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番外-3

【3.1】

夏末時,紋身圈子準備辦一個交流會,特別邀請了張郁青,地點在紐約。

本來張郁青沒準備去,但他才剛拒絕掉,秦晗學校通知她,準備讓她代表學校去美國開教學學習會議。

得到通知的晚上,秦晗說起這件事時,張郁青忽然笑了,揉着她的發頂問:“美國哪裏?”

“紐約。”

“時間呢?”

秦晗翻了翻通知,才說:“11月初。”

到了11月,秦晗準備訂國際機票時,張郁青攬着她的腰湊過來,吻着她的耳廓:“小姑娘,我訂過了。”

“你幫我訂了機票?”

秦晗很意外,她轉身看向張郁青,被他按進懷裏,這人熟稔地解開她背部的拉鏈,指尖順着脊溝滑進去。

他說:“是幫我們,訂了機票。”

對於他們雙雙出國開會的事情,羅什錦感到十分不安。

他沒出過國,對國外概念很是模糊,甚至有點想要給他青哥帶上幾個西瓜。

羅什錦傷感地拍着西瓜:“帶上吧,萬一國外沒有西瓜呢,就是有,也肯定沒有我的西瓜甜。”

張郁青看了他一眼:“羅什錦,我們是去開會,一個星期就回來。”

羅什錦印象里,外國那是很遙遠的地方,今早電視裏還說過哪哪哪有什麼什麼□□,他就覺得國外又遠又不安全。

不論秦晗他們怎麼說是去開會,羅什錦都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並且像個老大爺一樣,又擔憂又總想把他那車水果給他們帶上。

謝盈拍了羅什錦一巴掌:“你消停會兒吧,人家是去度蜜月,帶什麼水果,美國啥沒有,讓你搞得氣氛都不好了,像上戰場似的。”

說是度蜜月,羅什錦對國外的印象瞬間又切換了。

他又想到電影裏的陽光沙灘,海鷗仙人掌和捧着椰子的比基尼美女。

羅什錦立馬興奮起來:“早說是度蜜月啊!那還帶啥西瓜,回來記得給我們買紀念品啊!”

謝盈也高舉雙手,跟着歡呼起來:“要記得帶禮物啊!”

歡呼完,她又挨個拍了拍桌上放着的幾個小西瓜,“是上周吃的那種黃瓤的么?無籽的?”

“當然了。”

羅什錦指着其中一個,“就這個,保證是這裏面最甜的一個。”

“我覺得這個也會甜啊。”

“你覺得啥你覺得,西瓜我是行家啊,你信我!”

兩人低頭嘀咕着西瓜,秦晗輕輕揪了揪張郁青的衣角。

張郁青回眸,看了眼頭挨得很近的謝盈和羅什錦,瞭然地對秦晗笑了笑。

參加過秦晗和張郁青的婚禮之後,謝盈終於決定來帝都市工作,她不肯住在秦晗家,說是怕影響他們新婚小夫婦□□情運動。

後來還是張郁青託人給謝盈找了個住的地方,就在劉爺爺的後院,有一間空閑的卧室,租給她才收了500塊。

因為離得近,謝盈常來張郁青店裏,也就常瞧見秦晗坐在窗邊的桌上看書。

陽光透過窗子投射進來,明媚的光線點亮了室內陳設,也把窗邊看書的人照得更白。

窗台上那盆仙人掌已經長得有三個拳頭那麼大,頂着花苞。

仙人掌的影子投在秦晗面前的書上,秦晗的耳朵被陽光晃得幾乎透明,她睫毛輕扇,讀到動人之處還會流淚。

謝盈見了幾次之後,趁着張郁青空閑時猛地拍了他一下。

張郁青回眸,挑了下眉梢:“謝盈?我還以為是羅什錦。”

“我和他哪有那麼像?!”

反駁過後,謝盈很認真地問張郁青,“青哥,你當初喜歡我們小秦晗,是不是因為見過她讀書時這樣安靜的樣子,覺得惹人憐愛?”

張郁青向窗邊桌子處看去,他的小姑娘不知道看見了什麼文字,似乎覺得很滿意某段描寫,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然後拿了一個便簽,一筆一劃地照着書上謄寫。

小姑娘現在是個已婚小女人了,仍然帶着某種少女的天真,這種天真可愛,在她讀書時最甚。

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笑着開口:“也不是,她不止讀書時惹人憐愛。”

謝盈這姑娘是個狠人,上大學時用一半生活費護膚,信奉“喜歡誰就推到誰,愛上誰就上了誰”,從來沒談過張郁青和秦晗這種細水長流的戀愛。

她不解地看向張郁青,卻聽見他說,“她所有樣子都很好。”

謝盈當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張郁青和秦晗交流讀書心得時,謝盈跑到後門外面的水果攤,剝了個香蕉,大口嚼着:“不是,你說咱倆這種單身狗一直碰不上溫柔的戀人,是不是因為讀書少啊?”

