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對賭》(8)

第七十四章《對賭》(8)

洗錢

控股性併購主要有三種:一是全資收購,取其一加一大於二的規模效應;二是股權置換,這是基於收購方缺乏現金流、對方又能部分補充利潤的前提;三是現金加股權,這適用於被收購方價值評估存在異議並且自己現金流不十分充裕的情況。

1.收購中的虛擬對手

對深圳焦點傳媒的收購,是秦方遠在銘記傳媒職業生涯的一個轉折點。

飛機抵達深圳的時候是晚上8點多鐘,焦點傳媒派了一輛奧迪A6過來接站,是副總過來接的。副總姓熊,操着一口廣東式普通話:“秦總啊,歡迎歡迎!我們直接去酒店,楊總在等您一起吃晚飯。”

秦方遠架不住熊副總的熱情,一路三個小時的飛行疲倦轉眼就沒了,畢竟是年輕人嘛。去酒店的路上,秦方遠了解到,楊總和熊總是老鄉,都是湖南人。秦方遠心裏就想:在廣州才混了幾天啊,就變得舌頭打卷不會說話了。湖南話多好聽,當年還是毛主席操着湖南話在天安門城樓上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舉國歡騰啊!

熊副總聽說秦方遠是湖北人,他還是卷着舌頭說:“難得難得,我們是半個老鄉啊!一個洞庭湖以南,一個洞庭湖以北,古稱楚地嘛。”

“是啊,湖南、湖北皆為楚地。我去過長沙嶽麓書院,前門對聯是‘千百年楚材導源於此,近世紀湘學與日爭光’,大門是‘惟楚有材,於斯為盛’,很有氣勢。”

一路聊着,轉眼就到了位於福田商務中心區、毗鄰深圳會展中心的星河麗思卡爾頓酒店。

他們為秦方遠開了一個大床房的套間。秦方遠找到熊副總說:“我們自己支付差旅費,這是公司規定。”

“這麼客氣幹嗎呀?你們來了就是貴賓嘛。”

秦方遠執意不肯,他自己跑到前台刷卡消費。

他們安排了一頓豐盛的晚宴,海鮮為主。楊總四十多歲,也是操着廣式普通話,他帶着五個人,三女兩男,過來作陪。楊總本來是三步並作兩步,進來看到是一張年輕的面孔,他就故意把腳步放慢了些,上前來輕輕握了一下手,說:“秦總很年輕嘛。”

楊總心裏想,銘記傳媒怎麼派一個小夥子過來談收購?我們好歹也是一方諸侯,怎麼也得派副總裁級別或者董事會成員過來談嘛。

飯局在不咸不淡的氣氛中開始。秦方遠都看在眼裏,他是來談收購的,用不着奉承人家,也用不着被奉承,所以也不介意。

第二天,秦方遠去了他們公司,在地王大廈第十一層,五間辦公室。熊副總介紹說:“原來是整層都租下來了,後來因為沒打算上市,想着與大公司形成戰略聯盟,就壓縮成本,減少了租賃面積。”

熊副總還是個老實人,起碼談論這個比較實在,秦方遠想。

在小會議室里,秦方遠表達了真正的收購意向,然後泛泛地談了兩家合併后的好處。同時,強調了自己是這次收購的主導,一旦雙方達成合併意向,收購團隊隨後就會很快過來,要求速度和效率。

楊總認真地聽着,抽着煙,他看到秦方遠微皺眉頭后,比較知趣地掐滅了煙。他遞給秦方遠一個意向合併協議:“小秦總——這樣稱呼不介意吧?”

“叫我方遠就行,或者叫我的英文名Simon,請講。”秦方遠翻看了一眼這份協議,眼睛落在甲方時立即停住了。

這一瞬間,被楊總捕捉到了。

秦方遠說:“你們已經和力量傳媒接觸了?”

“不僅僅是接觸,我們已經談了條款細節。”楊總談起生意來就很興奮,他正襟危坐,對秦方遠說,“方遠,如果你們想收購,一是要快,二是價格要合適。”

秦方遠翻看了一下價格,協議里的價格一欄是空白的,又翻了最後的落款,都是沒有蓋章的,也就是說,雙方連意向協議都沒有簽署。

秦方遠說:“合作當然是開放式的,至於與哪家合作,還需要慎重。我們不刻意貶低對方,力量傳媒是我們的直接競爭對手,但目前在全國的市場份額上,我們比對方高出至少30%,我們是當前的行業老大,我相信楊總會明白和誰合作勝算最大。”

“我是個粗人,和力量傳媒談判了三個月,最後沒有簽署協議,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們拖拉,董事會遲遲不做決定;二是價格不合理。如果你們能夠比他們多出錢,我們是做生意的,當然會選擇你們。”

“對方出多少?”

“4500萬,全部收購。”

秦方遠瞪大了眼睛,這將是他收購地方媒體中最大的一筆,之前任何交易都沒有超過1000萬元。之前他也初步了解過焦點傳媒的資源和客戶情況,儘管不是完全真實,他的估值是最多1500萬元。

秦方遠說:“價格我們可以商談。您知道,我們也是有兩輪風險投資的,未來也是準備向納斯達克之類的外國資本市場進行IPO,我們的合作意願還是很強烈的。”

“呵呵,方遠,我們是商人,我知道你的用詞。說是合作,其實就是併購,或者說得更實在點兒就是收購。我們自己上市是沒有希望的,就等着你們來收購,就像當年分眾收購聚眾一樣。”

秦方遠覺得楊總這個人說話實在,直截了當,也符合秦方遠的行事風格。不過,他把自己類比為當年的聚眾傳媒,也太高看自己了,聚眾傳媒是融了幾輪資金的,也差點兒成功IPO了,他們這點兒資源算什麼?甚至連華南王都稱不上。

秦方遠說:“楊總直爽,那接下來我們就派人來做盡職調查,然後評估下,按照流程來走?”

“這些都沒有問題。”楊總頓了頓,“我們要價是5000萬,比對方高出500萬,也就溢價10%。如果同意這個報價,我們就按照收購流程往下走。”

“是溢價11%還多。這個價格我們真的要評估后再定,畢竟我們是有投資的公司,有完善的董事會制度,需要向外方投資者彙報這件事情。”

“哦,那就等你們彙報再確定吧!”老楊開始表現出失去了興趣的樣子,“不過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們不加快速度,我們也許隨時會和力量傳媒簽署協議。”

秦方遠看了看楊總,說:“你們能否提供完整的商業計劃書?”

熊副總接話說:“這個沒有問題,我們會後就提供給你。”

會後,秦方遠跟張家紅彙報,張家紅一聽到焦點傳媒差點兒已經和別家簽署意向協議,就表現得比較緊張:“堅決不能讓力量傳媒得逞!現在是跑馬圈地的最好時機,誰先搶到地盤,誰就佔據有利形勢,北京、上海、廣州和深圳四大城市的佈局就差深圳了,我們要全力拿下!”

“我剛拿到商業計劃書,根據他們的網點初步測算,5000萬收購價格太高了!”

“沒關係,先答應下來,具體實際收購價格再慢慢談。要阻止力量傳媒收購!”

秦方遠感覺張家紅有些亂了方寸,尤其是一聽到競爭對手的動向,就比較緊張。

下午,他直接去了楊總的辦公室傳達張總的意見,初步同意簽署合作協議,也初步同意5000萬元收購。

楊總明顯情緒高漲起來:“那好啊,好啊!你們這個團隊做事真是高效率。雖然沒有跟你們張總直接打過交道,但我們中間有個共同的好朋友,也多少了解一些,她堪稱女強人,做事雷厲風行。”

當天下午就要簽署意向協議,對方又提出一條,就是在簽署意向協議后,盡職調查前,銘記傳媒需要先期支付500萬元現金作為預付金。

秦方遠當然不同意,他之前從未簽署過類似條款。

楊總則說:“如果你們不支付預付款,怎麼能做盡職調查呢?做了盡職調查把我衣服扒光了,然後來一句話說不投了,我們找誰去?就像我們看一個蘋果,瞧來瞧去,捏來捏去,捏熟了捏爛了,然後就丟下揚長而去,我們找誰哭去?傳出去,誰來收購?”

