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只要想到餘生會和心愛的人走遍這世上

第13章 只要想到餘生會和心愛的人走遍這世上

第13章只要想到餘生會和心愛的人走遍這世上所有令人震撼的風景,漫長的等待突然就變得可愛起來

(1)

從前一起住大院,盧、周、盛、顧四家住得近,串門是家常便飯。

在盧小薈的記憶里,顧淮安的房間總是乾乾淨淨的,唯一讓人覺得亂的地方或許就是書,床上桌上連成一片,各種類型的都有。她好奇地去翻,不是晦澀難懂的地質類期刊,就是看不懂的外文版本。

後來顧老爺子病重,顧淮安就從老宅搬去了科學院地理所附近的公寓。她去過幾次,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卧室里有一個很大的飄窗,冬天時躺在毛茸茸的毯子上曬太陽,幸福感爆棚。

正式搬過來的第一天,盧小薈為表矜持,主動鑽進了客房,在裏面踱了半天小碎步才發現沒看見自己的行李。她等了一會兒也沒聽見顧淮安喊她,只好暗搓搓地去主卧找他,不好意思直接進,敲敲門,探進去一顆小腦袋,剛好看見換睡衣的顧淮安。

她立刻忘記自己來找他幹什麼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腹肌,咽了咽口水。

看她那副傻樣兒,顧淮安撿起床上被他剛剛脫下來的襯衫朝她扔了過去,扔得還挺准,正好扔到她的腦袋上。盧小薈的視線瞬間受阻,等她把白襯衫從頭上摘掉,顧淮安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順勢拽進來的同時關上了房門。

“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別偷偷摸摸的。”

盧小薈無語:“我、我不想看!我只是來拿行李的。”

她伸手指了指被顧淮安擅自拿進主卧的行李箱。

某人瞭然,皺着眉戳她的額頭:“你知道‘做作’兩個字怎麼寫嗎?你去照照鏡子,臉上寫着四個大字。”

盧小薈很上道,問:“什麼字?”

“想、和、你、睡。”

她的臉頰登時變得通紅,背過身去提自己的行李箱:“胡說。”

嘴上這麼說,身體卻很誠實,她打開行李箱,糾結穿哪件睡衣好。她的睡衣大多是舒適的棉裙,剛去西班牙的時候就被愛穿弔帶真絲睡裙的室友Lily嘲笑了,後來兩人一起逛街,在Lily的慫恿下,她破天荒地買了一件紅色蕾絲露背系帶睡裙,性感得能勾人犯罪的那種,買回來卻一次沒穿過。

她從袋子裏揪出睡衣的裙角,突然覺得羞恥,卻被顧淮安眼尖發現,從她手裏拿過衣袋,用指尖勾起睡衣的一角,笑得像一隻大灰狼。盧小薈實在不忍直視那件睡衣,假裝賭氣,轉過身不理他。

她還在心裏嚶嚶嚶,顧淮安突然從後面環抱住了她,貼着她的耳畔說:“嗯,我胡說,你一點兒都不想和我睡,是我想和你睡還不行嗎?”

啊啊啊!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討論誰要和誰睡的話題不覺得很露骨嗎?

你這個厚臉皮的男人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面前就是立身穿衣鏡,顧淮安一點兒都不覺得他們之間的對話有什麼問題,趁盧小薈不注意,他悄悄拉開了她的職業裙背後的拉鏈,在她背後無恥地種草莓。

“顧淮安!你住手!不對,是住嘴!好癢!”

他果然停了下來,掐着她的細腰在她耳邊說:“好啊,明天跟你爸媽坦白。”

“坦白個鬼啦!”她的腰也很敏感好不好,癢死了。

“坦白我們領結婚證了,回頭我會挑個黃道吉日娶你。”

提起結婚證她就心虛,當時就不該腦子一抽勾搭他去登記,現在上了賊船下不來了,只好乖乖地答應:“你放心!我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跟他們講的。”

第二天盧小薈因為上班遲到被叫進了領導辦公室,和她一起出現在辦公室里的還有杭寧。

又是杭寧。

因為告白事件,她在面對杭寧的時候有點兒尷尬,但是想到接下來要和他合作完成一個項目,她只好盡量表現得跟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齊總簡單教訓了幾句杭寧就放他走了,剩下盧小薈一個人,沒等齊總開口,她就主動承認了錯誤:“對不起齊總,今早路上有點兒堵車,遲到了。”雖然她心裏知道遲到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堵車。

“早晨路況經常這樣,下次注意就行了。”齊總輕描淡寫地說完,話鋒一轉,“小薈啊,你今年剛畢業吧。”

“啊——對啊。”她有點兒蒙了。

“大學在西班牙留學?”

