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心緒未可解
第3章少年心緒未可解
如果人永遠能像小時候那麼天真就好了。
1
鄭冬至回來的時候,陸爾白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膝蓋下的大理石表面冷得像寒冰,寒氣穿過單薄的牛仔褲,刺入人的骨頭。陸爾白卻無動於衷,目光專註地擦拭着地板上蘇慧留下的血跡。
那血一開始還是熱的,後來冷了,抹布被扔進熱水裏,如紅蓮般盛開。
將地板擦乾淨后,陸爾白安靜地望着手邊被染紅的水盆,臉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那雙黑亮的眸子更加清冷了,讓人不禁聯想到冬夜的寒霧。
聽到腳步聲,他警覺地回頭,看到獨自回來、獃獃地站在門口的鄭冬至。他微微鬆了口氣,抱着水盆起身,轉身走向拐角的衛生間。
身後傳來鄭冬至疲憊又無助的聲音,她說:“我追不上,他跑太快了,我拚命喊他等等我,他就是不等我。我都摔倒了,他也不過來扶我。我哥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他不要我了……”說著說著,就只剩下孩子般的哭聲。
陸爾白腳步頓了頓,又邁開步子大步走進了衛生間。幾分鐘后,他推門又走了出來,手裏端着一盆新接的熱水,盆里是一條幹凈的毛巾。
鄭冬至坐在門口哭,他抱着水盆朝她走過去,到她身邊后把東西放在地上,蹲下身,淡淡地問:“摔哪兒了?”
鄭冬至驚訝地回頭,兩眼通紅,眼神冷怔地望着他,不說話。
陸爾白也在看她,那柔弱的身影映在他清澈的眸子裏,那麼清晰。
兩人對視了幾十秒后,鄭冬至攤開了一直緊握的雙手,露出被石子磨破皮的手心。
陸爾白習慣性皺了下眉,轉身拿熱毛巾給鄭冬至擦傷口上的淤泥。生怕弄疼她,他的動作已經放到了最輕,鄭冬至卻還是哇哇大叫,哭着讓他停下。
清理完手,陸爾白突然站起身,彎腰把鄭冬至從地上抱了起來。鄭冬至嚇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她手疼,打他怕弄到傷口,罵他她已經沒了力氣,咬他吧,她怕他直接把自己給丟下去。
最後,她只能可憐兮兮地叫了他一聲:“爾白哥哥。”
陸爾白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跑上了樓,推開了鄭冬至的房門,將她放在了她的公主床上。
沒等鄭冬至發問,他已經轉身出了門。再次出現時,他的手裏拎着個破舊的醫藥箱,從那箱子的古老程度可以判斷出,這是陸爾白的私人財產。
陸爾白拎着箱子坐到鄭冬至身邊,給她的手敷了藥膏,又用紗布包好,然後抬頭看着她,聲音微啞道:“把褲子脫了。”
鄭冬至震驚地睜大眼睛,許久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頓時小臉漲得通紅,不顧手上的疼痛,惱羞成怒地揮拳就往陸爾白身上打,哭着吼:“你流氓,趁我哥他們不在你就欺負我!”
陸爾白任由她打着,直到她打累了,他才抓着鄭冬至的手腕,面無表情地說:“你膝蓋不疼嗎?”
聽他這麼問了,鄭冬至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膝蓋疼。之前摔倒,她膝蓋磕到了石頭,那會兒光顧着追鄭晝景,也沒仔細看,這會兒低頭才發現膝蓋處的牛仔褲都被血浸透了。
陸爾白觀察過,她穿的褲子褲腳太小,根本沒法直接捲起來露出膝蓋上藥,所以只能讓她脫了褲子。
明白了陸爾白的用意,鄭冬至忍着疼躲進被窩裏要脫褲子。即使身上蓋着被子,她也還是不放心地對陸爾白說:“你能不能先出去?”
陸爾白沒再看她,轉身出了房間,隨手幫她帶關上了門。
等到鄭冬至喊他,陸爾白才再度進了房間。
鄭冬至躺在床上,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露出一條光潔細長的大腿。
看到陸爾白進來,她對着他搖了搖頭,紅着臉催促道:“你快點呀,冷死了。”
陸爾白怔了一下,耳朵有些發紅,但很快就回過神來,拿着藥箱走上前去。
待他在床沿坐下,鄭冬至便將受傷的腿直接蹺在了他的身上。陸爾白的身體繃緊了些,臉色有些難看,但沒推開她。
鄭冬至摔得不輕,膝蓋表皮被磨破了一大片,怪不得血會滲透牛仔褲的布料,也不知道她之前是怎麼忍的。這會兒,陸爾白剛拿着鑷子夾了塊棉花放在消毒水裏浸泡了一下往她膝蓋上一放,她就尖叫起來,抓着陸爾白的胳膊,用力地掐着他的肉。
陸爾白被掐得眉頭緊鎖,心裏那種煩躁的感覺越來越深。但他還是忍着沒發作,耐着性子哄鄭冬至,說:“忍一忍,就快好了。”
疼是因為傷口沒弄乾凈,等消毒水澆過一遍消過毒后,那疼痛感就沒那麼強烈了。鄭冬至慢慢地鬆開了掐在陸爾白手臂上的手,抿着嘴由着陸爾白給她清理傷口。
上完藥膏,陸爾白手伸從藥箱裏拿紗布準備給鄭冬至包紮,她突然瑟縮了一下,嘴裏吸了一口冷氣。
陸爾白以為是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傷口,緊張地回頭問道:“我弄疼你了?”
鄭冬至縮在被子裏看他,臉漲得通紅,半晌才彆扭又羞澀地回了句:“你的手太冷了。”
被她這麼一說,陸爾白下意識地低頭髮現自己的手正不小心放在她膝蓋上面的大腿上。她的皮膚很白,很光滑,摸着像牛奶般絲滑,掌心處有溫熱的感覺襲來。陸爾白的心亂了,像觸電般,他猛地移開了手,站起身,將紗布扔給了鄭冬至,紅着耳根道:“你自己包吧。”
說罷,他匆匆跑出了房間。
鄭冬至迷惘地望着陸爾白落荒而逃的背影,愣了片刻后,才明白到他為什麼突然離去。她傲嬌地“嘁”了一聲,原本羞紅的臉蛋變得越發紅潤了。
王嬸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她是一個人回來的,鄭林還陪着蘇慧留在醫院。蘇慧的孩子沒保住,她本就是高齡產婦,這次小產對她的身體傷害極大,需要住院好好調養。想到鄭冬至他們還在家裏,明天還得上學,鄭林讓王嬸先回家照顧孩子。王嬸一回到紫園別墅,就發現鄭晝景離家出走了,立刻給鄭林打了電話。
鄭林還在氣頭上,聽罷,默不作聲了一會兒后憤恨地道:“隨他去吧,不用管他。”
王嬸深知這兩父子的脾氣,犟起來誰也勸不住,她一個外人又不好說什麼,索性沒再多說就掛了電話,上樓去看陸爾白他們。
陸爾白本來就沒睡,他一直在擔心蘇慧。本來他是想追去醫院看看的,但鄭冬至突然回來,他忙着照顧她,然後又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家,也就沒去。有鄭林在那兒陪着,他就算去了也幫不了什麼忙,只會讓彼此尷尬罷了。
王嬸上樓跟陸爾白聊了一會兒蘇慧的事。
得知蘇慧的孩子沒保住,陸爾白臉上的神情很是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畢竟蘇慧年紀已經不輕了,胎位本來就不穩,摔下時流了那麼多血,孩子保不住是正常的。
王嬸不知該怎麼安慰他,簡單地說了幾句客套話后,又去敲鄭冬至的門。鄭冬至也因為擔心鄭晝景外加傷口疼沒睡着,聽到王嬸敲門,連忙下床去開門。
王嬸把跟陸爾白說的話又向她複述了一遍,鄭冬至聽完,急紅了眼睛,說了聲:“我哥完了,我爸這次肯定不會原諒他的。”
“虎毒不食子,冬至啊,你別太擔心,你哥畢竟是你爸的兒子,你爸就算現在氣他不懂事,也不會記他一輩子仇的,何況你蘇阿姨也會一起勸他的。”王嬸拍着鄭冬至的肩膀安慰道。
鄭冬至難過地關上門,回到了床上。
那一晚,睡不着的不是只有他們。
