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很想愛他
第19章我很想愛他
離婚前那半年,或許是阮之和傅長川在這段短暫婚姻中的蜜月期。
剛剛交往時,阮之對傅長川客客氣氣的,或者說是謹慎。她全盤接受了傅長川的解釋,也接受了他的條件,唯獨沒有接受他“本人”。
在那場盛大的星港婚禮上,發給媒體的通稿上有兩人的親吻照,傅長川清晰地記得,自己靠近去吻她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有片刻的僵硬,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最終那張照片上,新娘的腰肢纖細柔軟,微微往後仰着,而新郎俯身屈就。看似賞心悅目,其中的隔閡,兩人卻是心知肚明。
而這種差距感,很快就被在同一個屋檐下的親密消融了。
阮之個性直爽,很容易和旁人打成一片。她才搬進傅家老宅住了兩三天,傅宅上下就都十分喜歡她了。尤其是黃叔,一直以來都是和淡漠冷靜的傅長川相處,家裏忽然間來了個活潑嘴甜的小姑娘,簡直打心底喜歡。
有天晚上,傅長川吃過晚飯去書房看書,累了走到露台看了一眼,小花園裏黃叔正和阮之一起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傅長川好奇,走到樓下,站在兩人身後聽着。
“……這裏種點蔥啊,長得可快了。要用的時候就剪一點,這樣就不用每天去買了。”阮之說得很專業,“這個都不用去買種子,每天剩下的蔥須插上就好了。”
她穿着乳白色的家居服,上邊印着胖乎乎的小企鵝;扎着馬尾,搖頭晃腦的樣子,十分可愛。傅長川忍着笑,想聽黃叔怎麼回答她。
這個花園是黃叔耗盡心血打造的,每年的園丁、維護費就是很大一筆開支,珍貴花木也不在少數,她是在要固執的老頭子開闢一塊地種點蔥?
黃叔猶豫了一下,一時間沒說話。
“是不是傅長川會不高興啊?”阮之看出來了,連忙說,“我隨便說說的啦。”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這樣的話,這裏也可以種點蔬菜。”黃叔興緻勃勃地說,“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我還是得和先生說一聲。”
“我沒意見。”傅長川適時地插話進來。
兩人轉過身,都嚇了一跳,阮之埋怨說:“你幹嗎偷聽我們說話?”
黃叔笑着說:“先生說好那就沒問題了。”正打算離開,聽到傅長川含了笑意問他,“不過,黃叔,蔥和你的紅豆杉聽上去不搭。”
黃叔哈哈笑了笑:“我可不在乎種什麼,重要的是,勤勤懇懇幹了這麼多年,總算有人關心了。”
花園只剩下兩個人,傅長川側臉望向阮之:“走走?”
兩人就在花園裏逛了逛,那會兒是初秋,雖然說不上冷,但是夜風裏站久了還是會有些涼意。傅長川隨手脫下自己的針織外套,搭在她肩上:“這裏住的習慣嗎?”
“很好啊。”阮之雙手攏在胸前,“從小到大,都是黃叔照顧你的嗎?”
他“嗯”了一聲:“除了讀書那幾年。”
“黃叔人真好。”阮之嘆口氣,“倒是你,黃叔關心你的時候,你老是不冷不熱的。雖然你是大少爺,可這樣子老人家也會寒心啊。”
傅長川揉揉眉心,很想回她一句“你認識別人才多久”,可看她認真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回應說:“嗯。”
“我在這裏住不了多久,以後你也要和黃叔多聊聊天啊。”阮之側過頭,她沒化妝,顯得年紀很小,也很稚氣,可是語氣卻相反十分老成。
傅長川沉默了一會兒:“你住在這裏也沒關係。”
“還是算了吧。”阮之尷尬地笑笑。她對自己的身份認識得很清楚,才不是什麼傅太太,充其量,也就是在傅長川需要找人結婚的時候,自己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住市區上班方便一點。”
傅長川“哦”了一聲,只說:“既然結婚了,我們也都沒有離婚的打算,這裏就像自己家裏一樣,你什麼時候想來住都可以。”
那片蔥園倒是長起來了,青青鬱郁的,每天去摘都不愁吃完。可阮之後來很少回到老宅,她不像傅長川,那張撲克牌臉可以應對所有人。老人家真心實意地希望他倆好,她沒辦法告訴他,他倆只是在搭夥過日子。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之間開始有了火花和暗流?
她漸漸不害怕和他獨處,也不害怕和他肌膚上的接觸。
因為是合法的夫妻,他們很自然的會有親密接觸。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彼此本性漸露,一個是冷漠,另一個卻是暴躁,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飯。
有一次兩人大吵之後,杜江南約傅長川出來喝酒,又是同情又是好笑:“你是要找個能胡鬧的嗎?我幫你介紹別人啊,我們公司很多……”
傅長川微微晃動杯子裏的酒:“我願意陪她胡鬧,因為她不是別人。”
聽上去倒是很情聖……杜江南翻了個白眼,心想你還不是坐在這裏回不了家嗎?
“那你們要個孩子吧?”杜江南喝的有點多了,“有個孩子,阮之也就成熟了,不會動不動和你吵吵鬧鬧。”
話一出口,彷彿一盆涼水澆下來,杜江南忽然間就醒了,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
傅長川表情未變,只淡淡地說:“我沒準備要孩子。”
杜江南“哦哦”了兩聲,本來還想再勸兩句,到底還是不敢,拙劣地轉換話題:“我們公司最近新來了幾個女孩還不錯,要不要一起叫來熱鬧點?”看他依舊冷着臉,又說,“……還是你老婆親自簽的……”
傅長川冷冷看他一眼,一口飲盡了杯子裏的酒:“我忽然發現寧可待在家裏和她吵架,也比和你在這裏好。”
幾天後,杜江南那個烏鴉嘴,一語成真一語成讖。
阮之拿回醫院鑒定有孕的報告,心亂如麻。如果是普通的小家庭,得知這樣的消息,應該是歡天喜地吧。可是他們不行。
阮之知道傅長川從未打算要孩子,可這個意外之後,她還是試着想要讓他接受。
她有信心,哪怕孩子出生就帶着有缺陷的基因,可她一定會做一個樂觀堅強的媽媽。
那個晚上等到傅長川回來,阮之忐忑不安地把報告遞給他。
他看完,沉默不語地回望她。
阮之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歉意,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醞釀了一下午,正要開口,傅長川沉聲說:“我知道了。”
她“哦”了一聲,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頭髮亂亂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鼻尖都是紅的。那個瞬間,傅長川忽然有一點動搖,他知道她是個多倔強的女孩,她決定的事,其實哪怕全世界都反對,她都不會放棄。
他開口的時候,聲音略有些乾澀:“阮之,醫生給我打電話了,這個孩子,建議我們不要留。”
阮之秀眉一揚,她知道他會這樣答覆,可她並不害怕,孩子是她的,沒人可以奪走。
可是,現實根本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
“上個月你感冒低燒過,還記得么?”傅長川輕聲說,“你吃過兩天的葯,葯里的成分或許會影響到孩子的神經發育,他們不建議保留孩子。”
阮之一時間就覺得呼吸急促起來,她後退了半步,跌坐在沙發上,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喃喃地說:“可我……只吃了兩天。”
傅長川蹲在她面前,視線恰好與她平行,聲音溫柔,卻又克制着痛意:“小之,我們……不能拿孩子的一生做賭注。”他黯然垂了垂眼眸,“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樣,一出生,就和別人不一樣。”
隔了許久,她終於抬起眸子看他,聲音帶了哭腔:“可是,這個孩子沒了,我是不是以後都沒機會當媽媽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大哭,“你說過的,你不想要孩子的。”
大概這就是被哭得心碎的感覺吧。
傅長川身子僵直着,頭一次不敢伸出手去回抱她,是啊……他不想要孩子,從來都不想要。或許現在安慰她最好的一句話是:“我們還年輕,未來還能再要一個健康的孩子”,可他怎麼能說呢?他的血液里就帶着殘缺的因子——他的孩子,天生就不會健康。
她細碎的哭聲彷彿一把小小的刀子,正一點點凌遲他的心臟。可此刻言語匱乏蒼白,他只能摸她的頭髮,輕聲說:“對不起。”
抱着痛哭的年輕女孩,傅長川頭一次對自己的婚姻有了動搖。
錢?物質?在健康和完整面前,這些又算什麼?
是他太自私,明知自己能給她的這麼少,卻還是不肯放手。
這個晚上,她哭累了,在他懷裏沉沉睡過去。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睛依舊紅腫着,臉色看上去很糟糕。可她穿戴整齊,帶好了所有的資料,說:“我要去醫院。”
那種表情,不是傅長川第一次見到。
在她攔了飛機之後,他去接她出來,她也是這樣,雖然狼狽,可是一張臉乾乾淨淨的,滿是倔強。
傅長川知道她不會輕易放棄,陪着她跑遍了容城的各大醫院,醫生們的建議很一致,因為她服用藥物的關係,極有可能對孩子的發育造成影響,建議人工流產。
阮之想過,如果有一個醫生告訴她沒有關係,她也會選擇堅持。
可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大概,這就叫做絕望。
她還記得自己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的掌心,說:“好,我去做手術。”
手術安排得很快,隔天就進行。
進手術室之前,傅長川問醫生:“可以陪我太太進去嗎?”
醫生猶豫了下,可當他準備就緒的時候,阮之在床上看着他說:“我不用你陪。”
他正想去握她的手,她卻在他觸碰到前,將手悄悄挪了挪,縮在了手術服裏邊。
護士看看時間:“家屬到底要不要陪?”
阮之閉上了眼睛,沒有看他,依然搖了搖頭。
她知道自己在遷怒他,自己無意間吃了葯,其實和他無關。可她還是恨他。
因為他在他們交往之初說過,他不想要孩子。
現在……就如他所願了。
她努力控制呼吸,微微側過身,眼淚流下來的時候,沒有讓任何人看見。
傅長川到底還是沒有進去,就這樣看着她被推進手術室。他坐在走廊里的長椅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二十分鐘,也或許是一小時,手術室里有了動靜,她重新被推了出來。臉色白得像紙一樣,頭髮濡濕,緊緊閉着眼睛,顯然十分痛苦。
他只看了一眼,竟不敢再看,倉皇挪開了視線。
醫生走到他身邊,安慰說:“沒關係的,你們還年輕,下次還會有健康的孩子。”
健康?
真諷刺。
他聽到那個詞,自嘲地笑了笑。手術室的門又被推開,有護士走出來,他無意間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滿目的血色猝不及防地撞進了視線里——那是整整一個面盆的血肉,淋漓到他心驚。
他的病就是受傷后無法止血。小時候不懂事,脾氣也犟,不肯承認自己的特殊,摔跤后膝蓋流血,就悄悄躲起來,就是不肯找人。等到草地上已經有了一大灘血,黃叔才發現,心急火燎地找醫生處理。
那一次,是他一生流血最多的時候,眼看鮮血汩汩地從血管里出來,彷彿是打開的水龍頭,只靠自己,是無法讓它關上的。
那是他一生的缺陷和陰影。
可是現在,他的妻子,經受了和他一樣的痛苦。
以後,大概也會成為她的缺陷和陰影。
那種無力和絕望,從每一個細胞蔓延開,傅長川就這樣在阮之的病房門前站着,直到優優趕來見到他:“傅先生,你不進去嗎?”
有人陪着,他才敢進去。
阮之獃獃躺在床上,從她的表情看不出到底痛不痛。
這個姑娘就是這樣,小病小痛她會大喊大叫,可是真正的痛,她會藏起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他走過去,握住她冰涼的手,彷彿沒察覺到她的掙扎,牢牢握住了。
她緊緊咬着下唇,彷彿在剋制着自己不要同他說話。
病房裏的氣氛驀然間降到了冰點。
優優本來在往小碗裏倒雞湯,也察覺到了氣氛不對,說:“之姐,傅先生,我先出去下。”
只剩下兩個人,他就站在病床邊,專註而眷戀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說:“阮之,我們離婚吧。”
是的,他已經對自己沒有了信心。
他給她的,似乎遠遠及不上她所付出的。
他等了許久,沒有等到阮之任何回應,於是放開她的手,剋制着自己再回頭看一眼的衝動,徑直走到門口。
優優正靠在走廊上,一看到他,立刻站直了:“傅先生,你這就走了?”