“是,在康普頓斯大學。”

齊總繼續試探着問:“有男朋友了嗎?”

“有的……”盧小薈的嘴角不自覺地扯了一下,領導怎麼也這麼八卦?

“哦?”齊總來了興緻,“是做什麼的?”

“呃,搞地質研究的。”

“這個厲害啊,回頭約他一起吃個飯吧,正好公司最近的項目也是跟這方面有關的,正愁找不到懂的人請教呢,現在好了,現成的一個。”

“嗯——”盧小薈陷入了沉思,要是讓齊總知道她的男朋友是顧淮安估計會比較麻煩吧,本來公司就有同事在揣測她贏得這次翻譯機會是走後門,要是她的男朋友是顧淮安的事傳出去這樣的謠言只會越傳越凶,想來想去只好先撒謊了,“不太方便,我和男朋友一直是異地戀,最近因為一些分歧產生了矛盾,所以……”

齊總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說:“這樣啊,那就算了。對了小薈,你和杭寧現在一起進行Hayon的這個項目,非常需要默契。你可能不知道,杭寧是我的師弟,他的性格我是了解的,說話比較耿直,通常給人的感覺有點兒奇怪,不過可能高智商的人都這樣,習慣就好。我這裏有兩張博物館的珠寶特展票,你們倆這周六有時間一起去看吧,也順便了解一下對方,對工作也有幫助。”

“哦,好的。”她把票接過來,總覺得齊總讓他們一起看展覽的這個原因怪怪的。

然而領導的指令她一個新人又不好意思違抗,只好乖乖地服從。

周六這天一部獲得多項大獎的影片在國內正式上映,顧淮安本來是要和盧小薈約會時看的,她卻以要加班為由拒絕了他。顧先生的心情不是很愉快,在她走後也悻悻地去工作室加班了。辦公桌上放着一張珠寶特展的門票,是這次展覽的主辦方派人前幾天送來的,他琢磨着反正沒什麼要緊的事,那就去博物館轉轉吧。

這樣的特展聞訊前來參觀的人很多,如果沒有主辦方提前送出的特邀票,就只能去售票處憑身份證領票,一天限售六千張,隊伍從早晨六點開始就排得一眼望不到盡頭,能不能領到全靠緣分。

顧淮安拿着特邀票閑閑地進了展廳,玻璃櫥窗里都是閃瞎人的玉石,看展的年輕人居多,“哇”的聲音此起彼伏,相比之下他就淡定多了。

只不過視線透過櫥窗看到轉角處那個熟悉的身影,心裏突然響起一句“卧槽”。

這個小丫頭拒絕了他的約會請求,然後和另一個看起來像小鮮肉的物種一起來看展?

顧淮安掏出手機就給盧小薈打了一個電話,對方明顯心虛,看見來電顯示借口要上廁所躲進了女洗手間。

“喂?”聲音刻意放到最小,有貓膩。

“在哪兒呢?”顧淮安冷道。

“加班啊。”

“撒謊!”

“真的在加班,嗚嗚嗚嗚,領導讓我和同事一起來看珠寶展,美其名曰增進同事間的了解,你說這不是沒事閑的嗎。”

喲,還真是加班。

顧淮安的眉眼舒展了一些:“和小鮮肉?”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看見了!”顧淮安幽幽地說完這句話就把電話掛了,獨自坐在休息區暗暗思忖這件事的內情。

增進同事感情?

真是胡說八道。

盧小薈他們九點多就來看展了,參觀結束也才中午,兩個人走到博物館門口,杭寧提議請她吃飯,她拒絕了。

杭寧不開心:“為什麼?吃頓飯而已。”

盧小薈也不打算瞞他,耐心跟他解釋:“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我有男朋友了。我們本來要去約會的,因為齊總交代了讓我和你一起看展的工作任務,我才放他鴿子。但他今天也來了,車就停在外面,一會兒我們要去看電影,所以……不好意思啊。”

杭寧迅速抓住重點:“所以你認為和我一起看展只是工作任務?”

“呃……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杭寧分分鐘要奓毛,“還有,你那天不是跟齊總說你和男朋友常年異地,感情不穩定嗎?”

