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星星與他
言蓁在川西度過了無憂無慮的西天。
澄澈無際的天空,起伏相接的綿延原野。
層疊的山掩在雲層下,湖面碧藍如鏡,映着頭頂熱烈的日光,泛起碎金般的光芒。
相似的景色她不是沒見過,但不管在哪裏,每一次身臨其境,純粹的自然都能帶來別樣的震撼。
來之前她做好了拍攝困難的準備,甚至想過不專業的自己可能會被要求不停地擺姿勢,首到拍出滿意的成果為止。
可梁域並不這樣。
他抓着相機,始終笑着跟在她的身後,從不讓她做什麼動作,只是安靜而迅速地抓拍着她旅途中的瞬間,晚上安頓下來以後再一一挑選。
言蓁問他,為什麼不讓她擺拍,而是要用這樣的方式,產生那麼多廢片。梁域想了想,道:“我在非洲拍動物的時候,也都是這樣的。動物可不會聽你指揮,讓你乖乖地拍攝。”
她愣了一下,氣急道:“你、你居然把我和那些野生動物類比?!”
話一說出口,她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點不對,便連忙閉上了嘴巴,轉頭看向梁域,卻發現他仍舊微笑地着看她。
“抱歉,我有點失態了。”她輕咳了兩下,試圖掩飾自己的尷尬。
“不會,”梁域搖了搖頭,笑了,“我反而很高興看到你在我面前這樣。
“我回國這段時間,能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你本性明明不是這樣的,但是在我面前,你一首都很拘謹。”梁域認真地看着她,“可以嘗試着對我卸下防備,蓁蓁。”
她不自在地別開目光,道:“我們關係這麼好,我哪有防備你?”
他又搖了搖頭,道:“不一樣的。你有小脾氣,偶爾很任性,還很喜歡撒嬌、生氣。但是你對外人從不會這樣,始終努力裝出一副端莊的模樣,不會袒露自己最真實的情緒。”
梁域從椅子上站起身,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溫柔地說道:“蓁蓁,在我面前任性一點沒關係的,我想觸碰真實的你。”
言蓁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抿了抿嘴唇。
見她神色躊躇,梁域心下不禁有些失望,但也並不強求,而是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道:“好了不說了,快回房間吧,晚安。”
言蓁滿腹心事地回了房間,一打開門,就被玫瑰花瓣撒了一頭,嚇得她往後面一跳。
陸思楚探出頭來,道:“喲,終於回來啦?和梁大攝影師花前月下,聊什麼呢?我們可都在陽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沒有,就聊了點照片的事情。”
應抒盤着腿坐在床上,故意調侃:“真的只是聊照片嗎?我看你倆都快親上去了。”
言蓁睜大了眼睛,道:“你說什麼呢?我怎麼可能和梁域做那種事!”
“哦?”陸思楚湊近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那你要和誰做這種事?”
陳淮序的臉突然出現在言蓁的腦海里。
那些纏綿的吻、急促的喘息……像潮水一樣湧入她的思緒。
言蓁的耳朵有點發紅,慌張地推開陸思楚,蹙起眉頭,岔開話題:“你們怎麼在我房間裏?”
陸思楚聞言,“哼”了一聲,道:“不來偷襲一下還不知道,言蓁,你居然背叛姐妹!”
她頓時一頭霧水,道:“什麼背叛?”
“這不就是證據?”應抒從床上跳下來,指着她房內,“你看看,睡眠熏香、驅蟲水、消除疲勞的精油、防晒霜、抗高原反應的葯、全套名牌登山裝備,甚至還有玫瑰花——剛剛撒你頭上了,這都是什麼啊!當初來的時候你可沒帶這些,說!哪兒來的!”
言蓁愣了一下:“酒店給我送的,說是VIP的客房服務,你們沒有嗎?”
陸思楚翻了個白眼,道:“我的好妹妹,這裏可不是寧川的五星級酒店。你看看這環境,像是能提供這種高品質服務的地方嗎?”
說著,她退後幾步,拎起登山裝備道:“就這一件衝鋒衣,價格能抵我們所有人的房費了,酒店虧本給你送這個?”
應抒翻着那堆東西,嘖嘖有聲:“這未免想得也太周到了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熏香就是你最愛用的那個味道吧?”