羅什錦啃了一口西瓜,隨聲附和:“卧槽,此話有理啊!”

後來謝盈和秦晗說,她也想要多讀書。

秦晗帶着謝盈去了劉爺爺家堆滿二手書的那間屋子,謝盈站在門口看了眼後院自己租的卧室,十分感慨:“我他媽就住這麼近,居然從來沒想過來淘書。”

謝盈給羅什錦發了信息,沒一會兒,羅什錦也風風火火地來了。

他說了:“就要浪漫的,讓秦晗給挑吧,她和青哥看的書多,知道啥樣的書浪漫。”

他倆站在舊書屋門口,雙手合十,像在拜佛的雙胞胎。

心心念念覺得,這是滿屋子的愛情浪漫聖經。

秦晗有些犯難,選了半天,給兩人一人選了一本詩集。

兩人像是得了戀愛真經,歡天喜地地走了。

回到張郁青店裏,謝盈和羅什錦迫不及待捧着詩集看起來。

過了幾分鐘,羅什錦從書里抬起頭,他滿眼迷茫地看着謝盈,壓低聲音嘀咕道:“咋回事兒,這些字我都認識,咋就看不懂是啥意思呢?”

隔了兩秒,謝盈也抬起頭:“我好像也看不懂。”

兩人同時放下書,用幾乎一樣的腔調嘆了一句:“太他媽難了。”

那天秦晗和張郁青都在。

秦晗和張郁青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一種,對於“緣分”的全新認識。

給謝盈和羅什錦挑的那兩本詩集,一直到11月初,他倆都沒看兩頁,一直放在店裏的桌子上。

秦晗記得她在出發前一天的夜晚,仰躺在桌面上,感受着張郁青的力度。

她眼角溢出一點生理性的眼淚,張郁青在月光下問她:“舒服么?”

秦晗婚後依然是容易害羞的薄臉皮,她想要說愛他,也想要說其他什麼,卻先羞紅了臉。

她偏過頭去看見那本放在桌面上的書,語速緩緩,隨着他的動作發出摻着顫意的聲音:“我崇拜你,猶如崇拜那黑夜的穹頂。”

是法國詩人波德萊爾的詩句,出自桌上那本《惡之花》。

張郁青笑着俯身去吻她:“繼續還是去床上?”

“床上。”她的聲音微不可聞。

第二天,秦晗和張郁青已經準備動身去紐約,各自開會,順便旅行。

出發那天兩人的行李都是張郁青拿着,連裝了筆記本電腦和秦晗化妝品的雙肩包,都是他在背。

女款雙肩包上面有一道切割的鐳射粉花紋,他背起來顯得稍稍有些突兀,秦晗說:“張郁青,還是我來吧,這個包太女性化啦。”

張郁青覺得背包有些重,不想秦晗背,笑着說:“讓我體會一下李楠的快樂。”

這話說出來不到三分鐘,來送機的李楠就聽說了,扯下假髮問張郁青:“青哥,體會么?”

把一群人笑得不行。

帝都市飛紐約的航班行程比較久,十幾個小時,秦晗在飛機上翻看帶來的書籍。

那是一本比普通書籍更小巧的書,其他書籍通常是32開本的大小,它卻沒有張郁青的手掌大。

作者是加拿大人,書名也很特別,《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

也是一本老書籍,秦晗看了一章就覺得故事沉重,胸口淤積起滿滿的難過。

張郁青大概是感知到她的情緒變化,始終抬起飛機座椅中間的扶手,把秦晗摟進懷裏:“難過了?”

秦晗想起她在美國做交換生時,也讀了不少書,那時候她好像看到什麼橋段都不會有感觸,只是安靜地讀完,然後換一本新的繼續讀。

會因為書里的橋段心情波動這件事,還是和張郁青感情穩定之後,在他身邊,她才有變成了感情充沛的人。

飛機航行平穩,秦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也許是睡前看的書劇情過於壓抑,她忽然睡懵了,還以為自己是在18歲那年,和杜織院長共同坐在航班上。

她在張郁青懷裏驚醒,滿眼都是眼淚。

張郁青被她嚇了一跳,幫她擦掉淚水:“夢見什麼了?”