“楊總,我們可以簽署保密協議的。”

“保密協議有個屁用!”

秦方遠撇撇嘴:“您說的這個條款,我得向張總彙報。”

他打電話給張家紅,張家紅也猶豫了,問秦方遠的意見,秦方遠當然是不同意。

張家紅說:“那也不能這樣僵持下去啊,我給楊總電話吧。”

楊總接到張家紅的電話,就去了一個小會客間。大概十分鐘后,張家紅給秦方遠打電話過來:“預付金100萬。”

秦方遠說:“這個條款很苛刻,一旦雙方不發生併購行為,那100萬就歸對方所有,我們要損失100萬。”

張家紅信心滿懷地給秦方遠打氣:“不會有問題的,這100萬預付金的事情我來承擔責任。”

剛掛斷張家紅的電話,楊總進來了:“你們張總只同意100萬,那就按照張總的意見辦吧!”

現場辦公。秦方遠把意向協議傳真給總部的法務經理,法務經理看過後,沒有指出哪些需要修改,就傳真簽署了。

秦方遠提出,近兩天公司就要委派審計和法務的中介機構來進行盡職調查。

2.盡職調查:要規範,還是要時間

在申請中介機構的問題上,張家紅和秦方遠發生了爭執。秦方遠堅決要請審計和法務中介進場,張家紅卻不同意,她的理由有兩個:一是中介盡職調查的時間太長,夜長夢多,從節約時間成本的角度講,這個項目越快結束越好;二是力量傳媒也做了基本調查吧,可以用他們的資料。

在僵持過程中,秦方遠感到非常無奈,直覺告訴他,這樣做非常不符合規範。雖然之前的幾個項目沒有做盡職調查,但那也就是幾百萬元的事情,這個涉及5000萬元的項目,怎麼能不做盡職調查呢?

根據簽署的投資協議,超過500萬元的投資必須得到董事會批准,投資方董事有一票否決權。秦方遠想通過董事會理性的聲音來干預張家紅的一意孤行,這樣對公司、對股東,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張家紅也許揣摩到了秦方遠的心理,說:“你只管執行,任何投資行為都會有風險。現在是什麼時候?時機不等人啊!董事會方面我會去說服他們。我只要一個字:快!”

張家紅最終沒有聘請中介機構,而是派了法務經理趙宇和財務部胡冬妹及其同事一共三個人趕過來,而且限定了期限。

秦方遠只好安排抽樣調查,主要是調查三個方面:一是媒體資源是否有對方提供的那麼多,查證數據的真實性,還有合同期限。二是抽查對方媒體資源在什麼地域、什麼樓盤,五星級和三星級不一樣,這決定着消費的對象和能力不一樣。越高檔的地方價值越高,合同也越難啃。三是抽查對方客戶滿意度,是否真實投放,是否對投放滿意,是否有繼續投放的意願。

法務經理趙宇說,秦總真是行家!招招打到對方的七寸上。

3.在資本市場,你騙別人,別人也會騙你

秦方遠在深圳期間,於岩也飛過來了,她要去廣州看一個項目,這個項目還是她在哈佛商學院的同學在俄羅斯發現的,發現之旅堪稱“出口轉內銷”。這個項目就是家用醫療器械的體驗式營銷。哈佛的同學發現玉石理療床在俄羅斯的體驗店不少,每天都有不少上了年紀的中老年人在門口排隊。

秦方遠記得剛回國時就聽到做投資的同學說過這個項目,還記得在給銘記傳媒的同事們分析公司商業模式的時候,石文慶還以這家企業舉例。在家用醫療器械領域,有名的企業有兩家,一家是康復之家,已經獲得兩輪融資;另外一家就是廣州這家,由於對融資一直興趣不濃,在資本市場眼裏,一直矇著神秘的面紗。

這次,於岩所在的基金通過朋友的關係聯繫上了器械公司老闆,同意見一見。秦方遠陪同於岩一起過去的。

公司在廣州琶洲新廣交會中心的保利世貿大廈購買了一層辦公樓,應該花了上億元吧。公司的老闆潘總果真年輕、儒雅、文靜,不愧為大學老師出身,考慮問題周到全面:“不是不願意融資上市,我們必須考慮清楚未來五年甚至十年的發展,那樣我們才可以啟動融資。說實話,之前我是沒有看清楚未來,人家說要看五年,那時我最多只看到三年。”

在偌大的辦公室里,陳設比較簡單,辦公桌的後背櫃裏裝着各類書籍,這跟老闆的興趣愛好有關。潘總屬於中國比較早期的大學生創業,與輟學創業的大學生不同,他在創業期間一直堅持讀到博士,畢業后留在大學教書,但公司一直經營得有聲有色。

潘總26歲時就是香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還是這家公司的第二大股東:“這段經歷給我的人生提供了很好的借鑒,就是在資本市場上,如果你欺騙別人,別人也會欺騙你。就像時下眾多粉飾財務報表上市的公司,只圖成功IPO一時之快,接下來來自股民股東的盈利壓力是相當巨大的,我目睹了香港不少上市公司由於業績難以為繼而黯然退市的慘景,這讓我變得更為慎重。”

秦方遠問:“目前公司方的股權結構是什麼狀況?”

潘總挺坦誠:“我們是個家族企業,只有兩個股東,我個人是絕對的大股東。實話實說,我曾經是想學歐美,做成百年家族私人企業的。毫不隱諱地說,之前確實沒有強烈的意願要做成公眾公司。之所以現在有這方面的考慮,也有公司法人治理方面的考量:一是股權不能過於集中,要做大做強,需要藉助他人的智慧,引進外部的力量,以使決策更科學;二是要做公眾公司,不做家族企業,目前的市場環境和機會,做前者比後者更好。”

聽了潘總的一番話,秦方遠和於岩相視一笑。按照華爾街的標準,這樣的公司、這樣的創業者,才是他們需要找的。

相談甚歡,大家的興緻都上來了。

於岩說:“藉助資本力量會發展得更快,有頭腦的人會充分使喚資本,成為資本的主人;沒有頭腦的人只會被資本使喚,成為資本的奴隸。我相信,您屬於第一類人。”

潘總微微一笑:“按照現在的發展速度,如果只是為了上市,未來兩三年上市是沒有問題的。我現在更關心的是,如何帶領我的團隊,抓住中國養老產業即將到來的這波黃金潮。

“對這個行業趨勢,我認為自己看清楚了。首先,人口老齡化催生了一個持續50年高速增長的產業,這個產業可能是我們這一代人面臨的最重要的商業機會。市場需求在迅速擴大,而且很多商品是剛性需求。其次,連續多年的人均收入高速增長解決了購買力問題,尤其在一、二線城市,很多地區的人均GDP已經超過了1萬美元。按照發達國家和地區的經驗,達到這個數字的地區家用醫療器械的購買量會持續快速增長。最後,國民的健康意識在不斷強化,解決了買不買的意願問題。中國的家用醫療器械市場還將經歷一個爆髮式的增長,到那個時候,最遲到2030年,中國家用醫療器械市場的規模,我們肯定地估計,將是以萬億計的市場規模。”

潘總陪着他們參觀了公司的工廠。兩個生產基地位於廣州市工業園區,面積約3萬平方米,嚴格按照GMP要求進行管理。

公司的發展戰略規劃顯示,準備用2~3年的時間做好公司的整體提升,每年以130%~145%的速度推進銷售增長;將在未來1~2年內,轉型成為社區家庭健康服務商,藉助電子商務、無線傳輸、雲管理平台等最新互聯網技術,整合醫院、專家、互聯網、雲計算、醫療器械等綜合資源,構建“專業醫療服務機構(專家)—顧客—基於無線偵測診療的醫療器械”的立體健康管理系統,在綜合健康服務行業佔據先機。

於岩笑着對秦方遠說:“其實我們基金更適合投這類企業。”言外之意是投家用醫療器械比投銘記傳媒更適合。秦方遠聽了比較尷尬,不知道這是玩笑話還是認真的,畢竟秦方遠是銘記傳媒融資的主導者。

從公司出來,於岩說:“這是我在中國看到的為數不多的靠譜兒企業,這個項目將是個betterdeal(更好的交易)。”

晚上,秦方遠和於岩回到深圳。親熱過後,於岩說:“Simon,在中國做事,我感覺好累啊!”

