裏面,還要靠你了。”
“靠我?此話怎講?”王子進不由納悶。
緋綃朝他眨了眨眼,“我又沒有見過柳兒的記憶,如此大的一間宅院,叫我去找一個凡人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啊。”
“難道那個宅子真的是存在的?”王子進一想到那立在荒蕪的曠野上的大宅,死氣瀰漫,壓抑陰暗,恐怖的記憶就排山倒海而來。
“不錯,我們到了……”緋綃摺扇一指,只見一座宅邸立在街上,門是硃紅色,與幻境中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在揚州璀璨的燈火中,這座端莊古樸的宅院,只見大氣磅礴,不見絲毫詭異陰森。
“我們怎麼進去?不會又要撬門吧?”王子進見這宅院如同官邸,估計門內會有守衛當值。
“當然不是。”緋綃搖了搖頭,拉起王子進的手就朝宅邸的磚牆走去。
“又要穿牆嗎?好難過……”他剛剛抗議了一聲,就聞到一股泥土的味道,身上似乎也沾滿了泥土,土灰似乎滲到他身體深處,甚是痛苦。
“子進,我們走吧。”王子進聽到緋綃叫他,忙睜開眼睛,只見自己已經站到了庭院之中。
一條青石板鋪就的路直通大廳,與幻景中所見一樣。
“子進,我們該往哪邊走?”緋綃回頭問他。
王子進連忙一馬當先,跑到前面去帶路。
兩人輕車熟路地走到迴廊上,迴廊中也不見陰森,旁邊花木扶疏,昏黃的燭火從窗縫中揮灑而出,顯得溫馨而寧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