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番外-1

這是很平常的一個雨天,雨水拍打在關着的玻璃窗上,留下斑駁的濕痕,模糊了窗外老舊的街道。

遙南斜街有些泥濘的街道,隔着窗子都能聞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清香。

窗邊的桌子上擺了一盤切開的西瓜,清甜的果香也混合在空氣里。

西瓜甜得很,又沒有籽,是羅什錦今年新上來的品種。

羅什錦家這兩天在刷房子,用他的話說,就是他爸總覺得他這兩年就能找到對象,怕結婚時候房子不夠整潔大氣人家姑娘嫌棄,非要在這個炎熱的夏天把房子重新刮個大白。

秦晗記得那天羅什錦說完,搖頭晃腦地幹掉了大半杯梅子酒,仰天長嘆:“也不知道我的對象在哪兒,良涕南尋啊!”

一群人沒反應過來羅什錦說的是什麼,只有張郁青,淡着笑說羅什錦:“你說的那個字,應該是‘良娣’。”

羅什錦瞪大眼睛:“啊?不是鼻涕的涕嗎?”

後來張郁青端着酒杯,給羅什錦科普,說他如果遇見個姑娘管人家叫“良娣”,姑娘肯定不跟他。

因為“良娣”是古代時候太子的妾,上面還有妃的。

羅什錦拍着胸脯:“我靠,幸好青哥說了,不然我他媽不得孤獨終老啊?好險好險,我可不是那種有了媳婦還惦記找小三的狗男人。”

想到這兒,秦晗笑了一聲。

張郁青和李楠都去羅什錦家裏幫忙了,連同北北都被帶走,店裏只剩下秦晗和丹丹,在這個雨天裏百無聊賴。

本來秦晗也是想要跟着的,但張郁青說了,羅什錦家裏工具丟得到處都是,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還容易受傷。

秦晗有那麼一點不服:“我哪有那麼脆弱?”

張郁青就湊過來吻她:“小姑娘,乖點,在家看店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丹丹看上去也很無聊,伸手拿了一塊西瓜,咬了一口西瓜的尖尖,甜得鼓着腮發出一聲嘆息。

秦晗托着腮問她:“丹丹,秦晗姐姐給你彈琴聽好不好?”

丹丹15歲了,面相還是小孩的樣子,圓圓的臉,圓圓的鼻尖。

據說全世界的唐詩綜合征寶寶都長得很像胞胎,秦晗在美國也見過唐寶寶,確實很像,都是那麼憨厚可愛。

聽到秦晗的話,丹丹放下西瓜,向著秦晗投來懵懂的目光。

她掰着指尖,手指像細嫩的迷你胡蘿蔔,邊掰手指邊喃喃自語:“在學校,是小七老師,在家,是嫂子......丹丹現在在家裏,是嫂子。”

丹丹還是發不準“秦”和“七”的讀音。

不過,推敲過後,丹丹很不贊同地搖搖頭,指着秦晗用肯定的語氣說:“丹丹在家,你是嫂子,不是七晗姐姐。”

叫嫂子這事兒,是張郁青教的。

秦晗都不知道具體是什麼時候教的,只是上周她進門,丹丹也是這樣掰了半天手指頭然後突然抬頭,對着她糯糯地叫了一聲,嫂子。

那天秦晗的臉皮瞬間燒紅,今天也是一樣。

她都已經24歲了,隨隨便便就臉紅,豈不是很幼稚?

秦晗撫着耳垂,強撐着羞赧,目光像是蜻蜓點水一樣掠過店裏的幾樣陳設,問:“丹丹知道嫂子是什麼意思嗎?”

丹丹目光放空地沉靜了一會兒,像是在回憶什麼。

片刻之後,她又肯定地點頭:“哥哥說,嫂子是哥哥很愛很愛的人。”

很愛很愛的人。

秦晗撐不住了,感覺自己連脖子都發燙,乾脆舊事重提,有意略過一些讓她含羞的事情:“丹丹要不要聽琴?”