“別說了,瓜分它。正好我的防蟲藥水快用完了,這邊野外的蟲子真的太多了,而且荒郊野嶺的,也沒個商場,根本買不到這些東西。”
言蓁看着她們翻找的動作,微微地低了低頭,發頂緩緩地飄下來一朵玫瑰花瓣。
她捻起,鮮艷的紅色在指尖盛開。
客房服務,玫瑰花。
只有他,只會是他。
分明是出差在F市的那晚,陳淮序的手段,一模一樣。
她拿出手機,打開微信,對話界面停留在西天前,她和陳淮序說她要去川西,他淡淡地回復了一句:玩得開心。
他肯定是不高興的,畢竟兩個人約定了一個月,她卻這樣無緣無故地耗去一個多星期,還故意不聯繫他,試圖氣他。
沒想到他居然還這麼周到地替她考慮了一切。如果不是應抒和陸思楚,她根本不會發現是他做的。
掌心緩緩地收緊,手機邊框在細嫩的手指上壓出一圈淺淺的紅色痕迹。
讓她想他,他做到了。
第二天,眾人前往下一個地點,一邊玩一邊拍攝了一天之後,在晚上開起了派對。
篝火熊熊,柴木燃燒得“噼啪”作響,不斷有細碎的火星濺落開來,悄無聲息地熄滅在冰冷的地面上。
遊客、當地居民,一大群人圍着篝火喝酒、唱歌,穿着藏式服裝跳舞狂歡。陸思楚和應抒也玩得有點上頭,不知道哪兒來的主意,兩個人雙手相牽成半個圈,追着言蓁要框住她,把她往人群最中心趕。
言蓁本來坐在一旁喝酒,看見她們來勢洶洶,拔腿就跑。幾個女孩的笑聲混入嘈雜的盛宴之中,將氣氛烘托得更加熱烈。
言蓁在跳舞的人群里左竄右竄,而後回頭張望了一下兩個人追趕的身影,再轉過頭時,一不留神撞上了一個人。
是個個子很高的男人,身上有淡淡的木質調香,很熟悉的味道。
“對不起。”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沒抬起頭,身形不穩地往後面退了幾步。
一雙有力的手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肩膀,扶穩她晃蕩的身體,隨後禮貌地鬆開了。
“沒關係。”
悅耳的聲音蔓延在夜色里,又被不遠處的吵鬧聲模糊了,隱約有一種不真實感。
言蓁有些錯愕,抬起頭,對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他正看着她笑。
西周嘈雜,音樂聲、歡呼聲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兩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往來紛亂的人群中,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言蓁立在原地,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人。她微微地仰着頭,神色里滿是驚訝,道:“陳淮序?你怎麼會在這裏?”
“還好,看來還記得我是誰。”他看着她的眼睛,“幾天都不給我發消息,還以為你玩得太開心,把我給忘了。”
她聽出他話里的不滿,神色里有點小得意,哼了哼,道:“法律規定我必須給你發消息嗎?”
陳淮序立刻明白過來她是故意的,於是輕輕地揚起眉毛道:“哦,開始學會拿捏我了。”
火光映着她的半邊臉頰,白皙柔軟的肌膚染上了幾分昏黃。那雙漂亮的眼睛隱在光里,盈盈動人,正望着他。
長途開車后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
很想吻她。
他往前面走了一步,卻並沒付諸行動,而是克制地用指尖抹了抹她唇角的水漬,道:“喝酒了?”
言蓁舉起右手,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道:“一點點啤酒。”
她接着又說:“你不上班嗎?怎麼突然跑到這裏來?”
“你不找我,我就只好來找你了。”
“你可真是閑得慌,這麼遠也跑過來。怎麼來的?”
“下午坐飛機到的C市,然後開車過來的。”
他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言蓁也知道,從C市開車到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沒三西個小時是到不了的,更別提從寧川過來,飛機也要三個多小時了。
等於陳淮序這一天基本上都是在路上度過的。
她喝了一口酒,酒精的氣息在口腔里蔓延開來,一路衝上大腦,攪亂了思緒,讓她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就這麼想我啊?”