秦方遠奇怪,白天於岩的情緒還不錯,尤其是白天看了項目后,興奮勁一直延續到晚上,怎麼一轉眼就情緒低落了呢?

秦方遠問發生什麼事情了,於岩回答說具體什麼事情也說不清楚,就是感覺累,人人都在奔忙,人人沒有幸福感。

“我其實蠻喜歡潘總的夢想:背着挎包,一人行走天下,天馬行空,自由自在。閱盡天下美色,妙筆著華章,詩意人生啊!”於岩的眼睛裏滿是憧憬。

他們披衣起來,站在超大的陽台上,仰望滿天星空,俯視窗外美麗的城市。深圳的夜空,遼闊、深遠!

4.疑竇重重的收購

在對焦點傳媒的收購前調查期間,張家紅幾乎是每天一個電話,向秦方遠詢問調查進展。半個多月過去了,張家紅有些坐不住了,一個勁兒地催進度。張家紅的口頭語是:“不能讓直接競爭對手得逞,瞧她那個頭,還想跟我斗!”

秦方遠聽出來了,張家紅一着急,就要進行人身攻擊了。張家紅自詡是南人北相,南方女人的皮膚,北方人的個頭,自稱裸高一米七二。而力量傳媒的創始人是湖南人,北大畢業,小巧玲瓏。

張家紅越來越流露出對秦方遠做調查的不滿了,之前的項目就沒有做,不是照樣順利收購了嗎?也沒出啥差錯。不知道張家紅諮詢了什麼人,還抖落一些專業知識,什麼不是上市公司和國企,沒有必要進行價值評估,雙方談得差不多就得了。現在是什麼年代?快魚吃慢魚,不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了,速度決定一切。

這筆收購也不是個小項目,怎麼急成這樣?秦方遠有些哭笑不得。他認為,年過不惑的張家紅在某些時候表現出來的孩子氣甚至比二十多歲的秦方遠還嚴重。

張家紅直接干涉一線人員的速度。大概20天的時候,財務經理胡冬妹說財務部分審計完了,做了一些簡單的風險評估,風險因素與銘記傳媒大同小異;她提出了一些改進建議,也是不痛不癢。

法務經理提交的情況讓秦方遠警惕。一看簽署的資源開發合同,問題就暴露了出來:第一,開發的樓盤有80%在三星級以下,受眾消費能力相比銘記傳媒的資源低一個檔次;第二,約有60%的兩年期合同即將到期,面臨著媒體資源縮減或租金上調的局面,風險極高;第三,目前媒體資源存在30%以上黑屏的情況,比行業的5%高了5倍,並且銷售收入有90%是易貨收入,高於銘記傳媒70%的易貨收入比例。

根據這些報告,秦方遠認為5000萬元收購完全不靠譜兒。他沒有直接找焦點傳媒的楊總,而是帶領團隊飛回北京向張家紅彙報。

他們直接從機場回辦公室,下午4點,張家紅還在辦公室里等着呢。她讓秦方遠一個人進來。

張家紅說:“你們要撤回來也得跟老楊打個招呼。人家看你們突然不見了,以為出啥事了,剛才把電話追到我這裏來了。”

“哦,這個是我的疏忽,性子太急了,應該跟他打個招呼。不過,他們負責跟我對接的熊總知道我們回京了啊!看來,他不是擔心我們,是擔心我們不投了吧。”

張家紅說:“這個項目一定要投,我已經跟董事會彙報過了。”

秦方遠把他們初步調查發現的問題以及根據他做的投資模型進行的價值評估結果告訴了張家紅,認為如果按照公允價值,公司的溢價評估不超過1500萬元。

張家紅沒有接秦方遠的話,而是直盯盯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裏有些發毛。然後,張家紅開口了:“你提供的情況我會認真考慮。這樣,你們這次去深圳也是非常辛苦,我批准你們休一周的假,好好放鬆一下吧!”

秦方遠對放假並沒有太大興趣,他更關心公司如何出資收購焦點傳媒,作為公司高管之一,也是期權擁有者之一,他當然關注這宗案子的交易。

秦方遠即將離開她的辦公室時,張家紅突然似乎漫不經心地問:“森泰基金的於岩小姐是不是也在深圳啊?”

“是啊,他們去看一個項目,就待了兩天,又飛去別的地方了。”

秦方遠對張家紅突然關心於岩感到很奇怪,之前他們之間從未直接談及於岩。

“哦,於岩小姐對我們這次收購有什麼看法?”

“我們從未交流過這個項目。做這個行業的,即使是夫妻也互不溝通,這是華爾街的行業慣例。”

“哦。”張家紅似乎如釋重負,“哪天請你們倆吃飯。”

“謝謝張總,我們之間的時間難有交集,不過我會把您的心意傳達給她。”

從張家紅辦公室出來,秦方遠的心裏又添了不少疑惑。

5.要為股東負責到什麼程度

秦方遠在家裏睡了一整天,然後去國家圖書館看了一天的書。第三天,石文慶剛好回京,秦方遠約了他一起去河北易縣。

從北京開車去易縣也就兩個小時左右,他們去了易縣荊軻塔,然後向當地一個出租車司機打聽當年的易水河在哪兒。那個出租車司機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奇怪,打量着開着輝騰車的兩個年輕人,說:“你們去那兒幹什麼?”

秦方遠一本正經地說:“荊軻是條漢子,我們去朝拜。”

“我們易縣倒是有一座荊軻塔,易水河在哪兒,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你們大老遠跑到我們這地方來,我保證幫你打聽到。”

他用手機連續問了三個人,然後找出了地址。

在路上,石文慶說:“你那個德行怎麼一直不見改啊!做事不能一根筋,不要那麼固執,事緩則圓。給你放假就是讓你多放鬆放鬆,別想那麼多了。”

秦方遠正在琢磨,電話響了,是法務經理趙宇打過來的:“秦總,張總飛到深圳去了。”

“去深圳了?”秦方遠比較吃驚。

“昨晚就去了,帶了CFO李東。公司里除了何靜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我還是今天順便回公司找張總簽字時聽何靜說的。是不是談收購?聽你剛才那語氣,你沒有跟着去吧。”

“我在易縣呢。”秦方遠接着坦陳自己的意見,說,“收購這個項目,我是持保留意見的。”

石文慶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他問秦方遠具體發生什麼事情了。秦方遠簡單說了一下,但他沒有透露多少信息。石文慶已經結束了與公司的合作關係,自然不便了解太多公司內部的事情。

石文慶聽后說:“這事啊,我給你一個建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這收購裏面的水啊,深着呢。”

秦方遠似乎聽不懂:“我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我還要在這個圈裏混,我還得為股東負責。如果條件很離譜兒,我是不會簽字的。”

“你就天真去吧,誰讓你為股東負責了?張家紅自己就是股東,她都不對自己負責,你負什麼責?”

“B輪融資我是操盤的人,我起碼要對得住這輪投資人吧!”

石文慶哈哈大笑:“你是想對於岩負責吧?人家小姑娘什麼時候說過要你負責了?”

秦方遠知道石文慶無賴的勁兒又上來了,立即制止:“別討論這個了,還嫌不夠鬧心啊。再說了,我還有期權,低成本高效益,我們得儘快上市!”