“要。”

得到這聲回答,秦晗才得以逃脫,起身往樓上走。

店裏有一台電子琴,是張郁青去年冬天買的。

那段時間丹丹有些暴躁,總是在發脾氣,學校的老師說丹丹喜歡音樂,聽見樂器聲會平靜很多。

以前丹丹小的時候,張郁青還能亂撥琴弦彈着結他糊弄她。

現在她畢竟是長大了的,心智雖然仍然幼稚,也在學校上了不少音樂課,他再亂撥也沒什麼用。

那時候張郁青想買個音響,後來秦晗說,買電子琴吧,我給丹丹彈琴聽。

人工彈出來的琴聲,畢竟比音響要多一些情感在,這才有了這架電子琴。

這是丹丹最後一個稍微自由些的暑假了,秦晗邊往樓上走邊想。

這兩年,秦父和師範大學合作的助殘項目已經順利啟動。

秦晗所在的特殊教育學校因為和師大也有合作,得到了試運行的資格,丹丹的老師找過張郁青,問他願不願意丹丹參加。

秦父的項目是一種殘障兒童的職業培訓,能夠針對不同類型的孩子做簡單的職業輔導,然後把孩子們招納進特別設置的工作場所,讓他們能在畢業後有工作。

很多智力落後的殘障兒童是不能高考的,也不能讀大學不能就業,國外有一個工廠,培訓他們做簡單的摺紙盒工作,給他們開工資,秦父的項目就是參照了這種模式。

張郁青問過丹丹:“丹丹想去么?”

丹丹被張郁青教育得很好,她懂得錢的概念,也懂得賺錢的概念。

丹丹點頭:“丹丹想!”

張郁青告訴她,會很辛苦很累,但丹丹仍然想要去,他也就隨她了。

他說什麼時候如果丹丹不想去了,再退出來也沒關係。

他是那樣的人,無論他自己在生活中有多大的壓力,也絕對不會給他想保護的人任何緊迫感。

秦晗想,張郁青不止是她的避風港,也是奶奶和丹丹的。

電子琴放在二樓的儲物間,那張普拉提床還在,電子琴就套着保護袋放在床上。

秦晗還記得她第一次見這張床,還以為張郁青是個變態。

想到這兒,她逕自笑了一聲。

把電子琴的保護袋摘掉時,秦晗無意間碰到旁邊的一摞素描紙,素描紙散落下來幾張。她蹲下去撿,本來以為是張郁青的手稿,他有很多很多手稿,都很漂亮,秦晗見過他很多好看的手稿。

但這個居然不是手稿,是素描畫像,還是她的畫像。

秦晗蹲在地上,撿起來,一時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穿過那樣的娃娃領衣服。

一連幾張都是她的畫像,捂着臉害羞的,安靜微笑的,居然還有哭着的。

有一張背面,張郁青用鉛筆隨意劃出一行落款時間,飄逸的字體,顯示這幾幅畫是4年前畫的。

算算時間,那時候她大概已經出發去國外做交換生了。

秦晗突然想起之前在咖啡廳遇見的花臂美女,花臂美女說,看到過張郁青畫她的畫像。

那時候她在國外也常常想起他。

好在那些不愉快的時光都過去了。

秦晗抱着電子琴下樓,給丹丹彈她喜歡的曲子,窗外的雨還下着,屋裏光線稍顯幽幽。

彈了幾首之後,丹丹打着呵欠還不忘拍馬屁:“嫂子好棒,丹丹喜歡嫂子。”