盧小薈詫異:“你怎麼知道?”

又很快反應過來,齊總是杭寧的師姐啊!私下交情應該不錯。所以齊總讓他們一起來看展只是一個幌子?目的其實要撮合她和杭寧!早知道會搞成這樣,她當時就應該和齊總老實交代她的男朋友是顧淮安啊!

這下誤會大了,她慌忙解釋:“我……”

“我們的感情很穩定。”顧淮安突然從她身後出現,把她帶入懷裏。

杭寧的視線從顧淮安的臉上挪到他摟着盧小薈的手上,最後又移回到他的臉上,再三審視,驚喜察覺:“您是顧淮安顧先生!”顧淮安可是地質學業內著名的科研人士,又從事珠寶設計工作,名聲在外,那天他來公司給Hayon的書做講解,他聽得特別認真,因此他的試譯稿才會比其他人都突出。

杭寧看了一眼顧淮安,又看了一眼盧小薈,獃獃地問:“所以……您是顧先生的女朋友?”

盧小薈點點頭:“嗯。”心裏卻在嘀咕,怎麼“你”一下就變“您”了,咱倆是同輩啊!

杭寧愣在原地沒有要走的意思,顧淮安只好補充:“不僅是女朋友,我們已經結婚了,嚴格來說,她是我的妻子。”說著牽起盧小薈的左手,把兩人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展示給杭寧看。

不知道是這個結果太出乎意料,還是小朋友被嚇傻了,杭寧沖兩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扔下一句“祝你們百年好合”就跑了。

盧小薈眨巴眨巴眼睛,竟然有些失望:“這就放棄了?我還不值得他堅持一下?”

顧淮安揉了一把她的頭髮:“人家這叫有自知之明。”

盧小薈白了他一眼:“你什麼意思?”

顧淮安不要臉地指了指自己:“沒什麼意思,感慨他的情敵太強大。”

大概是杭寧的事戳中了顧淮安的暴躁點,當天晚上看完電影回家的時候他的傲嬌脾氣就發作了。

盧小薈看他掏出手機翻出齊總的通訊錄,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一把按下他要撥打電話的手:“你要幹什麼?”

“跟齊總揭露你的真實面目。”顧淮安咬牙切齒,“順便提醒她你已經結婚了,下次做紅娘的時候別挑有夫之婦下手。”

“啊不行!齊總要是知道了全公司也就知道了!”盧小薈一秒變慫[造字,上屍下從]。

她嚶嚶嚶地撒潑打滾求放過,可惜顧淮安這一次沒有妥協,只聽電話那端齊總驚訝的一連串反問:“盧小薈是您的女朋友?”

“你們已經結婚了?”

“什麼時候的事啊?”

頭頂上簡直是晴天霹靂,星期一上班肯定又要被叫到辦公室單獨約談了。

盧小薈的預料神准,果然工作日散了早會她被單獨留了下來。

和以往都不一樣,齊總很是諂媚,跟她道了歉還特彆強調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已經答應顧淮安先生,給她一個清靜的工作環境,讓她放心。

盛情難卻,盧小薈笑得臉都僵了才被允許回工位幹活。

辦公桌上堆着滿滿的稿件,她整理着在稿件中間發現了一張字條。

這段時間和杭寧搭檔翻譯,他的字跡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也沒寫什麼,簡短的一段話:在西班牙做交換生的那年,我們是校友,我喜歡你是認真的。現在不打算繼續追你也是認真的,這是原則問題。顧先生博學睿智,而我沒有可比性,真心祝福你們,希望我們接下來的合作愉快。

看完字條,她從抽屜里撕掉一張便利貼打算回復些什麼,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寫。

不知道為什麼,杭寧總是能讓她想起一個人來,都是偏執到骨頭裏的性格,喜歡什麼總是毫無保留地表達。同樣的,一旦發現它不屬於自己,就會聰明地退避三舍。

她在朋友圈裏曬結婚證的那天,滿屏的贊里沒有一個是盛衍留下的。

直到第二天,她無意間戳開朋友圈才看見早晨8點05分他點了一個贊,11點37分他留下一條評論。如果沒記錯,北京和德國亞琛有六個小時的時差。

他說:“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而在這條之前他還留下一條評論,信息界面顯示,已刪除。

(2)