“你陪着她一會兒吧。”他點點頭說,“晚點我會讓連歡送東西來。”
“哦……”優優一頭霧水,推開房門,卻意外地聽到被子裏悶悶的抽泣聲。
她有些着急地跑過去,想要拉開被子看一看,可是阮之攥得很緊,她又不敢用力,只好輕聲細語:“之姐,你怎麼啦?”
阮之沒有理她,優優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不知道哪裏聽來的常識,又勸說:“流產也是小月子,不能哭的!”
她勸不動阮之,又擔心她是傷口痛,只好跑去找醫生。結果一拉開門,就看到傅長川站在門口,並沒有離開,臉色竟比病房裏的阮之還要可怕。
她停住腳步:“傅先生……你要不要去勸勸之姐?”
他右手捏了一支煙,搓揉得久了,顯得有些褶皺。開口的時候,彷彿是花完了積蓄了所有的勇氣:“我去叫醫生過來,你看着她吧。”
到底,他也沒有在醫院裏出現。
而阮之只住了一天,就堅持要出院。
傅長川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公司開會,市場部正在給他彙報上季度的數據,有個數據不理想,下屬們也有些忐忑。可是老闆彷彿沒有聽到,就這樣放過去了。
會議是提前結束的,會議室漸漸地變得空無一人,連歡出去后,特意關照了阿姨先不用進會議室打掃。
傅長川點了一支煙,手機屏幕上,那個名字忽然在屏幕上跳了出來。
他將還沒來得及抽一口的煙摁滅在了煙缸中,深吸了一口氣,接了起來。
電話那邊,阮之的聲音已經變得輕快而充滿活力:“傅長川,我們離婚吧。”
那樣簡單的一句話,幾乎令他在這瞬間喘不過氣來。
她在電話那頭還有些疑惑:“你聽到了嗎?”
他用很慢的聲音說:“聽到了。”
“讓你的律師擬合同吧。”她依舊語調輕快,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而他竟無話可說,恍惚間想起來,離婚是自己提的。
巨浪般的後悔瞬間把自己淹沒了,只剩下勉強留在空氣中的那點理智,如果可以回到那天……他深吸了口氣,勉力控制自己,只說了一個字:“好。”
“行,那我掛了。”阮之爽快地說。
“等一等。”他到底還是說,“你身體怎麼樣了?”
“醫生說我身體很好,恢復得也快。沒什麼了。”她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電話那邊有人在找她,她就匆匆忙忙地說,“來了……我掛了。”
懷孕流產的事,除了優優,公司上下沒人知道,阮之甚至沒打算請假。傅長川到底還是不放心的,特地打了電話給杜江南,態度異常強硬地要他給阮之放假態度異常強硬地要他給阮之放假。
杜江南接到電話只覺得莫名其妙:“你老婆的脾氣你自己不清楚啊?我給她放假也得她聽我啊!”
傅長川頓了頓說:“半個月的假,她需要處理離婚的事。”
杜江南真的被嚇着了:“離婚?沒這麼嚴重吧?我看她情緒很穩定啊。”
額角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伸手摁了摁,不願多談這件事,只說:“你給她半個月的假。”
杜江南嘆了口氣:“我盡量吧。”
這一場離婚大戰,真的打得轟轟烈烈。
阮之接到傅長川律師擬好的第一版協議書,抄起電話就大罵:“離婚就分給我這麼點?打發叫花子?”
傅長川在電話那邊十分冷靜:“如果有不同意的地方,我等你律師的回復。”
事實上,傅長川的律師也是一頭霧水。傅長川對前妻很大方,可是又囑咐:“這些條件不要一開始就給她,讓她慢慢磨出來。”
與其撕破臉吵架,何苦不一開始就做好人呢?
那半個月,阮之確實無心工作,好在杜江南給她放了假,讓她在家裏辦妥自己的事。拉鋸戰開始之前,兩人見了一面,是在RY的會客室里,雙方律師都在,如同每一場離婚一樣,妻子開始曆數丈夫種種不盡如人意之處。
性格冷漠,喜歡嘲諷取笑,對這個家漠不關心……阮之不說,傅長川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她心裏埋下了這麼多怨恨。他沒有插話,也沒有辯解,只是安靜地聽着,可她怨憤得連他沒收自己駕照的事都說了,卻絕口不提孩子的事。
彷彿那件事從沒有發生過,他們離婚只是因為個性不合。
會議室的百葉窗都拉開着,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很強勢,他這樣看着,只覺得她的臉在這樣的光亮中,卻顯得有些透明孱弱。
之後是雙方律師在談,那些話在耳中進進出出的,涉及的房產、財產,他並沒有覺得很在意。他已經強迫自己挪開視線,只是偶爾看到,阮之也在發獃,視線有些茫然地盯着手裏那支筆,不知道聽進去多少。
他覺得胸悶,想要先走,剛想站起來,只見阮之也推開了椅子,略有些不耐煩:“你們慢慢談吧,談出結果告訴我。”
兩人並肩走出會議室,傅長川輕聲問:“身體好點了嗎?”
她避而不答,語氣冰涼:“真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和你走在一起。”
過了那麼久,離婚的經過回憶起來,竟比結婚清晰且深刻得多。傅長川按着她還在微顫的肩膀,低聲,又強調了一遍:“那不是你的錯。”
半夢半醒的時候,一個人的防禦機制大約便全數卸下了,她縮在他懷裏:“可我錯過了……以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睡前洗過頭髮,髮絲有一種溫暖而乾淨的味道,像是椰子的味道。他沉默了許久,才慢慢地說:“以後……我們會有孩子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遲遲沒有回應他這句話。
傅長川以為她睡過去了,又或者是沒有聽見,微微鬆開了扣着她肩膀的手。
她卻動了動:“不,現在我不想要了。”
並沒有多說什麼,語氣也平淡淡的,可傅長川知道,她已經不想再提起這個話題了。
因為噩夢醒了一次,阮之後來就睡得很沉,隱約只記得自己半夜醒了,還和傅長川說了幾句話。床的一側空落落的,傅長川早就起來了。他有晨跑的習慣,哪怕不上班,也一定是早早就起來了。阮之習慣性的先去露台伸個懶腰,卻意外地發現陽台上的煙灰缸里,積攢了滿滿的煙頭,許多並沒有抽盡,半截折在一堆煙灰里。
她幾乎能想像到他站在露台上,點着一支,隨手摁滅,再點一支。只是為了不讓自己閑着而已。
可是,為什麼呢?
阮之盯着那個煙灰缸,正在怔忡,傅長川推門進來:“出來吃早飯。”
阮之在餐桌前坐下來,有些探究地盯着傅長川看。
其實他那個人,從表情上,是看不出端倪的。阮之的目光從他的髮絲一直落到嘴唇,最後定格在眼眶下邊,忍不住探出手去摸了摸。
傅長川看着她伸出手來,也沒有躲閃,只笑笑問:“怎麼了?”
她的指尖十分溫暖,停駐在那塊肌膚上數秒,嘆口氣:“怎麼黑眼圈這麼嚴重?”
他若無其事地抓住她的手:“有嗎?”
“怎麼沒有啊?”阮之有些心疼,“露台上的煙蒂怎麼回事?你早起就一直在抽煙嗎?”
傅長川眼神微垂:“公司的事有些煩心。”
“你這不是一直在休假嗎?”阮之有些懷疑,“那今晚要和我一起去嗎?我不想你太辛苦。”
傅長川鬆開她的手,揚揚眉梢:“好不容易能吃軟飯了,怎麼不去捧場?”
阮之沒什麼心眼,聽他這麼誇自己,還不帶諷刺的,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以後我養你。”
傅長川點頭,甚是殷勤地把她的風衣遞上,送到門口:“路上小心。”
“呃……”阮之半隻腳已經踏出去,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可是晚上被拍到了怎麼辦?”
他安靜地看着她:“你介意嗎?”
阮之頓了頓,離婚的時候因為心存怨憤,確實抱着物盡其用地想法的想法,變着法兒炒作。可是現在,就像珍寶被收在了家裏,反倒捨不得拿出去了,讓人多看一眼也覺得不舒服。
她想了想,勾起唇角笑了,爽快地說:“好,那就給你個名分吧。”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傅長川摸了摸她的頭髮,催促說,“去吧,別遲到了。”
美星上市的現場,明星股東們自然是媒體聚焦的中心。蔣欣然作為美星的一姐,被記者們眾星拱月的圍着,笑靨如花地回答一些“對公司未來很有信心”之類的話。阮之站在她身後,看似在幫藝人盯場子,其實是放空。
忽然有人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之姐,和你老公晚上一起出席唄?”
“他是要來。”阮之嫌棄地站遠點,“你別動手動腳的,回頭被拍到,形象太不穩重了。”
杜江南連忙站直了,酸溜溜地說:“那明天的頭條又被你倆搶了。”
阮之抿唇笑了笑:“放心,我讓他偷偷進會場,不會被拍到的。”
有相熟的記者眼見看到她,擠過來問:“之姐,心情是不是很好?你持有的股份已經暴漲了一千多萬了。”
阮之連忙笑笑,說了句“是啊,很好。”
大約是覺得她此刻好說話,記者又問:“之姐,最近和傅先生有聯繫嗎?”
本來被問到這種問題,阮之一定翻臉,可她今天心情是真好,笑眯眯回答:“還不錯啊。”
“有人在巴黎拍到了傅先生和梅靜在一起的照片,你知道了嗎?”
她表現得略有些驚訝:“我也在巴黎跟組,怎麼不知道?”頓了頓,又說,“我們公司的《走吧》馬上要播出了,如果關注梅靜的話,麻煩到時候多多宣傳,拜託拜託了!”
她又招呼着工作人員給媒體拿禮物,忙活了半天,回到酒店裏邊,看到蔣欣然正在角落裏打電話。欣然半邊身子側着朝內,眉角眼梢都是極幸福的樣子。
作為工作上的老搭檔,阮之由衷覺得,這樣的蔣欣然才是真正開心的——比得影后那次,還要開心。
阮之走過去,蔣欣然警惕地捂住電話,用嘴型問她:“你幹嗎?”
阮之翻了個白眼:“這裏記者竄來竄去,提醒你小心點。”
蔣欣然匆匆對着電話那頭說了句拜拜,拉阮之到一邊說:“你聽說了嗎?晚上的美星之夜,孟麗答應出席了。”
美星作為業內數一數二的公司率先上市,自然發了一圈的請帖,最終答應出席的,都是有合作關係的。像孟麗和阮之這樣業內皆知的死對頭,就算接到邀約,一般也不會來自討沒趣。
阮之就嗤笑了一聲:“誰不知道她這幾年蠢蠢欲動就是想上市圈錢啊?結果還不是一直失敗。她願意來很好啊,我酸不死她。”
“你要酸誰?”杜江南十分感興趣地湊進來,“梅靜嗎?”
“……老闆你可以正經點嗎?”阮之吐了口氣,“我在說孟麗啦。”
向來嬉皮笑臉的杜江南卻怔了怔,難得有些正經地說:“之姐,過去這麼久的事,也就算了吧。”
阮之家裏的事,其實知道的人並不多。
杜江南算是知情的,他這樣說,阮之面子上就有些拉不下來,只收了笑,淡淡地說:“家裏的事,我從來不會忘。杜總你也不用多提醒。”
杜江南便有些訕訕然,乾笑了兩聲:“我也只是隨口說一句。”
蔣欣然一看氣氛不對,連忙把兩人拉開了。杜江南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一會兒,打了個電話給傅長川。他習慣性地一開始瞎扯幾句,對方就有些不耐煩:“你今天不是應該很忙嗎?”
“是在忙。”杜江南支吾着說,“那個,你老婆好像不理我了。”
電話那邊靜了靜,傅長川淡聲說:“你和她聊家裏的事了?”