秦晗搖頭,她這種傻乎乎的小直女,難得撒嬌:“以後去哪你都陪着我吧。”

“好。”

張郁青很輕易猜出秦晗是想到了什麼,吃飛機餐時,他隨口問:“給你當導遊好不好?”

“什麼導遊?”

“帶你逛紐約。”他笑着說。

秦晗在美國時是她飛速成長的幾年,所有事情都是她自己做,甚至有一年冬天水管被凍爆,她和幾個室友一起在暴雪中換了水管。

張郁青說給她當導遊時,秦晗並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還以為他是查了很多景點。

下飛機是張郁青同行的紋身老師接機,他把他們送到酒店,秦晗撕掉行李上託運粘的標籤時,偶然聽見那位外國紋身老師打趣張郁青。

張郁青的口語很好,他們是用英語交流的。

那位老師說,你不是說你不來要在家陪伴新婚妻子?怎麼又來了?

張郁青笑着說,其實是陪我妻子來開會,順便見你們。

他說完,那位外國紋身師開玩笑地用拳撞了一下張郁青的肩膀:“OMG,青!你這個被愛情滋潤着的男人!”

到酒店辦理入住,查找附近的餐廳,逛街或者去找開會的地點,這些都是張郁青在操辦。

一直到秦晗開會的第二天,她才猛然反應過來,這趟來美國,除了在飛機上時情緒有些低落,從落地后她再也沒有想起過一點在美國獨自生活的場景,因為張郁青一直在照顧她,她甚至在某些意識里,感覺自己是第一次來美國,跟着張郁青一起。

那天開完會,秦晗從酒店會議廳跑出來已經是下午3點多。

張郁青發過信息來,他就在街對面的咖啡店裏等她。

紐約已經是深秋,整條街都陷在黃色落葉中。

張郁青穿了一件很適合秋季的長風衣,坐在咖啡店窗口的位置。

秦晗跑過去,他站起來張開雙臂擁抱她。

她把頭埋在張郁青胸前:“張郁青,我感覺我像是18歲。”

“嗯。”

“我不是在說我的年紀,我是想說......”

秦晗揚起頭,想了想才開口,“我希望我18歲那年來美國,是你陪着我,像現在這樣。”

“那時候我的口語沒有這麼好,導遊恐怕需要你來做。”

張郁青笑着揉她的頭髮,“聽說街角有一家雪糕店很有名,要不要嘗嘗?”

“要!”

秦晗和張郁青一人舉着一支甜筒,在深秋的紐約街頭邊走邊笑。

她咬了一口雪糕,被冰冰的口感凍得縮了縮脖子:“張郁青,你上學時英語也很好么?”

“還可以。”

“那你什麼時候練的口語?”

“你來美國之後。”

秦晗臉紅了一些,但異國他鄉到底漲了些膽子,明知故問:“為什麼練口語呀?”

“是為了追人。”

“啊?”

秦晗舉着甜筒,嘴角掛着一點雪糕漬,還渾然不覺地問,“怎麼是為了追人啊?”

張郁青的腳步忽然停下,站在原地沒動。

秦晗邁出去的步子猶猶豫豫,有些擔憂:“你不會還喜歡過什麼外國美女吧?”

張郁青沒回答,走過去把人抱緊,然後吻掉她唇邊的雪糕,用英文說:“這位美麗的小姐,你願意與我共度餘生么?”

他說完,自己先笑起來,“就這麼追,你肯不肯答應?”

當街擁吻讓秦晗這個臉皮薄的姑娘耳廓泛紅,她扯起一截褲腿,鑽石腳鏈露出來,小聲說:“不是已經嫁給你了嗎?”

張郁青卻像是初戀被答應的毛頭小子,忽然抱起秦晗轉了個圈,肆意大笑:“我愛你。”

來來往往的外國人聽不懂中文,卻也熱情地鼓掌起鬨,還有人幫他們拍照。

秦晗把臉埋在張郁青肩膀,像17歲那年一樣羞赧,聲音細小得如同蚊子:“我也愛你的。”

天高地闊,滿街秋日金黃色的落葉,那是愛情的顏色。

-

【3.2】

回國時秦晗給張奶奶帶了一副新的老花鏡,鏡片是水晶的,水晶性涼有護眼功能。

那天張郁青有些忙,秦晗準備留在奶奶家吃飯。

午飯過後,奶奶拿出相冊,給秦晗講張郁青小時候的故事。

老相冊沉重,奶奶拿起時一時沒拿住,晃動幾下,相冊里掉出一張照片。

秦晗幫張奶奶撿起來,看見照片上的人。

黑白照片,年輕的女人靠在男人肩上,一臉含羞,笑得好漂亮。

那是奶奶和爺爺年輕時的樣子。

張奶奶接過照片,滿眼懷念:“孫媳婦啊,這個人,就是你爺爺,我年輕時多漂亮啊,怎麼就嫁給了他這個短命鬼?”