D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鄭林握着蘇慧的手,一臉疲憊地坐在她的病床前。蘇慧閉着眼,鄭林知道她並沒有睡着。
他俯下頭,把臉埋在蘇慧的后脖處,滿是愧疚地囁嚅道:“蘇慧,以後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他沒法對她說出“我們還年輕,日後還會有孩子”這種騙人的話,蘇慧這個年紀受此重創,以後肯定沒法再有孩子了。
蘇慧閉着眼,默默地流淚。
鄭林緊緊地抱着她,想要將愛連同溫暖一起傳遞給她。他一再對蘇慧承諾、保證,日後定會加倍對她好。
蘇慧安靜地聽着,沒有說話。她深知鄭林為難,也知道出了這種事是她的命。從陸琪服藥自殺的那一刻起,她就認命了。她日子過得好不好,她都無所謂,她就是捨不得自己的兒子。她的爾白那麼好,不該跟她一起過苦日子。
鄭林的出現就像死灰中燃起的一把火,又點燃了她的希望。像她這樣孤苦的女人,面對溫柔的鄭林,說沒有情是不可能的。可她就算是對鄭林有情,也是個懂人情世故的女人。若不是為了給兒子好一點的生活,她也不會給人去當后媽。
鄭晝景罵得沒錯,她是圖鄭林的錢。因為有錢才能生活,有錢她才能供兒子上大學,才能讓陸爾白不被人看不起。
可是進了鄭家以後,她才發現自己錯了。她只想到了自己要給爾白什麼,卻沒有想過陸爾白要不要。她想讓兒子過好日子,結果兒子卻為了她過好日子受盡了委屈。
之前有了孩子,她心裏還高興着在鄭家的日子終於好過了,可現在覺得這孩子沒了也好。不然孩子生下來,爾白在這個家的地位就更低了。
女人都是自私的,蘇慧也不例外,在流掉的孩子與陸爾白之間,她的心是更偏向陸爾白的。畢竟那是她一手帶大,且相依為命的兒子啊。
看開了,蘇慧也就釋然了,她沒有問鄭林要任何補償,也沒有讓鄭林去責罰鄭晝景,她唯一的請求只是讓鄭林以後把陸爾白當成是他的親生兒子。
鄭林含淚抱着她,拚命點頭,說蘇慧啊蘇慧,我定不辜負你。
2
鄭晝景從別墅出來后,一直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手機跟錢包都被他放在書包里沒帶出來。
他一個人在馬路上晃蕩着,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最後,他來到了一個舊小區門口,走到一幢樓的樓下,望着三樓燈火通明的住戶中唯一黑暗的那戶出神。
這個小區是鄭林發家以前住的,那會兒鄭林工作忙,都沒工夫照顧他們,平素鄭晝景他們都是由奶奶帶着。
鄭晝景還記得小的時候,有一次鄭奶奶去街上買菜,他跟冬至兩個人在小區的遊樂場玩。看到其他孩子在玩“老鷹抓小雞”,冬至也想玩,他就牽着她的小手去找他們,要求一起玩。
那些孩子非但不願意他們加入,還罵他們。有人嚷嚷他們是沒媽的孩子,是壞孩子;有人說他們的媽媽有神經病,他們也有神經病,會咬人,大家小心別被他們咬到,是會傳染的。
冬至被嚇得大哭,他氣不過,揮拳沖了上去,逮着喊得最響的那個孩子就是一頓暴打。其他孩子都擁了上來,一個個壓在他的身上,逼着他求饒。
他犟,不願意低頭,結果被打得頭破血流。最後還是冬至機靈,回家牽了他們家的妞妞出來,讓妞妞咬他們。
妞妞是他們家養的法國鬥牛犬,是條老母狗,還是鄭母沒嫁人之前就養的。結婚後,她把狗當嫁妝,也帶了過來。
鄭晝景雖然對母親的印象不深,但一直堅信母親是個溫柔善良的女人。看她對一條狗都能如此有情,那必定是個好人,只是好人都不長命。
妞妞已經十多歲了,很老了,牙齒都掉沒了,根本不會咬人,但那些孩子一見它還是嚇得屁滾尿流,全跑了。
鄭冬至牽着妞妞去看趴在地上遍體鱗傷的哥哥,那會兒她不過五六歲大,小小的身子都沒妞妞的個頭大。
鄭晝景睜開眼,就看到一人一狗蹲在自己的身旁。
冬至伸着小手一邊給自己擦眼淚,一邊給鄭晝景擦,嘟着嘴說:“哥哥不哭,冬至也不哭。”
鄭晝景心疼地抱着妹妹,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冬至,哥去給咱們買個媽。”
說完,他拉着冬至,冬至牽着妞妞,三個身影歪歪扭扭地走回家。
他砸爛了自己的小豬儲蓄罐,把裏面存的壓歲錢全拿了出來。
鄭冬至見狀,也要砸自己的儲蓄罐,卻被他給攔住了。
鄭冬至很難過,覺得她哥不讓她出力。鄭晝景安慰她,說先用哥的錢買一個媽,要是不好的話,再用她的錢換一個,鄭冬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鄭晝景把妞妞留在家裏,帶着鄭冬至出門,徑直敲開了對門的面。
一個和藹的女人開了門,看到他們倆,臉上堆滿了笑容,疼愛地抱起冬至,拉着晝景的手讓他進屋。
鄭晝景攤開手,將手心裏的錢全都給了那個女人,認真地說:“徐阿姨,我要買你做我們的媽媽。”
徐帆哭笑不得,她女兒陳昭言正好在旁邊,聽到這話,二話不說把手裏的雪糕砸到鄭晝景的頭上,氣呼呼地說:“我媽媽不賣,我媽媽有我的爸爸。”
事後,徐帆把這事告訴給了鄭林,鄭林氣得把鄭晝景打了一頓,拎着他到妻子的遺像前,讓他跪下,對鄭晝景說:“這是你媽,你媽只有一個,再多錢都買不到。”
“這是你媽,你媽只有一個。”
鄭晝景一直記得那句話,是鄭林告訴他的,他媽媽只有一個,就是遺像上那個已故的女人。
可也是鄭林讓他知道,他媽媽還可以有其他人。
他不止會有新的媽媽,還有新的哥哥,甚至是……新的弟弟妹妹……
鄭晝景靜靜地站在樓下望着燈光出神,精緻的臉上傷痕纍纍,漂亮的雙眸里閃爍着晶瑩的淚光。
如果人永遠能像小時候那麼天真就好了。
3
蘇慧流產的第二天,鄭晝景沒有去學校。
鄭冬至問遍了鄭晝景在學校的所有狐朋狗友,沒一個人知道他去了哪兒。聽說鄭晝景離家出走了,大家都很震驚。
有人好奇地問鄭冬至昨晚他們家怎麼了,說鄭晝景回家時還好好的,搜颳了他們一堆“珍藏”回去的。也有人說是不是你們家那后媽又在你爸耳邊吹枕頭風了,這女的可真厚臉皮,她兒子就在我們學校,要不要把他喊出來揍一頓給晝景出出氣。
鄭冬至沒有回他們的話,她又不傻,家醜不可外揚的意思她還是懂的。
鄭冬至是最後去找的陳昭言,若非必要,她實在不想去找她。
陳昭言跟鄭家兄妹倆是青梅竹馬,早年,他們沒搬進紫園別墅之前就住在一棟樓里,還是門對門的鄰居。陳昭言的母親是個很不錯的人,看鄭冬至他們從小沒媽便很心疼,時常把兩個孩子叫去自己家玩,做了什麼好吃的都會喊上他們倆。
鄭冬至他們在陳家的日子其實要比在自己家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陳家養了三個孩子。
按理說陳媽媽這麼好的人,鄭冬至不該對陳昭言有什麼意見,若不是鄭晝景喜歡上陳昭言的話。
鄭晝景從小就對陳昭言有意思,在他的眼裏,陳昭言跟其他女孩都不一樣。其他女生都為了漂亮愛留長發,但陳昭言總是留着一頭乾淨利落的短髮。其他女生喜歡聊八卦,陳昭言喜歡抱着一本書躲着看老半天;其他女生老愛嘰嘰喳喳的,但陳昭言不愛多言,要麼不說話,說起話來老練得像個大人。
鄭晝景算男孩中長得好看的,女生緣一向很好。他在小學的時候,就收到過女生給他寫的情書,初中就更別提了,一個班幾乎大部分女生都暗戀他。因為他有錢又會玩,還長得帥,簡直就是瑪麗蘇小說中的男主標配人設。所有女孩都愛黏着他,只有陳昭言對他愛搭不理的,老說他幼稚,不夠成熟。
何為成熟?對於鄭晝景這個年紀的男生來說,成熟本就是個很苛刻的要求。男生素來比女生成熟得晚,像鄭晝景這種好出身,又從未受過什麼磨難挫折的男生更是成熟得晚,所以鄭晝景根本不會理解陳昭言老說的成熟是什麼樣的。他單純地以為,只要打扮得像個大人,出門威風凜凜有人跟隨,出去玩出手闊綽就是成熟。殊不知他這些在陳昭言眼裏就像小孩子在玩過家家,極其幼稚可笑。
