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
帝都這一年的夏天不算炎熱,和秦晗認識張郁青那年比涼爽了許多,他們卻還是湊在一起就吃井水冰鎮過的涼西瓜,喝那家老奶奶做的冰鎮烏梅汁。
好像不做這些事,夏天就過得不算完整。
秦晗的爸媽在暑假辦了一場婚禮,婚禮在郊區的一家有草坪的酒店,只邀請了至親和三五好友。
丹丹是小花童,穿了粉色裙子,幫秦父遞了戒指。
婚禮過後秦父秦母去度蜜月,回來時還給丹丹和張郁青的奶奶買了禮物。
張奶奶坐在輪椅上,帶着些老年人特有的內斂羞意。
她戴了老花鏡,蒼老的手反覆摩挲秦母送給她的珍珠項鏈:“這珍珠真漂亮,還是粉色的,好看。我要是再年輕幾歲就好了,現在老得牙都少了一顆,戴上不知道好不好看。”
秦母說:“我給您戴上吧,一定好看的。”
秦母把珍珠項鏈給張奶奶戴上,在某個瞬間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秦晗的姥姥姥爺還沒去世的時候。
她眼眶紅了紅,掩飾着垂下頭去。
張奶奶笑着:“有那麼丑嗎?都把你丑哭了?”
“不是不是,對不起阿姨,我是想起了我媽。”秦母說。
張奶奶像所有母親那樣,溫柔地摸了摸秦母的頭髮:“你媽媽一定是個美人兒,生了這麼美又善良的女兒。”
“我不善良,如果不是因為我,郁青和小晗早就......”
“不要介懷啦,好事才多磨呢。”張奶奶說。
大概是因為張奶奶身上的某些特質很像秦晗的姥姥,秦母常常會去遙南斜街。
有時候會帶她店裏的甜品,有時候會教老太太玩手機遊戲。
有一次秦母在張奶奶家和老太太一起玩消星星,秦父站在門外抽煙。
張郁青開車接了秦晗下班,剛把車子停到門口,看見秦父側對他們,他看向室內的目光很溫柔很溫柔。
張郁青搖下車窗,調侃着:“准岳父看什麼呢?”
秦父一本正經:“當然是看你准岳母啊,我的准女婿回來啦,辛苦你接小晗。”
“不辛苦。”
秦晗總是在這個時候羞紅臉,又不知道該說誰好。
這兩個男人更像忘年交,總是很聊得來的樣子。
張奶奶在秦母的影響下,又多了新的愛好,漸漸喜歡上了研究點心。
再到冬天時,她已經能戴着老花鏡獨立烤出麵包和餅乾了,成了遙南斜街有名的時髦老太太。
烤箱是老太太主動讓張郁青給買的:“青青,你說你奶奶活了這麼大歲數,是不是應該擁有一台屬於自己的烤箱?”
張郁青笑着:“必須應該。”
聖誕節那天,所有人都收到了張奶奶的信息,約他們去小院裏吃披薩。
那幾天下了很大的雪,老太太搖頭晃腦地說:“好啊好啊,瑞雪兆豐年呢。”
李楠就在一旁吃着披薩附和:“是啊是啊,瑞雪兆豐年!”
其實他懂個屁的瑞雪兆豐年,根本不知道什麼意思。
羅什錦翻着白眼:“李楠,你變了。你現在是一個會拍馬屁的李楠了,為了吃披薩你居然出賣自己的靈魂,你現在和太監有什麼區別?”
“那還是有的。”
李楠撩了一下新買的梨花捲發,“我還有雞兒啊。”
“你有個屁。”羅什錦豎起小指頭。
“嘿!上回尿尿沒比過?我還比你大呢!”
大概是因為這倆人說話太過於不雅,又坐得離秦晗很近,張郁青瞥過去:“吃東西堵不住你們嘴?”
兩個傻子終於閉嘴了。
丹丹穿了一身紅色的毛衣裙,很像聖誕小妹妹。
她還在學校學會了英文版的聖誕歌《JingleBells》,站在屋子中央,給大家表演。
“金鉤刀子,金鉤刀子,金鉤嘔澤喂......”
羅什錦有點感冒,笑得大鼻涕泡都出來了:“丹啊,讓你唱得都有點像民歌,你什錦哥哥英語再差,也不能說你這唱得沒毛病了哈哈哈。”
“唱得好!沒毛病!”