秦晗懷疑丹丹這個技能是和張郁青學的。

這人最近有些奇怪,總要拿她炫耀,有一次被顧客問道,店面怎麼不擴擴,感覺有點小。

當時秦晗還以為張郁青會說什麼,沒想到他笑着回答,別看店小,也是有老闆娘的。

他那笑容里,怎麼看怎麼有些不算明顯的小傲嬌。

惹得秦晗把臉埋在他背後,不好意思見人。

彈到克萊德曼的《秋日私語》,店裏來了一位顧客。

是個看上去很優雅的女人,年紀應該比秦晗略大一點,戴着菱形的大耳環。

女人在門口收了雨傘,問:“可以先借坐一會兒,躲躲雨嗎?”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得更大了,透過窗子,隱約能看見遙南不平整的街面,被雨水砸着濺起小泥點。

秦晗笑着說,進來吧。

女人把雨傘立在門口的牆邊,然後走過來,丹丹懂事地坐到秦晗身邊,女人就坐在她們對面。

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店裏,驚訝地說:“居然是紋身店呢,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這個女人眼裏有一種難以隱藏的憂傷,就像山雨欲來,很快,她就在秦晗的琴聲里,涓涓落淚。

秦晗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畢竟是陌生人,也不好問人家經歷了什麼傷心事。

她把抽紙盒推過去,起身給那個女人倒了一杯水,然後隨意敲動琴弦,彈出了《CryonMyShoulder》的旋律。

秦晗知道知道,她對這個世界的很多溫柔都來自張郁青。

可能愛一個人,就會變得和他越來越像,連溫柔都相似。

女人大概覺得不好意思,擦掉眼淚,挑起一個話題:“這裏紋身是你負責嗎?我想要紋一個孔明燈,在鎖骨下方。”

“紋身師一會兒才回來,你方便等等他么?”

“也好。”

對話結束,秦晗有些走神。

她想起以前在遙南斜街放孔明燈,她握着馬克筆,在孔明燈紅色的紙面上鄭重寫下,希望遙南斜街可以拆遷。

那時候她迫切地希望張郁青能夠輕鬆些。

只不過現在想想,她那時候到底是17歲,還是幼稚了些。

不像張郁青,寫了“祝秦晗,無憂無慮”,就很成熟。

如果再放孔明燈,她也要寫祝張郁青無憂無慮。

畢竟她現在知道了,張郁青是個好厲害好厲害的人,不需要遙南斜街拆遷,他自己也有能力抗下所有壓力,並過得很好。

以前爸爸書房裏有一本蘇洵的《權書》,秦晗翻看過,只記住裏面的一句“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張郁青就是這樣的人吧。

她想着想着,對面坐着的女人突然出聲提示,聲音很嚴肅:“彈錯了。”

秦晗詫異地抬眼,她剛才確實在走神,有沒有彈錯自己也不知道。

女人撥弄着耳環笑了笑:“不好意思,職業病,我是鋼琴老師。”

雨一直沒停,丹丹去樓上睡覺去了,秦晗和那個避雨的女人隨便聊起來。

女人告訴秦晗,她叫蘇素,剛從國外回來。

秦晗認認真真地介紹自己:“我叫秦晗,秦始皇的那個秦,晗就是日子旁加今口含的晗,天將明的意思。”

陰雨連綿,好適合說起舊時□□。

蘇素說自己因為出國進修鋼琴,和男朋友分手。

當時她的男朋友是醫學研究生,人很好,就是學醫太忙總是接不到她的電話,因為是導師眼前的紅人,連休息時也總是忙學業上的事情。

大學時期的蘇素很聽家裏的話。

蘇素的爸媽都覺得,她要是能找到同樣學音樂的男朋友就好了,他們覺得同行業的人在一起才會有更多共同語言,就像他們一樣。

蘇素那會兒也才大四,不知道爸媽說什麼“走的路比你吃的鹽都多”這種話,只不過是中年人們的自我感覺良好。

他們走過多少路呢?也不過就是年紀大了些,看過的家庭有那麼幾對,又加上自己的婚姻感悟,再沒什麼特別的了。

他們總要嘆息着說,你還小,以後你就懂了。

可是他們懂的那麼多,不是也有為生活煩惱的時候?