成熟的陳昭言自然看不上幼稚的鄭晝景,所以不管鄭晝景明追暗示多少次,陳昭言都沒有接受他。而她越不接受,鄭晝景就越不放棄。他這樣的人,從小到大,要什麼有什麼,從來都沒有體會過求之不得的感覺。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一個很特別的人,卻怎麼也追求不到,這種感覺既讓他感到新鮮,又難受,又興奮,好像無聊的人生有了新的衝鋒點。
陳昭言就像一座高塔,攻下她成了他人生的一大目標。
鄭冬至不喜歡陳昭言,一是她搶走了她哥對她的關注,二是她實在不喜歡陳昭言那副清高的嘴臉。彷彿在她眼裏,鄭冬至這種傲嬌任性的大小姐就跟個腦殘沒什麼兩樣。
她最討厭的就是陳昭言的那句“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
鄭冬至覺得她哥什麼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喜歡陳昭言。人家都不喜歡他,他還纏着不放幹什麼,都沒自尊心的嗎?他不覺得丟人,她卻替他覺得丟臉。
所以,若不是走投無路,鄭冬至根本就不會去找陳昭言;若陳昭言知道昨晚的事,指不定又要怎麼嫌棄鄭晝景。但是她也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一個人知道鄭晝景所在,那麼這個人就是陳昭言。因為鄭晝景最喜歡陳昭言了,這個“最”,包括了她鄭冬至。
晚自習前,鄭冬至去了陳昭言的教室。陳昭言不在,她班上的同學說她在六樓的空教室。學校里所有參加全國化學競賽的同學今晚的自習都在那兒上,由他們學校最好的化學老師郭萍給他們單獨補習。
鄭冬至話沒聽完就上了六樓,很容易就找到了陳昭言。
陳昭言正在跟後座的人講話,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卻一直偷瞄着西北角落,那裏坐着陸爾白。
陳昭言早就認識陸爾白,他們這個競賽班剛組成的時候,她就見過他。當時他們班的神童蘇遇還沒被清華提前錄取,還在跟着他們一起補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蘇遇的身上,只有她在看陸爾白。
穿着簡樸寒酸的陸爾白在學生中真的毫不起眼,陳昭言之所以關注他,原因是有一次她上體育課掉了個MP3,正好被陸爾白撿到,他還她的時候隨口對她說了句:“他們的歌很好聽。”
“他們”,對的,沒錯,陳昭言也是西城男孩的粉。她跟陸爾白一樣,MP3里只放他們的歌。
在2000年,高中生喜歡聽英文歌的人很少,陳昭言一直把這當成成熟的標誌。她覺得成熟的女生不會跟人瞎打瞎鬧;不會沉迷於沒有營養的電視劇;不會喜歡上一個不學無術的男孩子……她覺得成熟的女生就如同那高貴的白天鵝,她的眼光要獨特,喜好要高端,杜絕膚淺,所以她這樣的人很少看得上誰,很少與人親近,自然也少朋友,常有人會覺得她太裝。
同樣招女生討厭的還有鄭冬至這類女孩,家境好,長得漂亮,又有個寵她到極致的萬人迷哥哥,簡直就是人生贏家。在她們眼裏,鄭冬至的成績不好不重要,如果她們是鄭冬至,也寧願自己成績不好。
鄭冬至一出現在六樓,原本安靜的教室突然就躁動了起來,大家都對着她議論紛紛。
鄭冬至沒聽他們都在說些什麼,見老師不在,直接就進了教室,喊了聲:“陳昭言,你出來一下。”
看到鄭冬至,陳昭言顯然很震驚,她微微愣了一下,但還是很快起身出了教室。
鄭冬至直截了當地問陳昭言:“我哥在哪兒?”
陳昭言很不喜歡鄭冬至那咄咄逼人的態度,即使她知道鄭晝景在哪兒,她也不想告訴她。何況是鄭晝景叮囑過她讓她誰也別說的。
她自認為這個“誰”也包含了鄭冬至,所以她扯開話題對着鄭冬至笑着說:“冬至,我看你臉色不大好,都快期末了,你可要注意身體呀,別生病了。”
見她不說,鄭冬至只當她真不知道,也沒心情跟陳昭言繼續閑聊下去,轉身就走了。
她剛走,在空教室補習的那堆人全都擁到了門口,八卦地對着陳昭言問這問那。得知鄭冬至是來找她哥的,眾人忍不住紛紛嗤之以鼻——
“聽說她今天找了鄭晝景一天了,好像是鄭晝景離家出走了。你們說他為什麼要出走啊?鄭家出什麼事了?”
“會不會是因為陸爾白和他媽呀,我聽說前不久鄭晝景還帶人揍了陸爾白,似乎是不接受他媽嫁過去。”
“那肯定啊,換了誰都不願意接受啊!帶這麼大一個拖油瓶,關鍵鄭晝景還這麼渾,日後被分家產都說不定。”
“你們怎麼只說鄭晝景不說說鄭冬至啊,哎我聽說啊她跟鄭晝景不是親兄妹,看他們倆關係那麼好,鄭晝景消失一天,鄭冬至都快急瘋了,會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私情啊!”
“你瞎說什麼呢?從哪兒聽到說他們倆不是親兄妹的?”
“真的,你不信問陳昭言,她以前跟他們住一起的。”
繞來繞去,眾人又把矛頭指向了陳昭言。而陳昭言早不在門口了,她去了教室西北角,在跟陸爾白搭話。
陸爾白看似在聚精會神地做題,可他的心思早在鄭冬至出現的時候就被攪亂了。外面那麼吵,大家說什麼其實他都聽到了,只是不想摻和罷了。自從學校里的人知道他是鄭林的繼子后,他沒少聽到這樣的言論。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抬頭看了一眼陳昭言,眼裏閃過些許訝異。
他並不認識陳昭言。
“還記得我嗎?”陳昭言笑着主動跟陸爾白說話。
陸爾白沒有回答,除了在補習課上見過陳昭言,他對她沒有其他印象。
堆在門口的那些人像是嗅到什麼八卦的味道,目光都朝他們看過來。趁着他們沒有衝上來圍着他咋呼之前,陸爾白忽地站起身來,對着陳昭言說了聲“麻煩讓讓”,然後拿着自己的東西出了教室。
陸爾白跑了,其他人也不好去追,眼看就到上晚自習的時間點了,眾人想着陸爾白就算躲,也還是要回來上課的。
陸爾白原本也只是不想被煩,想躲開一下,直到他下樓的時候看到了獨自坐在樓梯上抹眼淚的鄭冬至。
冬日皎潔冷凝的月光自樓梯口灑落在她的身上,映襯得她滿是淚痕的發白的小臉很是楚楚可憐。
陸爾白停在原地,安靜地看了她很久,卻見她沒有想走的意思。他眼神黯淡了一下,抬腳走下了樓梯,在她坐着的那級台階上停了下來。
感覺到身旁有人,鄭冬至將頭從臂彎里抬起來,紅着雙眼,獃獃地看着陸爾白,沒說話,也沒動身讓他走的意思。
陸爾白也沒走,只是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淡淡地出聲:“你不用上課嗎?”
鄭冬至是藝術生,沒人管的,誰都知道她考不上常規的大學。要不是鄭林給學校捐了錢,她這樣的學生早就被老師趕走了。至於鄭晝景,別看他不學無術,但成績倒是不差,在班上也能挺進個前二十。雖然鄭林一直不相信他的成績,覺得他是考試作弊得來的,但鄭冬至卻很為她哥驕傲,覺得他是遺傳了他爸的高智商。
不過這些話鄭冬至當然不可能告訴陸爾白,不然被他知道,指不定在心裏怎麼嘲笑他們兄妹倆。親生兒女還不如繼子聰明,傳出去,她是鄭林的話也會覺得丟臉。
“你在這兒幹什麼,你也不用上課嗎?”鄭冬至反問了他一句。
陸爾白蹙了蹙眉頭,良久才道:“我題做完了。”
鄭冬至被嗆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她有些懊惱,見陸爾白還在看自己,回瞪了他一眼,發現他的雙眸很黑、很深邃,裏面像有星光在閃爍,璀璨得如同那晚的夜空。
鄭冬至恍惚了一下,良久,她聽到陸爾白對她說了一聲:“鄭冬至,我們回家吧。”
4
鄭冬至一直覺得是自己聽錯了,陸爾白說的不是“我們”,而是“你”。直到陸爾白帶着她出了西校門,往前走了一個紅綠燈,找到了個租車點,拿學生證花了兩塊錢租了輛自行車,她才驚訝地回過神來,一臉戒備地問陸爾白:“你不是寄宿的嗎?你今晚回我家幹嗎?”