秦晗也才20多歲,看見那張照片唯一的唏噓,也不過是借一句王國維的《蝶戀花》,感嘆着“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她正垂着頭感嘆時光留不住,忽然聽見奶奶說爺爺是“短命鬼”,還以為是在罵人。

秦晗惶惶然抬起頭,卻看見張奶奶滿眼溫柔。

奶奶已經不再年輕了,卻是笑得和照片上一樣。

奶奶的眼皮鬆弛地耷拉下來,眼角的皺紋很深,眼袋也垂着。

可秦晗就是在她這一笑里,看出了“歲月從不敗美人”。

美人才不是皮相美,朱顏辭鏡又如何?

奶奶想起爺爺時,眼波溫柔的笑顏,真的沒辦法說她不美。

“奶奶,您給我講講爺爺的故事吧。”

“他有什麼好講的!”

張奶奶哼了一聲,卻還是戴上水晶老花鏡,細細地撫摸着照片給秦晗講起來。

奶奶說,爺爺是個特別有韌勁的男人,答應她的事就一定能完成。

他們結婚那會兒,特別特別窮,過年時張奶奶想吃餃子,爺爺說,餃子有什麼吃不到的,明天咱和麵包點。

那時候奶奶也是個小女人,搖着頭嘆息說:“不是野菜餡的,是油渣餡,我想吃大油。”

遙南斜街的老人都知道,舊時候窮人家平時常吃野菜窩窩頭,野菜餡餅,連野菜餃子都是奢侈,因為餃子要用白面而不是玉米面。

而油渣餡的野菜餃子就更難得了,油渣得用肥豬肉耗干油份,剁成渣。

奶奶把手輕輕覆在照片上,露出笑容:“也不知道那個短命鬼是從哪兒弄來的,反正那些天他都早出晚歸,還真的給我買回了一塊五花肉,包了油渣餃子,包好了他又不吃,說自己在外面吃過飯了,吃不下,死活一個都不吃。”

“你們爺爺走得早,也沒再有機會給他包一頓那麼香的餃子,那個年代多累啊,他那麼累,肯定也想吃大油想吃肉吧。”

奶奶把照片插回相冊里,對秦晗說,“還是你們這個時代好,孫媳婦啊,你和青青想做什麼就去做,千萬別拖着,拖着拖着就沒有機會做了,老了會留遺憾的。”

“您會常常想他嗎?”

“以前忙的時候想不起來,現在閑下來了,倒是常常想起。”

奶奶很平靜地笑着,“先陪你們這群小孩兒吧,等我老得不中用了的時候,早晚是要下去陪他的,哎呦,就是不知道他走得那麼早,突然看見我這老掉牙的樣子,會不會笑話我呢?”

“爺爺一定不會的。”

奶奶點頭:“他要是敢笑話我,我就打斷他的腿!”

秦晗聽得鼻子發酸,拿出手機給張郁青發了一條信息。

【張郁青,我愛你。】

她想:

我會像奶奶愛爺爺一樣,到了80歲仍然愛你如初。

並且,永遠熱烈地期盼與你相見,無論是否生死離別。

發完這條信息,秦晗把手機放在一旁,又去聽奶奶講張郁青小時候的故事。

人老了就會像一本書籍,寫滿了浮生瑣事,如果沒人去聽,好像也很孤寂,張奶奶也喜歡把過去的事翻出來再細細講述。

正講着,張郁青推開院子的門。

聚精會神的秦晗被門口的動靜嚇了一跳,抬眼看見張郁青站在門口。

那是一個深秋的下午,院子外面的泡桐樹已經不像春天那樣滿枝頭壓着花苞,連葉子都搖搖欲墜,院子裏養的一盆野花也枯萎了。

本該是蕭瑟的景象,卻被張郁青的突然闖入打破了。

這個男人三十齣頭了,還是一身少年感。

他推開門的瞬間,像是籃球場上換下來的球員,穿着紋身時的純色短袖,大汗淋漓。

秦晗盯着他愣了一會兒,卻看見張郁青大步走來,把她連人帶椅子拉過去,擁入懷裏。

奶奶在旁邊笑着:“不知羞不知羞,誰家的孫子這麼不知羞?”