李楠啪啪鼓掌,得到了羅什錦的超級白眼。
北北戴着狗狗的那種尖頂聖誕帽,在一旁吃奶奶給它煮的牛肉,時不時“汪汪”兩聲。
因為丹丹在屋子中央,大家又都是笑着的,北北也撒歡地跑到秦母身旁。
張郁青輕聲呵斥它:“北北,過來。”
秦母趕緊擺擺手:“准女婿,不用趕北北,我今天是吃了脫敏葯來的,不會過敏的。”
那天晚上秦父拿了張郁青的結他,說要給大家彈唱一曲。
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溫和地笑着說:“我好久沒彈了,手生,湊合聽吧。”
秦父彈了一首《懷念青春》,沒什麼技巧地輕聲唱着:
“懷念啊我們的青春啊,回憶在記憶里生根發芽......”
屋子裏面暖氣燒得太熱,秦晗站到院子裏去透氣。
外面還下着小雪,張郁青從背後擁住她:“小姑娘,也不怕着涼?”
“張郁青。”
“嗯?”
秦晗吃飯時喝了一些紅酒,兩頰粉紅,她轉頭去看他,一雙眸子映着新雪和晚燈,璀璨明亮。
張郁青沒忍住,直接把人推到旁邊的牆上,吻了上去。
吻過之後,他才問:“剛才叫我什麼事?”
小姑娘唇色紅潤着,有些懊惱,“我都忘了我要說什麼了......”
張郁青笑得毫無歉意:“我的錯我的錯,剛才沒忍住。”
秦晗想了一會兒,才說:“剛才爸爸彈結他時,我看見奶奶擦眼角了。”
“想她兒子了,或者是想起我爺爺了。”
“媽媽也很傷感,可能是想起我姥姥和姥爺了吧。”
秦晗靠在張郁青懷裏,呵着白霧,“你說,我們老了或者年紀大了,會不會也有很多要懷念的,懷念我們的青春什麼的?”
張郁青說:“老了不會,你不在身邊才會。”
“什麼意思?”
有雪落在秦晗鼻尖,馬上在肌膚上融成一小滴水痕,被張郁青用指尖溫柔地拂掉。
他說:“因為你就是我的全部青春。”
那天大家玩到很晚,張郁青說,最近在忙一些事情也沒什麼能出去的機會,等再到暑假,找個時間開車出去玩,帶着奶奶和丹丹。
秦晗不知道張郁青說的“一些事情”是裝修房子,對於出去玩的提議,她倒是很開心地應着:“好呀好呀。”
她沒注意到其他人的反應。
不止李楠和羅什錦,連秦父秦母和張奶奶都互相對了個眼神。
因為覺得張郁青這麼多年都沒出去旅行過,秦晗把夏天的旅行計劃看得格外重要。
寒假過去后,秦晗開始一邊緊張工作,一邊期盼暑假。
這樣快樂的期盼她曾經有過的,還是剛上大學那會兒,她每周都是用這樣雀躍的心情期待周末的。
經過商議,在秦晗放暑假前夕,張郁青確定了去旅行的地點。
因為帶着老人,他們不能走得太遠,決定開車往東北方向去,那邊有北方最大的國家森林公園。
“森林公園裏有什麼?”臨出發前,張奶奶問。
羅什錦舉着手機,邊看某度詞條邊說:“有草原啊,有白樺林和松林,還有漫山遍野的野花,能烤全羊,我瞅瞅襖,哎呦,這還是天然氧吧呢,空氣好!”
“還有天然的山泉水!”
李楠忽閃着他的假睫毛,“回頭咱帶幾個水桶去吧,接點泉水回來。”
張奶奶對這個地點很滿意,把珍珠項鏈翻出來戴上了,準備好要出發。
秦晗問張郁青:“你怎麼想到這裏的?”
“一個顧客介紹的。”
張郁青趁着沒人注意,吻了吻她的耳廓,“聽說過木蘭圍場么?”
秦晗就坐在張郁青身邊,他的氣息靠近時,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前些天的夜晚。
已經又是一個夏天了,羅什錦買了一箱南方水果說是要慶祝李楠和秦晗工作一年,那天秦晗他們都喝了些小酒,她有些腿軟,是被張郁青抱回卧室的。
洗澡時,張郁青靠在浴室門外,透過蒸騰的水汽能看見他朦朧的身影。
他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需要我幫忙嗎?”
秦晗站在花灑的水流下,輕輕搖頭:“不用的。”
她從浴室出來時,張郁青已經在樓下洗過澡了,手裏拿着一本書。
秦晗湊過去:“你在看什麼呀?”