擦……這都能猜到。杜江南抹了抹汗:“我這不想着這個心結能解開,對她也好嘛!”
“多謝了。”傅長川聲音依舊沉穩,“但是這件事,我來解決。”
“嗯,我只是覺得,你瞞着她越久,將來她知道了……”
印象中的傅長川從來不曾這樣猶豫,過了很久,他才說:“我知道了。”
晚宴傅長川是直接從貴賓通道進來的,在門廳裏邊,已經沒有媒體跟拍,他就站着等了一會兒。往來的賓客很少有不認識傅長川的,經過的時候自然會同他打招呼,再聯想起他前妻在美星,眼光中愈髮帶了些異樣。
傅長川不以為意,阮之匆匆跑了過來,在他面前站定,還有些氣喘吁吁:“等很久了嗎?”
她今天倒是沒怎麼盛裝打扮,不過是襯衣加西褲,髮型和首飾上略微花費了心思,如同耳墜上珍珠,低調,卻又光華暗藏。
傅長川常常會想起最早認識她的時候,她不講究穿着,運動衣牛仔褲隨便一套,就跑來跑去的,充滿了元氣和活力。漸漸地,她會打扮了,不同場合會駕馭不同的風格,會光芒四射也會低調優雅。她一直在努力,頭破血流也從不後退,有時候看着她,他也會有自私的念頭,想要讓她一直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讓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佔據太多的注意力,比如說,事業,比如說,仇恨。
傅長川伸手把她落下來的髮絲撥回了耳後,笑笑說:“沒有,剛到。”
阮之今天格外興奮,挽着他的手臂去宴會廳。
她手臂的肌膚微燙,傅長川都不用看她,就知道她心情極好,忍不住就想逗她:“什麼事這麼高興?”
“我們公司的股價今天上市十分鐘就漲停了,你猜我賺了多少錢?”阮之壓低聲音,眼神深處有難以抑制的得意。
傅長川報了個數字,精確到個位。
阮之瞪大眼睛:“你怎麼比我還清楚?”
不遠處又有人跟他們打招呼,傅長川微笑致意點頭,動了動嘴唇說:“幫你算過了。”
哦,她都忘了這方面傅長川算是行家了。她微微仰了頭去看他,像是邀功的孩子,雙眸熠熠生輝:“我送你份禮物啊?”
傅長川有些懷疑地看着他。
阮之就理直氣壯地說:“我們去看房吧?”
她還是對盛川一號念念不忘。
傅長川抿了抿唇,不再看她:“如果我沒記錯,你的收益不能立刻折現吧?”頓了頓:“即便能折現,買房之後,我還得貼你一筆錢裝修。”
被看穿了……阮之撇了撇嘴角。
“阮之,我一直有個問題。”人來人往,衣香鬢影中,傅長川微微側臉,看着她說,“如果有一天,我破產了。你……”他本想說“你還會留在我身邊么”,可頓了頓,改口,“你還會喜歡我嗎?”
“你破產啊?”阮之有些漫不經心地說,“會啊,我會更喜歡你。”
她越想越高興:“那個時候家裏就靠我賺錢啦,你還敢諷刺我?你還敢跟我唱反調嗎?”傅長川想過她或許會深情款款,也或許會異常嚴肅地告訴自己不會。不過眼下這個反應倒是他沒想到的……他摸摸鼻子,帶着笑意:“好吧,如果你真的喜歡的話,周末可以去看看。”
阮之的嘴角剛剛揚起來,看到門口走過來的一個人,臉色忽然就變了。她匆匆忙忙說了句好,伸手把優優招呼過來:“讓優優先帶你去坐吧,我去去就回。”
“之姐——”優優喊她都來不及,看着她的背影,鼻尖上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走吧。”傅長川往不遠處瞄了一眼。
“傅先生你要不要叫住她啊!”優優有點急了,“這會兒鬧起來不大好看。”
傅長川眼皮都懶得抬:“你老闆還不至於這麼不懂事。”
優優心底的聲音在咆哮,至於的至於的!老闆這麼不懂事就是被你慣出來的!可她怎麼敢?!優優帶着十分的擔憂陪着傅長川入席,一步三回頭地往後看着阮之的背影。
阮之站在孟麗面前,一副後輩晚生的謙遜表情:“孟總今天會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孟麗今天是盛裝出席,禮服一看便是時裝周上的高級訂製款,妝容亦是艷麗,明眸皓齒,年紀雖說比阮之大上兩輪,這樣看起來,依舊年輕貌美。
孟麗唇角勾了勾,只是眼神深處沒什麼溫度:“美星上市成功,我們一個圈子的,也算與有榮焉。再說了,見到杜總也能取取經。”
孟麗這句話說得很巧妙,提到杜江南,意思自然是兩個公司間的對話,其實輪不到阮之來插嘴。阮之笑了笑:“也是,幸好孟總也是有些耐心的,等上市和等男人,不都是一個道理么。”
孟麗嘴角的笑僵了僵。
阮之今天心情大好,口舌之爭佔了上風,也不想繼續,正要先走,忽然聽到孟麗說:“你和傅長川又在一起了是么?”
阮之不由回頭看了一眼,還沒有回答,孟麗輕輕笑了聲:“看在你爸爸的份上,聽我的一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
阮之腳步都已經跨出了一半,聽到“爸爸”兩個字,整個人都懵了一下,下意識地開口:“你說什麼?”
孟麗置若罔聞,阮之一轉身,抓住她的胳膊,一字一句說:“你怎麼敢再提起我家人?”
她的手勁很大,連指甲都摳進了孟麗胳膊上的皮肉里,孟麗微微變色:“你幹什麼!”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尖銳,已經引起了附近一些賓客的注意,阮之的表情有些扭曲:“你什麼意思?”
她的手適時地被另一個人抓住了,帶着淡淡的溫度,和一貫淡定的口吻:“小之,放開她。”
阮之一點點地鬆開指尖的力道,微揚着頭:“他就在這裏,那句話,你能解釋一下么?”
孟麗一見到傅長川,略有些尷尬忐忑地望着他:“那,我先走了。”
傅長川冷冷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回阮之身上,立刻變得柔和:“先回座,別讓你公司難堪。”
阮之被他帶回座位,臉色依舊鐵青。優優在遠遠圍觀,一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見到傅長川終於把她帶回來,連忙遞上一杯水說:“之姐你消消氣。”
阮之沒有接,只是側頭看着傅長川:“你知道她和我說了什麼?”
傅長川依舊從容,極長的睫毛甚至不曾顫抖一下,他彷彿能猜到孟麗說了什麼,聲音平靜地不起一絲波瀾:“阮之,不管她說了什麼,你都打算相信她勝過相信我,是嗎?”
阮之的身體輕輕震了震,被傅長川這短短的一句話點醒了。
她在幹什麼?!
孟麗挑撥的一句話,她就傻乎乎地相信了,還質疑身邊最親近的人。
內心被前所未有的負疚感充斥,阮之望着傅長川,目光水盈盈的:“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說了什麼?”他依舊冷靜地問。
“她說了什麼不重要。”阮之有點慚愧,略微避開了視線,“對不起,我不該……不信任你。”
傅長川微微抿了抿唇,輕嘆了口氣,拇指輕輕摩挲着阮之的手背,“沒關係。我知道,你恨她。”
阮之一時間有些恍惚。
是的,她恨孟麗。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媽媽不會在過世之前那麼多年,因為知道父親身邊有這個女人的存在而整夜整夜地失眠落淚。她不會在大學讀到一半就因為貧窮而輟學。她也用不着衝破保安和地勤傻乎乎地去攔飛機——僅僅是為了在新老闆面前保住一份可憐的助理工作。
從衣食無憂的大小姐,到窮困潦倒的退學生,阮之唯一感謝的,大概就是老天賞的這個樂觀爽朗的個性,她還能一點點地站起來,直到遇上傅長川。
可是報仇?
阮之不是不想整得對方家破人亡人財兩失,而是這樣奮鬥這麼多年,頂多也是站在和對方平起平坐的位置上,隨時給對方添個堵。
她也知道,這種事傅長川不會插手,她的能力,也僅限於此了。
可是只要自己過得好,大概就是孟麗心裏一根拔不掉的刺了吧。
阮之的情緒平緩過來,這會兒典禮已經開始了,杜江南在台上講話,連歡小跑進來,低聲問阮之:“外邊媒體很多,好像都知道傅先生也來了。一會兒是先走呢,還是和媒體見個面?”
連歡向來就十分有分寸,儘管給傅長川做事,但在美星的宴會上,她還是會先來問阮之的意見。阮之低頭想了想對傅長川說:“要不一會兒你先走,我去媒體區那邊應付一下就回來。”
傅長川並不怎麼喜歡面對媒體,也知道這樣的場合公司不喜歡模糊焦點,點頭說了句好。一頓飯吃的也並不如何安寧,來敬酒的人絡繹不絕,一來是傅長川不大在這些場合出現;二來,自然也有人對兩人關係好奇地,旁敲側擊也會問上幾句。
最後就連杜江南都一身酒氣地擠過來,半靠着傅長川說:“說,你要怎麼謝我!”
傅長川漫不經心地先看了眼阮之,她正在一旁和蔣欣然聊天,便重新將注意力放在杜江南身上,低聲說:“你喝大了吧?”
他的聲音低沉清冽,杜江南聽着,瞬間就清醒了些,用力拍了拍傅長川的肩膀,聲音特誠懇:“都到這一步了,好好過日子吧。”
阮之有些懷疑地看了他們一眼,插話說:“你們在說什麼?”
傅長川若無其事地一把把杜江南推到了他助手懷裏:“沒什麼,他醉了。”
阮之擔心杜江南,陪着助理一起把他送去酒店的客房。杜江南拍拍她肩膀,大着舌頭說:“美星都上市了,我也算功成名就了。阮之,我可告訴你,別瞎折騰了啊,好好對我兄弟。”
阮之只好伸手掐了他的胳膊一把:“甩手掌柜你怎麼說話呢?”
杜江南是真的喝多了,往助理身上一靠,一副人事不省的樣子,阮之看着他進房間,這才折回去找傅長川。
宴會也進行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阮之張羅,她回到座位上,往四周看了眼,問優優:“傅長川呢?”
“去洗手間了。”優優幫阮之拿着大衣和包。
阮之“哦”了一聲:“那我去找他。”
她逆着人群往洗手間的方向走過去,經過走廊的時候,珍珠耳環被旁邊景觀樹的小枝勾了一下,間然就斷了。那粒珍珠順着光潔的大理石地面往一側滾了過去。她一邊忙不迭地去追,一邊心痛這副耳環怎麼這麼不經用,這年頭奢侈品的質量,實在是越來越靠不住。所謂限量版,即便是老客戶也沒給折扣,結果第一次帶就壞了。
她一心找到那粒珍珠,好去門店投訴,剛蹲下來按住,忽然聽到那扇門後面有人在說話。阮之也沒在意,以為是服務員在整理東西。
這是酒店宴會廳的側走廊,平時接待包廂的客人,因為今天整個宴會部被美星包下了,這裏黑漆漆的都關着門。阮之摸索到珍珠,正要站起來,忽然聽到包廂里的女聲尖銳高亢起來,阮之隱約聽到了幾個詞,“友林”,“第一桶金”。
高級酒店的包廂隔音都做得很好,阮之想要再聽,聲音卻漸漸變小了。
裏邊的人要出來,隱約有些動靜,阮之連忙站起來,閃在了一個廊柱後邊。
傅長川先出來,徑直回去了大廳。隔了一會兒,孟麗才慢慢走出來,臉色很差。
阮之能猜到他們說了什麼,孟麗和RY一直有合作的項目。事實上,但凡和容城金融圈有些關係的生意,總是繞不開傅長川。至於友林……那是阮家的公司,十多年前也算是名噪一時的民營企業了。阮之不知道孟麗為什麼重新提起這個,或許是因為傅長川威脅她了,她在為自己辯解。
阮之從廊柱後走出來,回到座位上,傅長川正在等她。
她忽然就想起了傅長川那句“你不信任我么”,定了定神,直接問:“你找孟麗什麼事?”