張郁青感覺到懷裏的人輕輕打了他一下,轉過頭,滿眼笑意:“老太太,你先別看,我還準備親她一下的,剛才我妻子發信息說愛我,我得回應一下她的愛。”

被蒙在懷裏的秦晗更重地打了他一下,羞着叫到:“張郁青,你別說啦!”

-

【3.3】

再少年的人也是會生病的,冬天時,有幾天老北風颳得提別猛,氣溫低得很。

遙南斜街的窗子都罕見地掛了冰花,雪色紛紛。

張郁青每天把秦晗裹成粽子,上班都要車接車送。

他說,路上滑,還是別自己開車了。

結果生病的人是他自己。

“甜氧”休了兩天,第一天張郁青生病還沒聲張,只是叫了家庭醫生來,躺在家裏輸液。

但那群人哪天不聯繫,羅什錦、李楠、謝盈他們當晚就知道了張郁青生病的事情。

第二天羅什錦是第一個來的,拎着一大個果籃,進門就撲倒在張郁青床前:“青哥,我昨天想了好多以前的事情,覺得你真的太不容易了,這還是第一次看你這麼虛弱地躺在床上,兄弟真他媽心疼死了!”

他一邊說一邊嚎啕大哭。

張郁青才剛睡醒,明明昨晚他還和秦晗去樓下跑了步,只不過是沒退燒而已,怎麼就虛弱了?

羅什錦抽抽噎噎:“青哥,你記不記得以前我不聽你的,非覺得老樹底下長的蘑菇能吃,結果中毒住院了,那天還是你背着我去的醫院,我那會兒多胖啊!160多斤!你一點都沒嫌棄我!”

“......那還是嫌棄的!”

“什麼嫌棄!我不准你這樣說!”

羅什錦哭得更大聲了,“現在輪到我報答你了!你希望我做什麼!希望我照顧嫂子?還是希望我照顧丹丹和奶奶?”

張郁青瞥他一眼;“希望你閉嘴。”

他掀開被子,穿着睡褲站起來,扯了件短袖套上,“像哭喪。”

確實是有點像。

比羅什錦晚來一步的謝盈,站在張郁青家門口,聽着羅什錦一聲比一聲高的哭嚎。

謝盈愣了將近一分鐘,然後迷茫地看向秦晗:“不是、不是說青哥是發燒么?又查出什麼大病了?”

秦晗也有些迷茫:“沒有啊。”

李楠來得稍微晚了些,一進門看見羅什錦紅腫着眼睛坐在客廳,嚇了一跳:“青哥啥大病啊?不是發燒么?”

一提到“青哥”和“病”,羅什錦吸吸鼻子又要哭。

張郁青一盒抽紙丟過去:“憋回去,閉嘴。”

晚上人都走了之後,張郁青才告訴秦晗,其實羅什錦不是因為他生病才哭的。

是因為快要到羅什錦媽媽的忌日了,他沒地方宣洩,藉著張郁青生病,才哭一場。

秦晗頓時有些擔心:“那怎麼辦呢?要不要明天叫他來家裏吃飯?”

卧室里只點着一盞暖色枱燈,張郁青靠在床邊看向秦晗。

小姑娘滿臉擔憂,細細的眉都湊攏起來,嘀嘀咕咕地說:“羅什錦喜歡吃什麼來着?不然明天出去吃吧,他好像喜歡錢海路上那家油燜大蝦?我記得上次我買回去他吃了好幾隻。”

她這副為人着想的樣子特別可愛,張郁青把人攬進懷裏,吻了一下:“好,明天帶他去吃。”

秦晗轉頭:“是帶他去吃油燜大蝦呢?還是去吃東湖那家紅燒丸子?這個他也愛吃吧?”

“明天問問他。”

“去吃丸子的話,回來給奶奶也打包一份,奶奶也喜歡的,給劉爺爺也送去一份嗎?上次我拿了兩本書,劉爺爺都沒收錢的,太不好意思啦。”

小姑娘越發喋喋不休,想着的都是別人,張郁青吻住她的唇,然後笑着說:“凈想着別人呢?我還病着呢。”

秦晗果然嚇了一跳,抬手就往張郁青額頭上摸:“怎麼了?是不是又發燒了?難受么?”

“難受。”

“啊!那怎麼辦。”

秦晗幾乎立刻慌了,掙扎着想要從張郁青懷裏出去,“我是不是應該給家庭醫生打個電話?他不是說輸液三天就能好嗎?已經兩天了你怎麼還是難受啊,我聽媽媽說高燒不退是會得肺炎的!”

