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煙塵窈窕深東第(4)
第26章煙塵窈窕深東第(4)
“難道父親以為這和皇上有關?”
“這天下間,瀟湘你才應該是最懂他心思的人,怎麼來問我。”
王瀟湘臉色一滯,木然不語。
“當初這門親事,任你如何不情願,如今已經過去這些年,人都死了,你也該改改心思,多去康寧殿裏走動走動,你也知道陛下為了防着徐家,至今膝下只得一子。可是日後若是既無聖寵,也無子嗣,你如何繼續在宮中立足?”
近半年,尚睿每次都是按例準時來妗德宮過夜,其實一次也沒有和王瀟湘同床過,一切不過做戲給外人看而已。整個妗德宮密不透風,但是這些事情,別人不知道,王機卻是了如指掌。
王瀟湘倔強地轉臉說:“女兒已經有冉浚了。”
王機微惱:“為父跟你說東,你就指西。一個宮女生的孩子,又沒有我們王家的血脈,你還真指望把他立為嫡子。”
“女兒真心待冉浚是親生兒子,並沒有想要再生一個,也勸父親斷了這個心思。”
“混賬!”王機怒道,“王家怎麼養了你這麼一個不孝女。”
王瀟湘反駁道:“是,女兒不孝,若不是想着父親,想着母親,想着兄長和幼弟們,女兒怎麼會在這宮裏對人曲意逢迎,還不如十多年前陪着太子殿下死了痛快!”
她說得激動,“太子殿下”四個字脫口而出之後,不僅自己,連帶王機都是一愣。
激烈地爭執之後,兩個人皆陷入了沉默。
父女難得一聚,最後落得個不歡而散。
待王機走後,王瀟湘又覺得後悔,便叫來內侍問話:“方才王相去太醫院找李季是開方子?”
“似乎是宿疾又犯了,夜裏咳得厲害。”
“李季怎麼說?”她關切地問。
“李大人這些天都不在,王相去找過兩次了。”
“哦?”王瀟湘倒是意外,李季在宮裏當值十來年,這還是第一次,“他怎麼了?”
“奴婢聽太醫院的人說李大人告的事假。”
“何事?”
“奴婢不知。”
“叫人去打聽打聽,是不是急事,要是還能抽得出空,那本宮就去向皇上請個旨意,請李季去丞相府給父親看看病。”
“是。”
六
轉眼到了除夕,因為前線戰事,宮中過得極其簡樸。
新年之後,帝京倒是暖和了不少,雪也化了,人人都道今年是個鮮見的暖冬。
有人說是天佑大衛軍隊,沒了風雪的阻礙,拿下叛軍指日可待。
清早,李季拿來一個牛角筒,那牛角筒的最尖端磨了一個小孔,任誰也沒見過這樣的器具。
只見李季施針后,那起針破皮的地方,膿血立刻被牛角筒吸走,隨後又在吸過膿液的地方撒了些灰白的粉末。
葯童好奇道:“大人,這就是古籍裏面說的角法?”
李季點點頭,沒有話說,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他每一步都做得極細緻,卻在吸膿的那一刻做得很快,因為那膿液若是挨着別的地方,明日又會長出新的瘡來,前功盡棄。
過了半個時辰,他放下東西,緩緩鬆了口氣。
李季問旁邊的葯童:“姚大人的血鵲還沒找到嗎?”
“沒有。”葯童答。
一旁的荷香聽見,急切地問道:“李大人不是前幾日說要拿這鳥的血做藥引來服嗎?怎麼還沒有,我們家舅老爺是開藥鋪的,什麼葯大概都能想點法子,我可以去問問。”
葯童搖了搖頭,聽見荷香的話嘟囔道:“哪有你想得那麼簡單。那血鵲要捉活的才行,而且它還只長在皇上狩獵的東苑的樹林裏,晝伏夜出,耳朵又靈,一丈以內有個風吹都會嚇跑,一般人哪裏見得到。這大冬天的,入葯還只能是雌的,那就更少,姚大人說他守了四夜,抓了三隻都是雄的,只能再等等。”
“這可怎麼辦?”荷香急問。
李季凈了凈手答:“那血鵲入葯也只是古方,從未驗證,我們還可以找找別的方法。”
康寧殿裏,田遠和賀蘭巡稟完事正要離去,賀蘭巡突然想起閔夏月,折回又道:“皇上。”
“說。”尚睿眼睛盯着書,並未抬頭。
田遠看了賀蘭巡一眼。
賀蘭巡道:“閔姑娘的情況恐怕不大好了,這些日子李季雖然盡了全力,但也是暫緩病情,拖延些時日而已,如今一直都沒有起色,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田遠說:“李季不是說找到新法子了嗎?”
“但是姚創還沒捉到血鵲,不知道閔姑娘還等得了幾天。若是她有個閃失,如何掣肘燕平王?”賀蘭巡道。
“皇上何需一個女子來掣肘那燕平王,明明就是他看了皇上的留書之後認清局勢,幡然悔悟而已。”田遠又說。
賀蘭巡繼續道:“要不要再請洪將軍帶些人去試一試?”
尚睿放下手裏的書卷,環視了一圈說道:“按你說的辦。”
賀蘭巡得令后,躬身退了出去,哪想還沒走了幾步,卻又聽尚睿說:“回來。”
“皇上?”