易水河是一條幹涸的小河,雜草鋪滿了河床,幾窪水像是雨水積蓄而成。河的一側堆滿了垃圾,一陣風過來,白色的膠袋和紙屑漫天飛舞。

英雄早已過了易水河,一去不復返,那些美麗的傳說也淹沒在歷史裏。看着眼前的易水河,秦方遠突然想到了李敖說給年少時暗戀姑娘的一句話:相見不如懷念。

他的心情,怎麼也興奮不起來。

6.收購的三種方式

回到北京后,還未休完假,秦方遠就回公司了。何靜打電話過來說,張家紅約他過來,如果人在北京的話。

到了辦公室,張家紅直言不諱:“我去找了焦點傳媒的楊總,進行了溝通。你在休假期間,就沒有叫你去。”

秦方遠一言不發。

張家紅繼續說:“如果A公司收購B公司,你認為有幾種收購方式?”

這是個比較專業的問題。秦方遠想了想說:“控股性併購主要有三種:第一,全資收購,這是基於一加一大於二的前提,取其規模效應;第二就是股權置換,這是基於收購方缺乏現金流,對方又能部分補充利潤的前提;第三,現金加股權,這是基於對被收購方價值評估存在異議,並且自己現金流並不十分充裕的前提,當然,也有風險控制的因素。”

秦方遠直截了當地問:“我知道您還是堅持收購焦點傳媒,我只是想知道,這次去談判價格談定了嗎?”

張家紅沒有直截了當地回答秦方遠的問題:“我把你們提供的評估報告給他們了,有一定的收穫。”

臨離開時,秦方遠說:“不管是什麼價格,我都建議您加上對賭條款。”

張家紅沒有完全採納秦方遠的建議,只是採納了一半,就是現金加股權的收購方式。最終簽署的收購協議,是2500萬元現金加上銘記傳媒出讓價值2500萬元的股權,同時焦點傳媒佔有一席董事席位。秦方遠拒絕在內部報批流程上簽字,張家紅把內部申報文件的起草人變更為CFO李東,在電話會議形式的董事會上獲得通過。秦方遠逐漸明白了石文慶在易縣跟他說的一番話。

簽約那天,老楊一行四五人飛到北京來簽約。簽約時,何靜進來喊秦方遠過去,秦方遠借口有事外出推辭了。

他去樓下百老匯新世紀影院看了場電影。電影放完后,秦方遠上樓,剛進公司,看到大堂里楊總他們在樂呵呵地聊天。見到秦方遠進來,楊總跑上前來搶着握住秦方遠的手:“方遠,一上午都沒有看到你,你們張總說你有事外出了。我們正式合併了,你是大功臣啊,年輕有為,年輕有為!以後我們就是同事啰。”

看着熱情洋溢的楊總,秦方遠非常被動地伸出手去。他敷衍了幾句,就跑回自己辦公室,順手關上了門。

秦方遠瞧着堆在案頭的調查資料,突然,他拿起一堆報告狠狠地砸在地上。

過了幾天,財經媒體的報道出來了:銘記傳媒擊敗競爭對手,成功收購焦點傳媒,只花了七天時間,創造了行業內的收購神話。

7.最大的規則是沒有規則

郝運來給秦方遠打電話的時候,秦方遠出差回京的飛機剛剛停穩:“你剛才在飛機上嗎?我打了兩次關機,第三次打才接通。”

“我從武漢回京,飛機剛停穩,正排隊下飛機呢。”

“你直接打的到金融街威斯汀酒店吧,我在大堂咖啡廳靠窗的位置等你。”

秦方遠有些日子沒有跟郝運來聯繫了。不久前的深圳焦點傳媒收購事件以來,這些日子過得確實憋屈,聽到郝運來的邀約,心情立即好了起來。

他打的趕到金融街威斯汀酒店,找到了郝運來,與他在一起的還有兩個中年人。

“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財經信息網的總編郭來貴郭總,我多年的哥們兒;這位是鄭紅旗鄭總,我們投資業的前輩。這就是秦方遠,我在普林斯頓大學的師弟,他在銘記傳媒公司做首席戰略官,負責收購業務。”

秦方遠比較訝異,那次從方庄湘菜館出來后就很少聯繫了,郝運來也是天天飛來飛去,忙得不得了,因此不是特別緊急的事情,秦方遠是不會輕易打擾的,沒想到他卻對自己了如指掌。資本圈還真是小啊!

“這麼帥的小夥子!”郭總上來就是這麼一句,“真是青年才俊啊!”

這些話秦方遠已經聽多了,任何事情聽多了就見怪不怪了,所謂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他謙虛一下:“郭總過獎了。”

鄭總則微閉着眼,聽到介紹他時半睜了一下眼,算是打過招呼了。

郝運來問他最近在忙什麼,秦方遠就簡單地講了一下深圳收購的事情,講了不適應官場規則的苦衷。

“你這算什麼?投你們公司的老嚴,他前不久在亞布力企業家論壇上言辭激烈:目前國內90%的PE靠套利,最典型的是用高幹子弟拉項目,靠特權獲得項目和資源。這是中國發展中的必經之路,你有本事你就拉唄。”郝運來自己也是在服務於權貴資本,所以有此說法。

秦方遠點頭說是。他有個本科同學的爺爺是正部級,這位同學在一家美元基金時,就利用他爺爺的老關係搞定了三個項目,提前拿到了傭金,剛剛去了一家外匯交易銀行,歐洲的,做了駐華首席代表。

郝運來說:“我也是剛從海南的一個項目上回來,我差點兒就回不來了。”

“怎麼了?出事了?”

“不是我出事了,是我要投資的事兒差點兒出事兒了,到手的鴨子差點兒飛了。唉,一言難盡!”郝運來也有嘆氣的時候,這讓秦方遠愈加覺得奇怪。

“你們投資人不是特別有背景嗎?不也是高幹嗎,怎麼也會有搞不定的?”秦方遠直接問。

“咳,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我們投資人的老爸沒有那人的老爸硬唄,這個拼爹的年代!”

這時郭總打斷了郝運來的話:“郝總,別說得這麼直白,這是敏感話題,大庭廣眾的。”

郝運來脖子一梗:“怕啥?我們花了半年時間調查考察好的項目,什麼都談好了,他就半途殺出來,差點兒讓我黃了。”

秦方遠已經逐漸融入這個社會,他更關注細節。

郝運來說:“這個項目是上創業板,創業板剛開的時候試圖沖關,結果過會前一夜撤下來了,是證監會強行撤下的,對外公開的理由是主營業務盈利能力存疑,獲得的政府補貼過多。這是一家農產品深加工項目,具體哪一家我就不說了,反正這個行業里,這家企業不說在世界也起碼在亞洲地區掌握這類產品的定價權。去年,凈利潤每股接近3元,這是什麼概念?這是造錢機器啊!我通過當地的同學結識了這家企業的董事長,花了半年時間溝通才同意我們進入,再次啟動股改,準備報會。

“沒想到這個人半途殺出來,竟然要求把我們趕走,獨家投資。這怎麼可以?!不能這麼欺負人啊!我們投資人通過關係聯繫上那人,談好平分,總算搞定了。這過程,簡直驚心動魄!”