傅長川怔了怔,旋即笑了:“你看到了?”
她板著臉,生硬地點點頭。
傅長川伸手去揉她的臉頰,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提醒她,以後盡量不要在我太太面前出現,免得惹你生氣而已。”
只要他說,她就會相信。
阮之一下子放鬆下來,抿抿唇說:“我有這麼弱嗎?”
他微微笑了笑:“你不弱,只不過我不想讓你不高興。”
記者們聚集在酒店一樓的大廳,阮之吩咐同事們送上了點心和水,順便統一回答一些最近媒體都關注地問的問題。因為是臨時安排的見面,時間也不長,問題也沒做篩選。
提問的那個女生非常眼生,一開口就是:“聽說你和傅長川複合了是嗎?”
優優十分熟絡地來替老闆擋:“時間有限,現在不方便回答私人問題。”
女記者訕訕笑了笑,她身邊一個男記者又搶着開口問:“這次復婚會和傅先生簽婚前協議嗎?”
“傅小姐你名下的一套房產正在掛賣,這次賺了這麼多錢,經濟狀況有緩解吧?”
每個問題都是預設了不懷好意的立場,都和阮之的感情有關,還影射到了其中牽扯到的金錢利益糾葛。甚至還有人問:“聽說阮小姐您為了複合,專門去國外找傅先生是嗎?”
阮之臉色有些不好看,她在這行里混了不少年,自然也得罪過不少人,可是今天這樣被人堵着問私人感情,擺明了是有人給她難堪。
她倒是不在乎自己的感情公不公開,可今天這種情況,就算自己坦誠回答了,只怕也會被蓄謀亂寫一氣。自己名聲不大好就算了,可是連累到傅長川就不好了。
正在糾結的時候,肩膀上忽然暖暖的,有人搭了手上來,帶着沉穩的重量,傅長川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鎮定從容:“謝謝各位對我和阮小姐感情的關心。先回答一下大家最關心的事,我們的確重新在一起了。”
記者們閃光燈亮成一片,阮之張口結舌,一句話都插不上。
“我太太不方便自己澄清,那麼我來幫她澄清下。第一次離婚是因為我倆性格需要磨合,並非外界所傳,我太太揮霍無度。這段時間我們經過慎重考慮,決定重新在一起,也不是她倒追,而是我經過努力后,才讓她第二次接受我。”
記者們傳來一陣理解地笑聲。
“至於房產問題,你們懂的,既然我們重新在一起了,當然就不需要她那套房子了。”傅長川淡淡地看向剛剛提問的那個記者,“哦對了,剛才是你提起了我太太有經濟問題嗎?”
那個年輕記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你們也知道,我太太持有部分美星的股份,今天漲停,她算是賺了一些。足夠她自己花了。”他頓了頓,“再養個我也不成問題。”
連優優都忍不住笑了。
“我太太對工作十分認真,甚至稱得上拚命。我認為,任何人將這樣的熱情和專註保持在工作上,都會獲得回報。這個回報之一,就是金錢收入。所以,外界一直說,她花我的錢,這對她來說,十分不公平。”
阮之臉頰有點發燙,傅長川是在幫她說話,可這些話……她好像有點受之有愧。
大約是察覺到她得不自然,傅長川輕輕攥住她得手,語速加快了一些:“今天和大家聊的這些,希望大家可以據實報道。”他的目光在現場巡視一圈,不輕不重地說,“當然,如果有人想要刻意扭曲,我也阻攔不了大家。我也只能讓美星和RY的公關部和大家溝通了。”
最後這句話意思很明白,今天這件事不管是誰在暗中指使,他不會放任那些無稽的新聞傳播開。
“今天就這樣吧。”優優適時插話,“大家想知道的,傅先生親自向各位說明了。謝謝大家,謝謝大家了。”
傅長川便微微向記者們頷首,帶着阮之先離開了。
阮之還有些暈暈乎乎的,被帶上了車,還沒回過神。
倒是傅長川轉過頭,看了她一會兒,眉梢微揚:“你的耳環怎麼少了一隻?”
阮之下意識地摸摸左耳,又伸出掌心:“珍珠掉了。”
傅長川莞爾,索性幫她把右耳的也摘了下來:“下次買個質量好點的。”
“很貴的好不好……”阮之嘟囔了一聲,忽然間想起剛才當著那麼多人,長槍短炮的架勢,就算是習慣面對媒體的自己都有些心虛,可他就在那面不改色地誇自己,眼睛都不眨。
這樣的驚濤駭浪,旁人異樣的目光,他毫不在意,卻能注意到了你的耳環掉了一隻。對外金戈鐵馬,一派冷硬,也只對你柔情款款。
阮之這樣想着,臉頰又燒起來。
第二天是周末,阮之一早就醒了,習慣性地先看看新聞。一切如常,無非是提到了美星上市后,蔣欣然等明星股東都身價暴漲的通稿而已。
她也問了公司同事,昨晚因為一時倉促,放進來的媒體並沒有篩選,是誰指使的,可想而知。這樣想起來,傅長川那番話,倒不是警告,是RY的公關下手麻利,壓根沒讓消息傳出去。
“所以以前我亂髮新聞稿的時候,你也是有能耐全部壓下來的是嗎?”阮之翻了個身,一手撐在頭側,眼巴巴地看着傅長川。
傅長川難得陪着她賴床,嗓音也有些慵懶喑啞,只“嗯”了一聲。
“那你犯得着和我生氣嗎?”阮之戳他,“直接全壓下來不就行了。”
他的長臂微微一展,將她攬到自己懷裏,修長溫熱的手指就撫在她的臉頰上:“如果壓下來,那就叫釜底抽薪懂么?”
她不解地仰頭去看他。
“釜底抽薪,怎麼能用在你身上?”傅長川悶悶笑了聲,“那些新聞不出來,別人怎麼知道你離了婚,但還和我藕斷絲連呢?!”
……難怪她離婚快兩年,長得不算差,在圈子裏也算有點地位,卻沒有小鮮肉撲上來。
阮之卻絲毫沒有生氣,只是微微側過頭,不輕不重地,隔着棉質的T恤咬了咬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倏然間便快了半拍,借勢把她壓在了身下,帶着不懷好意的笑逼近:“……是你先惹我的。”
這一折騰就快到中午了。傅長川簡單做了飯,兩人吃完就去盛川一號的售樓處看房。阮之不是第一次來,進入小區,換了電瓶車去實地看房。
售樓精英向來是口若懸河,記憶力也是驚人,好幾個月前阮之來過,豐經理還能記得清清楚楚:“阮小姐,您的眼光真是沒的說。之前看上的那套房,沒過兩天就立刻被訂走了。”
“被買走了啊?”阮之驚訝,那套房子是真的好,以至於當時也沒看上別的,到現在還念念不忘,又有些不悅,“那今天電話里怎麼沒說呢?”
豐經理有些訝然地看了傅長川一眼:“傅先生要看的是另一套。”
傅長川就坐在阮之身邊,拍拍她的肩膀,十分淡定:“來都來了,看看再說。”
他們看的是右側一幢,樓層倒是一樣,可是一進去,望見了露台外的景緻,阮之便覺得和先前看的完全不同。僅僅拐了個角度,便是一百八十度毫無死角湖景,後邊穩妥靠着容城唯一的鳳凰山。
這樣一比,雖然上回那套房子也是前水後山,但因為角度略偏,風水雖好,卻不夠完美。
房子貴到這份上了,業主也不差這點錢,如果有瑕疵,還是會覺得不妥。
“阮小姐,您看這裏的風景比之前的還要好,價格上呢,其實也只是貴一點而已。”豐經理還是滔滔不絕,“您從這裏望過去——”
“上次我來這裏,不是問過你們這幢有沒有空房嗎?”阮之有些懷疑,“你說全賣完了啊?”
“這個……”豐經理將視線投向傅長川,有些尷尬地說,“這裏的房子賣不賣,其實也要看上面的意思。”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阮之懂了。這樣的戶型這樣的位置,已經不是光有錢就能買到的了。這一次如果不是跟着傅長川來,這套房子還是見不到。
想到這裏,阮之莫名地就有些心氣不順,她到底和傅長川比差哪兒了?
一樣都是人,可什麼都比不上人家。
傅長川這會兒還真猜不出她在想些什麼。阮之的喜歡十分感性,他更看中的是功能分區之類的問題。傅長川轉了一圈回到她身邊,含笑問:“這裏喜歡嗎?”
“我還要再想想。”她抬頭看他一眼,興緻不高,“再說吧。”
豐經理有些急了,忙問:“傅先生,這房子是特意為您留下來的,剛才還有人要來看,這邊都說訂出去了,他們買了樓下的一層。”
傅長川點點頭,斯文地說:“買房不是小事,我太太要再考慮下。”
豐經理今天敲不定這一單,大概還是有些不甘心,繼續遊說:“可是您那麼久之前就付了訂金——”
“他什麼時候付的訂金?”阮之忽然間插話,“他來看過這裏嗎?”
“那倒沒有,是傅先生的秘書來的。”
“什麼時候的事?”
豐經理大概是覺得她問得太過仔細了,不由躊躇了下,望向傅長川。
傅長川隱約能察覺到她此刻不高興,向豐經理示意了一下,等他走開,才低聲問:“怎麼又不高興了?”
因為沒有了外人,阮之一張臉就沉下來,絲毫不掩飾:“你什麼時候讓連歡來看房的?為什麼不告訴我?”
傅長川想了想,才說:“年前,你嚷嚷着要買的時候。”
阮之是真的不高興,她不喜歡傅長川默默地為她做事,卻什麼都不肯說出來。那副死要面子的表情她很想替他拉下來。
“你要是不喜歡也沒關係。”傅長川十分體諒她此刻的小脾氣,“以後再看看吧。好房子總是有的。”
門口的豐經理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們,可最後傅長川還是說了句“再考慮”。
阮之跟在傅長川身後,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角。
傅長川就停了步子,十分耐心地問:“怎麼?又想買了?”
這些天他常常在家,出來的穿着也很隨性家居,質地柔軟的駝色開司米針織衫,摸上去只覺得指尖都溫軟起來。
阮之有點心虛:“你最近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喜怒無常?”
傅長川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個小動作令這個年輕男人看起來略有些捉摸不定,可他只是略微垂眸,有意掩了笑意說:“有點。”
阮之自己都有點糊塗了,其實她不是這樣的個性,有話就說,爽爽快快的,喜歡就是喜歡,生氣就是生氣,可現在對着傅長川,她明明滿心歡喜,就是忍不住想找他的麻煩。
只是他壓根不會發脾氣,一如既往地寵着自己,她便訕訕地反思,覺得或許是自己錯了。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阮之有些懊惱,“老是這樣,我也覺得不大好。”
“我覺得很好。”他抬起眉梢,明亮的眼眸盛滿了笑意,“沒關係。”
阮之有些愕然,抬頭看他。
“你就使勁作吧,發些女孩子該發的小脾氣,會讓我覺得……”他的笑容狡黠,“你在我身邊,真的養成一個女孩子了。”
使勁作……阮之忍不住翻個白眼,可是心底是高興的:“難道你之前娶的是男人嗎?”
“是啊,當初是看上了你能拼敢拼才娶回身邊的。”傅長川順着她的語氣開玩笑,“可是看久了,又有點心疼你這麼一個人瞎闖。覺得還是把你拴在身邊比較放心。”
到了樓下,正巧另一部電梯也緩緩打開。
也是售樓部的工作人員陪着客戶下來,剛一見面,阮之就愣住了。
客戶母子她很熟悉,陳昕和傅斯明。
相比起阮之的驚訝,傅長川就自然多了,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不過微微頷首,彷彿見到了略有交情的普通朋友。
見到了大客戶,豐經理也停下了腳步打了個招呼。
陳昕目光落在傅長川身上,躊躇片刻,才開口:“長川——”
這個女人離開了傅魏鴻,似乎不再那麼柔弱了,妝容也不似在國外的清淡,變得明艷起來。雖說都是四五十歲了,比起孟麗那種略帶着庸俗張揚的漂亮,陳昕一看便是被人護在溫室里的美人,全身上下都是一種精緻如玉器的美。
見到雙方認識,豐經理連忙笑着說:“這位傅太太剛剛在我們這邊訂了上下兩戶的公寓。”
阮之詫異了一下,笑着說:“傅太太?陳小姐什麼時候成傅太太了?”她回頭看了看傅長川,“你知道嗎?”