張郁青輕笑一聲,握着秦晗的小手放在自己額頭上:“別慌,仔細感覺一下,沒發燒了。”

“可你剛才說你難受......”

秦晗摸到某種觸感,指尖一蜷:“你怎麼這樣呀,討厭。”

“做不做?真有點難受了。”

“可是......你不是還在生病么?”

張郁青溫柔地吻過去:“做完就好了。”

沒見過秦晗這麼柔軟的小姑娘,運動之後被張郁青抱着衝過淋浴,再躺到床上時明明疲憊得昏昏欲睡,卻還裹着被子擔心地叮囑:“張郁青,你要衝澡記得開暖風,不要再着涼了。”

燈色朦朧昏暗,小姑娘縮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困得睜不開的眼睛,雙眼皮都多了兩道褶皺。

聲音蒙在被子裏,細小卻很溫柔。

張郁青俯身吻她的眼瞼:“知道了,睡吧,晚安小姑娘。”

“晚安,希望你明天能痊癒。”

-

【3.4】

秦晗懷孕是轉年9月,正逢天氣轉涼,沒那麼悶熱。

再到春末時,秦晗的小腹已經隆起一些,那陣子張奶奶身體不好,也出現了一些不好的徵兆:她會忘記自己近期做過的事情。

秦晗和張郁青有時間都會去奶奶那邊。

第一次發現奶奶記憶出現問題,是秦晗從媽媽的糕點店回來,帶回來一種芝士鹹蛋黃的流心蛋糕。

秦母現在除了蛋糕店以外,還有一個小型糕點加工工廠,是和特殊教育學校以及秦父的公司合作的。

一些聾啞兒童和視力缺失兒童在畢業后可以選擇去秦父的公司培訓,然後在秦母的糕點加工工廠工作。

這款芝士鹹蛋黃的流心蛋糕的生產線上,就有好幾個殘障工作者。

那天張奶奶挖了一勺蛋糕,吃得很開心:“這個味道好,改天你媽媽來呀,我得打聽打聽秘方,我最近手法不行,烤出來的東西都有些硬梆梆的。”

羅什錦嘴欠道:“我咋吃您的蛋糕不硬呢,肯定是你牙掉太多了,才覺得硬。”

張奶奶哼了一聲:“青青,這個臭小子是誰,踢出去!”

“好。”

“青哥!你不能只尊老不愛幼!”羅什錦扯着嗓子嚷嚷道。

張郁青笑着把手掌覆在秦晗小腹上:“你算什麼幼,幼在這裏呢。”

正說著,秦晗突然弓了一下背,張郁青的臉上也露出少有的凝固。

“是胎動。”秦晗抬頭,笑着說。

奶奶推了推她的老花鏡,笑得眼睛都沒了:“我們家的寶貝喜歡蛋糕嗎?怎麼突然動了呢?是不是也喜歡這個口味的蛋糕啊?和太奶奶一樣啊。”

羅什錦說:“沒準兒是喜歡我的說話聲才動的呢?”

那天大家都很興奮,一直在吃着蛋糕討論秦晗和張郁青的寶寶。

說到給寶寶起名字,想了很多字都不太滿意,只起了個小名,叫夏天。

奶奶吃了兩塊蛋糕,說還想吃,張郁青站在奶奶身後替她捏着肩:“老太太,一次不能吃太多,鹹蛋黃膽固醇高,又忘了自己高血脂了?”

秦晗倒是一直惦記着給奶奶再帶這款蛋糕來,周末又去媽媽的糕點店,張郁青去接她,看見秦晗拎着蛋糕站在店門口,朝他揮手。

兩個蛋糕盒,一盒芝士鹹蛋黃流心蛋糕,一盒草莓雪糕蛋糕。

是奶奶和丹丹愛吃的。

等秦晗上車,張郁青才笑道:“小姑娘,人家都說孕婦有很多想吃的,也不見你提一提自己想吃什麼?光惦記着奶奶和丹丹呢?”

秦晗揚着臉:“我想吃的都吃到了唄,昨晚你煮的面我就很喜歡。”

“是喜歡面,還是喜歡別的?”