秦方遠說:“記得上學的時候老師怎麼教我們投資的嗎?他把VC解釋成VisionCapital,要的是眼光;把PE解釋成PriceEarning,看的是市盈率。現在這些技術手段和專業知識淪落為一個工具,通過這個工具選擇好一個項目后,就是看誰的權力更大了。誰的權力大,掌控資源的能力更強,就是誰的囊中之物。”

一直懶洋洋靠在鬆軟的沙發上閉目養神的鄭總,這時猛地睜開雙眼,靠近秦方遠,微微低下頭,從近視眼鏡上方射出犀利的目光,接過郝運來的話說:“他們憑什麼就輕易獲得財富?簡直是不勞而獲!”說話時,他順勢抓起玻璃水杯敲了一下桌子,聲音脆響,把本來比較安靜幽暗的咖啡區驚動了,服務小姐、服務生以及坐在一旁的顧客都停下來,投過來詫異的目光。

郝運來向他們擺擺手:“沒啥事兒,我們在聊天,聊得太激動了,驚動大家了,不好意思。”然後他用手做了個往下壓的手勢,就是讓鄭總說話小聲點兒。

鄭總不管不顧,繼續說:“在澳大利亞墨爾本、悉尼甚至坎培拉,你們去看看,豪宅都誰買的?黃皮膚黑頭髮的人,清一色的中國人!他們是誰?婦女兒童、年輕的姑娘、尚未成年的小孩子,還有一些胖保鏢,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錢?當然不是他們自己的,而是背後那個人的,背後那個人的錢又是從哪裏來的?很少有企業家,真正的企業家知道每一分錢都是不容易掙的,他們不會輕易拿那麼多錢到國外購置那麼多房產。這樣的人有,但不是主流;商人移民潮也有,但也不是主流,別聽媒體成天吹,真正移民的是那個特殊群體的家眷。”

鄭總所說的特殊群體,他們幾個人心知肚明。雖然秦方遠回國不久,但他也不是生活在真空裏,即使在美國眾多的唐人街,這個特殊群體的家眷也無處不在,甚至成為老移民們茶餘飯後的熱點談資。

郝運來打斷他的話,對秦方遠說:“我簡要介紹一下,鄭總是澳大利亞華裔,在國內做投行很多年了,是我們的前輩。”

秦方遠聽后,立即表現出欽佩的樣子。

鄭總立即用手制止:“秦總,你別見外,你是郝總的師弟,那也算是我的朋友了,我說話也就不客套了。什麼前輩不前輩的,鄧小平就說,不管白貓黑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多麼務實的理論!在投資界,也是不管什麼前輩不前輩,投了好項目掙了大錢才是好投資人。說句話你別不愛聽,在中國,別聽那麼多什麼投資理論,也甭管什麼華爾街規則,這裏最大的規則就是沒有什麼規則,能搶到好項目就是規則,你郝師兄給你講的這些案例就是中國當下的規則。這些東西,不是特別好的關係肯定不會講,這也看出來你們的關係不一般。說實話,從你一進來,我就覺得你很單純。在中國,這遲早是要吃虧的。”

秦方遠雖然不同意一些觀點,但瞧他說話的神情,起碼很真誠,他也報以真誠的回笑。

鄭總言猶未盡:“你痛恨權貴也好,鄙視奴才也好,批判體制也好,在中國這樣一個政府主導的經濟體裏面,政府資源就是最重要的商業成功因素之一。商業智慧在這裏不再是純粹的商業智慧,而是飽含政治敏感的商業智慧。你可以保持清高和氣節,前提是你有不賺中國這份錢的魄力。你能嗎?還不是趕緊研究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去了?”

紅酒喝得大家暈乎乎的,也許是侃得比較開心,一瓶紅酒見底后,郭總提議去附近一家川菜館吃飯。那家老闆上過清華大學EMBA,據說在北京有三家連鎖店了,一家在金融街,一家在亞運村,一家在CBD,都是富人區。

上了車,郭總說話大膽起來,他說:“諮詢一下兩位一個專業問題:最近我有這樣一個機會,一家可能今年要上市的創業板公司,他們的一位高管想出讓手頭的股份提前套現,但已經完成股改了,直接進去不可能了,你們認為代持和股權質押哪個方式更好?”

郝運來說:“這兩個方式都不妥。代持是沒有法律效力的,一般是要上市披露的。如果私下代持的話,就是不告訴監管部門,上市后一旦市值超過持股人的心理預期,比如每股10元的投入,上市后漲到每股100元,這種誘惑力不是一般人能抗拒的,他肯定要撕毀協議。除非你們的關係非常好,如果是一般關係,基本上沒有希望,最多只是把當初的股本給你,或者稍微溢價。股權質押也需要披露,上市之前肯定會讓你們解除質押;如果不到登記機構去登記備案,這類質押也屬於無效合同。”

“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郭總有些不舍。

“我看基本上沒有,除非對方用房產抵押。”

“他有什麼房產?農村出來的,中學文化。如果條件好,他也不着急上市前套現。”

“如果是這個情況,我更覺得這個人抵抗不了上市后的誘惑了。”

“我覺得嘛,也可以操作,如果這個人屆時不兌現,那就白道黑道一齊來,讓他承擔不履約的代價,用江湖的方式進入就用江湖的方式解決。”秦方遠插嘴道。

與秦方遠同坐在後座的郝運來轉頭看着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你也學會中國式思考了,入鄉隨俗得真快!”

8.副市長想吃“洋豆腐”

晚上回到住處,一看錶,快11點了,秦方遠想起來該給於岩打個電話,不知道她從東北回來了沒有。

於岩一聽電話是秦方遠打來的,就在電話中罵起來:“他們都是shit!”

秦方遠一聽就緊張起來,擔心於岩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在哪兒?怎麼了?”

於岩說還在東北,剛回酒店,在房間裏準備洗澡:“今天差點兒出事了。”

原來,他們去東北看一個稀土礦項目,當地政府給接洽的,他們也開始走地方政府路線了。晚上,當地政府常務副市長宴請他們,也許是多喝了幾杯酒,常務副市長藉著酒瘋調戲於岩。

於岩是何種人?第一次,常務副市長要和於岩喝交杯酒,於岩不懂什麼叫交杯,同事解釋了半天才知道是什麼,那就交杯唄!副市長趁着仰脖喝的時機,另一隻手趁勢摸了一下於岩的後背,把於岩驚得差點兒把喝到嘴邊的酒給噴出來。也許是大家沒有注意到,在一陣熱烈的鼓掌聲中,那副市長看到於岩沒有怎麼反對,尤其聽說是在美國長大的女人,又這麼年輕漂亮,就起了邪心。他第二次端着酒上來,準備再次做小動作時,被於岩迎面一杯酒給潑傻了。

於岩立即站起來,回酒店房間了。

“潑得好!趕緊回來!”

於岩說:“這是什麼地方啊?!怎麼能這樣侵犯我?!我要投訴他!”

“傻妞,這是中國,在當地怎麼投訴啊?誰給你做證啊?趕緊回來吧,那項目就不投了。”

“我一分鐘都不想待了,項目我也不打算看了,明天就回去。你回來了嗎?”

“我明天去接你吧。早點兒休息,注意安全。”

“嗯,你也早點兒休息,我還要給我爸爸打個電話。”

躺在床上,秦方遠也情不自禁惡狠狠地罵了一句:“Thesonofbitch!(婊子養的!)”

9.誰敢掙官員的錢

與鄭紅旗那次會面后不久,秦方遠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說過來坐坐。秦方遠當然同意,最近他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鄭紅旗過來的時候,秦方遠趕到大堂迎接,接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一般會客,秦方遠是接到小會議室,提前跟前台說好,在小會議室的門牌上貼上幾點到幾點秦總會約之類的字樣。秦方遠把他接到辦公室,一是顯示自己對這位前輩的尊重,二是接到自己的辦公室方便,萬一鄭總像那晚一樣突發奇論,小會議室不合適。

鄭紅旗提出要到公司走走,於是秦方遠帶着他從大堂穿過獎牌區,然後轉大辦公區,再轉身到大會議室,路過小會議室,裏面有運營中心的人約見客戶。回到秦方遠的辦公室,鄭總就對秦方遠小聲地說:“可別說,你們公司充滿着脂粉氣,難以做大。脂粉氣意味着什麼?陰盛陽衰啊,多不吉利啊!方遠,你得警惕啊!”

秦方遠不信這些風水玄說,他樂了:“鄭總,這可是我們老闆的嗜好啊,她是位女士。何況這是一家廣告公司,拉客戶自然是女性多,女性拉客戶有天生優勢,這您比我了解得更多啊!”