誰能真正避開生活所有波瀾呢?

蘇素的爸爸媽媽都是做音樂的,婚姻平順,自然也覺得她找個做音樂的,也能婚姻平順。

後來蘇素才知道的,同樣是做音樂的人,也不是個個都婚姻平順的。

但那時她不懂,把爸媽的話奉為圭臬。

爸媽說她和學醫的在一起不會開心,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對他們的感情發展的不安,腦子裏盤旋了不少“會不會分手呢”“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只會彈琴不懂醫學”“會不會他心裏也想着找一個學醫的”......

在這些不安和忐忑中,蘇素給男朋友打了幾個電話,他大概是在實驗室里,沒接到。

其實她也知道,他是在忙正事,那天吵架她也不過是說了一句氣話,她說,我們分手吧!

“他大概也在生氣,只說‘隨你’。”蘇素擦了擦眼淚,露出一雙飽含懷念的眼睛。

隨後她就出國了。

她出國這件事是賭氣,仗着年輕,還以為有很多很多以後和相遇的機會。

“不過後來,聽說他在我出國後去相親了,也許早就結婚了吧。”

蘇素在大雨滂沱里嘆了一聲,又露出一些淡笑,“我想着,用他的名字設計個紋身吧,就要孔明燈圖案的吧,後來我在國外,總能夢見元宵節時和他放孔明燈的場景。”

桌邊有很多素描紙,蘇素隨手扯了一張,寫下前男友的名字——

顧潯。

秦晗盯着“顧潯”兩個字看了好一會兒。

越看越眼熟。

顧潯......

顧潯??!

秦晗瞪大眼睛,顧潯不就是她畢業時候時,媽媽給她介紹的那個醫學研究生嗎?!

他們還一起吃過飯,一起逛過畫展!

......而且現在,秦晗也是他的微信好友,偶爾還會互相在朋友圈裏點個贊。

世界上不會有這麼巧的巧合吧?

秦晗愣了一會兒,試探着問:“蘇素,你喜歡中世紀油畫嗎?”

蘇素一笑,耳環在臉側晃動着:“嗯,我很喜歡,你怎麼知道的?”

“......隨便猜的。”

秦晗找了個借口溜到樓上,給顧潯打了電話。

至少有一年多沒和顧潯通話了,都不知道他換沒換電話號碼。

電話被接通,顧潯的聲音響起來:“你好秦晗,我現在在忙,不方便,晚點給你回可以嗎?”

秦晗趕緊說:“蘇素回國了!她和我在一起!她想紋身,紋你的名字和孔明燈!”

電話那邊靜了一會兒,秦晗聽見顧潯說:“地址給我。”

“你不是在忙嗎?”

“又不忙了,地址給我。”

“......”

秦晗報了地址給顧潯,才下樓。

下樓時蘇素問秦晗:“可以用一下你的琴嗎?”

“可以的。”

蘇素這種專業的鋼琴老師,哪怕是電子琴,彈得也比秦晗好一些。

一首《藍色多瑙河》剛彈完,店門被推開,顧潯穿着一身白大褂進來,腳步匆匆里只是看了秦晗一眼算是打過招呼了。

顧潯直接拉了蘇素的手腕:“跟我來一下。”

蘇素愣着被顧潯帶了出去,然後兩人進了顧潯的車子後座。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秦晗笑眯眯地托着腮看向顧潯的車,兩人進去車裏已經十多分鐘了,車窗貼了黑色的膜,倒是什麼都看不見,但偶爾,車子會晃動一下。

這種晃動總不會是在打架吧?

那應該,就是和好了吧?

大概20分鐘后,顧潯從車裏下來。

他看上去和兩年前“相親”時不太一樣,居然有種喜上眉梢的感覺。

秦晗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也跟着開心。

她站在門邊和顧潯聊天:“恭喜你呀。”

“還要多謝你,改天請你吃飯。”顧潯說。

蘇素從車窗里探出頭了,口紅早就花掉了:“可是我還想紋身的......”