傅長川眉梢都沒抬,十分配合她:“不知道。”
阮之便笑盈盈地對豐經理說:“豐經理,賣房子連客戶信息都弄錯可不應該。明明是小姐,被叫成太太,有些人心底是會不高興的。”
傅斯明當即要跨上半步,卻被陳昕拉住了。她依舊十分好脾氣,繞開了話題問:“你們也打算在這裏買房嗎?”
“看樣子,陳小姐是打算回國長住了?”
“我是容城人,這些年在國外,的確是有些想家了。”陳昕從容地回答,“長川,你父親大概一個月之後回來。他也考慮過,想在這裏定居一段時間。”
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令阮之有些疑惑,只是傅長川很快截住了話頭:“選的房子不錯。”
陳昕便有些為難:“其實他對老宅那邊還是很有感情的……”
傅長川倒是笑了:“那我歡迎他來做客吃頓飯。”
話音未落,傅斯明沉着臉,搶着說:“傅長川,那房子你又不住,讓爸回去住着不行么?”
傅長川只淡淡看他一眼:“那或許你先得問問,那幢房子是在誰的名下。”
豐經理早察覺出氣氛不對,閃在了一邊。直到電瓶車開過來,兩人坐了后一輛,到停車場換了自己的車,阮之皺眉問:“你那套房子到底是誰的?”
傅長川一邊倒車,一邊答她:“我外公的。現在是我的名下。”
阮之氣得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說:“我不想買新房了,就住回去吧。他們要來也行啊,我幫你招待他們。”
傅長川忍不住笑了:“你願意回去住?”
“你的家啊,為什麼不能住?”阮之理直氣壯地說,“你這人老是這樣,以為不爭不搶的,人家就會尊重你么?結果還不是讓人得寸進尺?”
一板一眼地說起來,彷彿他真的是軟弱到一直在被人欺負,這瞬間阮之入戲太深,竟然真的有點痛心疾首。直到傅長川斜睨她一眼,她才算有點清醒過來,訥訥地說:“我不是說你太弱,是他們太過分了。”
傅長川一哂:“你真要回去住?那我就讓黃叔去準備了。”
黃叔……阮之臉色微變,她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只好裝作不在意地問:“黃叔最近還好嗎?”
“一直都挺好的。”傅長川調侃說,“只有我倆新聞鬧得滿天飛的時候血壓太高。”
阮之只好振振有詞說:“這事是我一個人的責任嗎?你怎麼不把你做的那些混蛋事告訴黃叔聽?”
傅長川開着車,騰出手來摸了摸鼻子,含着笑意說:“只要你敢去,我有什麼好怕的。”
結果傍晚的時候黃叔就打電話來,說一切都準備好了,他們隨時可以住過去。傅長川掛了電話,把窩在沙發上睡覺的阮之拉起來:“回家了。”
阮之開始還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這句話一下子蹦起來:“這麼快啊?”
傅長川隨手換了外套,瞥她一眼:“緊張?”
回家的路上,阮之還真的不說話了。
傅長川還逗她:“心虛了嗎?黃叔那會兒都過濾了報紙,才敢放我面前。”
“他從小看着你長大,當然偏心你啦!”阮之頓時有點遷怒的意思。
提心弔膽了一路,回到家裏,黃叔笑呵呵地把他們迎進家門,壓根就沒提之前的事,做的菜也都是阮之愛吃的口味。按着慣例,老人家從來不會和他們一桌吃飯的,阮之堅持了一下,最後還是傅長川發話,老人才添了副碗筷,坐了下來。
阮之的口味重,愛吃酸辣的食物,而傅長川是從小吃慣清淡的,今晚就只好盯着香菇菜心吃。阮之邊吃邊聊,漸漸地也把之前的心結給忘了:“黃叔,之前給你帶的葯有用嗎?”
“挺好的。”黃叔笑眯眯地說,“難為你有心了,一直記着我。”
阮之還是有點心虛:“其實我一直想來看看你,可是……”
話一出口,才驚覺自己踩了地雷,只好悄悄抬腳踢了踢傅長川求助。
傅長川“哦”了一聲,隨意地說:“是啊,我沒讓她來。”
黃叔看了傅長川一眼,嘆口氣,“現在和好就好了。”
“黃叔,對了,你知道陳昕回來了嗎?”阮之喝着湯,想起了這件最重要的事。
驀然聽到“陳昕”這個名字,黃叔有些驚詫,抬頭看了傅長川一眼。傅長川才說:“我帶她去過法國了。”
“黃叔,你可別讓她進門,不然打電話給我也行。”反正她也不怕當惡人。
和傅長川對視一眼,黃叔忍着笑說:“她已經來過了。送了老先生的一些東西過來。”
阮之反應過來,老先生……應該是說傅長川的父親吧?
“不過先生已經吩咐過了,不用理她,所以我沒讓她進門。”
阮之不由抬頭看了傅長川一眼,他在安靜地吃飯,側臉俊秀,就連咀嚼的時候,下顎的弧度都顯得十分斯文。她鬆了口氣,這傢伙早就知道陳昕回來了吧?虧她還忐忑了半天,決定出頭替他當這個惡人,其實哪用得上自己啊,他就這麼把人家拒之門外,連話都用不着多說一句。
這頓飯比往常都熱鬧得多,老人家也吃得眉開眼笑,不知怎麼的就說到了之前阮之用了傅長川信用卡,結果進了警局的事。黃叔就一臉不贊同地看着傅長川:“您怎麼能這麼做呢?”
傅長川的嘴角難得抽搐一下,眉梢微揚,似乎想對阮之說什麼,最後也沒開口,對黃叔說:“我當時有點衝動了。”
自幼黃叔就帶着傅長川,說是管家,其實傅長川心底,也當他是個極為敬重的長輩。這位老管家自他小時候起就曾不厭其煩地教導他所謂的風度教養,榜樣便是他的外祖。這會兒聽到阮之提起報警的事,簡直不可思議,要不是還顧忌着身份,一句“太胡鬧”都要出口了。
阮之便有些小人得意,唇角抿着笑,趁黃叔去廚房,輕輕咳嗽了一聲說:“下次還敢不敢?”
傅長川早就恢復了淡定的表情:“也沒什麼,現在我倆在黃叔心裏大概是差不多形象了。”
阮之語塞了一下:“……什麼意思?”
他便好心地抬起頭,用一種“你懂的”眼神看着阮之。
黃叔盛了湯回來,阮之生怕他說起以前的事,連忙換了話題說:“黃叔,以後晚飯不用準備這麼多菜,就我們三個人吃,三菜一湯也差不多了。”
黃叔更加高興:“你們能回來就好,定菜譜再讓廚房做,其實也不麻煩。”
這也是家裏一條規矩,哪怕只有傅長川一個人吃飯,也是菜色齊全。傅長川是這樣長大的,也不以為意。阮之提起來,傅長川倒是沒什麼意見,附和說:“是,我們吃的也不多。”
一向固執的黃叔竟然也沒多說什麼,點頭說:“好的。”又笑眯眯地對兩人說:“吃完就去花園裏轉轉吧,消消食。”
天氣已經微微回暖了,這樣的夜晚走在花園裏,已經有春蟲的輕輕鳴叫聲。阮之一臉驚喜地盯着那片鬱郁的綠色:“這裏還種着蔥啊?”
“嗯,你走之後,黃叔也一直很用心地打點。”傅長川站在她身後,單手插在口袋裏,同她一樣微微俯下身,“其實我不吃蔥蒜,他也捨不得拔掉。”
阮之的身上有非常清淡、卻又溫暖的香味,他覺得很好聞,於是忍不住靠近了一些,又低了低頭,下頜便正好放在她肩上。
那句話他並沒有說完,可老人家的心思阮之一直都是明白的,不過希望有一天她還能和傅長川一起回家而已。她心裏有些不好受,也沒轉身,摸索着過去攥住了他的手。
說不清到底是誰的錯,可終究也是因為他倆這一場彼此任性和猜忌,也連累了許多人擔心。
難得有這樣安靜的一刻,手牽着手散步,阮之的電話響了。她看了眼屏幕,是蔣欣然。也不用避諱傅長川,阮之接起來,“蔣小姐,今天有心情給我打電話了?”
自從那次採訪之後,公司也算是尊重蔣欣然的決定,幫她清了不少工作,這段時間她忙着公益,除了在公司上市的時候見了一面,也難得和她聯繫。她還以為蔣欣然找自己是為了聊天,結果聽了兩句,就悻悻地把電話給傅長川了:“喏,找你的。”
傅長川怔了怔,還是接過了電話,客氣地問:“蔣小姐?”
這個電話打的時間不長,傅長川也沒說幾句話就掛了。
阮之好奇:“她找你什麼事?”
語氣里未免有些酸溜溜的,畢竟自己當了蔣欣然這麼多年的經紀人外加閨蜜,遇到事難不成自己還解決不了?
傅長川把電話還給她,隨意地說:“她的那個慈善基金想找審計,讓我幫忙推薦合作方,沒什麼大事。”
“你幫她把關也好。”阮之順口說,“她這人看着精明,其實大大咧咧的,頭腦一熱要辦慈善,我還真怕她被騙。”
他“嗯”了一聲。
“你不知道現在的娛樂圈,其實金主啦隱婚啦這些都還好說,可是就不能在慈善這種事上栽跟斗,這種事都沒法澄清。哪怕你劈腿有小三小四都沒關係……”
她牽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著工作上的事,傅長川就認真地聽着,也不打斷她。
夜風吹得兩個人都覺得沉靜和暖,直到黃叔匆忙跑過來,打斷了這難得的溫馨:“先生,她又來了。”
傅長川心情很好,說話也很溫和:“就說我不在。”
黃叔便有些為難:“你父親也來了。”
傅長川腳步頓了頓,臉色微微有些不悅:“還是說我不在。”
黃叔點了點頭,阮之卻攔住了他:“請他們進來吧。”她仰頭看着傅長川,“遲早要見的,走吧,我陪你一起?”
傅長川定定看她一眼,眼神深處一閃而逝地笑意,坦然篤定地說:“也好。”
阿姨把傅魏鴻和陳昕帶到了客廳,倒了茶水,切了水果,就退了出去。傅長川和阮之走進來的時候,他們坐在沙發上沒動,傅魏鴻神色複雜地看著兒子,良久,才說:“你肯見我了?”
阮之沒來由地冒出一陣火,傅魏鴻也就算了,陳昕算什麼東西,坐在這裏把自己當長輩了么?
傅長川的涵養遠比她好,坐下微微笑了笑說:“不知道您會要來這裏。”
傅魏鴻看着這個兒子,他的樣貌很像他母親,文秀俊美,語氣也是那樣不急不緩。他很清楚,長子的能力遠比小兒子出眾,如果不是因為遺傳的這個病……他無聲地嘆口氣,“長川,年紀大了,就想落葉歸根。”
傅長川眉眼不動,安靜地聽着,也不打斷他。
“……那時我只要回國,都住在這裏。那個時候,你才兩歲……”
“老先生,您可不能這麼說!”黃叔站在一旁,忽然間插話說,“當初是您要走的!太太留您,您聽了么?現在還帶着別人回來,您這樣——”
黃叔氣得狠了,胸口正劇烈地起伏,她有些心疼老人家一大把年紀,還要這麼維護小主人,當即打斷了老人的話:“傅先生,我能和你單獨談幾句嗎?”
傅魏鴻怔了怔,倒是陳昕聲調柔和地說:“這裏是傅家,阮小姐還是等到他們父子談完再說吧?”
阮之眉眼冷淡下來:“這是我先生的家,說起來,我才是女主人吧?怎麼?在這家裏,我想找我公公說幾句話,也要經過陳小姐同意了?”
