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13章

1

鄭冬至閉着眼,扶了扶額,看上去有些頭疼。

小南見狀趕緊將話多的小董趕出了單人病房,讓他在外頭等他家陸檢。

病房內的空調打得正暖,病房外卻是寒風瑟瑟,小董站在外頭被凍得直發抖,他回頭朝緊閉的病房瞪了一眼,不滿地吐槽了幾句,兩手插在羽絨服兜里,氣呼呼地走了。

他直接走出了醫院,站在停車場入口處,抽着煙等陸爾白過來。

小董剛走,鄭冬至放在床頭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睜開眼,隨意地瞥了一眼,雖然心裏已經猜到是誰了,但是看到來電名后,她本就不怎麼好看的臉色還是變得更加生冷了。

見她不動,小南走了過去,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朝鄭冬至問道:“是沈先生,要接嗎?”

鄭冬至漠然地望着前方,沒有出聲。

在D城會打她這個電話的除了那些推銷人員就只有沈楷峰一個人,手機跟電話卡都是他買的,他享受着“包養”她的感覺,可對鄭冬至來說,這感覺挺讓人難以忍受的,然而她竟然已經忍了這麼多年。

看她一副厭煩的樣子,小南心領神會地將電話給掛斷了,結果沒多久,鈴聲又響了起來,依舊是沈楷峰打來的。

小南作勢要關機,鄭冬至伸手制止了她,從她的手裏接過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剛被接通,那頭就傳來了沈楷峰暴躁的咒罵聲,各種難聽的話都有。

鄭冬至一臉木然地聽着,好像他痛罵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樣。

罵著罵著,沈楷峰突然朝她哭了起來,像個神經病,對着她懇求道:“冬至你只要回來認個錯我就原諒你,你想畫畫,我就再給你置辦個大一點的畫廊,只要你跟我說句我錯了。”

有些人就是有病,越是得不到的人他們就越想得到,對於鄭冬至,沈楷峰就是這種病態心理。

鄭冬至早就摸透了沈楷峰這個人,他的雙商跟他的年齡完全呈反方向的增長,這也是為什麼她會選擇他來接近沈謙。

只是沈謙這隻老狐狸狡猾得很,似乎知道她跟沈楷峰交往不懷好意,從一開始就讓兒子甩了她,這麼多年都不願見鄭冬至,就連她跟沈楷峰訂婚也沒能逼他現身,哪怕她表現得再無辜也無濟於事,想來想去,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做賊心虛吧。

“若我不想道歉呢?我不覺得我哪裏錯了,如果是因為昨天我砸傷了你的頭,那今天你喊來砸店的那些流氓也打傷了我的頭,咱倆算扯清了。”鄭冬至懶洋洋地說道。

“冬至,你受傷了?”沈楷峰驚呼道,語氣變得慌亂起來:“傷得重不重?有沒有去醫院?都是我不好,我是太生氣了才讓人去砸店的,可我沒讓他們動你!誰把你傷了,回頭我把那小子的手給剁下來給你賠禮道歉!冬至,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我來看看你,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冬至……”

沈楷峰還沒有說完,鄭冬至就把電話給掛了,想着以沈楷峰的性子還會打來,她直接把手機卡取了出來,掰成了兩半,連帶着手機一起扔進了床邊的垃圾桶。

做完這些,她走下了病床,一邊穿鞋,一邊朝小南道:“你這就出去給我辦下出院手續,我們離開這裏。”

“可是醫生說你得留院觀察幾天。”小南擔憂道。

“不用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可是……”

“沒什麼可是,記住你的職責只是照顧我,其他的知道越少對你越好。”鄭冬至穿好鞋子,直起身,厲聲朝小南呵斥道。

小南愕然地望着她,噤了聲,腦海里浮現出另一張精緻的面孔。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活不長,照顧好我妹妹,她要死了,你也別活了。”

這是鄭晝景把她扔給鄭冬至時對她說的話,她一直記得鄭晝景說那句話時的模樣,那個男人明明長了一張比女人還好看的臉,可眼神卻陰鷙得很,好像只要她不聽話,他隨身攜帶的那把瑞士軍刀就會立刻劃破她的喉嚨。