顧潯扭頭問秦晗:“紋身師是你男朋友?”

秦晗點點頭。

顧潯玩笑着對蘇素說:“那別紋了,秦晗的男朋友很帥,像中世紀油畫裏的那種劍,怕你看完帥哥又想要跟我分手。”

張郁青回來時,正好看見這幅畫面。

雨過天晴的,天邊掛了一道彎彎的彩虹,他的小姑娘穿了條藍色弔帶連衣裙,露出精緻的鎖骨和小巧的肩,頭髮柔順地散落在肩頭。

她笑着,正在和面前的男人說話。

張郁青挑起眉梢,不緊不慢走過去,男人已經上了車把車開走了。

他笑着逗人:“小姑娘,私會啊?”

秦晗聞聲扭頭,看見張郁青,她興奮地說:“張郁青,我剛才做了一件好事,你要不要聽聽看?”

她的快樂像是一隻展翅的白鴿,從他心間飛過。

他不得不承認,小姑娘揚起她那張笑顏時,他總有洶湧而來的迷戀和情.欲。

於是張郁青不怎麼正經地逗她:“不如說說剛才的男人叫什麼?”

“你應該不認識吧,他叫顧潯,是......”

小姑娘卡殼了,一時半會兒像是沒找到可形容他們關係的詞兒。

顧潯這個名字,張郁青總覺得在哪兒聽過。

稍微想想,突然想起了這個名字。

巧得很,也是這種大雨滂沱的天氣,秦晗坐在他車子的副駕駛位置,那是她回國之後兩人第一次碰面。

小姑娘接了個電話,秦母在電話里說到顧潯,還說了,明天你和他一起吃個飯。

之所以對這種在漫長人生里只出現過一次的名字記憶深刻,大概是因為當時他覺得,那個顧潯是小姑娘已經見過家長的男朋友。

這麼想想,居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秦晗覺得說她和顧潯是因為“相親”認識的好像不太好,想了想剛要開口,張郁青忽然攬着她的腰吻過來。

他是很溫柔的人,在這些事情上也很少有那種侵略性很強的舉動,但這個吻和平時是不同的。

秦晗的節節退敗不只是在氣勢和唇齒間,她向後彎着腰,幾乎只靠着張郁青攬在她腰上的有力手臂,才沒有摔倒。

他越深情時,她的步子越是慢慢向後退,最後靠在樓梯扶手上,被張郁青抱起來,往樓上走。

秦晗俯在張郁青肩上,但她才剛剛得以喘息,他又偏頭過來嘗噬她的唇。

張郁青單手抱着她,另一隻手去關卧室門時,還笑着提醒她:“記得小聲些。”

丹丹在隔壁卧室睡覺,他們卻要做少兒不宜的事情。

秦晗還被他說得耳廓發燙,試探着問:“張郁青,你是吃醋了么?”

“倒也沒有。”

“那你......”

張郁青把她放在床上,去解她的扣子:“只是想做。小姑娘,想要麼?”

秦晗看着他那雙飽含溫情的眸子,下意識點頭。

等他們從卧室出來,已經兩個小時之後。

秦晗換了一身連衣裙,被張郁青抱着下樓,她沒什麼力氣,坐到窗邊桌子旁時,也是坐在張郁青腿上的。

張郁青推開一扇窗子,窗外天藍得像緞子,彩虹的顏色變得很淺,陽光明媚。

雨後的空氣濕濕潤潤,有好聞的泥草香。

秦晗給張郁青講剛才蘇素講給她的事情,做了一場酣暢淋漓的運動,她還記得替破鏡重圓的人開心。

只不過小姑娘說了幾句,忽然又想起來什麼似的,大驚失色:“不好了張郁青,我好像做錯事了。”

“怎麼?”

