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少的時光
第3章年少的時光
蕭水光的老家,是典型的西安大院,院裏一共三戶人家,雖不算親戚,卻有些革命感情,這革命感情自然是上一輩的。
要說水光這一代,算她在內,院裏一共有四個小孩兒,兩男兩女,年紀都差不多。
蕭水光最小,1997年時,她十歲,於景琴十一歲,另外兩個男孩子同齡,羅智和於景嵐是十三歲,一個大院出來的小孩子關係自然要比外面來得好。水光雖比景琴小一歲,但兩人自小念書就是同班,性格又合,加上一起上下學的關係,更是又添了一道感情。
而她跟男生的關係,因為羅智較為開朗,於景嵐稍顯老成,所以很多時候蕭水光都會跟羅智湊一塊。於景嵐也習慣跟他妹妹於景琴一道,他們兄妹關係融洽,景琴時不時就在水光跟前誇她哥哥如何博學多才,如何刻苦聰明。好嘛,水光想,欺負我沒有哥哥可以炫耀,於是就說:“是的是的,你哥哥什麼都好,他是最棒的。哪天你不要他了,把他讓給我,讓我也驕傲一次。”這時候總是惹得於景琴大笑。
蕭水光、羅智、於景嵐和於景琴是真正的青梅竹馬,從會認人開始就認識了彼此,對彼此知根知底。
水光上高中之後跟景琴分開了,到了不同的班,羅智笑着說連體嬰兒總算是分開了。
高一的時候蕭水光成績很好,都是在班級前五,年級前二十,當然,能取得這種優異成績,中間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耗費了多少心血也只有自己清楚。
水光同桌有一次在期中考試后說:“蕭水光啊,又是班級前五,你運氣真好!”
水光想,同志啊,你說我成績好是因為運氣,我完全不覺得開心啊,我多努力啊,每堂課都用心聽,晚上回家複習、預習、自習從不間斷,不到十一點不睡覺,完全是後天努力。當然,也不是說我不聰明,水光心裏補充。
那天下課,蕭水光就靠在窗邊沉思,她分析自己,然後發現要比聰明她比不過於景嵐,比運氣比不過阿智,比勤奮……不如景琴。景琴是那種上廁所都拿着唐詩宋詞、吃飯都會想相對論的人,永保年級前五,真是兄妹倆都是厲害角色。於是,蕭水光硬是生出一種悲觀來,最後嘆了一聲,“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呢!”
蕭水光的同桌睨了她一眼,說:“喲,得了便宜還賣乖哪?”
“姑娘,你怎麼老是戳我脊梁骨?你怎麼不去針對年級第一呢?”
大小姐“切”了一聲,說:“鞭長莫及嘛,只好就近下手了。”
這耿直、嘴毒、擅長嫉妒的姑娘叫茉莉,姓湯。但她討厭她那姓,覺得特別俗,於是剛開學時就跟周邊人員指明了叫她就得去姓直接喚“茉莉”,“莉莉”也成。好嘛,剛開學大家互相間臉都還沒認熟呢,她就已經被群眾親切地叫“莉莉”了,功力可見一斑。
後來,近十年後,湯茉莉攬着水光的肩膀說:“蕭水光啊蕭水光,見到你我就像見到了七八點鐘的太陽,唯有你見證了我最美好的青春啊。”
這話說的,水光想回一句,我也是,卻因為覺得曖昧而作罷了。
高中的日子蕭水光其實過得挺懵懂的,她唯一確定的事是,好好學習考上某一所大學,以及,她喜歡着於景嵐。
這后一件事,要問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蕭水光自己也有點說不上來。他話不多,但她喜歡;他給她跟景琴補課時沉靜的眼神,水光更是喜歡。她還喜歡他身上乾淨的味道,喜歡他黑亮的頭髮,喜歡他說話時慢條斯理的語調……
唉,水光又習慣性地看向窗外,這春暖花開時,總是容易思春。
老師拖堂了十多分鐘后,最後一堂課總算結束了,班級里立即響起噼里啪啦收拾東西的聲音,回家的回家,住校的去食堂吃飯。
蕭水光慢騰騰地把今天晚上要看的書放進包里,後門有人叫她,自然是於景琴。
“水光,走了!”