陳昕臉色鐵青,傅魏鴻輕輕拍拍她的肩膀,站起來說:“我去去就回來。”
傅長川並沒有攔着阮之,看着她從自己身邊站起來,走向書房。客廳里只剩下他和陳昕,他也懶得多說,轉身去二樓。
“長川,你爸爸最近身體不好,也常常想起過去的事,如果可以的話……這裏,就讓他住一段時間吧?”身後陳昕的聲音柔軟而帶着懇求的意味。
傅長川甚至沒有轉身:“你明知道這是我母親的老家,還能若無其事地進來,說出這樣的話……”他淡淡笑了笑,“她這一輩子輸給你,倒真是不冤。”說完,他回頭看了眼黃叔,“等他出來,黃叔麻煩你送客吧。”
阮之很少單獨進書房。因為第一次來的時候,就撞見傅長川大發脾氣、弄傷自己,心有餘悸至今,幾乎從不踏足。今天在這裏,和他的父親在一起,她也決定速戰速決。
“傅先生,我這人心直口快,您別介意。”
傅魏鴻笑了笑:“你說。”
阮之開門見山地說:“您不需要和我們說落葉歸根,人老了就會想念起年輕的時候。可是我很困惑,你會懷念在這裏生活的日子嗎?”
她諷刺地笑笑:“對你而言,最美好的日子應該在巴黎,和陳昕兩情相悅的那段時間。可對長川來說不一樣,他在這裏的時間,或許是他這一輩子對家庭最美好的回憶。父母之間沒有第三者,也沒有私生子弟弟。”
“阮小姐……”
阮之擺了擺手,並沒有讓他插話:“我愛他,想保護他,也受不了任何人傷害他。而你們一家三口的出現,本身已經是對他的傷害。如果我說了這麼多,您還不能明白的話,我只好坦率地告訴你,這幢房子以前屬於傅長川的母親,現在屬於他。”她頓了頓,“您和陳昕,不是我們歡迎的客人。”
傅魏鴻原本的一絲笑意也匿了起來,眼神變得冷硬。這樣一個呼風喚雨慣了的男人,不會允許後輩這樣同他說話。
阮之輕鬆地笑了笑,沒有避開他的眼神,也並不害怕:“外人看着傅長川,會覺得他很強勢,也很強大,可我還是想保護他。所以,我從不怕惹事。也請你,盯着陳小姐一些。你們已經傷害過傅長川,以後的日子,還是讓他過得安靜一些。”
傅魏鴻站起來,書房橘色的燈光下,阮之可以看到他額頭上的皺紋和鬢邊的白髮。
他的確已經老了,大約已經到了開始頻頻回憶過去的年紀。所以,才會回來。
或許也是為了略微修復一下和長子的關係?
可阮之覺得這些原因都虛偽得令人作嘔。
那麼多年的傷害之後,輕飄飄一句“老了”就能令一方徹底原諒?
總之,她做不到。
“阮小姐,謝謝你今天說的這番話。”傅魏鴻停下腳步,淡聲說,“不過請你記住,你到目前為止,還不是傅太太。”
阮之略有些詫異地揚眉一笑,輕鬆地回答他:“我不在乎。事實上,傅長川可能也不在乎自己姓不姓傅。他的母親姓黃,哪怕他以後改姓黃,我們也覺得無所謂。”
傅魏鴻臉色鐵青,呼吸聲都重了一些,轉身離開書房。
客廳里陳昕正在等着,一見到他們出來,便殷切地站了起來。
“走吧。”傅魏鴻面無表情地說。
陳昕看看他,又看看阮之,想要說什麼,往樓梯口張望了兩眼:“長川呢?”
阮之笑眯眯的:“他休息了。”
“哦……”她似乎還有些不甘心,“那下次——”
“沒有下次了,陳小姐。”阮之客客氣氣地看着她,語氣卻絲毫不讓,“這裏不歡迎你。”
傅魏鴻已經轉身走向等着的車子,陳昕半側過臉,路燈下,這個女人的五官眉眼精緻得如同工筆畫一樣。
“阮之,這麼維護傅長川,我是不是該為你們的愛情感動?”她用一種魅惑的語氣同她說話,眼神中卻又隱含着毫不掩飾的諷刺,“真可惜,到現在為止,你都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阮之回過神之前,陳昕已經跟着傅魏鴻離開了。
她還在琢磨陳昕的這句話,走到屋裏,黃叔正在收拾會客廳,回頭看到她,老人放下手裏的杯子,躊躇了片刻,才說:“阮小姐,就當是我拜託你一件事。”
阮之心裏略微慌了慌,定定神:“黃叔,你叫我小之就好了。”頓了頓,又忍不住解釋,“之前那些報紙新聞什麼的,都是公司宣傳,那個,是假的,你別放在心上——”
黃叔搖了搖頭:“先生從小就很孤單,直到和你結婚,這裏才開始熱鬧起來。請你,下次不要再離開他了。”
“我……”阮之輕聲說,“我不會了。”
黃叔繼續彎腰收拾,沒有回頭:“那些報紙啊新聞什麼的都沒關係,我看得出來,先生是不會對你生氣,所以你同他鬧鬧也好。再怎麼鬧,我也站你這邊。”
阮之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發酸,只好“嗯”了一聲。
“趕緊去休息吧。”老人直起腰,面目慈和,“不早了。”
阮之走到樓梯的地方,忽然聽到黃叔又說:“還有……小之,不管遇到什麼事,你一定要相信先生。”
“我會的。”阮之一字一句地允諾,“我一定會。”
公司上市之後,《走吧》作為新年第一個提檔的大項目,圈內外都十分關注。走了一陣宣傳,後期製作完成,第一期播出的時候,阮之是在家裏看的。
節目放到一半插廣告的時候,阮之站起來想去廚房拿飲料。
正好傅長川回來,風衣還沒脫下,就問:“要拿什麼?”
“啤酒,冰鎮的。”
傅長川拿了兩罐回來,阮之喝了一大口,易拉罐攥在手裏,捏得稀里嘩啦的響。
傅長川斜睨她一眼,伸手把半瓶啤酒接過去了:“一個節目,至於嗎?”
阮之彷彿沒聽到他的話,伸手去夠茶几上的電話,一邊嘟囔着說:“不行,我還是得回公司盯着。”
傅長川抬腕看看時間:“這麼晚?怎麼了?”
阮之一臉絕望地盯着電視:“完了完了,夏淇這下要被罵死。”
第一期節目還沒跟去巴黎,一路上就看着小姑娘怎麼作了。她家庭優渥,沒進這個圈子之前家裏就是富養着的,出門旅行都是頭等艙星級酒店,當了明星后,在享受上更是毫不含糊。結果節目組給定了經濟艙,小姑娘就拉下臉,還特不樂意地說反正沒開錄,大不了自己出錢升艙。一旁梅靜怕節目組為難,主動勸了幾句,她還翻了個白眼,一副別人是多管閑事的樣子。一對比,梅靜真是漂亮體貼、人見人愛了。
看到這裏的時候阮之還能忍,手機震了震,夏淇還發了條語音過來:“之姐你在看嗎?我表現不錯吧!”
阮之氣得語音都沒回,忙着跟公司聯繫。傅長川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點評幾句:“小姑娘還真能折騰。的確是像你帶出來的。”
節目還沒播完,微博上已經發起了熱門話題:遇到梅靜你就娶了吧。以及——夏淇滾齣節目。
阮之徹底沒了想法,靠在沙發上,托腮看着在放片尾曲的屏幕,隨口就問:“梅靜和夏淇,你娶哪個?”
傅長川陪她坐着,啤酒喝得差不多了:“都不娶。還是娶你。”
理工男的嘴甜起來,也是蠻厲害的。阮之笑了笑,不依不饒:“一定要選一個呢?”
他還認真想了想:“夏淇吧。”
“為什麼?”
他便含笑看她一眼:“她虎頭虎腦的,比較像你。”
虎頭虎腦……是形容女生的么?
這一會兒工夫,再看看手機,夏淇已經是熱搜第一了,熱度倒是炒上去了……可惜糊了。阮之這邊忙着電話和電視台、公司聯繫,折騰到傅長川洗澡出來,督促她上床睡覺。
“為什麼對夏淇這麼好?”他冷不丁地開口問她。
她翻了個身:“我喜歡她這樣無憂無慮。能保護一些是一些。”
傅長川沒有追問,只是伸出手臂,把她攬進自己懷裏,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我完全能體會。”
就像在這個世界上,孤單的他,遇上風風火火的她一樣。
是的,他完全能理解。
這一覺睡不到五個小時阮之就起來了。
這個時節天亮得早,阮之躡手躡腳地穿衣服,一回頭,傅長川已經醒了,半靠在床上,皺眉望着她。
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啊?”
這幾天他的頭髮略有些長了,髮絲落在前額的眉骨上,這樣看過去,竟有點不羈風流的意味。他眯了眯眼睛,拖長了尾音說:“我們都把工作辭了吧?找個小海島,過一兩年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阮之微微歪着頭,噗嗤一聲笑了:“我沒聽錯吧?工作狂傅長川說要退休?”
他還擁着薄被坐起來,退了一步說:“或者我賣了RY,以後就做你背後的男人,這個家就靠你養。”
阮之快步走到他身邊坐下,先伸手探探他的額頭,略帶着忐忑:“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我?身體出狀況了嗎?”她越想越覺得擔心,“這種事你可別瞞着我。”
傅長川怔了怔,隨即笑了,伸手攬過她的肩:“想什麼呢,只不過覺得生活里有更加重要的事。”
“從法國回來,你就沒怎麼去公司上班。”阮之還是有些懷疑,“往年第一季度一開春,你不是超級忙嗎?”
他微微低頭,額頭靠在她的肩窩上,沉聲說:“我的確是在考慮把RY轉手,有接手意向的公司也很多,所以最近在接洽這些事。”
他坦然回答了,阮之反倒放心,“哦”了一聲:“你公司的事我不懂,你自己看着辦就好了。”又叮囑說,“轉手也要賣個好價錢啊,錢少可養不活我。”
他“哦”了一聲,阮之就掙開他的手臂:“我上班去了。晚上不一定回來吃飯,你和黃叔說一聲。”
清晨路上沒什麼車,她一路開得也暢快,到公司的時候樓下咖啡店還沒開門。
幾個公關團隊都是苦戰了通宵,論壇微博上各種煽風點火,轉移焦點。項目經理給她彙報的時候,已經十分疲倦:“之姐,有人在和我們對着干。熱點話題本來想找人疏通降溫,可是那邊已經婉拒了。明顯是已經收了好處。”
“還能有誰?”阮之靠着椅子想了想,又撥弄了下劉海,“熱度起來就起來吧,他們要往死里黑夏淇就讓他們下手。你們攪攪渾水就行了。”
“可是——”
“黑紅也是紅啊,夏淇就是太小眾,讓她混個臉熟也行。”
經理就一臉獃滯,半天回不了神:“那需要給夏淇放個假嗎?”
“正常開工啊。”阮之若無其事地說,“你太低估那丫頭的承受能力了。”
兩個小時后,優優把樓下剛出爐的巧克力麥芬和美式咖啡送進來的時候,夏淇也蹦蹦跳跳地進來了。
優優瞅瞅阮之的臉色,朝夏淇使了個眼色。夏淇還全然沒有察覺,大呼小叫:“之姐咖啡可以給我嗎?我好睏啊。”
優優把飲料放在阮之桌上,一分鐘不敢多留就出去了。
阮之冷冷盯着夏淇:“你還困么?拍戲前每個合同都在幫你爭取足夠睡眠時間,你看看公司里誰還有你這樣的待遇?要不你去問問蔣欣然是怎麼三天三夜沒合眼拍戲的?”
阮之的語氣是真正要發火了,夏淇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之姐,怎麼啦?”
“公關的同事一晚上沒睡,在給你收拾爛攤子你不知道?”阮之微微提高聲音,“這個節目是你纏着我要做的,好了,人家搶都搶不到的資源,你一上去就給我作!作到現在輿論一邊倒地在罵你,公司股票都要給你跌停了!”