鄭紅旗不依不饒,他接着自己的話題往下說:“老闆還是個女的?那更有問題了。”

秦方遠趕緊制止,笑着說:“鄭總,咱先別談這個話題了,這話題我把它歸屬於敏感話題。現在微博上不是經常會出現發言中有不當用詞而給刪除的情況嗎?您多擔待,晚輩這廂抱歉了。”說著,秦方遠抱拳。

鄭紅旗也樂了:“我就喜歡你這樣的年輕人,一表人才,還頗有主見。郝運來告訴我,你在華爾街摩根士丹利工作過三年,還拿了美國綠卡,很不簡單啊!”

“咳,鄭總,您過獎了!在您面前,我就是一個小學生而已,我以後得多向您請益。”話說完,秦方遠感到有些彆扭,今天怎麼客套得有些乏味了。

鄭紅旗這時湊過來,對秦方遠說:“有沒有興趣出來,我們干點兒大事?”

秦方遠一聽是這麼個敏感話題,立即站起來看辦公室的門有沒有關好,然後他坐到沙發上,靜聽他的下文。

“是這樣的,我手頭有這樣的一些業務,就是那個特殊群體的,他們有不少錢需要轉往境外漂白,無論美國、瑞士,還是加拿大、澳大利亞,都可以。客戶不少,但需要找一個誠信、有華爾街背景的人來具體運作,傭金是30%!”

這種業務秦方遠在華爾街時就知道,還幫助石文慶成功聯繫過一宗。在華爾街,倒騰這事的一般是華人加上本土白人,即使黑人也行,只要不是非洲土生土長的,每年的金額還不少,個個掙得盆滿缽滿的。這類業務獲益大,風險也是巨大,尤其是生活在國內的人。秦方遠自然沒有想過要從事這樣的業務,他本能地搖頭。

鄭紅旗以為是不相信他能找到客戶,他說:“這類客戶在國內一抓就是一大把,資金量很嚇人,比我們辛苦搞什麼PE、VC更來錢。我認識一個加拿大籍的朋友,去年就幫助這樣的客戶倒騰了20億,這是什麼概念?傭金就是6億啊!現在他們也逐漸明白了,這些錢放在國內不安全。當然,也還有一些素養不高的人,他們就像一些山西煤老闆,整天看着成捆的現鈔睡覺才踏實,這是多麼愚蠢的事!去年認識一個中部省份司局級的官,被‘雙規’了,從他家的沙發底下搜出了大量現金,多笨!雖然現在還有這些人存在,但你要看到另外一個趨勢,受過良好教育的官員越來越多了。”

他喝了一大口秦方遠遞過來的碧螺春,接著說:“現在這些官員,受過良好教育,也懂得理財了,知道如何漂白。願意出這麼高的傭金嗎?當然得出啊,但有兩個前提條件,一是信得過,二是要有非常棒的財技,比如台灣幫陳水扁家族理財的那幫人就很厲害。為什麼找你?我覺得你可靠,再者你在美國華爾街工作過,這個背景更令他們信任。”

秦方遠想了想,說:“鄭總,對這方面的業務,我也多少了解一些,主要是通過地下錢莊把錢轉出去,然後把錢打到業主在離岸公司的賬戶上,一般都是這樣操作的。不過,在這方面我估計幫不上你什麼忙了,一是經驗嚴重不足,只聽過這事,還沒有具體操盤過;二是我個人對這種風險難以承受”。

鄭紅旗當然是個老江湖,他說:“這是個金礦。你先聽聽這個數據,招商銀行和Bain(貝恩)諮詢公司研究顯示,截至去年,擁有超過1000萬元人民幣可投資資產的中國人,共向海外轉移了5500億元人民幣,還不包括移居海外的中國富人。27%移居海外的中國富人有逾1500萬美元的財產。

“我還在找新加坡的人脈資源。我最近研究出一個新動向,我發現內地富人投資移民最熱門的目的地是新加坡。富人們認為,香港離內地監管機構的視線太近,瑞士又太遠了,而新加坡同屬亞洲文化圈,很合適。普華永道預測新加坡將取代瑞士成為全球財富管理中心。新加坡金融投資移民也比較容易,只要投資1000萬新元以上,將之交由一家由新加坡金融管理局監管的金融機構管理,即可取得新加坡國籍。”

秦方遠佩服鄭紅旗的洞察力。這就是投資圈裏的“老賊”,就像當年中國IT圈將此稱呼送給段永基一樣,那是很高的聲譽,又讓秦方遠等年輕後生敬而遠之。

臨走時,鄭紅旗對秦方遠說:“你先不要急於拒絕,認真想一想。我們是提供財技服務的,是靠我們的專業服務吃飯,不偷不搶不騙,不存在法律風險問題。你什麼時候想好了就過來找我,即使不幹這塊業務,我也還有其他業務,我很看好你。小夥子,在當前的中國,我們要以專業的財技掙些快錢、大錢,說不定哪天環境就變了。至於怎麼變的,我們誰也說不清楚。抓住眼前的,活得更好些!”

說完,他拍拍秦方遠的肩膀,飄然而去。

過了幾天,秦方遠給郝運來打電話聊起這事,郝運來說:“你來我家吧,電話不方便。”

郝運來住在昌平玫瑰園別墅區隔壁,緊挨着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沙河校區。如果不是親自過來,他們在外張口就說玫瑰園別墅。玫瑰園別墅區是北京早期著名的別墅區之一,且不說傳聞影星劉曉慶擇居於此,單是前些年著名相聲演員侯耀文因心梗於此別墅區去世,就讓它名聲大振。當然,住這裏的人,要麼是商賈,要麼是高官,或者至少是個演藝圈叫得上號的人物。

郝運來的所謂別墅實際上是獨家房屋,四個卧室,三個廳,三個衛生間,還有一個廚房,樓上樓下兩層,大概有350平方米。這個偽別墅是他在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半年左右買的,正值全球消費心理低谷期,國內房價直線下滑到谷底,郝運來果斷出手,低價買入,不愧為玩兒資本的。但是,他想脫手時卻遭遇北京房產限購,就砸在手上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郝運來又是一個人在家。房子寬大、明亮、舒適,有落地窗和露台,房間讓小時工打掃得乾乾淨淨。

秦方遠說起那天和鄭紅旗見面的事情,郝運來說:“鄭總這個人不錯,樂於幫人,關愛後輩。早些年他也投資了不少好的項目,掙了一些錢,但近些年,他劍走偏鋒,容易極端。你自己怎麼看這件事情?”

“我個人覺得風險很大。官員資產在中國還是個敏感領域,掙這類人的錢,雖然可以大掙,卻有很大的風險,隨時可能被牽扯進去。”

“不錯嘛,你才回國多久,問題就看透了,不愧為在華爾街混過的。”

“嘿嘿,郝兄過譽了,你永遠是我學習的榜樣。對了,你是怎麼認識鄭總的?”