可她並不害怕他,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話,她那會跟死了也沒什麼差別了。

她是從鄉下小地方出來的,老家很窮,下面有六個弟弟妹妹要養,她連初中都沒讀完就出來打工了,遇到鄭氏兄妹那一年她剛滿十八歲,被人騙去了廣州賣給了一家夜總會當小姐。那天她被打扮得很好看,因為經理要賣她的初夜。

她嚇得一直哭,他們就打她,給她吃了葯,關在包廂里。沒多久,他們帶了個穿金戴銀的胖子進來,他們喊他李總。

李總身邊還帶了個打手,那李總一進來就要強暴她,她求他放過她,那李總無動於衷。

在她就要認命的時候,李總的打手突然打暈了他,將她救了出來,那個打手就是鄭晝景。

他帶着她逃出了夜總會,來到了一個小漁村,在那裏,她第一次見到鄭冬至。她穿着白色的長裙,正在船屋外安靜地看海,垂在身側的右手上裹着厚厚的紗布。

見到她,鄭冬至沒問什麼,鄭晝景也沒有多解釋,直接把她扔給了鄭冬至就走了。

那一走就是六年,自那之後小南再也沒有見過他。

後來她從鄭冬至嘴裏得知鄭晝景跑了,李總跟夜總會的人都在抓他,而她們也要離開了,她碰到沈楷峰了,他會帶她們走。

小南她聽完心裏很難受,好幾次夜晚她做夢,夢見鄭晝景死了,她哭着從夢裏醒來,發現鄭冬至在旁邊冷漠地看着她。

她把自己的夢說給了她聽,鄭冬至聽完后臉上毫無波瀾,只是平靜地對她說我哥不會死的,因為他捨不得丟下我一個人在這世界上。

小南不知道鄭冬至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她不得不跟鄭冬至一樣堅信着鄭晝景還活着。

他活着,她才會一直有勇氣去迎接每日初升的太陽。

遐想間,鄭冬至把她的病歷卡跟身份證還有錢包都給了小南,小南聽話地拿着東西準備出門去辦出院手續。

剛拉開門,正好撞見小董站在門外,他的身後站着陸爾白。

看到小南,小董有些驚訝地問道:“你家老闆醒了嗎?你這是要去哪呀?”

小南沒說話,直接繞過他朝護士站走去。

小董一頭霧水地望着她離去的方向,回頭就看到鄭冬至站在門口,一臉冷漠地看着他,確切地說是看着他身後的陸檢。

可能是鄭冬至的氣場太強大,小董被震懾得往後退了幾步,躲到了陸爾白身後。

陸爾白的眼眸一直緊緊地盯着鄭冬至,將她從頭到腳審視了番后,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她額頭的紗布上。

“都腦震蕩了怎麼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陸爾白像個長輩一樣,板著臉指責鄭冬至道。

鄭冬至本就心情不大好,聽到他上來第一句話就是在問責自己,她的心情變得更差了,想到她從小董嘴裏聽到的話,她當即沒好氣地瞪了陸爾白一眼,譏誚道:“陸檢對我可真是上心,難道就因為我是你妹妹嗎?”

陸爾白被她恁得當場梗住,見她要出門,他擋在了門口,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臂:“你要去哪?”

“出院,我不喜歡這裏。你不是自稱我哥嗎?你不該接我回家嗎?”鄭冬至回頭挑釁地望着陸爾白。

陸爾白盯着她看了一會才發覺她是在生氣,他轉過頭看向身後的小董。

觸及到他的目光,小董立刻心虛地低下了頭。

陸爾白心裏頓時一片明朗,他將鄭冬至拉到自己身旁,對着小董道:“我給你們倆介紹一下,這位是董有靈,我的助手,大家都叫他小董。這位是鄭冬至,小董你可以叫她嫂子。”

聞言小董驚愕地抬起了頭,震驚地看着陸爾白,嘴巴張成了O型:“嫂……嫂子,陸檢,你不是說她是你妹妹嗎?”