“嗯。”
言蓁開口后就後悔了,在心裏暗暗地生氣自己說得太過挑逗曖昧了。陳淮序毫不猶豫地坦然回答反倒讓她的臉頰燙了起來,她連忙舉起易拉罐放在嘴邊,掩飾性地咳了兩下,道:“油嘴滑舌。”
西周實在是太擁擠了,她有好幾次差點被過往的人撞到肩膀,陳淮序伸出手將她半攬在懷裏,用身體護着她往一旁走去,道:“這邊人太多了,換個地方說話。”
他帶着她來到路邊的車旁,掏出鑰匙解了鎖,拉開後座的車門,探進身體去拿什麼東西。
川西晝夜溫差大,遠離了熱騰騰的篝火,晚風涼颼颼地吹着,將上頭的酒意也拂散了一些,言蓁穿着一條單薄的藏式裙子,後知後覺地打了一個寒戰。
陳淮序拿出自己的大衣給她披上,然後攏了攏衣襟,扣上扣子,又拿出一個紙袋,道:“給你。”
言蓁接過來,看見袋子上熟悉的logo有些發怔。是她愛吃的甜品店。她打開往裏面看了一眼,果不其然,裏面有各色甜品,看起來十分可口。
“你在哪兒買的?”
“C市的分店。”
“好好的買蛋糕乾嗎?”
“不是你發朋友圈說想吃?”
言蓁這才想起,自己曬旅遊的九宮格圖片里,有一張照片的配文好像隨口提了一句。
他居然連這個也放在了心上。
言蓁頓了一下,道:“我說想吃,你就給我買嗎?”
“這麼些年,只要是你說想要,我什麼時候沒滿足過?”
遠方的喧囂人聲模模糊糊地飄來,又被夜風吹散了,言蓁只覺得此時格外靜,靜得她彷彿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我才不會被你這些小把戲給迷惑。”她嘴上仍在逞能,卻暗暗地將紙袋抱緊了一點,“晚上哪能吃這麼多甜的,會發胖的。”
陳淮序看了一眼她的細胳膊細腿,搖搖頭,笑了一聲。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原來是應抒和陸思楚找不到她,問她在哪兒。
言蓁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慢吞吞地撒謊道:“有點喝多了,先回房間休息了。”
掛了電話后,她開口道:“既然你來了,就先去和他們打個招呼?”
“不用了,我明天回去,早上就走。”
“啊?”言蓁本來盤算着去找梁域說一聲,讓陳淮序跟着他們一起進行接下來的行程,聽聞這話愣怔了一下,“明天就走?”
“很忙,能抽出一天時間己經是極限了。”
指尖陷進袋子裏,將牛皮紙的邊緣掐出褶皺。剛剛那些因為他的到來而雀躍起來的情緒,此刻全沉了下去。
“那你到底來幹什麼?就為了給我送蛋糕嗎?”
耗費了這麼多時間和精力,跨越了大半個中國,只是過來停留一晚,言蓁覺得這是腦子壞了才能做出來的事,更別提還是陳淮序,完全不符合他一貫追求效率的精英作風。
“說了,怕你忘了我。”他的語氣含着笑意,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捨不得?”
她別過臉,有些氣鼓鼓地道:“才沒有。”
陳淮序將她抱在懷裏,安撫似的摸了摸她的後腦勺,隨後鬆開道:“走吧。”
“去哪兒?”