秦晗雖然被張郁青叫做“老闆娘”,卻幾乎沒管過店裏的事情,到現在,柜子上面放着那些小支小支的像顏料似的東西,秦晗還是分不清哪個是恢復藥膏哪個是紋身用顏料。

只看這一次店,她光顧着辦好事,忘了人家蘇素是來紋身的,居然放走了送上門紋身的顧客。

“就是,本來蘇素想要紋身的......”

秦晗有些懊惱地說,“要是我收了她的定金就好了,有種跑了一單生意的感覺。”

她臉上的可惜都是實實在在的,皺了些眉,嘴也撅起來。

張郁青忽然笑了:“跑就跑了,擔心什麼。”

頓了頓,他又揉着秦晗的頭髮說,“怕我沒錢娶你?還是怕我養不起你?”

“才不是!”

秦晗想起蘇素說的孔明燈樣紋身,帶這些好奇地問:“你有沒有設計過孔明燈樣子的紋身?”

“好像有。”

“什麼樣子的?”

張郁青半眯着眼睛,略略想着,然後隨手抽過一張素描紙:“畫給你看。”

秦晗是坐在張郁青腿上的,素描紙鋪在桌上,他弓着些背部畫畫時幾乎是把她牢牢籠在懷裏,胸膛貼着她的背。

其實剛結束過那種運動,她還是有些敏感的,尤其是張郁青的呼吸還淺淺地浮動在她耳畔。

起初,她把注意力放在張郁青的畫上面。

但張郁青對於他設計過的圖案爛熟於心,沒幾分鐘就勾勒出了大概線條。

也難怪他會成功,他設計的圖案確實很美,秦晗的注意力被紙上的畫吸引過去:“真美,我都想要把它紋在身上了。”

“可能不行。”

“為什麼?”

“給顧客設計的圖案,一經銷售,就不能再給其他人了。”

“可是我有在網上看見過,有人拿着別人設計的圖案去紋身。”

其實這種情況是不被真正的紋身師們認可的,有一些紋身師自身設計水平不夠或者是為了賺錢,這樣拿着別人紋身設計圖來紋的他們也不會拒絕。

但這種一定不算是成熟的紋身師,這樣拿了別人設計好的圖紋給自己的顧客,一來是不夠尊敬原紋身圖案設計者,二來,也不夠尊敬顧客。

張郁青對於這種做法倒是沒評價什麼,只說:“這樣的做法並不算好。”

秦晗喜歡他這樣說話時語氣里除了溫和和淡笑以外的驕傲,他的原則都隱藏在總是笑笑的神情之下。

她偏頭看了張郁青一眼,輕輕去吻他的側臉。

“再撩,我就不忍了。”張郁青動了動胯。

這是個很適合聊天或者溫存的天氣,天空澄澈,空氣濕潤清新。

偶爾有遙南斜街點做生意的老人,推着攤位車走過,在略有泥濘的道路上留下一條條車輪碾壓的痕迹,像烤餅乾時用的那種壓花擀麵杖在麵餅上的花紋,很可愛。

秦晗有些不好意思地摟着張郁青的脖子,談起自己多年前的小幼稚,她說:“張郁青,我那時候在孔明燈上寫希望遙南斜街拆遷,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成熟啊,是不是還挺希望我快點長大的?”

“沒有,只是希望你無憂無慮。”

他頓了頓,又說,“現在也是這麼希望的。”

“那等下次放孔明燈,我也要寫,希望張郁青無憂無慮。”

張郁青突然笑了:“小姑娘,你也無憂無慮,我也無憂無慮,咱們家是不是有點太輕鬆了?一點心不操?”