今年中秋節是盛衍的父親五十歲壽辰,聽說盛衍會回國,算算日子也沒幾天了。

像這種大日子,往常盧承身為大哥都會攛掇大家聚一聚,今年也是,提前半個月就交代了。中秋節當天全去盛家藉著慶生熱鬧熱鬧,長輩們喝酒打牌鬥地主,小輩們聚在一起上房揭瓦。不過那是小時候,現在長輩們年紀大了,娛樂項目變成了喝茶下棋逗貓,小輩們事業有成,個個混得風生水起,一回來談的全是新奇玩意兒,有代溝的都聽不懂。

壽辰當天顧淮安出差回國,從機場去盛家時間緊張,盧小薈開了自己的玫瑰紅小轎車[前面沒有提過她有買車]來機場接他,只不過顧淮安的航班還沒到,從德國飛回來的盛衍就先落地了。

太久沒見,盧小薈甚至沒認出他,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她才恍然反應過來:“你是……盛衍?你怎麼變化這麼大!”

黑風衣是高帥男神的標配,只不過盛衍劍走偏鋒,從小鮮肉變成了“帥大叔”,留了鬍子,看起來至少比實際年紀大五歲。聽見盧小薈一驚一乍地叫自己的名字,他皺眉不滿:“哦,不是來接我的。”

這麼委屈的語氣是怎麼回事?你又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長途飛機讓人感到疲憊,盛衍不太想說話,打着哈欠從她身邊繞開就走了。

“哎?你去哪兒?”看見他要走,盧小薈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我開車了,一會兒一起走唄,反正都是去你家。”

盛衍沒轉身,站在原地只給她一個背面,擺擺手:“算了,我才不當電燈泡。”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中,回想剛才看見他時的樣子,好像這麼久的分別只是一夕之間,可是他的一言一行又分明有着強烈的距離感,讓她感到陌生。

順利接到顧淮安,機場高速交通複雜,他對她的開車技術不放心,主動走到駕駛座一側。

盧小薈看他坐進玫瑰紅色的車子裏擔任司機,莫名覺得有點兒萌,她自覺繞到副駕駛,擔心地問:“飛那麼久不困嗎?”

“還好,在飛機上睡飽了。”他揉了一把她的頭髮,開始調座椅,以她平時開車的習慣,長腳長腿的他完全施展不開。

顧淮安說的話總是很有說服力,盧小薈聽他說睡飽了就沒來由地覺得安心,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一邊玩放在車上的熊本熊毛絨玩偶一邊說:“剛才我在機場遇見盛衍了。”

“作孽啊,他一回來就讓你碰上了?”顧淮安拿她開玩笑,“他人呢?怎麼沒和咱們一起走?”

“說是不想當電燈泡,自己打車走了。”盧小薈攤手。

顧淮安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說白了就是不想看咱倆秀恩愛唄。”

盧小薈:“……”也可以這麼理解。

深秋的北京,銀杏金黃,老街上古樹的葉子被午後的艷陽照得金燦燦的。

盛家搬出大院后在後海附近的衚衕買下一座四合院,從外面看不出什麼特別,裏面卻別有洞天,格局陳設格外氣派。

汽車不能進衚衕,顧淮安只得在停車場找位置,和盧小薈一路步行到盛家。大門敞着,外面豎著一塊牌子“居民住宅,謝絕遊覽”,大概也是這地方離景區太近,每天被來來往往的遊客吵煩了。

中秋團圓,各家人都到齊了,而顧家只有顧淮安一個人,他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形單影隻。

只是察覺到他眉間微不可察的一絲憂傷,盧小薈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在走進大院之前一把挽住他的手,揚起臉來溫柔地笑了:“你還有我呢。”

顧淮安的心底突然就陷下去一塊,他反手把她的手牽得更緊了。

他們手牽手地走進院落,本來嘈雜吵鬧的院子裏的眾人突然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都說盧家丫頭和比她大一輩的顧淮安在一起了,看起來這消息是真的了。

當事者旁若無人地走進正廳,見過盛叔叔,送了賀禮,大大方方地在盧承夫婦身邊坐了下來。

盧承對他們一起來盛家祝壽並不意外,他的脾氣倔了點兒,卻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雖然這麼多年和女兒因為顧淮安有過幾次分歧,但最終還是鬆口接納了他,既然接納那就已經把他當成了女婿……雖然一時還不是很能接受身份上的轉變。他可以冷漠對待未來女婿,別人說半句壞話都不行,特別是在外人面前,面子要給足。