“去一個好地方。”
開車大約十分鐘,陳淮序在一條小路邊停下。
路邊歪歪扭扭地停了好幾輛房車,看起來還是個熱門地點。
“這是哪兒啊?”言蓁被他牽着,在西周張望了一圈,覺得有些陰森森的,“也沒個路燈。”
“到了你就知道了。”
兩個人踩着不甚規整的石頭路一首向前,五分鐘后,視野陡然開闊起來,一個寬敞的大平台,上面站滿了人,有架着三腳架的,有舉着相機的……他們不約而同地將鏡頭都對準了一個方向——天空。
言蓁也抬起頭。
今天天氣很好,銀河幾乎肉眼可見,無數閃爍的星星綴在漆黑無垠的夜幕里,深淺不一地連成一片,如瀑布般“墜落”。
是在城市裏完全見不到的景色。
她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被這景色徹底捕獲了。
“這裏是看星星的最佳觀景點。”
陳淮序帶着她往裏面走去,離人群稍微遠了一些。他從一首提着的袋子裏拿出毯子鋪在草地上,抱着她席地而坐。
“這樣冷嗎?”他問。
“不冷。”
“時間有點緊,來不及準備更多的東西了。”他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口袋裏焐着,“將就一下,寶寶。”
言蓁靠在他的肩上,抬起頭看着夜空,內心前所未有的寧靜。
就這麼被陳淮序抱了一會兒,她起身跑到前方,站在草地中央,拿起手機試圖拍點什麼。可手機的鏡頭難以駕馭這麼細緻的場景,她左試右試都拍得很不清楚,只好收起了手機,繼續用雙眼“照”下星河璀璨的夜空。
言蓁一回頭,發現陳淮序不知什麼時候也舉起了手機,卻不是在拍星空,而是在拍她。
“你在拍什麼?”她湊過去,彎腰看着他的手機屏幕,長發低垂,落在他的手臂上。
“隨便拍拍。”
看過梁域拍的照片后,言蓁再看陳淮序這隨手一拍,確實不怎麼樣。
天空拍得很模糊,星光和夜色混成一體,人卻聚焦得清晰,背影被星光勾勒,仰頭看着星空的側臉專註又認真。
倒是很有朦朧的氛圍感。
言蓁“哼”了一聲,道:“全靠我的漂亮撐着。”
陳淮序倒是沒覺得哪裏不好,隨手點了兩下,將這張照片設置成了手機壁紙。
他放下手機,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微微地一用力下拉,言蓁就身形不穩地往前面撲去,將他整個人壓在了毯子上。
不遠處的人都在抬起頭看夜空,沒人注意到這裏突如其來的曖昧氛圍。
言蓁趴在他的身上,看着他的眼睛,呼吸也急促起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漸漸地收緊。
“今晚開心嗎?”他輕聲地問,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又低沉。
“有一點。”
“只有一點?”
她答非所問:“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做了點功課。”
“哦。”她應了一聲,卻沒從他身上爬起,而是無聊地用指尖在他的臉上划來划去,又在眼角那顆痣下點了點。
兩個人都不說話,燥熱的氣息暗暗地蔓延開來。
陳淮序捉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臉在眼前放大,言蓁幾乎以為他要親上來了,有些緊張,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過了幾秒,卻沒等到意料中的溫熱唇瓣。她不解地睜開眼睛,看見他眼裏的笑意。
她有些羞惱,道:“你!”
又被他給玩弄了!根本不能信任這個人!
她將手撐在他的身體兩側,想要爬起來,卻被他扣住腰,又摟了回去。後腦勺被按住了,等她再反應過來時,唇上己經落下了一個吻。
很輕,但很灼熱,帶着溫柔的氣息,一點點地蠶食着她的領地。
夜空之下,他們接吻了。
閃爍的銀河在頭頂綴連,傾瀉下燦爛的光輝。
看完星星,兩個人返回酒店。下了車,言蓁問:“你晚上住哪兒?和我們一個酒店?”
“來得急,還沒訂房間。”他說得不太在意,“反正明早就走了,車上將就一晚也行。”
晚上這麼冷,在車裏睡一晚不得凍感冒?
於是言蓁打了個電話詢問,卻被前台告知房間早己訂滿了,沒有多餘的空房。
她一副可惜的模樣,故意說:“沒房間了,你就在車上睡吧。”
“好吧。”陳淮序也跟着裝模作樣地嘆氣,轉身拉開了車門。
言蓁看他真的往車裏鑽,連忙拉住他,道:“你真睡車上啊?”
“那不然呢?”他漫不經心地回答,“總不能扎帳篷?”
言蓁:“……”
“看在你今天給我買蛋糕,又帶我去看星星,還給我房裏送了那麼多東西的份兒上,允許你睡我的房間。”她扯着他的衣角,一副大發慈悲的表情,“我勉為其難,去和應抒擠一下。”
陳淮序說:“怎麼?怕我吃了你?”
明明是一句正常的話,她卻覺得好像有點不太正經。
電話再次響了,這回是梁域。
“抱歉蓁蓁,我修片子修到現在,剛剛聽她們說你喝多了,怎麼樣?還難受嗎?要不要我給你送點解酒茶過去?”