連羅什錦都要擔心一下水果上價會不會漲呢,她卻想要她和張郁青都無憂無慮,聽起來確實是貪心了些。

可是面對愛的人,總是忍不住想要貪心的。

更讓她臉紅的是張郁青用了“咱們家”這三個字來形容他們。

哪怕快要到結婚的日子了,秦晗還是不好意思。

她一揚頭,語氣傲嬌:“我就要我們都無憂無慮,你也不許操心那麼多。”

“嗯,都聽你的。”

雨後初晴的天氣很適合這樣相擁着聊天,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

其實今天張郁青興緻很好,在他們接吻的熱情里,也在酣暢淋漓的運動里,秦晗都能感覺到。

“你今天很開心呀?”

張郁青揉着她的頭髮:“嗯,是有些好事,關於李楠的。”

剛才在羅什錦家幫忙刷房子時,李楠也去了,滿臉喜氣洋洋。

張郁青沒問,羅什錦卻是個憋不住的,在一頓威逼利誘里把李楠最近的情史給扒出來了。

李楠從畢業起就在服裝設計公司工作,起初只有老闆看好他,他的女裝癖並不是所有同事都能接受,很多冷嘲熱諷和背地裏的小絆子小心機他都忍過去了。

這些他不常說,只不過每次在遙南斜街喝多時,紅着眼眶訴說里,總能吐露端倪。

張郁青他們確實也常常擔心,怕李楠有一天會撐不下去。

但朋友就是這樣,擔心都藏在心裏,總不能替他去過他的人生。

很多風雪,還是要自己去蹚。

朋友能做的,也許只有在他蹚風冒雪之後,在紅泥小火爐旁給他溫一壺熱酒。

李楠公司里有一個女孩,和李楠差不多大。

她從來沒歧視過李楠的女裝癖好,還在和別人約會時,很害羞地去請教李楠,怎麼化妝能讓眼睛顯得大一些。

後來女孩失戀了,李楠也照顧她,給她買早餐什麼的。

這些秦晗是知道的。

她記得李楠某次喝多了,坐在張郁青店外一邊逗北北一邊醒酒,接了個電話。

羅什錦當時逗他:“怎麼的?你有情況啊?我怎麼聽着電話里是個女孩啊。”

李楠笑了笑:“算是有吧。”

羅什錦當時挺興奮,摩拳擦掌,摟着李楠的脖子:“說說!快點!夠不夠兄弟,有情況都不說說說?!”

秦晗那天和張郁青坐在窗邊桌旁,正在看一輪滿月,聽見羅什錦他們的對話,才看過去。

那天月色很美,但李楠臉上的惆悵更讓人心疼。

李楠撩起假髮,抬頭看着月亮:“沒什麼好說的,是我喜歡人家而已,又不會有結果。”

他笑得有些冷冷清清,一雙描畫精細的眉眼裏都是沉重的情緒。

連羅什錦那麼話多,都難得地沉默了,緊緊地攬着李楠的肩,反反覆復只有一句話。

“都會好的,都會好的,李楠,你信我,都會好的。”

李楠用貼鑽的美甲戳羅什錦,故作輕鬆:“一身汗味,別往我身上蹭啊。”

可能他自己都不再奢求,自己能找到一個,不會因為他的愛好而看低他的伴侶。

也不再奢求,有人能夠在懂他的同時,愛上他。

那天的事情誰都沒提,但也算是大家隱藏在心裏的一塊心病。

現在張郁青提到好事是關於李楠的,秦晗如有所感,還沒聽一聽到底是什麼事已經先開始激動。

她整個人晃了晃,語調上揚:“是李楠的爸媽想通了?還是李楠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有好的回應了?你快說呀!”

張郁青把手放在她腰上,笑着:“小姑娘,別蹭了,好好聊天我才能快說。”

“討厭呀!”秦晗不輕不重地拍了張郁青一巴掌。

“不止是有好的回應,兩人已經正式交往了。”

張郁青說,李楠公司的那個女孩主動和李楠告白的。

女孩叫陳靈北,是南方姑娘,一口軟糯的江南調,圓臉。

說到這兒,秦晗眼睛一亮:“你有照片?”