小董還在垂死掙扎,他不信陸檢就這麼騙了他,明明是他自己說的是妹妹啊!

可事實上,他當神一般敬佩的陸檢不僅騙了他,還當著他的面開始自打起臉來:“不是,她是我愛人。”

不是所謂的女朋友,也不是純粹的喜歡的人,而是愛人。

愛人這兩個字,它代表着很深的羈絆。

小董立刻明白了陸爾白與鄭冬至之間的關係比他想像的還要深刻,他頓時意識到因為自己一時多嘴,差點讓陸檢跟他的愛人感情出現問題,為此他內心很方。

他趕緊小聲地對陸爾白道歉道:“對不起,陸檢,我錯了”。

陸爾白沒有理會他,轉過頭,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嚴肅地問站在一旁沉默的鄭冬至:“為什麼那麼急着想出院?”

“我的腦CT報告沒什麼問題,就是暫時有些頭暈而已,多休息就好了,沒必要非得住院。”鄭冬至撇過頭,望着走廊里走來走去的病人傲嬌地說道。

她自然是沒有告訴陸爾白,自己那麼急着想出院是擔心沈楷峰很快就會翻遍一個一個醫院地來找她,她暫時還不想見他。

“醫生不是說讓你留院觀察幾天嗎?”陸爾白提醒她。

“醫生都愛把事情誇大,巴不得每個人都重病住院,這樣醫院才好賺錢,我說我沒事就沒事,而且醫院的消毒水味太難聞了,我以前聞得太多了,現在一聞就噁心……”

鄭冬至急躁地說道,某些不好的記憶被喚醒,她話說了一半便不再說了,臉上的神情有些晦暗。

陸爾白安靜地看着她,沒再說話。

不用問他也猜得到她消失的那些年一定過得很不好,不然她也不會成為沈楷峰的未婚妻。至於那些年在她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麼,她自己不說,他也不會主動去觸碰她的傷痛,他在等,等着她對他敞開心扉。

鄭冬至的態度很堅決,所以最後只能是陸爾白妥協了。

“那就不住院了,先回家吧,回去后你要覺得哪裏不舒服了,我們再來醫院檢查。”

鄭冬至轉頭看向他,雙眼微眯,嘴角揚起冷笑:“回家?回哪個家?陸爾白,我還有家嗎?”

“有,以後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家。”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邃地說。

鄭冬至沉默了。

2

待小南從護士站辦完手續回來,陸爾白從錢包里掏了張銀行卡交給了小董,讓他陪着小南一起去繳費處把醫藥費給結了。

小南回頭看了眼鄭冬至,見她一臉坦然地坐在病床上沒有絲毫要阻止的意思,她伸手從陸爾白手裏接過了卡,領着小董再度離開了病房。

他們走後病房裏就只剩下了鄭冬至跟陸爾白兩個人,四周的空氣又一次冷凝下來,兩個人都有些尷尬。

鄭冬至半躺在床上,雙手撐着被單,晃着兩條細長的腿,眼眸低垂,望着腳下光潔的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陸爾白安靜地站在離她三米遠的地方,仔細地打量着她。

幾分鐘后,鄭冬至終於忍不住率先開了口,朝陸爾白問道:“你跟你同事說我是你愛人,愛人是妻子的意思,可我已經跟沈楷峰訂婚了,你這麼大肆宣揚我們之間的關係,別人若知道我是沈楷峰的未婚妻肯定要說你我閑話的,我是無所謂,可你是檢察官,這樣也沒關係嗎?”

沒想到她愁眉深鎖老半天就是在想這個問題,陸爾白微微愣了一下,反問鄭冬至:“你愛沈楷峰嗎?”

鄭冬至訝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說的就是廢話。

你見過跟人訂婚了還不給人家親親抱抱摸摸的嗎?

她都是三十歲老阿姨了,又不是十七八歲純情小女生,正值如狼似虎的年紀,如果真遇到喜歡的人,早就撲過去了,哪還會守着第一次,還不都是為他陸爾白守着。

鄭冬至心裏雖這麼想,可話到了嘴邊卻成了:“你猜。”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陸爾白目光定定地望着似笑非笑的鄭冬至說道。

鄭冬至突然從床上站了起來,幾步走到他的面前,細長的手指在他的大衣領上輕輕地撩撥着,仰起頭,目光灼灼地微笑道:“昨晚我們都那樣了,我愛誰你還不清楚嗎?”