秦晗想到什麼,臉色一陣發燙。

現在奶奶和丹丹住在秦晗和張郁青的對門,只不過一周總要有幾天是在遙南斜街的,即使搬了新房子,大家都捨不得遙南斜街。

昨晚是在遙南斜街過的,因為懷孕,秦晗吃不多,但又常常餓,醫生建議她少食多餐。

晚上秦晗餓了,張郁青給她煮了一碗面。

綠油油的小油菜窩在挂面上,有荷包蛋和胡蘿蔔絲,還在湯里放了扇貝丁提鮮,秦晗吃完一小碗面,眼睛發亮:“真的很好吃呀。”

張郁青湊過去吻她的唇:“嗯,是好吃。”

秦晗不好意思地輕輕推他:“幹什麼呀,我都沒擦嘴呢。”

“這不是幫你擦嘴么。”

“也不知道這麼大的小孩子聽不聽得懂,你別教壞他/她。”秦晗說。

張郁青湊到秦晗耳邊:“聽不懂,好像現在這麼大,已經可以□□了。”

溫熱的氣息順着耳廓漫延,他吻着她的脖頸:“可以么?小秦老師。”

秦晗想着這些,臉皮又燙起來,用手在臉側輕輕扇着。

張郁青起初以為她是熱,貼心地降了一半車窗下來,卻看見秦晗臉更紅了,還回頭瞪他。

他也就反應過來了,笑着調侃:“好冤枉啊,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

“真的?”

秦晗撅起嘴:“張郁青,你正經點嘛。”

“好好好。”

這天是在尚羽嘉苑聚會,除了遙南斜街,現在秦晗和張郁青的家也變成了大家聚會的主要地點。

李楠已經和陳靈北結婚了,兩人買了一輛小轎車,直接開車載着北北過去。

陳靈北人特別好,聽說有一隻金毛叫北北時,還說感覺親切,第二天就買了狗糧去看北北,現在北北經常被李楠兩口子接回家。

張郁青開着車去接羅什錦和謝盈,然後回到尚羽嘉苑。

丹丹現在已經能獨自推着奶奶的輪椅從對面房子過來了,一群人聚在客廳里,北北滿地追着掃地機械人,滿室歡聲笑語。

只不過飯後吃蛋糕時,出現了一些令人難過的事情。

奶奶接過一塊蛋糕,吃了一口,說:“這個味道好,改天你媽媽來呀,我得打聽打聽秘方,我還是第一次吃芝士鹹蛋黃餡的蛋糕呢,真好吃。”

連喝得有些多的羅什錦和李楠都愣了愣。

一桌人慢慢放下叉子,秦晗小心地問:“奶奶,您是第一次吃這個味道的蛋糕?”

奶奶一笑,漏出掉了牙的牙床:“對呀,很好吃!”

她忘記了,就在一個星期前,他們剛一起吃過這個蛋糕。

張奶奶的記憶就是從那天開始變得令人擔心的。

以前她喜歡戴秦母送給她的珍珠項鏈,每天晚上都要摘下來放在枕頭邊,早晨起來戴上。

張郁青也是最近給奶奶收拾東西時才發現,珍珠項鏈經常會出現在家裏不同的地方,甚至有一次,是在冰箱裏。

秦晗和張郁青帶着奶奶去醫院那天,丹丹拉着秦晗說:“嫂子,丹丹害怕。”

“只是去醫院給奶奶開一點營養品,丹丹不怕。”

“奶奶是生病了嗎?”

秦晗搖搖頭:“奶奶只是年紀大了,會忘記很多事情,我們老了都會這樣。”

丹丹明白什麼是“忘記”,張郁青教給過她:“像丹丹忘記穿襪子那樣?”

“差不多。”

丹丹的心智很難理解更深層次的含義,衰老和死亡都是她無法理解的。

只是在奶奶從醫院回來那天開始,丹丹突然抱了抱奶奶,認真地說:“奶奶,不要忘記丹丹。”

張奶奶從那天開始,每天都喝牛奶,堅持吃核桃。

她開始記日記,把照片貼在日記本上面,在每一個人旁邊的空位置寫上名字,寫上當天發生了什麼。

但哪怕這樣,張奶奶的記憶還是在下降。

又是一個夏天,秦晗臨近生產時,奶奶甚至已經叫不清大家的名字,有時候秦母來看她,她會把秦母當成秦晗,拉着秦母的手叫她孫媳婦。

有一天夜裏,秦晗蜷在張郁青懷裏:“奶奶會不會再也記不得我們了?”