尚睿起身道:“說起那東苑的血鵲,他們都沒朕熟,朕今晚親自去一趟。”
“皇上,”明連忙說,“這帝京到東苑來回整整兩百多里地,光騎馬趕路也能叫人累得夠嗆,何況現在大冬天的要是守個通宵,那鳥也不出來,豈不是白白挨凍?您連着幾夜因為南域戰事幾乎都沒有睡,萬一這次受累受寒御體抱恙,該如何是好?”
尚睿哪會聽勸,反而笑道:“如何是好?你整日就知道說如何是好。日後朕不如給你改個名字就叫如何是好?”
明連窘得垂下臉來。
“若是朕的雲中要不回來,你有幾個腦袋賠?”
“可是……”
明連話沒出口,便被尚睿抬手制止:“好了,你就不用去了,拖後腿,我找姚創去。”
快到天明時分,李季府上終於有了兩位久等的訪客,一個是姚創,另一個是尚睿。
此時的李季府燈火通明,因為賀蘭巡提前告知了李季,所以府里一直等着,連帶賀蘭巡也沒有離開。
尚睿領着姚創一進門,便朝李季和賀蘭巡輕輕點了一下頭。
兩個人便知此事已成。
姚創將手裏的籠子遞給迎來的葯童:“拿去。”
葯童拿起籠子朝裏面一看,立刻驚喜道:“是血鵲!姚大人今晚運氣這麼好,真的捉到它了!”
姚創面色一窘,推着葯童說:“不是我,是洪公子捉的。”
尚睿順勢衝著那八九歲的小葯童眨了眨眼:“他那麼笨,怎麼辦得到,是我捉的。”他說話的時候,嘴角翹起,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一臉孩子氣。
葯童並不認識尚睿,有些認生,只敢瞅他一眼,便躲到姚創背後去了。
姚創有些不服氣:“我怎麼知道那惡鳥,原來是雄的分辨人聲,而雌的卻是聞人的氣味。”
“不是氣味,是熱氣。”尚睿糾正。
“熱氣?”葯童好奇地探出頭,“那要把自己凍起來嗎?”
姚創解釋:“旁邊草叢裏的雪還沒有化凈,抓一把含在嘴裏,收斂聲息就好了。”
“雪化了呢?”
“化了再含。”姚創答。
李季和賀蘭巡聞言都是一怔,抬頭看了尚睿一眼。
隨後,姚創催促着李季去煎藥,自己也去幫忙,只剩下賀蘭巡和尚睿兩個人。
賀蘭巡突然問:“皇上究竟是為了雲中,還是為了別人?”
尚睿斂容,冷冷一笑:“叫朕救人的是你,如今來質疑朕的也是你。賀蘭巡,恐怕你膽子太大了點。”
“陛下!聖人有雲,不有所棄,不可以得天下之勢;不有所忍,不可以盡天下之利。”
“那說的是聖人,和朕有何關係?”
賀蘭巡倔強地沒有動。
兩個人靜默了片刻。
隨後,尚睿斜睨他一眼:“你有這等閑工夫,還不如想想徐敬業的那批糧草。”
賀蘭巡微微一嘆。
“你先回去吧,畢竟你一個御史中丞留宿李季府里,終不妥當。”
“那皇上您……”
尚睿眉毛一橫:“你還操起朕的心來了?”
待賀蘭巡走後,尚睿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朝夏月住的東廂房走去。
他走到房前,正要推門,卻低頭看到自己的袍子。因為在樹林裏守了大半夜,捉到血鵲后又急匆匆地送來,壓根沒注意到髒了一身。
他這人雖然素來不拘小節,但是從小養尊處優慣了,下意識想叫明連,一回頭卻想起並沒有帶着他。
尚睿低頭自審一番,最後又回到前院廳堂里,拍了拍身上的土,叫了個下人給他打了盆熱水,自己動手擦了手和臉,隨後便坐在廳里喝茶。
李季做事倒是極利索,半個時辰就煎好葯,來給尚睿回話。
尚睿瞥了那碗熱騰騰的葯一眼:“讓她喝吧。”他說,“不過,血鵲專食毒蛇,血也是劇毒,真能治黑殷痧?你可別白折騰我一宿。”
“猛葯起沉痾,如今也唯有一試。”
尚睿點點頭,便讓他把葯送去,自己則靜靜地坐在廳里喝茶。過了片刻,卻見荷香匆匆而來,走到尚睿跟前,“撲通”一下雙膝跪地,重重一叩首,淚眼婆娑道:“多謝洪公子大恩,奴婢願做牛做馬來報答您。”
尚睿並未起身虛扶,依舊坐着,淡淡地看着她,問道:“人醒了?”
“沒有,小姐一直昏睡,方才奴婢喂她喝了葯,現在氣色已經大好,不過李大人說需再等兩個時辰才知分曉。”
說完這些,荷香又磕了個頭,然後跟着葯童去煎第二服藥。
見天色漸亮,尚睿放下茶盞,去了夏月的房間。
上一次他見她還是送她來李府那天,已然一月有餘。
夏月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只有一張臉露在外面。那臉已痩得不足他手掌大,白若素絹。
他有些乏,見床邊有張凳子,便順勢坐下。
屋裏佈置得十分暖和,滿溢着藥味,伴着她清淺平穩的呼吸聲,不知怎的,他心裏突然十分寧靜,家事國事居然一件也未入腦。他好幾夜未好眠,又風塵僕僕地從東苑趕了個來回,現下將後腦勺輕輕搭在床前欄柱上,轉瞬就睡著了。
中途李季進門見狀,不敢驚擾,查看了一下夏月的脈象,又安靜地退了出去。
兩個人之中,倒是夏月先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