蕭水光出教室跟景琴並排走着,邊走邊說:“肚子餓死了,小琴,包里有餅乾嗎?”
“沒,早上被我哥拿走了,他說今天有一場足球比賽,估計得餓。”
於景嵐是天才啊是天才,都高三了,還有時間有心情有興趣踢足球。
說起來,於景嵐喜歡足球,很難得。畢竟這清清爽爽的男生,圍棋、游泳什麼的才比較適合。可她看過一場於景嵐的比賽,陽光照在他的臉頰上呈現出繽紛光影,青春從髮膚間洋溢出來,明媚得讓人怦然心動。可水光的心動不是因為這一刻的耀眼,她是一點一點地積累,一點一點地收藏,好多年之後才變成了:我喜歡着於景嵐啊。
蕭水光跟景琴一路說笑着往校門口走,遠遠就看到了於景嵐,挺拔的身姿站在夕陽中,旁邊是羅智,一走近就聽到羅智在那說著:“今天太痛快了!這周壓力忒大了,不是聯考就是模擬,果然運動出汗最能出淤氣。”
於景嵐點頭,他總是先看到蕭水光的那個人,於是朝她們招了招手。
水光跟景琴走上去,景琴詫異地問:“今天怎麼那麼好心腸等我們?”
羅智說:“哥哥們什麼時候心腸不好了?”說著過來摟住了蕭水光,“水光,幹嗎低着頭啊?”
水光說:“我害羞。”
羅智“靠”了一聲,說:“娘喂,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蕭水光本質上挺文氣的,但因為從小跟羅智混一起,再溫婉,壞脾氣小無賴還是有的,他自然最清楚。
水光笑,然後捂着肚子說:“肚子餓了,餓死了,回家吧,我要吃肉。”
羅智說:“你說你一姑娘家,動不動就嚷着吃肉,太難看了。”
“但確實是肉比較上口,哎呀,想想就更餓了。”
小琴已經笑死了,說:“還是水光最實誠。”
羅智感嘆,“幸虧身材標準,沒有吃成那啥——豬樣兒,否則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這話啊,當水光很多年後成了那啥——剩女,覺着,羅小智這嘴還真是烏鴉嘴了。當然後來那好幾年的生活沒讓她胖一分。當然當然,這些那些都是后話了。
羅智剛感嘆完,旁邊於景嵐就從包里拿出了一袋餅乾給水光,說:“水光,先吃着。”
水光開心地接過,說:“謝謝!”
於景琴“咦”了一聲說:“哥,餅乾你沒吃啊?”
於景嵐說:“忘了。”
那年,於景嵐和羅智高考結束,之後就要飛往其他市上大學。
他們倆都是金榜題名,大院裏擺了三大桌酒席,請了親朋鄰里來慶賀。羅智的大學在鄰省,不算遠,名校;於景嵐北上,自然也是名牌大學,只不過,很遠。
而就是這年夏天啊,蕭水光她做了一件蠢事。在那棵大槐樹下,好多人喝醉了,水光好像也喝醉了,她緊緊捏着空的啤酒罐,看着身邊的人都在祝賀他,然後站起來,說:“景嵐,我喜歡你。”然後又輕聲重複了一次,“我喜歡你。”
周圍安靜了許多,那個比她大三歲,那個比她高好多的男生,轉過頭看着她,他的眼睛是那麼黑,那麼沉靜,一如他給她補習時那樣,他的聲音也一如往常,平緩而溫和,他說:“水光,你喝醉了。”
我喝醉了?水光後來,跟大學的同學喝酒,可以以一敵三,他們說:“蕭水光,女中豪傑,我他媽怎麼就沒見你醉過!”
於景嵐啊,我從小就能喝酒,會喝酒,愛喝酒,你怎麼會不知道?
蕭媽媽尷尬地說:“小姑娘瞎鬧騰呢,別理她別理她!”
長輩們都寬容地看着她。
小琴輕輕扯她的袖口,“怎麼了啊水光?”