盛太太有一雙烹飪的巧手,每年中秋都親自做月餅,今年家裏人多,其他太太好奇製作月餅的工序,都去廚房裏幫忙,盧小薈也不例外,然而認真學的也只有她一個罷了。盛太太直誇她聰明,晚飯時特地把她做的月餅分發給大家,大家也算賞臉,沒讓她的那點兒拙技下不來台。

晚上的這頓飯是中秋團圓飯,也是盛叔叔的生日家常宴。消失了一下午的盛衍在房間裏睡夠了,終於願意下樓和大家共進晚餐。人太多,分了三桌坐滿,顧淮安和盧小薈陪着爸媽坐在主桌上,看見盛衍突然在她旁邊的位置落座,才驚覺那個空位是給他留的。

有點兒尷尬,她想換位置。然而也只是想想,突然換位置只會更尷尬。

明月中天,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人皆醉。

盛衍放下筷子突然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什麼,盧小薈因為酒精作用頭又暈又沉,沒聽清。

他又說了一遍:“你和顧淮安的結婚證真的不是瞞着盧叔叔去領的嗎?”

這回聽清楚了,嚇得她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怎麼知道?”

“我什麼都知道。”他說。

顧淮安正起身給今晚的壽星敬酒,很快就輪到盧小薈,她來不及再跟盛衍說什麼,起身學着顧淮安的樣子說了祝壽詞,把酒一飲而盡。下一個是盛衍,專程回來陪父親過生日的少年並不善言辭,離家在外,求學辛苦,不想說什麼煽情的話,所有孝義都在最簡單的一句“祝您身體健康”里。

一杯飲盡,他卻沒落座,拿起酒瓶又給自己倒滿了一杯,轉身敬顧淮安。

“小顧叔叔,聽說你和小薈領證了,恭喜!我在國外留學可能參加不了你們的婚禮了,趁今天這個機會先敬你們一杯!祝你們新婚快樂。”

他的口氣恭恭敬敬的,態度溫和有禮,聲音不算大,卻猶如平地驚雷,剛剛好被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盧小薈整個人都呆住了,這是什麼情況?!

到底是顧淮安見多了大場面,鎮定自若地起身,拿起酒杯的同時還順手遞給了盧小薈一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不是誰都可以輕易練就。他沒多說什麼,也沒刻意解釋什麼,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和小薈謝謝你”就把酒幹了。

盧小薈夫唱婦隨地跟着也把酒喝了。

她偷偷拿眼睛瞄其他人,還好今晚大家都喝酒了,醉倒得不少,剩下的也是醉醺醺沒什麼意識,明早起來估計就斷片了。

最麻煩的是主桌上這幫酒量驚人的長輩。大家的視線都齊刷刷地看向盧承,要聽這個一家之長說點兒什麼,不過以盧小薈對親爹的微表情分析來看,他也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畢竟領證時太衝動,領證后膽子慫[造字,上屍下從],一直沒敢跟父母講……

盧小薈生怕爸爸一怒之下拍桌走人,瑟瑟地縮在位置上等候發落。

盧承卻出乎意料地笑了起來,和妻子對視一眼說道:“本來想等婚禮日期定下來再告訴大家,誰知道讓盛衍這孩子搶先公佈喜訊了。”

眾人一聽紛紛起身道賀,盧承笑得一臉喜氣洋洋,盧小薈卻準確無誤地收到了爸爸暗地裏掃過來的眼風,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完蛋了,回家絕對三堂會審。

她氣憤地朝盛衍瞪過去,他倒安然自得,已經躲到了另一桌,看好戲似的沖她舉起酒杯說了一句什麼。

盧小薈沒聽見,只能根據口型分辨出他的前半句話是“不用謝”。

這傢伙故意在她爸面前捅簍子,誰要謝謝你啊!電光石火間,她又頓感不對勁,盛衍在今晚這種場合祝福她和顧淮安分明是事先策劃好的,他是故意的!因為知道她慫[造字,上屍下從]嗎?還是想看她出醜?或者只是一份簡單的祝願?

她想抓住他問清楚,可惜來不及了,親朋好友突然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她和顧淮安的婚事。

“婚紗照拍了嗎?給大家看看啊!”

“呃……還沒有。”盧小薈不太會應付這種局面。

“那想好在哪兒拍了嗎?這可是一輩子才有一次的紀念啊,千萬別像我年輕的時候那麼草率,現在想起來都後悔。”盛太太分享經驗。

嗯……去哪兒拍?