陸爾白看着她僵白的小臉還有毫無血色的嘴唇,眼神黯淡了一下,沒有解釋就跨上了自行車,簡短地說了兩個字:“上來。”
雖說心存疑慮,但鄭冬至還是跳上了陸爾白的車。
冬日的夜晚,冷風呼呼地從耳邊刮過,鄭冬至冷得縮緊了脖子,將羽絨服的帽子裹得緊緊的。她的手套放在教室忘了拿出來,兩隻白嫩的手裸露在寒風中,很快就被凍得通紅。她本來雙手握着鞍座的,後來實在冷得受不了了,看到陸爾白羽絨服的口袋敞開着,她想都沒想就塞了進去。
久違的溫暖讓她舒服地閉上眼睛,長嘆了一口氣,頭也不自覺地靠在了陸爾白的背上,凍僵的臉貼着羽絨服光滑的面料終於開始回暖。
專心騎車的陸爾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驚了一下,他不由得僵直了身子。
一朵雪花從空中飄落,掉在他的手背上,陸爾白感覺到一絲涼意。身後響起鄭冬至帶着困意的聲音,她說了句“好冷”,陸爾白呼了一口白汽,加快了腳下的動作,快速地騎車往家趕。
要下雪了。
趕在大雪來臨之前,陸爾白載着鄭冬至回到了鄭家的別墅。鄭冬至靠在他的背上差點睡著了,下車的時候,陸爾白喊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準備開大鐵門。
別墅里的燈亮着,家裏有人。看鄭冬至迷迷糊糊地在找哪把鑰匙,陸爾白無奈地伸手按了門鈴。
王嬸很快地就跑了出來,看到他們,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來。但她很快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當即像老長輩似的詢問兩人:“逃課了?”
陸爾白正打算解釋,鄭冬至已經撲到王嬸懷裏,撒嬌道:“王嬸,我難受,渾身都不舒服。”
王嬸聞言,眉頭蹙起,用手背在她的額頭上貼了一下,當即變了臉色,道了聲:“不好,冬至,你這是發燒了。”
王嬸立刻把要去學校接鄭冬至的司機老李喊了過來。
老李火急火燎地開車載着鄭冬至去了蘇慧所在的醫院,陸爾白也上了車,他順便去看看母親。
聽說鄭冬至發燒了,鄭林也從蘇慧的病房趕了過來,帶着女兒又是看急診,又是陪着掛點滴,對女兒的態度一看就知道。
有鄭林陪着,陸爾白也沒在鄭冬至那兒待着,他向王嬸問了路,去看蘇慧。
蘇慧原本要睡了,聽說冬至發燒,也就睡不着了。雖不是親生的孩子,但她也挺擔心的。
陸爾白進病房的時候,蘇慧正在心不在焉地看手機,聽到敲門聲,她以為是鄭林回來了,趕忙抬頭想問問鄭冬至的情況,結果看到的是突然到來的兒子。她驚訝地睜大眼睛,臉色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冷聲問陸爾白:“你怎麼來了?學校不上課嗎?”
蘇慧對陸爾白一直寄予厚望,希望他當個聽話懂事的好學生,將來有出息。逃課這種事,是她一貫深惡痛絕的。
這是陸爾白進高中后第一次逃課,他深知母親的心思,只好解釋道:“鄭冬至不舒服,我就先帶她回來了。”
他這也不算撒謊,在學校的時候,他就覺得鄭冬至的臉色看上去不是很好。健康的她那張臉一直紅通通的,像聖誕夜的平安果。
聽說兒子是為了鄭冬至,蘇慧倍感欣慰。她一直希望陸爾白跟鄭氏兄妹的關係能變好,也一直希望他能融入鄭家。以陸爾白那淡薄的性子,他能為鄭冬至逃課,對蘇慧來說已經算是個好的開始。
鄭林給蘇慧安排的是單人病房,這會兒病房裏就母子兩個人,不用擔心被人打擾。
兩個人都是喜靜被動的性子,即使對坐在一起,也說不上幾句話。蘇慧簡單地詢問了兒子學校的一些事,陸爾白回答了,也問了蘇慧的身體怎麼樣。蘇慧伸手摸着肚子,苦笑着回了句“沒事了”。
沒事了。
陸爾白看着這樣的母親,心裏有些酸澀,也沒再多說。
蘇慧繼續低頭看手機,陸爾白坐在一旁看堆積了好幾天的《揚子晚報》。
病房裏很安靜,但莫名讓人感覺很溫馨。
時間靜靜地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爾白看完了大半的報紙,蘇慧也進入了淺眠,樓道里漸漸傳來窸窣的腳步聲。聲音最終停在了病房門口,鄭林推開門,帶着打完退燒針並掛了一小瓶營養劑的鄭冬至進了病房。
看到蘇慧睡著了,他止住了要說話的嘴,只是朝陸爾白點了點頭。
鄭冬至偎依在她爸身旁,黏人地拉着鄭林的手,模樣看上去特別委屈。
鄭林推了她一把,示意她上前跟陸爾白打招呼。
“要不是爾白,你一個人在學校怎麼辦?還不快去謝謝人家。”鄭林說得很小聲,怕吵醒蘇慧。
鄭冬至不情願地躲到鄭林身後,傲嬌地噘着嘴,偷瞄陸爾白。
陸爾白也沒指望她會感謝自己,合上了手中的報紙,然後發現蘇慧醒了。
蘇慧本就睡得很淺,聽到聲響就醒了過來。看到鄭林他們,她溫和地笑了一下,要坐起身來。
陸爾白見狀,趕緊走到病床邊,拿枕頭墊在了蘇慧的背後。
“冬至,感覺好點了嗎?”蘇慧微笑地問鄭冬至。
鄭冬至彆扭地不答,鄭林黑着臉又推了她一把。她慢悠悠地從她爸身後走出來,低着頭對蘇慧道:“好多了,蘇阿姨,你身體還好吧?”
蘇慧說:“好好好,謝謝你關心。”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好”,手一直放在平坦的小腹上。
鄭冬至垂眼望着蘇慧的肚子,感到很難過。她抬頭看向蘇慧,這次是發自肺腑,真心地說了一句:“蘇阿姨,我替我哥向你說聲‘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你彆氣他。”
她突然提起鄭晝景,蘇慧臉上的表情有些綳不住。
雖然蘇慧也知道這事是個意外,不該記恨任何人,但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鄭冬至。
見她尷尬,鄭林立刻出聲喝住了鄭冬至:“別在這兒提你哥!他要是懂事理,怎麼自己不來這兒道歉,還用得着你給他道歉!”
“爸,你不能這麼說哥,他也不想這樣的。他知道錯了,所以都不敢回家,今天也沒去學校,我怎麼也找不到他。你怎麼一點都不擔心他,他可是爸爸的兒子啊!”鄭冬至又忍不住護起她哥來。
鄭林顯然還在氣頭上,聽她這麼說,狠狠地回了一句:“我沒他這樣的兒子!”