“《木心詩選》。”
書被張郁青放到一旁,他攬着秦晗的腰,兩人一起倒在床上,他在她耳邊背了幾句木心的詩。
是那首《我紛紛的情.欲》。
他的聲音像是帶着十分細小的顆粒,摩挲過她的耳蝸,把那些沉在氣息里的情緒傳遞給她。
秦晗那些沉寂在身體裏面的酒精,轟隆一下全部點燃,近乎爆炸。
後來那本書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碰到了床下,也不知道張郁青是在進行到哪個節點時把枱燈開成了昏暗的模式。
她只記得,張郁青躺在床上,在昏暗的光線里和她對視。
他的一隻手枕在後腦勺下面,用稍顯啞聲的嗓子問她:“要不要上來試試?”
出發去森林公園那天,一共開了兩輛車。
張郁青的車上坐着秦晗,還有丹丹和奶奶;秦父車上坐着秦母,以及羅什錦和李楠。
一眾人開車到目的地時,已是黃昏初顯,遠處的山影和樹影模糊在一起,華燈初上,照亮着一小片一小片朦朦朧朧的植被。
空氣是清甜的,秦晗趴在半敞的車窗上,深深呼吸:“張郁青,這裏的空氣真好。”
張郁青眸中帶笑:“回去我打算換個牌匾。”
“換什麼?‘氧’不是很好聽么?”秦晗偏頭問他,傍晚的林風吹散了她的髮絲,女孩子身上的甜香隨風而來。
張郁青說:“那就加個字,甜氧。”
到了訂好的酒店天色黑下來,酒店訂的是套間,這樣方便照顧丹丹和奶奶。
秦晗還在自己卧室里收拾行李時,沒留意張郁青他們什麼時候全部都不見了,等她回過神,套間裏已經寂靜無聲。
“張郁青?”
秦晗喚了一聲,沒人應答。
她忽然有些慌神。
會不會是奶奶出什麼問題了?
畢竟一路開車過來也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程,老人身體會不會扛不住?
秦晗急着往出跑,發現所有卧室都是開着門的,除了奶奶那間。
“奶奶!張郁青!”
她甚至腦海里閃現出一些想像的可怕畫面:
張奶奶難受地躺在床上,張郁青他們圍在一旁,焦急地撥了急救電話。
秦晗慌亂地推開門,卻只看見張郁青一個人坐在奶奶那間卧室的床上。
卧室是奶白色調的陳設,他靜靜坐在床邊,敞開着腿,看向她。
張郁青眼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深情,顯得他整個人沉默又迷人。
他伸出手:“小姑娘,過來。”
秦晗走過去:“他們人呢?我嚇了一跳,還以為奶奶身體不舒服。”
“沒有,他們先去訂飯店了,讓我留下給你個驚喜。”
“什麼驚喜?”秦晗不解地問。
她從來沒想過會有求婚什麼的,也從來沒期待過什麼驚喜,她是個不夠浪漫的姑娘。
以前謝盈問過她,什麼時候張郁青會跟她求婚,秦晗搖搖頭,說,他什麼時候問我,我就什麼時候嫁給他,不用求婚的。
張郁青把秦晗抱在腿上,把手攤開,掌心裏是兩枚鑰匙。
一枚車鑰匙,一枚房鑰匙。
“小姑娘,你跟着我,我就希望你永遠無憂無慮。”
張郁青吻了吻秦晗的鼻尖,輕描淡寫地把兩把鑰匙交到秦晗手裏。
羅什錦和李楠帶着人先出去,大概是希望張郁青能來個浪漫的求婚,也希望他說一些漂亮的話。
他獨自坐在這間卧室里想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要先把這些交到秦晗手裏,他才能安心。
張郁青比秦晗更早嘗過生活的疾苦了,他希望他的小姑娘一輩子嘗不到。
所以他想要把他能擁有的都送給她,包括他的愛、他對生活所有不死的熱情。
把兩把鑰匙交到秦晗手裏,張郁青才笑着問:“房子和車都準備好了,應該也算是有娶你的資格了。”
秦晗盯着手裏的鑰匙,有些發怔。
愣了好久,聽見張郁青忽然說:“忘了,還有這個。”
他把一條閃亮的鑽石鏈子從褲兜里摸出來,放在秦晗手裏:“怕你上班不能戴戒指,腳鏈喜歡嗎?”
秦晗吸了吸鼻子:“......那我就不能顯擺了。”
張郁青都被她逗笑了,他吻着秦晗唇,問她:“小姑娘,想在什麼季節當我的新娘?”
秦晗攥緊了手裏的東西,抱住張郁青的脖子,把眼淚往他肩上蹭:“什麼季節都行。”
“選一個。”
“夏天吧,我喜歡夏天。”
秦晗永遠記得那年盛夏,17歲的她,無意間闖入遙南斜街古樸的街道。
西瓜碎裂清脆得心口震蕩,她遇見了一個如清風溫柔的少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