羅智望着她皺眉頭。
沒有人覺得這是好事情,有不當回事的,有不相信的,有鬧騰的。
可水光還是看着他,一點一點地想,因為我比你小,你覺得不靠譜所以你不信,還是因為你不想接受所以選擇忽視?其實,你只要隨便給我一個理由,什麼都好,只要別那麼……忽視。
水光趴回桌子上,舉了舉啤酒罐,說:“媽媽,我喝醉了。”
蕭媽媽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女兒的臉頰。
於景嵐和羅智在九月初離開,水光去送了羅智,不為別的,她跟羅智關係本來就要比跟於景嵐親。
羅智趁他媽媽走開時跟她說:“水光,景嵐他,不希望你影響學習,你……等考上大學了……”
水光說:“就算我談戀愛,也不會影響學習。羅智,謝謝你的安慰。”
羅智嘆了一聲說:“叫聲哥吧,我走得那才安慰!你從小到大都沒叫過我哥。”
水光笑了,說:“羅智大哥,一路順風,前程似錦。”
日子不管你覺着累也好,惆悵也好,幸福也好,它都會按着它自己的腳步過去,不會因為你的心情而停頓一下。高二上來,第一次大型考試水光竟然驚人地考出了年級第三,茉莉姑娘斜了她一眼,說:“邪門!”
水光心想,邪門總比狗屎運好。
那一天,水光去找景琴,景琴正站在走廊上打電話,看到水光就上去拉着她,一邊往外面走一邊說著:“我第五啊,哥要不要獎勵點啥呀?”
兩人走到花台邊坐着,水光仰頭看大樹下散落下來的光線,覺得大自然真是奇妙,然後她聽到景琴說:“水光這次是第三名!強吧?”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水光卻被這光線晃得眼花,她站起來說:“我回教室了,頭暈啊。”
景琴“啊”了聲,回過神來時水光已經跟她揮手道別。
水光隱隱聽到小琴在跟電話里的人說:“水光頭暈,回教室去了。”
這還真不是忽悠,真頭暈。水光回教室就趴桌子上了,同桌推推她說:“咋了?都第一了還憂鬱呢?”
水光側頭,“莉莉姑娘,我現在很傷心,再推我咬你了。”
湯茉莉又“切”了她一次,說:“咬不死你!”
某人……甘拜下風。
高二的暑假來得是特別快,去得是特別慢。
假期第一天,水光在家睡了足足二十個小時,起來吃中飯,難得軍區休息而在家的父親看到她,搖搖頭對蕭家媽媽說:“我家閨女啊就是太嬌慣了。”
我不就實打實睡了一通懶覺嗎,至於嗎?水光腹誹。不過,蕭爸爸作為一名從一秒鐘里的表現都能看出效率、毅力的軍人,她這睡懶覺的行為絕對是不合格的。
在父親的高壓下,水光匆匆吃完飯就跑到院子裏了,看見於家的大門開着,昨晚上小琴還說明兒一早跟爸媽去爬山,這麼快就回了?水光想着就過去了,先聲奪人,“這麼早就回來了,景……”那一個“琴”字在見到裏面拿着水杯喝水的人後,微弱地改成了“嵐”。
於景嵐看到進來的人,也停了一下才說:“水光,好久不見了。”
“也就半年吧,還好還好。”水光看到於爸於媽他們還沒回來,“呃,你吃飯了嗎?”
“我剛到。”
水光說:“要不要去我家吃點,我爸爸媽媽都在。”
於景嵐溫聲說:“不了,景琴他們應該快回來了,我剛跟他們打過電話。”
接下來該說啥呢?好像沒什麼好說的了。
“哦,那我先回去了,景琴回來了我再過來吧。”
於景嵐看了她一會兒,輕聲說:“好。”
蕭水光現在啊,特別怕夏天,怕暑假。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腦抽了,說“我喜歡你”,怕對方說“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沒兩天羅智也回來了,那晚上水光聽到大院裏幾位長輩坐着乘涼,說,一眨眼,四個孩子都長大了,真快啊。
是呀,真快。
可是,這假期卻是那麼慢。
於是水光去報了暑期散打班,水光六歲就一直被她父親送去練武術防身術,那會兒家裏貼的獎狀大多是武術獎,因學習優異獲表彰的沒幾張。到高中的時候蕭媽媽終於忍不住朝蕭爸嚷了:“你還真把我們閨女當男孩兒使了啊?!行了,打打踢踢的都別學了,趕緊學習,考不上大學看我怎麼收拾你們爺兒倆!”