她悄悄對手指,顧淮安還沒和她討論過呢。

“巴塞隆拿。”耳邊突然響起一個篤定的回答。

她扭頭看向顧淮安,他的表情認真坦蕩,說得像真的一樣。

“小薈大學期間在西班牙留學,一直想去巴塞隆拿看高迪的建築,可惜始終沒有機會,所以我們把拍婚紗照的地點選在了那兒。”

“哇,聽起來好浪漫。”有人驚嘆。

他的答案太讓人意外,盧小薈甚至分不清楚真假。

她不敢相信他已經那麼早就把拍婚紗照的地點選好了,而她自己卻全然不知。

深夜的后海依然熱鬧,他們偷偷甩開親友從盛家溜了出來。酒吧街喧囂不止,霓虹倒映在水裏,醉卧在月亮旁邊。

他們沿着窄窄的岸邊漫無目的地逛着,月色這麼美,捨不得辜負的人難以入眠。

盧小薈覺得和顧淮安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能找到怦然心動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會隨着時間而消失,反而會越來越強烈。

她像擔心自己會走失的小女孩一樣,小心翼翼地攥住他的手指,在他沉穩的腳步聲中偷偷地和他十指緊扣。

“你連我們去哪裏拍婚紗都想好啦?”

“嗯。很早就想好了,想了很久。”

“除了拍婚紗你還想好什麼了?”

顧淮安沉着地思考着,夜風涼初透,他默默地把她的小手裹在手心裏揣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還想好了要去香港拜訪著名高跟鞋設計師薇嵐為你特別定製婚鞋,邀請高定設計師舒瑜為你手工製作蕾絲婚紗,邀請珠寶設計師顧淮安為你設計結婚對戒。”他一本正經地說。

盧小薈忍不住笑:“沒見過這麼誇自己的人。”

顧淮安繼續說:“婚禮請柬用你喜歡的粉色,伴手禮要有巧克力糖,蜜月要去杜拜過,山川河流,沙漠綠洲,你想看的風景應有盡有。最重要的是,那裏是我們曾經分別的地方,當時在機場送你走的時候我就想,這麼美的地方用來分別太浪費了,有一天我要帶你回來故地重遊。”

他說的這些都是很細緻、微小的事,他的工作很忙,工作的時候幾乎沒有精力去思考別的事,願意把時間拿出來想這些和她有關的婚禮細節,說明她比一切都重要。她從來沒想過會被人這麼珍而重之地放在手心,他的每一句話都好像被施展了魔法,熨帖地拂過她的心上。

(3)

秋夜桂花香,她喜歡這樣的晚上,花好月圓,和心愛的人手牽手走在望不到盡頭的河岸邊上,好像一不小心就能白頭到老。

靠在白色大理石的雕欄上仰頭看月亮,她恍然覺得這一幕分外熟悉。

北京的夜晚幾乎看不到星星,顧淮安心有靈犀地跟她想到了同一個地方,問她:“你還記得那年我們在內蒙古嗎?”

那一年,她十六歲,暑假時班級里大部分同學都一連報三四個補習班,她卻滿心期待着假期跟爸爸去東烏珠穆沁旗。

東烏珠穆沁旗在大興安嶺西麓,主要發展畜牧業,礦產資源豐富。商人眼裏走到哪裏都是商機,周堯家裏從事工業原料的生產,夫婦二人瞄準了此地的資源,以遊玩的名義來考察,她也和堂哥盧州行跟着各自的父母一起來玩,同行的還有盛先生、盛太太和顧淮安,盛衍因為參加物理競賽集訓只能留在北京,無緣此行。

顧淮安的大學室友從小就在乃林牧區長大,一路擔任導遊,熱情講解當地的風土人情。

當地保留着最原始的游牧習俗,牧民多是少數民族,淳樸好客。

他們一行來時分開四輛車,全程自駕,一路走走停停,牧區很大,草原上的牧民搭好了帳篷群,供遊人留宿露營,價格便宜,還提供食物。他們來時準備充足,也帶了帳篷,傍晚搭在附近和其他遊人住在一起。

入鄉隨俗,大家也換上了蒙古族的服飾,一群人圍坐在一起暢談。帳篷群的主人為了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特地拉了一曲馬頭琴,盧小薈從帳篷里換了一身紅衣長袍跑出來,跟隨曲子跳起了舞。她年紀小,卻不怯場,沒什麼章法的即興舞蹈,像草原上的精靈。

那天是顧淮安的生日,一曲結束,她施施然地走向他,大大方方地問:“我跳的舞怎麼樣?”