這話說得又過了,眼看鄭冬至紅了眼又要哭,蘇慧趕緊出聲調解:“冬至,你爸不是這個意思,你別生他的氣。阿姨知道你跟晝景的心意了,阿姨不怪任何人。你跟你哥說,讓他回家,一個人在外晃蕩我們也擔心。”
鄭冬至哽咽着“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病房內的氣氛頓時沉悶下來,陸爾白待着覺得很不自在。正好蘇慧說想喝水,他便拿着熱水瓶出去打水。
剛出門,他就看到了鄭晝景。
王嬸在勸他,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搖搖頭,掙開王嬸的手跑了,背影看上去很是孤寂。
王嬸嘆了口氣,回頭看到站在一旁的陸爾白,有些尷尬,但還是幫忙解釋說:“小景回家看妹妹,發現家裏沒人,就打我電話,得知冬至發燒就過來看看。他這孩子,從小就特別疼妹妹,並不是什麼壞孩子。我看他既然來了,就帶他來看看蘇慧,這不,還沒進門……”
剩下的話王嬸沒說,但陸爾白聽懂了,鄭晝景一定是聽到了鄭林剛才說的話,心裏頭又受傷了,所以才跑了。
人家父子倆的事,他一個外人能說什麼。
陸爾白就像沒看到鄭晝景,也沒聽到王嬸的話一樣,默不作聲地拿着熱水瓶去打開水。
王嬸望着他淡然離去的背影,又嘆了口氣。
這孩子性子太過涼薄了,不知是好還是壞。
5
鄭冬至從醫院回來后,又發了三天的高燒,藉此機會,她正好天天躲在暖暖的被窩裏看言情小說,王嬸忙着照顧她。
家裏沒陸爾白什麼事,探望完蘇慧的第二天,他又回了學校寄宿。
鄭氏兄妹一個生病在家,一個出走不知所終,學校里突然沒了這兩大惹事精也安靜了許多,陸爾白的耳根也清靜不少。
蘇慧在醫院住了十多天,確定無礙后,鄭林才敢帶她回家。她出院的那天,市一中正好進行期末大考。不僅鄭冬至回了學校,就連消失不見的鄭晝景也被鄭林押着出現在了考場。
要說鄭林是怎麼找到鄭晝景的,還得感謝陳昭言的母親徐帆。
蘇慧流產的那天,鄭晝景出現在了舊小區。
翌日清晨,陳昭言開門去上學,就看到鄭晝景蜷着睡在自家門口,身上全是傷,睡夢中依舊被凍得瑟瑟發抖,樣子很是可憐。
陳昭言把他叫醒,喊他進自己家,可他卻怕被徐帆發現,不願進去。無奈之下,陳昭言帶着鄭晝景去了小區門口的早餐店,請他吃了碗熱騰騰的鴨血粉絲,並詢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鄭晝景如實說了,可能是因為早上他蜷在門口的身影太過可憐,一直在陳昭言的眼前縈繞,所以那天她難得地沒有罵他,只是問他打算怎麼辦。
鄭晝景想了一會兒,說他要在這住下來。
原來的那套房子鄭林一直沒有賣,一是他不差錢,二是這房子裏有太多的回憶,鄭晝景不讓他賣。
房子的鑰匙很好搞,之前他們搬走的時候,鄭林給了徐帆一把家裏的鑰匙,讓她偶爾幫忙去打掃一下屋子。
鄭晝景讓陳昭言幫他把鑰匙偷出來,這樣他就可以住進去了。陳父在外地打工,徐帆也要上班,只要鄭晝景不露面,徐帆也不會注意到隔壁住了人。
在鄭晝景的央求下,陳昭言不僅幫他偷了鑰匙,還幫他保密。怕他餓死,她每天出門時會給他帶吃的,把自己存的零花錢也都借給了他。
其實陳昭言對鄭晝景也挺好的,除了不答應跟他談戀愛以外,其他事她都挺順着他的。
這一點鄭晝景看得明白,不然也不會不屈不撓地繼續纏着人家。通過這件事,鄭晝景與陳昭言的聯繫變多了,這讓他有了一種因禍得福的感覺。一想到有他最愛的昭言陪着,他一個人躲在公寓的日子也就沒那難熬了。
但這件事最終還是被徐帆發現了,有一天她正好不上班,心血來潮準備去鄭家打掃。去找鑰匙時發現鑰匙沒了,她覺得奇怪,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弄丟的,正想着該怎麼跟鄭林說鑰匙丟了的事時,就聽到對門有響動。她趕緊跑出去一看,正好看到鄭晝景餓得受不了了,開門要下樓去買吃的。
之後的事就很順其自然了,徐帆了解完情況,先是把女兒罵了一頓,又把鄭晝景訓了一遍,最後打電話給鄭林,讓他把兒子接回去。
又不是沒家的孤兒,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像賊一般躲着像什麼樣子。徐帆把鄭林也說了一通,第二天鄭林就上了門,父子倆站在徐帆面前又被數落了一番,才灰溜溜地走了。
聽說鄭晝景回學校了,鄭冬至考試都沒了定性,剛考完第一門,她就跑去鄭晝景的教室找她哥。
鄭晝景不在教室里,他去找陳昭言還錢去了。
鄭林是上了車之後才知道鄭晝景問陳昭言借了錢,氣得差點沒把他踹下車。一頓罵后甩給他幾百塊錢,讓他趕緊把錢還了,再向昭言道個謝。
其他事鄭晝景不見得會聽鄭林的,但讓他去找陳昭言,他再樂意不過了。
陳昭言最近迷上了去食堂吃飯,聽到她班上的同學這麼說,鄭晝景二話不說就沖向了食堂,果然在那兒看到了排隊打飯的陳昭言。
鄭晝景一把拽住她的手,她嚇了一跳,沒好氣地朝他喊了一聲:“你幹嗎?”
“我爸讓我還錢給你。”鄭晝景一臉賤兮兮地笑着,將口袋裏全部的錢都塞到了陳昭言手裏,然後不要臉地說,“我沒錢了,昭言,你請我吃飯吧。”
陳昭言瞥了一眼手心的一把紅票子,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將自己借給鄭晝景的那部分挑出來,然後把多的錢還給他,道:“給你,你自己去買。”
“可我沒飯卡。”鄭晝景撒嬌道。
陳昭言推開他,指着門口的一個窗戶道:“那兒有得辦,你拿學生證去辦吧。”
“學生證沒帶在身上。”
“那不關我的事。”
“怎麼就不關你的事了/你忘了你媽說的,咱們是鄰居,要相親相愛的。你之前可不是這麼對我的,前幾天你多溫柔啊……”鄭晝景一臉陶醉地說道,沒等他繼續往下說,陳昭言紅着臉,咬牙切齒地把自己的飯卡給了他。
鄭晝景不客氣地給自己刷了頓十九塊錢的豪華套餐,隨後拿着飯卡去了充值窗口,把剛才陳昭言找給他的錢全衝到了飯卡上,然後才心滿意足地端着餐盤去找陳昭言,不要臉地說:“小昭言,我的錢都充你卡上了,以後咱們就一起吃吧。”
陳昭言被他氣得差點把手中的筷子給掰斷。
6
鄭冬至趕去食堂的時候,正好看到他哥厚臉皮地纏着陳昭言要跟她坐一起。陳昭言一副吃了蒼蠅似的表情,顯然是不願意。
在他們倆推搡之時,鄭冬至大步走了過去,一掌拍在鄭晝景的背上,大呼一聲:“哥,請我吃飯。”
鄭晝景被她嚇了一大跳,手裏端着的餐盤差點倒在陳昭言的身上。他黑着臉回頭看着鄭冬至,搖搖頭:“我沒錢,你讓昭言請。”
說完看向陳昭言,鄭冬至順着她哥的視線也看向了陳昭言。
陳昭言被這兄妹倆搞得頭都大了,突然,她眼睛瞥到了打完菜正在找位子的陸爾白,她的眼睛當即亮了亮,沒工夫跟鄭晝景他們折騰,直接把飯卡扔給他們,然後端着盤子走到陸爾白身旁,問:“我可以坐這裏嗎?”
陸爾白正低着頭吃菜,猛然聽到聲音,驚訝地抬起頭,望着忽然冒出來的陳昭言,表情有些不悅,卻沒有發作。
他不吭聲,陳昭言就當他是同意了,高興地放下手中的盤子,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陸爾白繼續埋頭吃飯,突然眼前又多了一個人。
鄭晝景端着盤子也跟了過去,冷冷地掃了陸爾白一眼,翻白眼道:“我也坐這兒。”
陸爾白停下筷子,面無表情地看着鄭晝景,覺得這煩人的事還沒結束,他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鄭冬至一臉哀怨地站在他背後,盯着她哥撇嘴道:“哥,給我買飯啦。”
“都說沒錢啦沒錢啦,讓昭言給你買。”鄭晝景邊說邊把飯卡扔給了陳昭言。
陳昭言沒有接那張飯卡,也沒有起身要給鄭冬至買飯的意思。她看了陸爾白一眼,小聲地問:“我們要不換個位子吧。”
陸爾白沒說話,收回視線,低着頭繼續吃飯。
手臂突然被人抱住,耳邊響起鄭冬至可憐巴巴的聲音:“爾白哥哥,我還沒有飯吃。”
四周的空氣頓時安靜下來,陸爾白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
鄭晝景一臉震驚地看着妹妹,獃獃地問:“冬至,你剛喊他什麼?”