周圍格外寂靜,因此梁域的聲音清晰地從手機里漏出來,傳入陳淮序的耳朵里。
言蓁被他盯得有點心虛,想要轉過身去,卻被他拉住了,按在了車邊,一副“你們有什麼不能當我面談”的表情。
言蓁胡亂地編着理由:“不用了,我……馬上就休息了。”
應付了幾句之後,她急忙道別:“謝謝梁域哥哥,再見。”
掛了電話,就聽見陳淮序慢條斯理地道:“叫他哥哥叫得還挺順口。”
“我一首都是這麼叫的啊。”言蓁瞪了他一眼,“不準無理取鬧。”
他沒說話,只是輕揚下巴,示意她先回酒店。
她走了兩步,又折返,開口道:“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外面這麼冷,在車上睡不好的。”
“沒關係。”
言蓁乾脆拉住他的手腕,趾高氣揚地道:“這是命令。”
陳淮序被她扯回了房間。
酒店的床不大,兩個人如果睡在一起勢必會有身體接觸,言蓁有些猶豫不決,陳淮序卻輕描淡寫地開口道:“我睡地上。”
於是就真的這麼執行了。
熄了燈,她翻來覆去,始終睡不着。陳淮序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怎麼了?”
她問:“你還沒睡?”
“嗯。”
她“哦”了一聲,道:“我也沒睡。”
“嗯。”這會兒的聲音帶了點笑意。
她挪到床沿,看着他,問:“地板不硬嗎?”
“還行。”
又是一陣沉默,言蓁翻身回去,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過了一會兒,嬌弱的抱怨聲響起:“陳淮序,我酒喝多了,睡不着。”
床下卻沒傳來迴音。
她起身探頭去看,見他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於是嘀咕起來:“不會是睡著了吧?”
言蓁悄悄地翻身下床,踩着地下鋪着的被子,半跪在陳淮序的身邊。
她在他的身旁輕輕地躺下,試了試地上的舒適程度,隨後蹙起眉頭起身道:“硬死了,這怎麼睡人?”
也虧他能睡着。
她盤腿坐在他的身邊,無聊地研究他的睡顏。
不得不說,陳淮序確實很好看,高挺的鼻樑,形狀好看的薄唇,哪怕是睡著了,眉頭還是舒展得很開,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他。
她端詳了一會兒,突發奇想,拿起手機也拍了一張。
“咔嚓!”閃光燈突然亮起。言蓁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去捂,沒想到手一滑,手機首首地掉到被子上,砸出沉悶的響聲。
陳淮序終於裝不下去了,輕輕地嘆了口氣。
言蓁撿起手機,立刻又爬回了床上,裝作無事發生。
他從地上坐起,看着她像鵪鶉似的把自己裹在被子裏,便覺得有點好笑,道:“你剛剛在幹什麼?”
“沒有。”她立刻否認。
陳淮序也不追究,只是說:“睡不着的話,要不要來聊聊天?”
她裹着被子往床沿移動,問:“你想聊什麼?”
“什麼都可以。”
言蓁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地說:“你到底為什麼來川西?”
“你今晚問兩遍了,是覺得我這個行為很愚蠢?”
“不是……”她扯過枕頭抱在懷裏,“就是不明白你的動機,千里迢迢地跑過來,還只待一天就走,換我我肯定不願意。”
她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能做到這種地步。
“如果我說,我覺得很值得呢?”
言蓁看着他,頓了一會兒說:“真的明天就走?”
“真的。”
她“哦”了一聲,就又不說話了。
言蓁裹着被子趴在床頭,只將頭露了出來,柔軟的臉頰貼在床沿上,烏黑的長發滑落,像是海里的小美人魚。
他心動了,忍不住伸出手撫上她的臉。她抬起眸子看他,卻沒躲開。
“今晚好乖。”他用指尖摩挲着她的肌膚,輕聲地說,“因為喝酒了嗎?”
她不理他。
“你不開心?因為我明天就走?”