蕭家媽媽難得發威,一發威就威力十足,所以蕭爸爸不得不下了放生令,還水光自由。
小時候水光也覺得苦,別家姑娘都練芭蕾、拉小提琴、練毛筆書畫,她卻是每天壓腿踢腿,練拳扎馬,痛啊累啊沒少哭過,可兩年下來好像也習慣了,雖然偶爾也覺得累,可沒再為疼痛哭過。
有所成之後還覺得自己特牛特厲害,雖然是小身板兒,可要打架誰都打不過她,有男生欺負小琴,她能三兩下把人摁地上了,不是比力氣,是比技巧,感覺那種勁兒與生俱來。
不過進到高中后就完全安分讀書了,不考上大學怕母親大人傷心,而且她也確實有自己的目標,那目標太高,不努力不行。
水光第一天去散打班報道時竟然遇到了茉莉同學,兩人迎面相見,後者“靠”了一聲,水光“哎”了一聲。
而那天之後,茉莉同學再也沒敢在任何考試之後推水光、酸水光了,不得不說有的時候暴力比道理更有效。
暑假慢慢悠悠地過着,而水光很忙,她忙着練散打,忙着為考進那所大學做準備。所以這一年的暑假,羅智經常跟於景嵐抱怨說:“水光那丫頭整天不見人影,用不用得着這麼忙啊?”
景嵐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書,眸光微微沉斂,有一些光亮從眼底輕輕掠過。
蕭水光的高三,跟打仗一樣,她朝靠近他的目標一步一步走着,即使他看不見,即使他不在意。
2006年的6月份,水光嘔心瀝血,奮筆疾書,在最後一場考試完後走出考場,仰頭看着外面炙熱的陽光。
她拿出手機,第一次,第一次撥了於景嵐的電話。
那邊響了兩聲就被接起,沉靜的聲音傳來,他說:“水光。”
那一刻,水光覺得自己的眼睛紅了,濕潤潤的。
“於景嵐啊,我考完了。”
“嗯,我知道。”
“我……可不可以報你的學校?”
那邊停了好久,他輕聲說:“我等你。”
於景嵐在2006年夏天過世,在回西安的飛機上,2006年6月的那一次航空事故報紙和新聞都進行了報道,最後相關部門將其歸為意外事故。
“意外事故”。
蕭水光看着那四個字,那四個字就讓那個乾淨安靜溫柔的人,那個讓她想念了那麼多年的於景嵐再也回不來了。
水光坐在床沿,那一夜無眠。
那晚的大院裏,沒有人睡着。
2006年9月份,蕭水光到了這所北方的大學,她抬頭看着他看過的這一片天空,說:“於景嵐啊,你說會等我,我就來了。我守了諾言,可是你卻沒有。”
水光是一名出色的女生,就算在這所人才濟濟的大學裏,也是很棒的。她的成績一直很優異,她擅長很多東西,她會漂亮的武術,她甚至唱歌也很動聽。所以蕭水光有不少追求者,但她都拒絕了。據蕭水光的室友說,水光有喜歡的人了,也是咱們學校的。水光有時候還會給她男友寫信。
2007年的時候,水光養了一隻牧羊犬,叫愛德華,徵得宿管老師的同意,平時養在宿舍樓底樓的隔間裏。室友們都喜歡愛德華,給它備的伙食比自己的還豐盛,抽空就帶它出去散步,讓無聊的大學生活不那麼無聊。
2008年的春天,水光自覺狀態越來越差。
她告訴自己,不要再踩着他的腳印走,不要再重複“他在等你”,蕭水光,沒有人在等你,沒有人……
其實,她寧願他永遠高高在上,也不要她離他那麼遙遠,那麼遙遠。
水光說,我放你自由了。
那天,水光接到景琴的電話,電話里景琴說:哥哥的遺物里,有一封給你的信,也不算是信,我哥夾在他的書里,是書籤。
水光: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景嵐。
2005年夏。
水光哭得泣不成聲。
章崢嵐站在窗口,看着大學教學樓後方的花園中,那個女孩子坐在她經常坐的長木椅上,哭得傷心欲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