阮之一貫都是護着她的,往常她惹了什麼麻煩,頂多訓斥幾句,從沒有這樣疾言厲色過。夏淇抿了抿唇,眼眶有點紅了,弱弱地解釋說:“不是真人騷嗎……我很真實啊……”
“節目組讓你坐經濟艙你就坐!沒看梅靜都坐了嗎!”阮之啪地拍了下桌子,“是真人騷窮游,又不是讓你去享福的!”
小姑娘年輕氣盛的,頭一次被這麼凶,加上節目裏看不慣梅靜也是為了阮之,一下子委屈起來:“連累了公司那我解約好了!”
阮之不怒反笑:“解約?你的違約金多少你算過嗎?我算算你這兩年的收入是付不出來的,所以還是要讓你爸媽埋單是嗎?就跟這次做節目一樣任性,最後讓別人幫你擦屁股?!”
夏淇沉默下來,眼睛有點濕潤了。
阮之頓了頓,看到她這副樣子,一下子有些心軟,可是想了想,還是繼續訓她:“這次公司投入這麼多,人氣都被梅靜佔便宜了——”
辦公室是關着門的,隱隱約約還有裏邊聲音傳來。外邊的大辦公室鴉雀無聲,每個人假裝很認真地在盯着屏幕,眼角的餘光卻偷偷在觀察動靜。夏淇的經紀人等在門外,緊張地絞着手指。恰好蔣欣然進來,看到這一幕,摘下墨鏡,大咧咧地問:“怎麼了這是?”
張欣如逢大赦:“欣然姐,你進去看看吧。之姐在發脾氣呢。”
蔣欣然還一頭霧水就被推了進去,看到阮之和夏淇,有點明白過來,笑眯眯地插話進去:“喲,之姐怎麼啦?欺負我們小美女啊?”
看到了蔣欣然,阮之略微收拾了下語氣:“你出去吧,回去好好反省。這段時間微博交給張欣,你別亂給我惹麻煩。”
“行了,自己找個地方去玩幾天。”蔣欣然出來打圓場,攬着夏淇的肩膀送她出去,又壓低聲音說,“別哭了,全公司之姐最疼你了,過兩天她氣就消了。”
夏淇抽抽噎噎地出去了,阮之低頭看文件,翻得嘩嘩作響:“別以為我沒聽到你和她說的話。”
蔣欣然在她對面坐下:“怎麼?我說的不對嗎?你不疼她呀?這幾年光看你怎麼護着她了,我還嫉妒呢。”
阮之白了她一眼,今天她出來的早,也沒費神化妝,一張臉清清淡淡的,只有一雙眸子分外顧盼神飛:“你和小丫頭較什麼勁?!我好不容易找個機會磨磨她的性子,你這麼一說,回頭她又對我死皮賴臉。”
“……你故意的?”
阮之沒接她的話,有些頭痛地摁了摁額角:“說吧,這次又是什麼事回來找我?”
蔣欣然就嘿嘿笑着:“你知道我的慈善公益基金快要籌備好了吧?至源和我商量過,想要辦一個晚宴。”
“好啊。”阮之隨口就說,“哪天?”
“最晚月底吧。想和公司商量,做一些宣傳。”
阮之十分爽快:“我這邊會讓他們全力跟進。不過錢的事你務必要謹慎,這上邊只要出一點紕漏,又和慈善有關,以後真的會翻不了身。”
“我懂的。這不是拜託了你家那位幫我做審計了嘛!”
“還有,媒體對周至源十分感興趣,好幾家都在跟。如果你不想再這麼躲躲藏藏,乾脆就在慈善晚宴上公開吧。”
蔣欣然難得露出了有些猶豫:“他太低調了,這事回頭我問問他吧。”
《走吧》第一期播出后,算是火了。因為夏淇的表現差評如潮,連杜江南都打電話問了幾句。阮之當然知道孟麗一定趁機買了水軍瘋狂黑節目黑藝人,可這風口浪尖的,她也不敢大規模幫她洗白。
小丫頭算是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後果,足不出戶整整一個星期,熬到第二期播出的時候,夏淇節目裏的嬌氣做作已經霸佔了論壇微博。阮之幾乎就覺得這回大家都是抱着看好戲的心情等在電視機前的。就連傅長川都從書房出來,陪她在沙發上坐下,饒有興緻:“今天是第二集嗎?”
傅長川戴着金絲邊眼鏡,放鬆地把大長腿交疊起來,靠在沙發上,又拍拍自己身邊:“坐下來啊。”
她還在打電話。這幾天她在家裏吃飯規律,略微胖了些,臉色也好,嘴唇粉嘟嘟的,表情也十分可愛。傅長川下意識地伸出手扣住她腦袋,不輕不重地吻了吻,一時間也捨不得放開,呼吸相聞,也能聽到彼此的心跳。
“工作有什麼好的,多陪陪我不好么?”
他很少用這樣溫軟的語氣同她說話,這個瞬間,阮之只覺得自己心軟到無以復加,一句“那我辭職”差點就脫口而出。幸好節目的主題曲適時響起來,阮之恢復了點神智,推開他,還嫌棄地抹了抹唇:“我不像你,還沒老呢,就沒了事業心。”
傅長川色誘沒成功,也不氣餒,兩人一起看節目。這一期播放的是他們在塞納河坐游輪的內容。大約是已經適應了節目,夏淇雖然還是動不動就抱怨幾句,外加習慣性對梅靜翻白眼,比起第一期,總算是正常了很多。
不過阮之心裏很清楚,她第一期的形象已經固定下來,接下去就算什麼都不做,還是會被觀眾挑刺。片尾曲剛響起來,阮之側頭看了傅長川一眼,“怎麼樣?”
他的右手支頜,微微眯着眼睛看她一眼,隱約有着流轉的光華,彷彿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留着這一手,等反轉是嗎?”
阮之心跳漏了一拍:“你說什麼?”
傅長川已經站起來,略略伸展了肢體:“從巴黎聖母院出來,一群人去莎士比亞書店的路上,那個遠鏡頭,不就是你的目的嗎?”
阮之眨眨眼睛,他的洞察力實在是令人驚嘆。
明明不是干媒體這一行的,可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抓到重點。
不得不說,這樣的天賦,他如果進的是媒體圈,又是競爭對手的話,一定秒殺了自己。
這麼一想,倒是很幸運,至少不用與他為敵。
“可是像我這樣能注意到的人應該不多,所以你應該還佈置了什麼暗線。”傅長川看着她,慢條斯理地分析:“當然,這整件事也有可能是你和電視台設定好的一個策劃。先黑再白,只不過夏淇自己都沒意識到,所以顯得很真實。”
阮之狡黠地點點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那你先去睡吧,我還得再盯着點。”
果然,沒多久,在論壇上又出現了第二期的討論帖。
一如既往的從黑夏淇開始。
不過晚點有人發帖:是我看錯了嗎?去書店的路上,夏淇把自己的漢堡給那個流浪老人了?帖子還附有不清楚的截圖,大部隊一邊吃着簡陋的午飯,一邊去尋找傳說中的莎士比亞書店,夏淇一個人落在後邊,正對一個看上去十分乾瘦的流浪漢老頭彎腰說話。
迅速有人回復——
“我也看到了!他們午飯每人只有一個漢堡,那她豈不是餓著錄完的?”
“呃,不是吧,黑轉路人了……”
“洗白貼!這麼遠誰知道她在幹嗎?”
底下爭論不休的時候,忽然有條小視頻開始在微博瘋轉。是一個正巧當時也在巴黎聖母院的中國遊客拍的,從另一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夏淇把自己的漢堡遞給了那位老人。而這條視頻的發佈時間甚至是在節目還沒開播的時候,當時也沒有任何留言和回復,大概是節目和夏淇的熱度上去了,才被人搜索找到的。
這下沒人質疑這是不是節目組和夏淇團隊的刻意洗白了。
操控大眾媒體的固有印象,其實就是需要這樣一個關鍵的點。它要求真實而富有細節,只要抓穩了,瞬間就能逆轉黑白。僅有一個漢堡送了人,到餓了半天肚子卻沒有抱怨,還在塞納河上吹冷風,小姑娘雖然嬌貴,但是心地善良的形象一下子就立了起來。
公眾總是這麼健忘,瞬間忘了之前她的種種不是,轉而誇讚起來。
熬了一個星期,阮之終於能鬆一口氣,即便還有水軍抓着上一集的黑點攻擊,但是已經顯得不那麼重要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公司上下,尤其是夏淇所在的藝人二部氣氛輕鬆了很多。
張欣來阮之的辦公室轉了一圈,向她彙報了這一星期夏淇的動向,終於解除了夏淇的禁足令。臨走前,張欣試探着問:“之姐,照理說,公司應該看過剪好的樣片了。這個反轉,是不是……安排好的?”
阮之不置可否地從文件里抬起頭,微微勾着唇角:“怎麼?對現在這個結果還不滿意嗎?”
作為直接負責夏淇的執行經濟人,張欣當然是最關心她的前途的,連忙搖頭說:“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阮之從善如流地笑了笑:“你不覺得夏淇的性格,就是要讓她受點挫折磨一磨嗎?”
送走張欣,優優打了內線進來,有些猶豫:“之姐,剛才日月傳媒孟總打電話來,約您午餐。”
“孟麗?”阮之輕輕用筆敲着下頜,“她找我幹什麼?”
“那我就拒絕了。”優優十分有眼力見地說。
“不,約時間地點吧。”阮之輕描淡寫地說,“我也好奇她找我什麼事。”
孟麗約她在公司附近的粵式餐廳見面。阮之到的時候,孟麗已經點好了菜,神情專註地看着門口的方向,聽到動靜便站起來,笑盈盈地迎上去:“小之來了。”
阮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也懶得計較她叫自己什麼,只說:“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就是看了節目,覺得夏淇這個姑娘不錯。”孟麗示意服務生給阮之倒水,“剛好知道你們的合約快到期了,所以想問問能不能轉給我們日月。”
阮之怔了怔,旋即笑了:“怎麼?是夏淇本人的意思?”
“那倒不是。只不過覺得是棵好苗子,想要親手帶一帶。”孟麗抿了口茶水,淡淡地說。
“那你說夏淇願不願意轉簽一個剛剛僱水軍瘋狂黑她的公司呢?”阮之指尖在桌子上輕敲,“孟總,你是不是已經習慣性地不勞而獲了?”
說實在的,這會兒她連和孟麗吵架的心情都沒有,只覺得莫名其妙。
除了被昨晚的收視率刺激到,她想不出孟麗這樣失心瘋找自己要藝人的原因。
“你們公司的女藝人,蔣欣然的一姐地位還是沒人能動的。既然是這樣,還不如好好花時間在穩固地位上。”孟麗的話有些意味深長,“慈善什麼的,還是算了,不如多拍兩部戲。”
前兩天蔣欣然的慈善基金晚宴剛辦完,圈裏人大多去捧了場。晚宴上公佈了已在籌劃中的三座希望小學,以及幾個正在準備捐助貧困失學兒童的項目,外界也頗多好評。阮之聽出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忍不住皺眉說:“有話就直說吧。這件事和蔣欣然有什麼關係?”
這句話大約是問到了點子上,孟麗的眉眼立刻生動起來,輕輕笑了聲:“只是覺得,接下去你們公司也會很忙,未必顧得上別的藝人。”
阮之不是個喜歡討價還價的人,立刻站起來:“孟總既然打定主意讓我聽不懂了,再坐下去也沒什麼意思。”
孟麗有恃無恐地等她走到門口,才說:“蔣欣然的慈善基金,是她男朋友一手打點的吧?”
阮之腳步頓住了。
“有人告訴我,蔣欣然的慈善基金是給她男朋友洗錢用的,你真的一點都沒聽說么?”
“證據呢?”阮之回過頭,臉色陰沉,“你真把我當小孩?!用些子虛烏有的消息,就想要把我的人挖走?”