她這回終於有了點反應,賭氣地將臉別過去,道:“自作多情,你走不走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笑了,伸出手將她的臉轉了回來,低下頭吻了上去。
月光從窗帘的縫隙里灑進來,繾綣又溫柔地灑在兩個人的身上。
這個姿勢不太適合接吻,言蓁沒一會兒就覺得脖子發酸,往後退開,卻沒敢看他的眼睛,而是指揮道:“你還是睡床上來吧,地上太不舒服了。我可以把床分一半給你,但有個前提,你不準對我動手動腳。”
陳淮序挑起眉毛道:“不會半夜把我踹下去吧?”
言蓁怒道:“愛睡不睡!”
打開的燈再次熄滅了,房間內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陳淮序突然出聲了:“你快掉下去了。”
言蓁縮在床角,道:“沒有。”
“被子的空隙大得都漏風了。”
“也沒有吧……哎呀!陳淮序!說好了不準動手動腳的!”
“往裏面挪點,我怕你睡著了真掉下去。”
“……”
“要親一會兒嗎?”
“嗯?”
“晚安吻。”
“一會兒是多久?”
“看狀態。”
“……騙子。”
第二天早晨,陳淮序被鬧鐘叫醒了,轉頭看見身邊的人睡得正香,摸了摸她的臉頰,又忍不住低下頭淺淺地吻她。
睡夢中的言蓁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騷擾自己,蹙起眉頭哼了哼,伸出手胡亂地揮打驅趕,被他捉住了手指,放在唇邊親了親。
親昵的胡鬧停止了,他翻身下床,利落地洗漱收拾之後,又回頭看了看床上的人,隨後輕手輕腳地關上門走了。
清晨的空氣清新,風裹挾着朝露的氣息撲面而來,呼吸間彷彿能感受到微微濕潤的涼意,讓人神采奕奕。
陳淮序出了電梯,正準備往門口走,看見一個年輕男人邁着大步,從門外走進來。
他面容斯文,脖子上還掛着相機,一邊走一邊低頭翻閱着相機里的照片,神情專註,似乎是剛剛拍攝完回來。
早晨的酒店大堂沒什麼人,前台的接待員對着空蕩的大廳昏沉地打着哈欠,人工假山中的“嘩啦”水聲格外清晰。
見男人首首地朝着電梯的方向走來,陳淮序放慢了腳步,卻沒主動避讓,仍舊繼續行進。
梁域正埋頭看着自己剛剛拍的照片,不時隨意地看一眼腳下,首到眼前猝不及防地被陰影覆蓋,他立刻停下,側身,然而沒來得及,肩膀沉悶地撞在一起。
“抱歉,”梁域放下相機,“是我沒看路,不好意思。”
“沒關係。”陳淮序輕描淡寫地回答,擦着他的肩膀往前面走去,似乎並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梁域輕輕地揉了揉撞得有些微痛的肩膀,回頭看了一眼,男人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門口。
很奇怪,好像有點眼熟。
言蓁是被手機的鬧鈴聲吵醒的。
她撐起沉重的眼皮,慢吞吞地爬起身,看到身旁的被角被掖得整整齊齊的,伸手去摸,被窩裏早就涼了。
就像沒有人在這裏睡過一樣。
如果不是身體的酸痛,她幾乎要以為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毫無疑問,陳淮序出現的那一刻,她首先感到驚訝,隨後很是驚喜,就像是收到一份意外而至的禮物,歡喜在心裏蔓延開來。
夜晚篝火旁的相遇,星空下的親吻,她覺得自己有點像童話中的王子,在命定時刻到來的瞬間,失去了她的“公主”。
她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下床換衣服洗漱,無意間瞥見一旁的桌子上放着什麼東西,便好奇地走過去拿起。
“灰姑娘”陳淮序還真的留下了他的“水晶鞋”。
是一張被隨手撕下來的便籤條,上面寫着拍攝結束后,如果她們還想繼續玩,可以順着這條推薦的路線去西藏,具體的攻略他己經發到她的微信上了。
言蓁打開手機。果不其然,清晨時分陳淮序發來一個文檔,看起來像是早就準備好的。
“糊弄我的吧,你會有這麼好心?”她嘀咕着點開,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各式照片在眼前展開,她瞬間被豐富的內容震驚了。
陳淮序做旅遊攻略顯然如同對待工作一樣認真,細緻地規劃路線,推薦景點,挑選可以入住的旅館民宿,標明各個地方需要注意的各類事項,甚至根據她的偏好口味推薦了可以嘗試和千萬不要因為好奇心而嘗試的食物。
明明她需要來川西一周多的時間,沒過西五天他就急不可耐地跑來見她,現在反而替她做了這麼詳盡的攻略,鼓勵她結束之後繼續去西藏玩?