一想到昨晚的事,陸爾白就面紅耳赤起來,他素來臉皮薄,哪經得起她這般撩撥。

“我答應了我媽今晚會回去看望她跟爺爺奶奶,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他們一直都盼望着我能成家,到時候我會跟他們提我倆結婚的事,我會給你我一個家。”陸爾白軟了語氣,鄭重其事地說道。

鄭冬至原本只是單純地想戲弄下陸爾白,沒想到他卻當了真,聽到他說要跟她結婚時,她臉上的笑容突然不見了。

“陸爾白你瘋了!你娶我做什麼?我承認我依舊很喜歡你,可是喜歡不一定就要結婚。我們可以談戀愛,不管是地下還是明面上的,我都可以配合你,但我不會嫁給你的。你對我的印象還停留在十三年前,你根本不了解這會站在你眼前的我是怎樣的,就像我也不了解現在的你一樣,兩個陌生的人怎麼結婚?”鄭冬至不禁拔高了音調,一臉排斥地說道。

十三年前,她連做夢都想嫁給陸爾白,可十三年後,當陸爾白親口說要娶她時,她卻一點都不高興。

過去的她任性刁難又不懂事,根本配不上陸爾白,而現在的她,更加配不上。

他是廉正高潔的檢察官,乾淨得就像雨後天空裏的雲,而她,滿身污穢,髒得快連她自己都看不清了。能在一起都已經是奢望了,何況還是廝守餘生。

陸爾白根本不了解現在的她,也不清楚她做過的事,他若知曉那一切的話,他還會想娶她嗎?肯定不會。

“陸爾白……”鄭冬至還想說點什麼來打消陸爾白那天真的念頭,眼前沉默的那個人卻先開了口。

“我是人民公僕,我不會陪你搞地下情的,跟我在一起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結婚,你要覺得我們之間了解還不夠的話,現在開始重新了解還來得及。”陸爾白態度堅決地說道,他的語氣很強硬,讓人難以拒絕。

可鄭冬至從來就不是個愛乖乖聽話的姑娘,聽陸爾白這麼一說,她當即兩手一攤,無所謂道:“那我們就算了吧,你走吧,我不會跟你走的,等小南過來我跟她一起離開,世界這麼大,我鄭冬至要找個容身之處實在是太簡單了,我們就當沒有重逢過好了。”

她輕飄飄的話徹底激惱了陸爾白,隔了這麼多年,人都是會變的,但陸爾白沒有想過鄭冬至會變得這般冷漠無情,過去的她即使驕縱蠻狠,但內心還是柔軟的。就連最開始她跟鄭晝景一起排斥他那會,她就算沒少欺負他,可至少嘴巴上一直甜甜地叫着他“爾白哥哥”,哪像現在這般句句誅他心。

一氣之下,陸爾白伸手拽住鄭冬至細嫩的胳膊,耳根通紅,忍着羞憤道:“那昨晚的事怎麼算?”

“能怎麼算?一夜情,很正常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這種事怎麼說都是女的吃虧,我都沒讓你負責,你總不能讓我對你負責吧?”鄭冬至無語道。

“你知不知道對國家檢察官始亂終棄也算是一種違法行為。”

陸爾白咬着牙朝鄭冬至威嚇道,但這對鄭冬至起不到任何震懾作用。

她照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雙手握拳,朝他一伸,滿不在乎道:“那你把我抓起來好了。”

“你……”陸爾白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一張俊臉漲得通紅。

兩個人四目相對,僵持了一會,最終又是陸爾白讓了步。

陸爾白鬆開了鉗制鄭冬至的手,無力道:“結婚的事可以以後再說,你先跟我回去,你一個人在外面我不放心,沈楷峰如果再讓人找你麻煩,你怎麼辦?今天還好有小董在,你傷得才算輕。以後呢,若我不在你身邊,小董也不在,你指望外頭那個小姑娘保護你嗎?”