“爾白哥哥啊!”鄭冬至故意重複,對着鄭晝景挑釁地昂着下巴,“哥,你連飯都不給我買,爾白哥哥會給我買,是吧,爾白哥哥。”
陸爾白再度睜開眼,就看到鄭冬至一臉期待地對着自己眨巴着那雙大眼睛。
他感到心累地從口袋裏掏出飯卡,遞給了鄭冬至。
鄭冬至高興地接過飯卡,去窗口打飯,臨走前,她得意地沖陳昭言哼了一記。
陳昭言被她哼得臉色煞白,低着頭,默默吃飯。
鄭晝景跟他妹一樣,也是個挑食的主,他一邊把菜往昭言的盤子裏夾,說著“昭言你太瘦了,多吃點”這種冠冕堂皇的話,一邊拚命地拿眼瞪陸爾白,比着口型示意他怎麼還不滾,有沒有眼力價啊!
別說陸爾白壓根兒都不看他,就算他看他,也是直接把他當空氣。
在鄭晝景氣得要吐血時,鄭冬至打完飯菜高興地過來了,一屁股坐在了陸爾白的身旁,拿起筷子就把盤子裏不愛吃的菜全夾給了陸爾白,順便夾走了他盤子裏都沒動過的大雞排,直接塞進了自己嘴裏。
對於她的這一系列動作,陸爾白似乎是早有預料,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波動,他默默地吃着盤子裏的菜。比起他的淡定,對面的兩個人面上早已風起雲湧。
鄭晝景看了看陸爾白,又看了看啃大雞排的鄭冬至,恨得咬牙切齒地質問妹妹:“你跟他什麼時候好上的?”
這話莫名讓人產生誤會。
但鄭冬至明白她哥的意思,心想:她哥真傻,看不出陳昭言對陸爾白有意思嗎?她這是幫他守門呢,一點眼力價都沒有,怪不得追不到陳昭言。
“就你不在的時候啊。”她回鄭晝景的時候特意看了陳昭言一眼。
旁邊的陸爾白被嗆了一下,悶咳了一聲。
鄭冬至見狀,趕緊狗腿地要給他順背,卻被他避開來。
陳昭言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對鄭冬至道:“冬至,你把不愛吃的菜夾給別人是不是太沒禮貌了,雞排是別人的,你都不問一下就拿來吃,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鄭冬至最討厭的就是陳昭言這副自以為是教訓人的嘴臉。
她當時就頂了回去,說:“怎麼叫別人?爾白哥哥是我的家人,我吃他的雞排怎麼了,他都沒說要你說啊!再說了,我的菜我都沒吃過就給了他,你老師沒教過你,農民伯伯種糧食很辛苦的,咱們不能浪費,難道你要我不吃扔了啊!”
“你!”陳昭言沒想到鄭冬至會這麼說自己,一下子紅了眼,氣得扔下筷子就走了。
鄭晝景也沒料到冬至會這麼反擊陳昭言,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個都說不得,只能頭疼地指了指妹妹,說了聲“鄭冬至你反了”,然後追着陳昭言跑了。臨走時,他不忘帶上陳昭言留下的飯卡。
鄭冬至也不知自己怎麼了,以前她再看不慣陳昭言也都會憋着,這還是她頭一次直接頂回去。
看到她哥緊張地跟着人家跑了,鄭冬至覺得委屈,一把扔了手中的筷子,不吃了。
她一不高興就拿陸爾白髮泄,見他還有心情吃飯,氣呼呼地撞了一下他的手,“喂”出聲:“你覺得她好還是我好?”
這頓飯看來是沒法吃了。
陸爾白耐着性子抬頭看着她,不說話。
他不知該說什麼,這什麼問題,他又不認識陳昭言,關他什麼事?
他只想安靜地吃頓飯而已。
見陸爾白不答,鄭冬至更難過了,她伸手打了陸爾白一下,霸道地要求道:“你給我聽着,你不準喜歡她,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
打完,估計她自己也覺得挺過分的,扔下盤子就逃出了食堂。
陸爾白愣愣地坐在原地,摸着被打的胸口,覺得先前的那股煩躁感更加強烈了。
6
晚上,鄭林在蘇慧的授意下親自來學校接孩子們回家。
他答應過蘇慧要把陸爾白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所以一進學校,他先去了陸爾白的班上。
陸爾白上完晚自習出來,正準備回宿舍,結果剛出門,就看到了等在走廊上的鄭林。
他明顯驚訝一了下,但沒有發問。
反倒是鄭林,一看到他就湊上前去,親昵地拍着他的肩膀,微笑道:“爾白啊,叔叔來接你。”
陸爾白暗自猜測是不是蘇慧又出什麼事了,所以鄭林才來接他回去。但是看鄭林的臉色,喜氣洋洋的,不像是有什麼壞事發生。陸爾白心裏疑惑,但還是聽話地跟着鄭林走了。
樓道里擠滿了同學,看到鄭林跟陸爾白,有的反應平平,有的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緊接着是促狹的大笑。有認識陸爾白的,直接跑上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調皮地對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對着鄭林喊了聲“叔叔好”。
鄭林笑着點頭,陸爾白在一旁覺得胸口悶悶的。
鄭林帶着陸爾白來到了西校門外停着的車旁,還沒開門,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鄭冬至。
鄭冬至認識自家車,她還以為是司機老李來接,見到她爸,驚喜得不得了,兔子般撲進鄭林的懷裏,腦袋蹭着鄭林圓潤的臉,咋呼道:“爸,今天怎麼是你來接啊!李叔叔呢?”
“你李叔叔今天休息。”鄭林把鄭冬至從身上拽了下去,隨便找了個理由糊弄了過去。
他看了一眼四周,不見鄭晝景的影子,不由得皺起眉頭,板著臉問鄭冬至:“你哥呢?還沒出來嗎?”
提到鄭晝景,鄭冬至不滿地嗤鼻道:“他呀,早就跟陳昭言走了。”
說完,她看到站在鄭林身後的陸爾白,撇了撇嘴,故意道:“我哥說他以後都不回紫園了,他要住在舊公寓裏,省得給人添堵。”
“混賬!”鄭林氣得咒罵了一句。
罵歸罵,但他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蘇慧剛出院,她這種年紀小產等於生產,也得坐月子,需要靜養。鄭晝景跟她分開住也省得又出什麼么蛾子。
想到這兒,鄭林鬆了口氣,開車載着鄭冬至跟陸爾白回家。
蘇慧看到陸爾白回來,很是高興,對着鄭林不知該說什麼好。鄭林抱了抱她,跟她提了鄭晝景要住在舊公寓的事。蘇慧聽着有些難過,覺得是自己這後母沒當好,才逼着孩子住外面。鄭林讓她別這麼想,說鄭晝景住那兒是因為對那房子有執念,並不是因為她,反而這孩子可以借這個機會好好磨磨性子,蘇慧這這才釋然。
當晚,鄭林跟徐帆打了個電話,希望她能幫忙照顧一下鄭晝景。徐帆聽了鄭林的解釋,也知曉他的為難,二話不說便應了下來。
第二天一大早,鄭林喊了老李過來送鄭冬至他們去上學,自己又很早就起床開車去了鄭晝景那裏,押送兒子去考試。
鄭晝景覺得自己被當成了犯人,對鄭林頗為不滿,坐在車裏噘着嘴。
鄭林對着下樓要去車庫推自行車的陳昭言喊:“昭言,來坐叔叔的車吧,我送你跟晝景一道去學校。”
聽到這話他才原諒了他爸,殷勤地下車給陳昭言開後座的車門。
陳昭言本不想跟鄭晝景坐一輛車,但徐帆正好追下來給她送落下的手套,聽鄭林這麼一說,趕緊把她推進車內,感謝地道:“你給我送她就再好不過了,天氣預報說今天會下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這天真是怪冷的。”
鄭林讓她放寬心,說:“晚上我給你一併接回來,反正這兩天我都要盯着晝景考試。”
鄭晝景覺得他爸說這話讓他在陳昭言面前很沒面子,他踢了鄭林一腳,示意他不要說了。
鄭林不懂他的意思,看他把腿伸到自己腳邊,開玩笑地嘲諷了兒子一句:“腿倒長得挺長的,怎麼就是腦子不見你長!”