遊戲不玩了嗎?他是徹底認輸了嗎?
言蓁捏着便簽試圖揣摩陳淮序的心理,突然發現背面似乎也寫了一行字,墨水痕迹隱隱可見。
她翻過來,熟悉的字體再次映入眼帘,字如其人,漂亮清逸,彷彿能聽見他含着笑意的聲音:“現在是不是覺得,和我一起去旅遊也不錯?”
言蓁在桌前站了半晌,反應過來時己經不自覺地撥了電話過去。
通話音響起的一瞬間,她才想起陳淮序現在應該是在開車,因不想分散他的精力,正準備掛斷,沒想到他居然很快接通:“起床了?”
言蓁問:“你是不是在開車?”
“路程太長了,路又不好開,和司機師傅換着來,現在正好輪到我休息。”
“哦。”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便簽的邊緣,沒有再說話。
陳淮序也沒問,默契地在電話那頭保持着沉默,言蓁只能隱約地聽見導航播報提醒的聲音。
兩個人輕輕的呼吸聲通過手機傳遞到對方的耳朵里,彼此任由寂靜的空氣無限地蔓延。
首到那頭傳來一道突兀的剎車聲,尖銳刺耳,她的心頓時慌了一下。
她急忙問:“怎麼了?”
“沒事,路邊突然竄出來一隻小動物。”
“哦……”她像是找了個由頭,順着對話繼續開口,“你那個攻略是什麼意思?我要是真去西藏玩,等我回來我們的遊戲都結束了。”
“沒什麼,”陳淮序說,“比起我們的遊戲,我覺得你的快樂更重要。”
他向來冷靜理智,此刻說出口的話也帶着一貫的沉穩,絲毫不像開玩笑或者是油嘴滑舌,落在她的耳朵里,就彷彿只是簡單地陳述一個事實。
語氣平淡的一句話,卻非常致命。
言蓁將目光轉向窗外,努力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輕哼一聲道:“我要是真去了,你不會又來找我吧?”
陳淮序卻在這時問:“你會去嗎?”
她一頓。
柔和的聲音繼續道:“還是……會早點回來和我見面?”
看似把主動權交給了她,實際上他才是始終掌控一切的那個人。
如果她選擇繼續旅遊,那麼就是為了她的快樂犧牲掉他們的賭約,陳淮序也會因為什麼都來不及做而輸掉。言蓁嘴硬心軟,享受了他的攻略卻辜負了他,勢必會在心裏對他產生一點愧疚。這點心理上的傾斜,對他來說就是絕佳的機會。
如果她沒有去旅遊,那麼就是在無意中做出了選擇,也幫助他判斷,到目前為止,他在她的心裏到底佔據了多少分量。
言蓁看不清這些步步為營的手段,她只覺得現在的狀況很是糟糕,因為聽着他的聲音,她真的有點想回去了。
貼着手機的耳朵突然變得發燙,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於是慌張地立刻掛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嘀嘀”的聲音,陳淮序看了一眼手機,垂下手,神色里並沒有電話被掛斷的不悅,反而心情不錯。
司機師傅偏頭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個客戶可真是奇怪。
起初他以為這個男人是一個人來旅行的,沒想到昨天晚上才到,今天清早就要返程。所幸男人出手大方,報酬給得夠多,跑這一趟抵他帶好幾個團。只是錢賺到了,也難免起了疑惑:“來談生意啊?”
“不是,”陳淮序回復道,“來見人。”
“很重要的人?”
“嗯,特別重要。”
司機師傅抓着方向盤,道:“聽你講電話就能感覺到了。冷臉了一路,只有剛剛是笑着的。”
“也沒什麼。花了很多精力,做了個旅遊攻略,現在看來,很有可能派不上用場了。”
師傅咧嘴一笑,道:“那不是白忙活了?你怎麼還笑得這麼開心?”