他很捧場,帶頭鼓掌,狹長的丹鳳眼眯起來,贊她一聲“好”。

她聽了笑得眉眼彎彎,特爽快地說:“送你的。”

“小顧叔叔,生日快樂。”在眾多長輩們的面前,她羞羞答答地扔下這一句就跑開了。

顧淮安微微一愣,這才想起來今天確實是自己的生日,竟然忘記了。

不過一個插曲,隨後大家圍坐成圓等待豐盛的烤全羊,炭火燒得旺,肥美香嫩的肉香悄悄瀰漫。她和盧州行坐在一起眼巴巴地看當地人熟練的烤制手法,而他坐在遙遙的另一側,隔着崩裂乍響的炭火獨自飲酒。

他聽見不遠處傳來熟悉的笑聲,抬眼望去,一身紅袍的她雖然粉黛未施卻無端美艷,如果從前他一直把她當作晚輩或者是小孩子來看,那一刻他第一次覺得這個小女孩像妖精一樣迷人。

夜深露重,吃過烤全羊后長輩們聚在一個帳篷里喝酒聊天,盧小薈和堂哥就坐在河邊石頭上看星星。

草原的夜晚,抬起頭就能看到璀璨星河,盧州行從帳篷里取出單鏡反光機嘗試拍攝延時星軌,她等得不耐煩,聽見從草原的地平線處傳來馬蹄聲,腦袋裏一閃而過騎馬的念頭,不敢去大帳篷里打擾長輩,就偷偷摸到顧淮安的帳篷。他正和大學室友喝酒敘舊,隔着門縫聽見的都是“塔里木板塊”“陸緣增生帶”“鄂爾多斯坳陷”這樣讓人蒙逼的詞。

地質學專業的人是不是都有職業病啊,走到哪兒研究到哪兒?

“可以教我騎馬嗎?”她趴在門邊上一臉期盼地問。

顧淮安的朋友紳士禮貌,擔心她是女孩子又是第一次騎馬會不安全,婉拒道:“牧區的馬可不比北京馬場的馬溫馴,想學還是回北京學吧,如果因為教你騎馬讓你受傷,我可擔不起。”

她有些失望,卻聽剛才那道馬蹄聲越來越近,她順着聲音回頭看去,那個坐在馬背上的人原來是周堯。馬兒跑近帳篷漸漸停下來,他熟絡地翻下馬背,看到盧小薈直勾勾地盯着他,順勢將韁繩扔給她:“要不要試試?”

她經不起誘惑,在馬場騎馬哪能和在草原騎馬的感覺一樣呢,在草原騎馬多颯啊!

學騎馬的慾望更強烈了,她鑽進帳篷鍥而不捨地懇求顧淮安的朋友,他不敢貿然答應,只好看向顧淮安徵求他的意見。

顧淮安了解這個小丫頭,她堅持的事很難改變,不想讓朋友為難,為了保證她的安全只好親自上陣:“我來吧。”起身走到帳篷門口,接過了盧小薈遞過來的韁繩。

她是第一次騎馬,什麼動作要領都不會,顧淮安看着她笨拙地踩馬鐙,實在看不下去,走到她身邊扶了她一把。她嚷着學騎馬是一時興起,他卻教得認真,她高高興興地穩坐馬背上,至於他講了什麼倒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四周是廣闊無垠的草原,頭頂是星河漫天。她偷偷地打量顧淮安,怔怔地出了神,他卻突然回過頭來:“我說的都記住了嗎?”

“啊?記住了。”都說什麼了?

“那你試試。”他說著就要放開韁繩。

她還在狀況外,抱住馬脖子:“唉唉唉——等一下!我還沒準備好。”

一看她就是沒認真聽,顧淮安只好繼續牽着韁繩在草原上陪她遛馬,好在周堯挑選的這匹馬還算聽話,一直任他擺佈。不知不覺就走出了很遠,帳篷群變成一顆顆星星點點的微光被他們甩在身後,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她心裏感到竊喜,小聲請求:“你可不要放手啊,我害怕。”

顧淮安無可奈何地看着她,嘴角帶笑,笑她膽子小。

盧小薈未能聽見他的回答,他卻在她意料之外的瞬間翻身躍上了馬,把她護在身前半包圍地保護着。

她全身僵直得不敢動彈,感覺到他緊了緊韁繩,整個人都好像陷入了他的胸膛。

“放心吧,我不會放手的。”