“也許會,也許不會。”

秦晗嘆了一聲,抱緊張郁青。

張郁青拍着她的背,擁她入睡。

他們都明白,衰老是沒辦法改變的,他們能做的就是珍惜奶奶的每一天。

那段時間只有有空,大家就會聚在一起,多數時候是在遙南斜街,畢竟那是張奶奶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

那段時間每個人都很快樂,奶奶又掉了一顆牙,卻笑得比誰都歡。

李楠和陳靈北給大家畫上過同樣的妝容。

羅什錦用西瓜和尖椒給大家拌過水果沙拉。

謝盈組織過野外燒烤。

他們一起包餃子,一起搓湯圓,一起比賽吃螃蟹,一起打牌一起唱歌。

6月底,秦晗生了一個小男孩,取名“長嬴”,是夏天的意思。

張郁青說,他人生的重要時刻都發生在夏天,在夏天遇見他的妻子,在夏天重逢,在夏天結婚,也在夏天有了他們的孩子。

“夏為朱明,亦為長嬴”。

小夏天長得很像張郁青小時候,但是那天,秦晗把小夏天抱給奶奶看,張奶奶渾濁了很多天的眼睛亮了一下,她沒有把小夏天叫成“青青”,而是慈愛地吻着小夏天的額頭,用蒼老的手去撫摸他的臉蛋。

奶奶說:“小傢伙,我知道你,你是我們的長嬴。”

後來張奶奶和秦晗他們說,如果她變得記憶越來越不好,不用擔心,遙南斜街有老傳說,說人到老了記憶會比本人更先一步去找她想念的人。

“我的記憶啊,是去找你們爺爺去了,他看了我的記憶,就知道我們青青變成什麼樣,也知道他找了多漂亮的媳婦,生了多可愛的孩子。”

這些大家都給小夏天講過,所以小夏天3歲時,從幼兒園回來,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跑到太奶奶面前:“太奶奶,今天您記得我嗎?”

“青青?”

“我不是爸爸,我是小夏天,是長嬴。”

小夏天奶聲奶氣地給太奶奶講述在幼兒園發生的事情,還告訴太奶奶,“一定要記住呀。”

太奶奶當然記不住,但小夏天堅持認為,明天問太奶奶時,如果她忘了,就說明,她已經把信息傳達給太爺爺了。

-

【3.4】

秦晗休產假時,家裏總是圍滿了人,有時候是秦晗的爺爺奶奶,有時候是小姑小姑父和小叔小嬸,有時候是朋友們。

秦父秦母和丹丹奶奶來得次數也很多。

兩人白天獨處的時間有點少,所以哪怕秦晗說孩子半夜會醒很多次,怕吵醒張郁青讓他去隔壁休息,他也堅持留在主卧,每天抱着秦晗一起入睡。

小夏天在嬰兒床里睡得很熟,秦晗小聲問張郁青:“那你休息不好明天怎麼工作?”

張郁青揉着她的髮絲,笑着說:“誰說我休息不好?”

“晚上總要醒好幾次,肯定休息不好的呀。”

秦晗的聲音里含了些小埋怨,“我是在休產假,白天沒什麼事的時候還能和小夏天一起睡覺,你這樣休息不好可不行,萬一紋身時把人家皮膚戳穿了怎麼辦?”

她還越說越來勁兒,浮想聯翩:“到時候賠錢又賠不起,人家毀容了獅子大開口,我們母子倆就得去給人家當牛做馬還債。”

張郁青笑得胸腔震動,吻着秦晗的額頭,聲音里還帶着笑腔:“別亂想了小姑娘,讓我在隔壁獨守空房我才真是休息不好。”

那段時間張郁青很戀家,風雨無阻地回家抱着秦晗入睡。

有一天回來,他坐在床邊,一聲不吭地看着秦晗抱着小夏天餵奶。

“看什麼呀?”秦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摸了個嬰兒安撫玩偶遞過去。

張郁青把小豬樣式的玩偶接住,放在手裏捏了兩下,忽然笑了:“你說我得多喜歡這小子,居然還願意和他分享。”

分享什麼?

秦晗垂頭看一眼正在吃奶的孩子,臉騰地一下紅了。

後來小夏天4歲的時候,有一天拎着童話故事書想要纏着秦晗講睡前故事。

剛開口,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媽媽。”

張郁青看他一眼:“小夏天,男子漢不能總纏着媽媽講故事。”

“那爸爸是比我更大的男子漢,怎麼總想霸佔媽媽。”

秦晗看着父子倆用石頭剪刀布決定誰和她睡,笑着把這一刻錄了下來。

張郁青當然贏了。

小夏天撇着嘴,過去親秦晗:“媽媽晚安,今天你和爸爸睡吧,小夏天自己睡。”

秦晗也親了他的額頭:“晚安寶貝。”

張郁青指着自己側臉:“小夏天,不親爸爸嗎?不和爸爸說晚安?”

“不要!”

小夏天噠噠噠地跑到自己卧室門口,扭頭深深地看了張郁青一眼,然後用一種老氣橫秋的語氣:“唉,我得多喜歡爸爸啊,居然還願意和他分享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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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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