“李楠微信頭像換了,你去看看。”

秦晗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李楠頭像上的女孩果然像張郁青說的那樣,有很可愛的長相。

據說陳靈北告白時挺霸氣,說,“李楠你是南,我是北,咱們本來就很相配,如果你願意給我化一輩子妝,我就永遠跟你在一起”。

羅什錦還笑話李楠,說他告白都讓女孩子搶了先機,太不爺們兒。

李楠洋溢着幸福說,你不懂,單身狗。

然後差點被羅什錦掐死。

講這些時,窗外起了一陣柔和的雨後風,秦晗只穿了一條薄紗連衣裙,下意識往張郁青懷裏縮了縮。

剛做過那些事,秦晗總有些敏感。

張郁青手裏還拿着鉛筆,筆尖在紙上隨意地畫著。

他的手長得好看,骨胳隆起在冷白的皮膚之下,腕骨凸起,指尖乾淨又骨節分明。

秦晗看着他在紙上唰唰畫了幾筆,拇指和食指捏着鉛筆,鬆散又隨意。

她想到這隻手,在卧室時做了什麼忽然整個人都發燙。

張郁青大概是留意到她的體溫變化,垂了些視線,笑着問:“小姑娘,想什麼呢?”

秦晗搖頭,一口否認,沒有!

“沒有啊?”

聽他語氣還挺可惜的,秦晗不由地抬眼,偏頭去看他。

她坐在張郁青的懷抱里,背脊隔着薄薄的衣料緊貼他的胸膛,和他對視。

秦晗被他看得耳廓發紅,卧室昏暗光線里的那些場景一點一點浮現在眼前。

“你可能什麼都沒想,我倒是想了很多,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其實也不用他說,他的某個地方變化很明顯。

“我想抱你回卧室,脫掉你的裙子,然後把你壓在床上......”

秦晗紅着臉用手捂住張郁青的嘴,後面的話被她擋了回去。

但他眸子裏萃着笑意,有意逗人,在她擋在唇前的掌心上輕輕吻了一下。

這種事很難說誰先有狀態,先綳不住的居然是秦晗,她試探着去吻他,然後紅着臉把頭埋在張郁青肩上。

張郁青的聲音簡直是春.葯:“想做什麼?”

秦晗只是悶着聲音:“你知道呀。”

“說說看?”

他這就明顯是在逗人了,明明知道,還非要覺得難以啟齒的人說說看。

所以秦晗不回答,只對着他的肩,咬了一口。

張郁青笑着把人抱起來,往樓上的卧室走。

秦晗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壞心眼,突然說:“要是丹丹這時候醒了怎麼辦?”

“嘖,小姑娘,你現在很皮啊?”

這一天裏,秦晗洗了三次澡,她躺在床上不想動,回頭看張郁青時,總覺得他神采飛揚,有種什麼沒說出口的愉快。

他這個人,總是在笑的,但其實情緒並不太外漏,能這麼明顯,秦晗想不到會是因為什麼。

“真的只有李楠這件事令你開心?”

秦晗懶洋洋地縮在薄被裏,只露出眼睛。

她的嗓子有點發啞,聲音被罩在被子裏變得不算清晰。

不過張郁青聽到了,側身過來吻她:“明天新的牌匾送來。”

“還是‘氧’嗎?”

“甜氧。”

秦晗記得“甜氧”這個新牌匾的來由,是他去年夏天去森林公園的路上他說的。

也是那天,張郁青讓她選個季節嫁給他。

她還是有些疑惑:“換牌匾這麼開心嗎?”

張郁青笑着:“我也有好事。”

“什麼好事?”

張郁青揉着秦晗的發頂,揉亂了她散在枕頭上的頭髮。

他說:“下星期就要娶你回家了,還不算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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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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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甜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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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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