“鄭紅旗身世複雜。他爺爺在新中國成立前是江蘇一位名氣不小的地主,名氣堪比四川的劉文彩,擁有龐大的莊園,家財萬貫,在50年代土改時被打倒了。在他不到10歲的時候,‘文革’爆發,他父親又死於紅衛兵之手。在改革開放早期,他們全家移民澳大利亞。畢竟之前是地主,家族勢力也不小,聰明的、跑得快的都跑到國外去了,因此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出去了。

“這個人對中國政府向來有偏見,但是玩兒資本的,除了美國,現在的熱點也就是中國了。大概5年前,他從香港回到內地,開始倒騰資本這些事。業界傳聞,他在香港接手有‘東北第一猛庄’之稱的銀信信託前,為香港李氏證券董事。他短暫接任瀕於崩盤的銀信信託的董事長,香港李氏證券為此專門發表聲明稱他已經離職。鄭紅旗當時宣稱英格蘭銀行旗下的泛海投資將入股銀信信託,投資金額達7億元。不過,所謂的英格蘭泛海投資是鄭先生自己在境外註冊的一家公司。

“這場騙局讓業界對其爭議很大,要麼全盤否定,要麼贊其頗有手腕,能量大。我們認識多年,是很好的朋友,但從未有過生意往來。”

秦方遠聽明白了,就像看了一場大片,感觸頗深:“我明白!對於我們這等人,既無資產也無權勢,不會有什麼生意往來的。”

郝運來提醒說:“你是個人才,背景好,要警惕別成為別人的打手和墊背的。”

“哈哈,郝兄放心吧!我情商再低,也不至於低到這種地步。”

從郝運來家裏出來,秦方遠更加明確了自己的判斷和決定。

10.一頓600萬元的午餐

前幾天還討論政商關係來着,關於政商關係的一場糾紛就讓秦方遠碰上了。

專程到北京找秦方遠的人是他一位小學同學的表哥,叫章凈,白白凈凈,一表人才,小時候還是秦方遠學習的偶像,老家在同一個小鎮上。章凈也過不惑之年了,曾經在深圳某商業銀行分行擔任行長。

章凈夾着一個公文包,還拖着一個行李箱,是直接從機場打的趕到東方廣場的,風塵僕僕。

看着這副打扮,秦方遠心生疑惑:什麼事情讓他急成這個樣子?

章凈見了秦方遠,第一句話就是:“我這次可遭難了,就靠兄弟你了。”

秦方遠趕緊給他倒了杯茶,讓他別激動,慢慢說。他忽然有種時空變換的感覺。當年,秦方遠要赴美國留學,回老家跟親戚朋友辭別。這位偶像級的同學表哥剛好在武漢出差,特別安排了一輛車把秦方遠接到武漢,在香格里拉酒店辦了一次豐盛的送別宴,為秦方遠餞行。那時候,秦方遠是仰望着他的。

章凈說:“我遭到一個案子的陷害。”這次是一個涉及土地的案子,他帶來了一份申訴材料。

章凈數年前從銀行離職,成為深圳鄂華世紀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鄂華世紀”)和深圳武黃銀投資顧問有限公司的實際控制人。

2007年5月,中南某中部城市的一個區長吳偉——中南中華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華”)、中南仁旺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仁旺”)的實際控制人(中華公司實際擁有仁旺公司90%的股權,為方便工作,對外宣稱是30%)——利用職權和個人影響力,以200多萬元的極低價格獲得了一個826畝的地塊。此地當時是綜合用地,因一直沒付農民和政府的款,隨時有可能被政府收走。吳偉身為公務員,按正常途徑,是不可能支付200萬元的,更談不上支付農民和政府的款,百般無奈之下,他找到章凈,請求幫忙融資運作該地塊。幾經談判,最終達成協議:章凈付9100萬元,收購仁旺公司90%的股權,雙方一致同意一個月盡職調查后付款辦理過戶手續。於是中華公司、仁旺公司與鄂華世紀於2007年10月11日簽訂了正式股權轉讓協議,將仁旺公司90%的股權作價9292.50萬元轉讓給鄂華世紀,主要的運作項目是仁旺公司擁有的該826畝地塊。擔任區長的吳偉在協議上簽字確認。

一個月盡職調查后,章凈費盡周折,通過各種途徑終於湊齊款項,並即將打款至共管賬戶時,吳偉一方反悔,要求加價至1.1億元。不僅如此,吳偉方繼續變卦,索性不同意辦理過戶,要求與章凈的下家直接簽署合同,而章凈只能做中間方。章凈原本想買下后與他人合作開發的,出於無奈,他只好同意吳偉方提出的無理要求。

後來章凈找到了在廣州做商貿生意的中南人王樂田,王樂田非常看好此地塊,並於2007年11月20日同意以1.75億元購買上述標的,三方很快達成一致:章凈與吳偉解除股權轉讓合同,同時王樂田與吳偉直接簽訂合作協議;王樂田與章凈簽居間合同,前提條件是6000多萬元的差價一次性付給章凈。當章凈與吳偉於2008年1月28日解除股權轉讓合同,同時吳偉與王樂田簽訂合作協議后,王樂田有預謀地提出與章凈修改合同,並以未帶公章為由,故意拖延簽訂居間合同。直至2008年2月25日,章凈才與王樂田簽訂協議書,協議規定6000多萬元的款項分多次支付,章凈覺得時間相差不長,就同意了,卻沒想到對方會賴賬。王樂田與吳偉合作后,為表酬謝,向吳偉行賄200萬元,吳偉在一個月內幫助王樂田將該地塊的用途由綜合用地變為別墅用地。

王樂田至今未支付一分錢給章凈。章凈想托秦方遠在北京找政府關係為他討回公道,讓王樂田向章凈支付應付款項,以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你怎麼找到我?”秦方遠比較好奇。

“你一回國我就知道了,只是事情太忙,一時沒有時間來找你。”

“可是,我就是一介書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也幫不上忙。我個人認為可以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我可知道你們公司的能耐了,你們前不久不是收購了深圳焦點傳媒嗎?我還有些怪你呢,你在深圳期間也不找我,好讓我儘儘地主之誼。”

秦方遠心頭一熱:“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這次讓我盡地主之誼。當年我出國時,您還特地擺酒給我餞行呢。”

“我有一年去紐約,你也陪我逛了一天中央公園啊!”

說著,兩個人的話題就跑遠了,還是章凈拉回來了:“我了解到,你們老闆在中南海有關係,聽說能量很大,能否找她幫幫忙?這個案子找法院沒有用,只有找上層關係,利害部門一級級地往下批示,往下壓,才能搞定。”

秦方遠一聽,知道這位同學的表哥是有備而來,他面露難色。不過,他還是咬牙答應了:“我試一試吧。”

果不出秦方遠所料,張家紅聽完秦方遠幫助處理那個土地案件的請求后,就流露出了商人的本色:“可以幫忙,他能提供多少廣告業務?”

秦方遠有些哭笑不得:“張總,這是朋友幫忙,他不是我們的目標客戶。”

“那他能幫助介紹客戶嗎?他不是干過銀行行長嗎,那他手頭肯定積累了不少客戶啊!這種事,不見兔子不撒鷹,不能白幫忙。”

秦方遠一時無語。

看來,張家紅已經不再顧忌秦方遠的感受了,跟融資期間的態度已經不同。

他忽然想起了武漢的馬華,這哥們兒曾經說他在北京有政商關係。

電話那頭,馬華的聲音疲倦不堪,秦方遠擔心他的身體,馬華說:“沒事,我年輕,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公司上市遇到一些波折,沒什麼大事。”

秦方遠似乎意識到什麼,就問:“上次你說的融資和上市搞得怎麼樣了?走到哪一步了?”

“唉,一言難盡!電話中也說不清,以後再說。你要找那方面的人?行,我給你聯繫一個,這個人跟我們的年紀差不多,據說在北京挺有能耐。”

隨後秦方遠聯繫上馬華介紹的那個人,叫黃峰宇,約了見面的時間。

秦方遠一個人去的,北五環外天通苑附近的一個別墅區。一個年輕姑娘開的門,黃峰宇斜靠在沙發上,嚼着口香糖,不時翻看蘋果手機上的微博。

秦方遠說明來意,黃峰宇立即坐起來:“這事沒問題,既然對方不履行承諾,我們就讓他吃不了兜着走,我最痛恨不講誠信的商人。”

他說:“我可不是為了你。馬華是哥們兒,我們經常一起打高爾夫,去韓國濟州島打,還一起炒地皮。既然是他介紹的,這個面子得給你。”

秦方遠感覺,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比自己老練多了。

“這事呢,你得趕快定下來。否則,我估計又得出去晃悠了。”黃峰宇一急一慢,似乎成竹在胸。

秦方遠沒想到他如此爽快,滿心歡喜。

他把這件事跟章凈在電話中說了,章凈說:“這麼順?靠譜兒嗎?”