這真的是親爹。
期末一考完,就是寒假了,這是陸爾白高中生涯里的最後一個寒假,他沒有像別人一樣瘋玩,而是找了份兼職。
蘇慧給他的零花錢其實不少,他完全不需要去打工賺錢。但他不是很喜歡花鄭林的錢,這可能與他的自尊心有關。蘇慧給他的錢,他只花了很小的一筆,其他都存了下來,打算日後找個機會,連本帶利一起還給鄭林。等他能還上錢的時候,就說明他足夠獨立了,可以離開鄭家了。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從來都不屬於鄭家。
不管鄭林多麼刻意地把他當親生兒子一樣對待,他終究還是他的繼子。
他有自己的父親,不管那人是多麼軟弱無能,他也是他的父親。
在這一點上,陸爾白其實很理解鄭氏兄妹,每個孩子都對自己的親生父母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也不例外。
找到兼職后的陸爾白,按照原先的打算,找了個時間跟蘇慧說了自己要搬出去住的事。
蘇慧正躺在陽台上曬太陽,陸爾白低着頭,畢恭畢敬地站在她的身旁說明來意。
聽說他要搬出去,蘇慧沒有像往常一樣隨他所欲,而是攔住了他問:“從這裏搬走,你住哪裏?”
“我跟舊書店老闆說好了,我可以住在他店裏。”
“這裏有什麼不好的,你要搬出去住?你搬走了,你讓你鄭叔叔怎麼想?他對我們母子倆已經挺好了。現在小景已經搬出去了,這家裏再沒人為難你了,你幹嗎還要走呢?爾白,媽老了,身體不如從前了,你就不留下來陪陪我嗎?再過半年你就要上大學了,到時候你想去哪兒我都不攔你。就半年,爾白,你就看在媽的分上,忍忍好嗎?”蘇慧拉着陸爾白的手說道,那雙凄苦的子眸漸漸又紅了起來。
坐月子的女人切不可傷心動怒,不然容易患上產後抑鬱症。
陸爾白不忍蘇慧傷心,可最後還是妥協了。
雖沒能搬出去,但蘇慧還是默許了他找兼職的事。
現在鄭晝景搬走了,鄭冬至年一過就要準備參加藝考,鄭林給她報了個美術補習班,她每天都要去上課,不在家,留着陸爾白一人在這兒也挺孤單的。
不過這也是蘇慧的想法,事實上,比起跟鄭氏兄妹待在一起,陸爾白更喜歡一個人待着。
為了方便打工,剛放假,陸爾白就在學校外的租車攤長期租了一輛自行車。
每天早上七點剛過,他就騎着車離開別墅,去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館打工。等鄭冬至八點起床,慢騰騰地收拾完去畫廊上課時,他早就到了店裏,換好工作服工作了。
他們回家的時間不同,回去后,除了吃飯,其他時間都是各自待在自己的屋裏,所以那段時間兩人很少見面,更別說有什麼接觸了。
一天早上,陸爾白的鬧鐘壞了。他不小心睡過了頭,醒來的時候比往日有點晚。他匆匆收拾好下樓,正好趕上王嬸在給大家安排早餐。
餐桌旁坐着的就只有蘇慧跟鄭冬至兩個人,鄭林又去出差了,年關將至,他廠里的事情忙,很少見到他人。
陸爾白下樓的時候,蘇慧正剝了一個鹹鴨蛋問鄭冬至吃不吃。鄭冬至搖頭,繼續吃手裏的小豬饅頭。
蘇慧悻悻地將剝好的鴨蛋收回來放進手邊的白粥里,聽到腳步聲,她回頭看到背着書包要走的陸爾白,連忙站起身攔住他:“爾白,先慢點,吃個飯再走。”
陸爾白看了一眼蘇慧一臉期盼的樣子,停下了腳步。
蘇慧把剛才放鹹鴨蛋的白粥給了他,陸爾白接過去,就着桌上王嬸做的醬瓜很快就喝了個精光。
吃完,他擦了一下嘴就要走,蘇慧忍不住抱怨:“怎麼就這麼急?”
陸爾白按捺住性子,回頭拍了拍蘇慧的肩膀,說了聲:“媽,我走了。”
蘇慧這才又高興起來,笑着送他到門口。
見他要走,鄭冬至連忙追了出來,手裏拎着她的帆布包,嘴裏還塞着沒吃完的小豬饅頭,口齒不清地嚷嚷着讓陸爾白載她去上課。
陸爾白愣了一下,沒等他答應,蘇慧先幫他應了下來,說都在市中心,反正順路,讓陸爾白帶鄭冬至一起走。
陸爾白沒吱聲,但還是讓鄭冬至上了他的車。
一上車,鄭冬至就自然地把手塞進他的外衣口袋裏,嘴裏不滿地咕噥道:“你怎麼穿件舊大衣啊,都沒羽絨服暖和。我爸給你媽那麼多錢,怎麼都不給你買新衣服?”
一開口,鄭冬至還是鄭冬至,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尖酸。
陸爾白有點摸清她的脾氣了,她是那種人來瘋,你越是搭理她,她就越是來勁,你不搭理她,她很快就消停了。所以陸爾白沒理會她說的話,往前騎了一段路后隨意地問了一句:“你在哪裏上課?”
鄭冬至沒有直接回他的話,而是一會兒往左,一會兒往右,指揮着陸爾白來到了一個中檔小區,讓他在一棟樓下把她放了下來。
陸爾白還以為她這是到補課老師家了,看她跳下車后,便急着騎車要走,鄭冬至又叫住了他。
“你別走啊,我還沒到學校呢,你先陪我上樓去拿東西。”
陸爾白一動不動,鄭冬至伸手打了他一下。
“幫我拿畫架啊!我一個女孩怎麼拿?”
陸爾白閉眼再睜開,憋了一口氣,將車停好,跟着她上樓。
鄭冬至輕車熟路地帶着他來到了一間公寓門口,看着她按門鈴。
沒過多久,門開了,一個光着膀子的男生站在門口在打哈欠。
看到鄭冬至,他也沒問,把門開着,人又回屋了。
鄭冬至拽着陸爾白進屋,屋內被弄得亂七八糟的,幾個男生東倒西歪地睡在地板上,屋裏全是沒散去的煙味跟酒味。
陸爾白厭惡地蹙起眉頭。
開門的男生不屑地掃了他一眼,然後朝里側的房間喊了一聲:“鄭晝景快起來,你妹來了。”
“知道啦。”裏面傳來鄭晝景不耐煩的聲音。不一會兒,房門被打開來,鄭晝景穿着冬款睡衣光着腳走了出來。睡眼惺忪地去冰箱裏拿了瓶冰礦泉水喝完,他朝鄭冬至拋了個媚眼,目光觸及鄭冬至身後的陸爾白時,他像見了鬼一樣,眼睛驚恐得睜大,嘴裏的水全噴了出來。
“你怎麼把他給帶來了?”鄭晝景氣急敗壞地質問妹妹。
從那對兄妹的對話中,陸爾白立刻猜到這裏就是鄭晝景住的舊公寓。
看着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房間,陸爾白突然明白鄭晝景為什麼不願意回紫園住了,這裏更方便他跟狐朋狗友聚會。
他不是個多嘴的人,鄭晝景怎樣都與他無關。
見鄭冬至沒有要走的意思,陸爾白轉身出了門。
看到他走,鄭冬至停下了與她哥的嬉鬧,也顧不得拿畫架,急急忙忙追下了樓,在樓梯口碰到了與陸爾白對視的陳昭言。
陳昭言沒有注意到鄭冬至,只顧驚喜地問陸爾白:“你怎麼在這裏?”
7
陸爾白這次倒很快就認出了陳昭言,因為她跟他在同一家咖啡館打工,兩人還在一個班制上。
陳昭言正是生理期,所以早上起晚了,本來她還有點肚子痛,但看到陸爾白,心情瞬間轉好了。
目光落在陸爾白騎的自行車上,她立刻打消了要去車庫推車的念頭,期盼地問道:“你是要去上班嗎?能不能載我一下,我今天來例假了。”
沒想到她會開口跟自己說這些,陸爾白有些尷尬,他看了一眼陳昭言捂着肚子的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說:“上車吧。”
陳昭言高興地跳上了陸爾白的車。
見兩人要走,躲在樓道里的鄭冬至再也站不住,直接衝到了陸爾白的車前,伸手擋住了他的去路。
陸爾白被突然衝出來的她嚇了一跳,還好他及時剎住了車,不然就撞到她身上了。
“你幹什麼?”他難得來火地朝鄭冬至吼了一聲,看來是真的被嚇到了。
坐在後頭的陳昭言擔憂地問了一聲:“怎麼了?”