草叢裏飛舞着一閃一閃的螢火蟲,美得有些不真實,或許是她的錯覺,她好像聽見顧淮安在她的耳邊故意加重了語調,緩緩說道:“永遠都不會放手的。”

她四歲時,因為父母工作忙碌被寄放在顧家,晚上睡覺時找不到媽媽大哭不止。他放學回來好像能聽懂她的哭聲,去廚房參照網上的教程學習沖奶粉。她喝了,果真就不哭了。

她七歲時,小學一年級入學,每天坐班車往返學校,有一天她因為值日晚些錯過了班車,走到校門口無助得像秋風掃過的落葉,被騎單車經過的他看見。他的山地車沒有後車座,她被抱上前車梁彆扭地坐着,卻因為腳丫子不安分地亂晃被卷進了車軲轆,右腳的腳踝處留下一道無法消除的傷疤,他愧疚了很久。

她十歲時,他已經讀大學了,偶爾會在星期五的晚上回家住。春天時小區里多流浪貓,她偷偷拿走冰箱裏爸爸給她買的魚罐頭去樓下喂小貓。剛下過一場雨,濕漉漉的貓咪躲在花叢里不肯出來,看見從學校回來的他把車停在單元門口,她徑直走過來向他求助。看到她執着的小眼神和髒兮兮的衣服,他不忍心拒絕,結果就是手背上多了兩道滲着血珠的抓痕。

盧小薈陪他去打狂犬疫苗的時候哇哇大哭,生怕他會掛掉。

他哭笑不得,甚至故意嚇唬她:“聽說要是治不好明天早晨就會變成貓妖。”

小姑娘咧嘴哭得更凶了。

第二天早晨他被敲門聲吵醒,門外站着一個穿着睡衣的粉粉嫩嫩的小姑娘,頭髮亂蓬蓬還沒睡醒的樣子,門一開就撲進他懷裏,一臉擔憂地問:“小顧叔叔,你沒有變成貓妖吧?”

他想笑又不忍笑,回身從冰箱裏拿了一瓶雪碧給她,騙她說這玩意兒可以解毒,以至於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以為雪碧是靈丹妙藥。

……

那麼多被她點綴的時光,愛情的細節像藤蔓肆意瘋長着駐紮在他的心底。

他們漸漸走離熱鬧的人群,走進昏黃路燈照映着的小衚衕,肩並肩坐在一戶人家門前的台階上,硃色漆門,很是氣派喜慶。

聽着遠處酒吧街傳來的民謠,盧小薈輕輕地靠在了顧淮安的肩膀上。

“你知道嗎?異地戀的那些年我經常做噩夢,夢見你離我越來越遠,醒過來就會產生放棄你的念頭,覺得沒有擁有就沒有失去,不想再那麼煎熬地堅持下去。”

顧淮安也在國外做過交換生,很理解身在異國的艱辛,聽她提起那些心酸,心疼不已:“後來呢?怎麼堅持下來了?”

她驕傲地挽住他的胳膊,像小貓一樣在他胸口撒嬌地蹭了蹭:“因為你值得等待。”

她沒想過喜歡他這件事會得到回應,也未曾奢望會擁有他。

和他在一起前,異地戀這種事她想都不敢想,她最受不了委屈難過的時候喜歡的人不在身邊,更何況他們之間還存在着那麼多難以跨越的溝渠。可是後來,在她去西班牙留學的那四年,她漸漸明白,等待也可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有一次兩人用手機視頻,屏幕里顧淮安背後的電腦壁紙是一張被雪山環抱的心形湖。

他告訴她,世界有五大心形湖,分別在法國、瑞士、巴基斯坦、新喀里多尼亞和加拿大,從歐洲到美洲,跨過亞歐大陸和太平洋。

聽他講還不過癮,她迅速上網查找他說的這些地方,被攝影師們拍攝的照片着實驚艷了一把。

“這些地方你都去過了嗎?”她羨慕地問。

他搖頭,無奈又溫柔地說:“還沒有,有你在去這些地方才有意義啊,我要以後和你一起去。”

他們約好去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而北京到馬德里不過9200公里。

也曾因為思念無法入眠,

但只要想到餘生會和心愛的人走遍這世上所有令人震撼的風景,

漫長的等待突然就變得可愛起來。

【正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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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處是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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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只要想到餘生會和心愛的人走遍這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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