秦方遠說:“我也不好判斷。關係是發小介紹的,叫馬華,也和你表弟是同學,不知道你是否認識。”

“哦,我知道,他父親就是做石油設備公司的。他介紹的啊?應該靠點兒譜兒吧!”章凈也在心裏給自己吃定心丸。

“辦這事,你得親自過來談,我只負責牽線,你們直接對接吧!”秦方遠表現得比較謹慎。

章凈約了飯局,約在東三環外光華路江南賦酒店,娃哈哈開的。秦方遠和章凈提前到達,黃峰宇晚了半個小時,並堅持要秦方遠他們下來接,說帶來了一個重要人物。

秦方遠和章凈下來,門口停着一輛掛着WJ牌照的軍車,從車上下來一個接近秦方遠高度的中年男子,肥胖,肚子挺得老高。黃峰宇介紹說:“這是王秘書。”

章凈趕緊上前握手,對方輕輕示意一下,就把手抽了出來。

上樓的時候,黃峰宇在章凈身邊耳語說,這是中南海某領導的秘書,這次是專門為辦理他的事情來的。

點菜時,王秘書說:“我們都是自家人,就不要點得太複雜。兩個標準,一是素食為主,二是湯菜為主。我這人嘛,一般不願意在外面吃飯,這次要不是小宇小兄弟說這事特別重要,我還不出來呢,在家吃飯安全、放心。”

“是是,都看過媒體報道了。”章凈迎合著說,“食品安全是個大問題。”

“就是嘛,得解決。”王秘書說,“首長們經常批示,他們也很痛心啊!”

章凈說:“是啊,王秘書說得是。最近微博上有人寫了一首《沁園春·雪》,說得很形象,等我給大家翻出來。”

他擺弄了半天手機,翻出來那條微博:“大家聽聽:才飲老酸奶,又服明膠囊。萬里農藥茶葉,極目地溝油。不管東邪西毒,閉眼吃完散步,今日還活着。子在川上曰:是葯三分毒!注水肉,避孕魚,蘇丹紅。一壺甲醇美酒,地獄變通途。今聞馬兜鈴酸,白菜福爾馬林,特供出南湖。國人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太有才了!”王秘書剛聽完就忙着表了態,又刻意緩和氣氛,“小時候吃得多安全,我們現在都成驚弓之鳥了。”

一旁等待點菜的服務員嫌等久了,就有些不高興:“還點嗎?”

“你甩臉給誰看啊?”不知怎麼的,黃峰宇的脾氣突然上來了,衝著服務員凶起來,“我們不點,吃什麼啊?我們不吃,跑這兒來幹什麼?”

氣氛很不和諧,王秘書出來解圍:“別跟服務員計較,人家掙份兒工資也不容易,是我們自己聊天聊忘了。還是我來吧,我口述,你記下來。”

他對着服務員,一口氣點了十道菜,確實不是蒸的就是煮的。

王秘書不喝白酒,要了有機牛奶:“我們這個年紀,過了四十了,要戒煙限酒,吃有機食品,無化肥、無轉基因、無污水污染,飲食要平衡,要多運動,健康第一,其他神馬都是浮雲啊!”

這句話一出,把大家都逗樂了。看來,待在海里的人也在與時俱進。章凈跟秦方遠對視一眼,他心裏想:這個秘書官做得大,卻還蠻親民的。

大家也跟着王秘書要了有機牛奶,看來權威就是力量。

氣氛融洽起來。酒桌上,章凈故意提到南方某省一些分管公檢法系統的領導,黨系統和政府系統的,王秘書是娓娓道來,一個不漏,一個不錯。章凈就心裏有數了,如果不是體制內的人,一般是搞不清楚這裏面的道道的。

酒桌上沒有談敏感話題。從飯店出來,黃峰宇把他們倆拉到一邊,王秘書提前坐在車裏了。

“來之前我們溝通過了,王秘書親自督辦,說這個完全能搞定,找當地的公檢法部門來處理,肯定沒有任何問題。”黃峰宇說,“我們這個行業收費也是有潛規則的,一般按20%提取傭金。不過,既然都是朋友,就權當幫忙了,我們收600萬好了。”

秦方遠心裏一緊:“這麼貴?”真是天下沒有白幫忙的。

章凈琢磨了一會兒,說:“行,我懂,這是行規。怎麼支付?”

秦方遠搶過話說:“按照進度支付比較合理,先支付傭金的20%,問題解決后一次性支付剩下的80%,或者中間按照可控的、可了解的進度來分期支付,這樣對雙方都比較好。”

黃峰宇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你以為我們是做生意啊?這是幫忙,並且這事要不是特殊關係介紹,一般我們都不接。”

章凈擔心關係弄僵,說:“那我們打你卡里吧!”

送走他們后,秦方遠說:“章哥,這裏還是有風險的。那邊合同還沒有履約,這邊就支付600萬,懸乎。”

“辦這事兒,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聽這人說話,挺上道的,應該沒有問題。再說,這個姓黃的小夥子開着軍車,背景應該不一般;還是你發小介紹的,那馬家結識的人檔次應該差不到哪兒去。”章凈的信心比秦方遠還足。

“那好,章哥,下面的事你就自己處理吧,我就不參與了。希望一切順利!”秦方遠對章凈說,“你自己權衡好后再打款,萬一有問題呢?”

對這話,章凈一是聽出了秦方遠的謹慎,但他不知道這是秦方遠的職業習慣;二是聽出了秦方遠的關心,這個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的小孩子畢竟長大了,雖然成熟的外表下掩飾不了這個年齡共有的稚嫩。

他拍了拍秦方遠的肩膀說:“放心好了,我會有分寸的。”

聽了這話,秦方遠就放心了。這時,一陣風從旁邊的工地刮過來,颳得他們滿麵灰塵,秦方遠趕緊攔了一輛的士,把章凈送回了酒店。

11.花錢也要講技巧

深圳項目收購后,秦方遠主張放棄對其他公司的收購,重點規範公司內部的管理和加大經營力度。

沒想到向來主張快、大、猛的張家紅竟然同意了秦方遠的建議,她還無意識地說了句:“如果再啟動收購就得着手第三輪融資了,只有錢夠了才可以跑馬圈地。”

秦方遠捕捉到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就是說,公司的現金流又開始告急了,但融資過來還不到一年時間啊!

秦方遠心裏一驚,他很清楚當初融來的錢足夠用24個月,即使收購也不會一下子花那麼多,怎麼這麼快就沒錢了?錢都花到哪兒去了?

銘記傳媒在努力脫胎換骨。公司規模由他剛進公司時的不到兩百人,大半年就擴張到七百多人。

銘記傳媒的名聲越來越響。CMO李宜制訂了一套廣告投放計劃,在一些排名靠前、可以與央視叫板的幾家地方衛視投放了巨額廣告,廣告語詼諧:釋放你的能量,成就你的未來——銘記傳媒。廣告內容是一個小人物憋得滿臉通紅,在超人的幫助下釋放廢氣獲得輕鬆,然後衝天飛起。

在MSN上,大學同學白鹿嘲笑說:“你們整個兒一個傻不啦唧的,拍的是什麼玩意兒啊,還銘記終身呢,是嘲笑終身吧!亂花冤枉錢,把我們投資人的錢不當錢啊。做什麼廣告嘛,你們自己是媒體公司,要盡量干不花錢的廣告。多麼簡單的事,要麼互換廣告資源,要麼易貨支付。我可聽說了啊,你們都是真金白銀投放,知道PPG(批批吉服飾公司)是怎麼死的嗎?都快成為行業笑話了。”

本來是調侃,結果刺激到秦方遠敏感的神經了。具體廣告投放了多少錢,秦方遠也不知道,高管會議上只是提了那麼一句;至於預算和決算,只有張家紅、CFO和CMO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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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金時代:投融圈資本創富小說(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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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對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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