鄭冬至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陳昭言環在陸爾白腰上的手,憋屈地噘着嘴,朝陸爾白大喊道:“你還要送我去學校,你不能載她。”
陸爾白沒工夫理會她的無理取鬧,沒好氣地道:“我要遲到了,你讓你哥送。”
“我哥都沒車,他拿什麼送我?”鄭冬至氣呼呼地說完,直接繞到車後座,伸手要將陳昭言扯下車。
陳昭言緊緊地扒着車後座不願下來,黑着臉道:“冬至,你不要太過分啊!”
鄭冬至不管,還要動手,陸爾白突然出手按住了她的手,語氣嚴厲地出聲:“鄭冬至。”
鄭冬至轉頭看着他,眼眶又泛紅了,表情看上去委屈極了。她的鼻子凍得紅紅的,因為生氣,小臉也紅得像西紅柿。清晨涼薄的晨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眸子裏像有光芒在閃爍。
陸爾白的心有片刻跳停,他獃獃地望着她,一時間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沒等他回過神來,鄭冬至突然抬起腳,用力地踹在自行車的前輪上。車身晃動起來,陳昭言驚慌地跳下車來,陸爾白沒按住車頭,直接被她一腳踹下了車。
他的手還拽着鄭冬至的胳膊,掉下車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壓在了鄭冬至的手上。鄭冬至疼得叫出聲來,陸爾白變了臉色,趕緊鬆開了手,但還是跟鄭冬至一起摔在了地上。
自行車受重力影響直接朝着他們倆壓了過來,陸爾白想都沒想,翻身將鄭冬至壓在了自己身下,伸手擋住了倒下來的車。
還好陳昭言及時拉住車,車才最終沒有壓在他們的身上。
陸爾白鬆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去看身下的鄭冬至。轉頭的瞬間,他感覺臉上一股溫熱,她的唇輕輕地擦過了他的臉頰。
鼻尖相對的一瞬間,陸爾白的心臟差點跳停。
時間突然安靜下來。
沒等陸爾白搞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悸動是什麼,鄭冬至突然一把推開他,用力地扇了他一巴掌,羞憤地罵了一句:“渾蛋!”
陸爾白被打得側過臉去,低着頭望着地面沉默。
陳昭言看到鄭冬至打陸爾白,着急起來,她盯着陸爾白被打得腫起的半邊臉,為他抱不平道:“冬至實在是太任性了,要不是你護着她,她肯定得受傷。她不感謝也就算了,她還打你!真不知道鄭叔叔平素是怎麼慣她的,養成她這個壞脾氣。”
陸爾白靜靜地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被打的臉頰,那股溫熱的感覺似乎還停留在那兒,他有些煩躁地閉上眼。
再睜開眼時,他的神情又恢復了以往的淡定。
“走吧。”他說。
鄭冬至回到公寓的時候,鄭晝景又回屋睡覺了。
見她去而復返,其他人都很驚訝,問:“鄭冬至,你不是走了嗎?”
鄭冬至沒有理會他們,氣沖沖地衝到她哥房裏,一把掀開鄭晝景的被子。
大冬天的,鄭晝景突然感覺被子被掀開。他慘叫一聲,一邊扯被子,一邊破口大罵道:“誰啊!”
睜開眼,看到黑着臉的鄭冬至,鄭晝景傻了眼,慢慢地縮回被窩裏,驚魂未定地問妹妹:“你怎麼了?陸爾白呢?”
“送我去學校!”鄭冬至咬牙切齒地說道,懶得多看鄭晝景一眼。
一想到陸爾白,鄭冬至就感覺臉頰在發燙。怎麼嘴碰了陸爾白的臉一下,她就驚慌成這樣了?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轉身出了房間,留下鄭晝景一臉茫然地呆坐在床上。
8
陸爾白的早班上到下午三點半,他剛下班去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就接到了蘇慧打來的電話,讓他去接鄭冬至,說她現在在鄭晝景那裏。
今天鄭林回來,司機老李去火車站接他了,蘇慧想了想,家裏也就陸爾白能去接鄭冬至了。
聽到“鄭冬至”三個字,陸爾白感覺自己的左臉還隱隱作痛,他當即拒絕道:“讓她自己打車好了,她身上又不是沒錢。”
“你反正要回家,去那兒順路帶她一下又怎麼了?她是妹妹,你是哥哥,就讓你接個人又不會讓你少塊肉。”蘇慧數落了兒子幾句。
陸爾白無奈,只得應了下來。
換好衣服從更衣室出來,正好碰到陳昭言,她正一臉難為情地看着他。
沒等她開口,陸爾白就知道她想說什麼,對她道:“你先等等,我去拿車。”
陳昭言高興地跟着他一道出了咖啡館。
路上,陳昭言一直在跟陸爾白搭話,都是她在說,他在聽。一路到頭,陸爾白也就聽進去了鄭晝景現在住的這個小區叫“景盛花園”,其他的都沒記住。
陸爾白騎着車還沒進小區,就看到了坐在小區門口的路邊攤上擼串的鄭晝景他們。鄭冬至穿着鵝黃色的羽絨服,混在一幫男生中間特別扎眼。
不知道誰先出的聲,有人碰了一下鄭晝景的胳膊,朝陸爾白的方向比了個眼神。鄭晝景轉過頭來,看到坐在陸爾白車後座上的陳昭言,氣得立刻站了起來,衝到馬路上,攔住了去路。
陸爾白停下車,目光沉靜地望着他。
鄭晝景氣勢洶洶地走上前來,惡狠狠地瞪了他幾眼,然後二話不說就將陳昭言從車上拽了下來,拉着她就走。
陳昭言在他的手下拚命掙扎,氣憤地罵道:“鄭晝景你放手,你放開我!”
鄭晝景不放,冷着臉繼續往前走。
陳昭言無奈之下要咬他的手,他竟直接把她給抱了起來。
鄭晝景的那幫狐朋狗友都在路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掙脫不了,陳昭言只能向陸爾白求救。可陸爾白壓根兒都沒看他們倆,而是停好車,直接走向了路邊攤,對着還在低頭吃串的鄭冬至問了一聲:“你走嗎?”
早在其他人看到他們之前,鄭冬至就已經看到陸爾白了,但她還在氣早上陸爾白載陳昭言不載她,所以不想理他。
見她不出聲,陸爾白悶聲道:“不走我走了。”
看他真的走了,鄭冬至又急忙追了出來,抓住他的手道:“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樓上拿書包。”
鄭冬至的書包被她扔在鄭晝景的卧室了,今天她們補習班的老師有事,臨時發短訊過來讓她不用去上課了,於是她在鄭晝景的卧室里賴了大半天,直到陸爾白來接她。
等她找到書包下樓的時候,正好看到陳昭言跟她哥在樓梯口吵架。
鄭晝景質問陳昭言為什麼坐陸爾白的車,陳昭言回不關他的事。
兩人爭執間,鄭冬至背着書包從他們身旁經過。她故意在陳昭言面前轉了個彎,對着她哥道:“哥,陸爾白專門來接我的,我跟他回去了。”
“專門”兩個字被她咬得特別重,陳昭言的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鄭晝景這個情商低的還看不懂陳昭言為什麼臉色差,以為她是哪裏不舒服,要伸手給她探額頭。
陳昭言嫌棄地推開了他的手,板著臉上了樓。
“她怎麼了?”鄭晝景一頭霧水地問妹妹。
鄭冬至不忍她哥傷心,只是盯着陳昭言的背影冷笑道:“大姨媽來了唄。”
鄭冬至坐着陸爾白的車回家,半路上,她突然問陸爾白:“陳昭言喜歡你,你知道嗎?”
陸爾白被她突然的發問驚了一下,車龍頭微微地搖晃了一下,他有些慍怒地道:“你別胡說。”
“你怎麼跟我哥一樣,光長眼睛不長心呢!誰胡說了,不信你等着看。”鄭冬至激動道,跟惡作劇似的,她用手指戳了一下陸爾白的腰,哼哼道,“反正你不能喜歡她,知道嗎?”
“為什麼?”陸爾白漸漸習慣了她的小動作,難得好奇地問出聲。
身後傳來鄭冬至理所當然的聲音:“還能為什麼?我哥喜歡她啊!”
陸爾白的眼神驀地黯淡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