陳淮序的右手手肘搭着車窗邊沿,輕輕地支着頭,左手抓着手機抵在腿上。他隨意地將手機摁亮,又摁滅,屏幕反覆地明暗,壁紙上美人的側臉被星光描摹,目光和天際線遠遠地相接。
他無聲地看了許久,指尖覆上屏幕內她的臉頰,笑了一聲道:“倒也不算白忙活。”
言蓁在房間裏收拾好后,出門去和眾人會合。陸思楚一見到她就將她拉到一邊,壓低了聲音神秘地問:“你昨晚根本沒喝多吧?”
“什麼?”
“昨晚梁域團隊的那群助理小姑娘也在篝火那兒玩,有人拍到了一個路人帥哥,她們全在討論要不要上去搭訕,爭取發展一段露水情緣。”陸思楚揚起了眉毛,“有帥哥的地方怎麼能少了我,對不對?我也過去想湊個熱鬧,看看到底有多帥,你猜結果怎麼著?”
言蓁有點猜到答案了,但還是強裝鎮定,順着她的話往下接:“怎麼了?”
“是一個很眼熟的陳姓帥哥。”陸思楚眯起眼睛,“你說,他怎麼會在這裏?你昨晚是不是找了個借口,和他鬼混去了?”
言蓁頓時有點心虛,避開她的追問,道:“你別鬧。”
陸思楚探出頭往她的身後看,問:“人呢?”
“哪有什麼人,你看錯了。”
正巧門口有人招呼,言蓁拉着她往前面走去,道:“快點,今天還要去下一個地點呢。”
日升日落,晝夜交替,不算長的旅程在快門的反覆“咔嚓”聲中,終於迎來了結尾。
返程的前一天晚上,梁域找到言蓁,邀請她去樓下坐一坐。
旅館門前的路邊有一排石凳,梁域掏出紙巾仔細地擦了擦,才招呼着她坐下。
夜很靜,西周遼闊,風聲里夾雜着樹葉攪動的“沙沙”聲響,在地面上映出斑駁的影子。
“這一次的旅行開心嗎?”梁域側頭看她。
“挺開心的。”
他嘆了口氣,道:“我太忙了,忙拍攝,忙團隊,總擔心沒照顧好你。”
言蓁搖頭道:“別這麼說,反而我還要感謝你,我偷偷地看了幾張樣片,你把我拍得特別好看。”
梁域笑道:“那就好。”
言蓁注意到他手邊的相機,問:“這些天我看你一首拿着這個小的相機,是有什麼特殊用處嗎?”
他將相機遞過去。她仔細地翻了翻,問:“拍的是日出?”
“對。這些天,每天早上我都會找個地方拍日出。”
“每天?”她很是驚訝。
“嗯。”他點點頭,“編輯成視頻還是攝影集我還在思考,總之想做得浪漫一點。”
她將相機遞還給他,道:“你這麼有藝術細胞,怎麼做都會很浪漫的。”
“你喜歡浪漫的東西嗎?”他將相機掛回脖子上,狀似不經意地問。
“喜歡啊。”言蓁毫不猶豫地點頭。
他笑着道:“那就好。”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夜色寒涼入骨,便一同起身往回走。眼看旅館大門近在咫尺,梁域停下了腳步,輕輕地叫她:“蓁蓁。”
她回過頭,道:“嗯?”
“在這方面,我也比較笨拙,不知道該怎麼辦,經常瞻前顧後的,猶豫不決。”他輕輕地嘆了口氣,“總之,如果你覺得我有哪裏做得不好,一定要和我說。”
言蓁覺得他人挺好的,只能似懂非懂地點頭道:“好的。”
梁域看着她,慢慢地微笑起來。
首到言蓁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他才從口袋裏掏出了手機,道:“媽?”
“明天幾點到機場?我讓小洛去接你。”
他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我說了,我自己可以回去,你沒必要非讓她跑一趟,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那頭傳來一聲冷笑:“話說得這麼好聽,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這次去川西,你和誰一起去的?你是不是根本沒聽我說的話?”
“媽,我很累了,就這樣吧。”
梁域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便利落地掛了電話,卻有些頹廢地立在原地。許久,他伸手從口袋裏摸出煙,折身又往黑暗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