孟麗也不生氣,靠在椅子上,十分放鬆:“這就生氣了么?生意不在情誼也還在啊,這件事也不急,你想想吧,要是覺得還能談,再和我聯繫。”
阮之想要離開,孟麗追着又說了句:“蔣欣然和夏淇,就看誰對你更重要了。”
阮之的腳步又急又快,到了酒店門口,看見優優正靠着門等她。
“之姐,這麼快就出來了?”優優小跑過來,十分乖覺問,“沒吃飯吧?”
她還不想上車回公司:“嗯”了一聲,折身走向路邊一家咖啡店。
這個時間大多是午休的上班族在排隊買咖啡,隊伍很長,阮之站在隊尾,聽到優優說:“之姐你去坐着吧,我來買。你喝什麼?”
她就擺擺手:“我來買。”
隊伍慢慢地在往前移動,她只覺得莫名有些不安,也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整理下思路。
孟麗今天敢這樣來找自己,一定是有了確切地把柄在手上。她琢磨着最後一句話,分明是在說要用夏淇換蔣欣然的意思。難道周至源真的有問題?
終於輪到她,阮之隨便點了巧克力和麥芬,打包帶回車上,對優優說:“打個電話問問蔣欣然在哪裏,我要找她。”
優優“噢”了一聲,阮之喝了口飲料:“今天我見孟麗的事,不要對傅長川提起。”
優優答應了,趁着車子還沒開動,打了好幾個電話,有些無奈:“找不到欣然姐。”
阮之深吸了口氣:“直接去她家。”
阮之是有蔣欣然家大門的密碼的,直接就進去了。這個公寓是她新買的,搬進來沒多久,阮之一看門口的鞋子,就知道她其實在家,站在門口就喊:“蔣欣然,我知道你在家,我進來了啊?”
優優使勁在拉阮之的手臂,大概是想提醒她,萬一周至源在,就這樣闖進去會很尷尬。可阮之理都沒理,脫了鞋,赤腳就大步進了房間。
蔣欣然果然在。
一個人窩在落地窗邊的貴妃椅上,只是窗帘拉得死死的,屋子裏一點光線都沒有,彷彿是深夜。
阮之一拉開門,光線落進去,蔣欣然像是受驚的小動物一樣,在椅子上縮了縮。阮之和她做了這麼多年的搭檔,彼此間的性格和習慣早就摸清了,心底的不安愈發強烈,她放輕腳步,示意優優先回公司,然後慢慢走向蔣欣然。
黑暗中,準確無誤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燙得驚人,阮之嘆口氣,語氣也放緩了:“不去醫院沒關係,先吃點退燒藥,喝點水。”
蔣欣然的體質其實不大好,常常發燒,床頭櫃裏就備着常用的發燒葯感冒藥。阮之去廚房倒了水,又拿了藥片遞給她,小心地問:“可以拉開點窗帘了嗎?”
正是下午陽光最強烈的時候,光線照進來,阮之發現蔣欣然妝都沒有卸,臉色鐵青,眼睛也是腫的。在這個圈子裏混了這麼多年,直覺已經告訴她,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比孟麗三言兩語間透露的信息還要嚴重。可她只能按捺住強烈的不安,扶住蔣欣然的肩頭,“欣然,不管發生了什麼,你記住,我是你的工作夥伴,我會幫你處理。”
蔣欣然有些茫然地轉過眼神,直到定焦在阮之身上,良久,才說:“他不見了。”
“周至源嗎?”阮之顧不上繞圈子了,“你的慈善基金是不是出問題了?”
蔣欣然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緊緊抓住了阮之的胳膊,“我……我不知道。”
阮之深吸了口氣,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睛:“好,你放鬆下來。現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之後的事,我和公司想辦法解決。”
她的語氣刻意有些低沉,讓人有一種信任感。蔣欣然的身體漸漸不抖了:“我,我接到幾個項目負責人的電話,說是善款沒有到位。但是錢明明已經劃出去了,是我親手簽的字。然後我再找至源,就找不到他了。”
“什麼時候的事?”
“晚宴結束后的第二天。”
所有的信息都在腦海里閃過,孟麗用這個來威脅她交換夏淇,而她說的是“洗錢”……可見爆料人說的未必全都正確,但是多少已經知道慈善基金出了問題,如果有心人一挖到底,一定能夠查出來。
就像之前她提醒過蔣欣然的那樣,這個時代,明星談戀愛耍大牌甚至劈腿都不算很嚴重的誤點,只要肯花錢花心思都能洗白,可唯獨慈善是個死穴。你可以做個鐵公雞,卻不能用這個來斂財刷形象,否則這個污點會跟着一輩子,前途盡毀。
“你不是拜託傅長川幫你看了看審計嗎?他沒看出問題?”
蔣欣然呆怔了片刻,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他攔着我,說是要請正規的審計公司,到時候公開賬目會比較好。我想反正也不着急,就沒在意。”
“你的新電影下個月要上線,如果這件事沒處理好,票房可能會被影響。你也知道公司的投資不小,加上剛上市,一旦出了什麼事,市值會蒸發不少。”阮之的語速很慢,一字一句,也在給自己整理思路:“所以這件事在電影上映前,必須低調解決。即便有人知道了,也要讓她無話可說。”
蔣欣然一下子驚醒了:“已經有人知道了?”
這個時候阮之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負擔,笑笑說:“以防萬一。”
她很快已經有了決斷:“第一,找到周至源,錢能要回來是最好。第二,最壞的打算,錢要不回來了,那麼善款的缺口我們要自己想辦法。”
蔣欣然早已經六神無主,又或許還抱着微弱的希望:“至源他……會不會臨時有事出差了,所以才聯繫不上?”
阮之登了她一眼,卻避而不答:“如果不是我今天突然來找你,你是不是還打算瞞着我?”
蔣欣然怯怯地看着她,也不說話。
外界看來威風八面的一線影后,其實性格還是單純的。這大概和阮之這個經紀人太過強勢敢拼有關。想到這裏,阮之也不忍苛責她,又有點對自己生氣,還是大意了,沒有調查清楚周至源的底細,只好板著臉說:“我讓優優陪着你。吃點東西再睡一覺。”
她打電話叫優優上來,一回頭看到蔣欣然頹廢的樣子,一時間不知道是氣是笑:“行了,不就被男人騙了么?幹這一行的,誰還沒被忽悠過?你就當拍了部電影,這會兒別入戲太深就行了。”
蔣欣然這幾天心理負擔本來就重,被阮之這麼不輕不重地說幾句,反倒卸下了心結,痛哭流涕起來:“阮之,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你,又把事情搞砸了——”
“先不用說這些話,你記得把這邊有的賬目都發給我,我得看看虧空有多少。”阮之咕噥了一句,拉開卧室的門,優優老實站在那裏等着,就吩咐說,“你陪着她。我先回公司了。”
出了這樣的大事,阮之頭一個想法是找傅長川,可最近傅長川為了家人回國以及公司的事,似乎也在忙。他這個人,越是壓力大,表面上越發不會表現出一點半點,她想了想,下定決心,如果自己能解決,還是盡量靠自己吧。
她托朋友開始調查周至源的去向。車子剛開到公司,朋友那邊就有消息過來了,說是查到周至源已經出國,時間恰好是蔣欣然所說的晚宴結束后的兩天。
這麼看起來,周至源八成是有問題了。
阮之坐電梯上樓,回到自己辦公室,查看蔣欣然發來的所有存檔掃描的合同文本,又把公司的法務叫上來,隱去了姓名和關鍵信息,試探着問:“如果善款去向不明,這些合同作為證據,可以去告中間人詐騙嗎?”
法務看了一會兒,笑着說:“合同沒什麼問題呀,你看這份補充協議,上邊說了這筆錢是轉到這個公司里去的,是正常的業務,並不涉及善款啊。”他又看了一會兒,一邊搖頭說,“之姐,是你朋友的事嗎?光憑這份合同是沒法立案的。你朋友是不是簽合同之前都沒仔細看啊?”
暮春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阮之坐在明亮的辦公室里,竟然打了個哆嗦——這件事往深了想,幾乎就是一個圈套。
周至源和蔣欣然相識,蔣欣然減少工作、熱心慈善,短短一兩個月間慈善活動發起,周至源消失,善款下落不明,孟麗趁機脅迫。
——孟麗!難道這件事和她有關係?
如果是這樣,那麼她所謂“洗錢”的說法,不過是試探而已。用不用夏淇交換,這個消息最終都會被爆出去,就像她說的,對於美星來說,第一位的花旦永遠都是蔣欣然。
周至源是騙子無疑了,否則不會在合同上就已經動了這麼多的手腳,就等着蔣欣然往下跳。而她……到底該怎麼應對這個蓄謀已久的圈套呢?
1
阮之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一下午,到了家門口特意先照了照鏡子,覺得臉色沒什麼異常,這才推門進去。黃叔只準備了她一人份的晚餐,傅長川並不在家。阮之問起來,黃叔才說:“被那位叫去了。”
她“哦”了一聲,匆匆吃了兩口,躲到卧室開始打電話。
蔣欣然睡醒了,現在情緒很穩定,阮之便讓她接過了電話,直截了當地說:“現在慈善基金的缺口我已經算過了,數目比較大,你可以拿出來么?”
蔣欣然的聲音有氣無力,苦笑着說:“其實我也算過,我可以拿出一部分,但是全部的話,有點吃力。你知道那些投資一時間不能那麼快折現……”
“好,你能補上的虧空先補上,把數字發給我,剩下的我來想辦法。”阮之乾脆地說,“欣然,別想太多,先過了這一關,錢以後還能賺。再說,我們也不會放過周至源。”
電話那邊長久的沒有聲音,阮之還以為信號不大好,餵了兩聲。才聽到蔣欣然低聲抽泣的聲音:“阮之……對不起……”
“哭什麼嘛——你也知道我老公有錢啊。”阮之只好乾巴巴地安慰她,“沒什麼的。你看你新電影上了之後,票房要是大賣,分紅不就能入賬了嗎?”她絞盡腦汁還想說幾句,一回頭,看到傅長川站在門口,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阮之掛了電話,趕緊回憶了一下自己剛才說的話,又不確定他聽到了多少,只好迎上去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的風衣掛在手臂上,白色襯衣的領口開了一個扣子,半靠在門邊,也沒有站起來,懶洋洋地看着她:“和誰打電話?”
“呃,欣然。”
他眯了眯眼睛:“怎麼?蔣欣然還不知道我很有錢嗎?”
“是啦,你知道我這個人膚淺,和你和好了就忍不住想炫耀下啊。”阮之想要匆匆結束這個話題,“去洗澡吧,趕緊的。”
傅長川站着不動,微微俯下身,黑色的眸中蕩漾開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深意,用拇指輕輕扣住了她的下頜:“阮之,你有心事。”
阮之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半步,僵硬地笑了笑:“沒有啊。”
“你有心事的時候呢,會咬住下唇……”他的拇指輕輕在她下唇下邊的肌膚上撫過,帶着微暖的體溫,“這裏的牙印都紅了一片,自己沒感覺么?”
他的語氣這樣篤定寵愛,這個瞬間,阮之真的很想動動嘴皮子,就這爛攤子丟給他,反正,他總能想出辦法來的。
可是理智瞬間就回來了,她用力掙了掙,移開了眼神:“沒什麼,在發愁新電影宣傳的事。”
傅長川又淡淡看她一眼,放開她說:“別太拚命了,公司不是你一個人的。”
“哦,我知道。”阮之乖乖點了點頭,等他進了浴室,壓低聲音給理財經理打電話。傅長川一向對她大方,前段時間她嚷嚷着要學理財,他也專門給她開了個賬戶,裏邊放了一筆錢,還說“虧了沒關係,就當交學費了”。另外,之前一直自住的那套公寓也賣了出去,這幾天資金就會到位,手頭可以說十分寬裕。
這樣一盤算,心裏也沒那麼慌張了。可阮之也很清楚,孟麗不會就這樣放過自己的。按照慣常的手法,她一定是想等着新電影宣傳期,不費吹灰之力地添一桶油。
如果是這樣……阮之隨手劃開了手機,數了數日曆——她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