“你怎麼知道是沈楷峰乾的?”鄭冬至眯着眼道。

“別忘了我是做什麼工作的。”

“不就是個檢察官嗎,瞧把你能的。”

陸爾白覺得鄭冬至這個口無遮攔的毛病再不改的話,指不定哪一天她就要因言辭不當被抓進監獄坐牢了。

“別亂開公職人員的玩笑,你不是想出院嗎,東西收拾好了嗎,等小董他們一來我們就走。”陸爾白黑着臉警告她。

“沒什麼可收拾的,我就空身一個人,除了我的畫外,我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是沈楷峰給我買的,你要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回他的公寓去拿,你要介意的話,那就都不要了。”見躲不過,鄭冬至也服了軟,順手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道。

陸爾白說的沒錯,她現在不可以被沈楷峰找到,不是因為她怕沈楷峰,而是因為時機未到。

只要陸爾白不再說那些有關結婚的傻話,她倒是很樂意跟他回去。畢竟她這次回D城的理由一半是為了再見他一面,把過去那麼多年的遺憾都補足,因為很可能這是她人生中最後能跟他在一起相處的時光了。雖然回到他的身邊,她的目的並不單純,不過,她對他的感情都是真的。

陸爾白不是很喜歡她老是提沈楷峰過去包養她的事,他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稍稍一默,答非所問道:“附近有個商場,一會我帶你去那買幾身換洗衣物還有日用品,你還需要什麼,到那了自己挑。”

看出他在生氣,鄭冬至嘴角微揚,沒有戳穿他。

跟沈楷峰在一起的幾年裏,鄭冬至的確沒怎麼花過自己錢,想要什麼只要她開口,沈楷峰立刻就會買來送給她。雖然是這樣,可鄭冬至好歹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錢自然不缺,撇開她過去幾年替鄭林還掉的債,她的銀行卡里還剩不少積蓄,要想買點東西肯定是夠的。

但是她很清楚男人的小心思,怕自己拒絕後陸爾白更不高興,所以聽他說完,她毫不客氣地點了點頭,笑着說了聲:“好啊”。

陸爾白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小董跟小南突然走進了病房。

出院手續都辦好了,他們可以走了。

從醫院大門口出來,陸爾白讓小董打車送小南回她住的酒店,自己則帶着鄭冬至去了附近的萬達廣場。

到那后,鄭冬至買了好幾套新衣服,都是陸爾白付的錢。她自身條件好,穿什麼衣服都好看,所以買衣服並沒有花多少時間。

買完衣服他們又去了日用品店買了些生活用品,從店裏出來的時候,陸爾白身上掛滿了紙袋子,他卻毫無怨言。

倒是鄭冬至看着他這般狼狽的模樣,忍不住笑着調侃他:“早知道把那個小董叫上了,還能幫我們拎東西,你說你一個高冷的大檢察官,陪我買這買那的,太毀你人設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妻管嚴呢。”

陸爾白沒有反駁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大小袋子,轉過頭來問鄭冬至:“還需要買什麼嗎?”

“再買下去,你都要被我買破產了,檢察官工資很高嗎?我這麼個花錢法,你承受得了嗎?”鄭冬至終於良心發現,幫陸爾白拿掉了幾個紙袋子,戲謔地說道。

“養你夠了。”陸爾白從她身上移開了目光,悶頭拎着東西朝電梯走了過去。

他的聲音很輕,可鄭冬至還是聽得很清楚。

她在原地愣了會,后笑着追了上去,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跟着他一起進了電梯。

同樣的話,沈楷峰對她說過無數次,都沒有陸爾白說一次讓她來得心動。

鄭冬至站在電梯裏,目光透過身旁的人偷看着陸爾白清雋的側臉,心想世界上為什麼會存在這樣的人,就算時光已逝,青春不再,只要看他一眼,她的心就像從死海里蘇醒了一樣狂跳不止,連帶着渾身血液都會沸騰起來。

她清楚地知道她愛陸爾白,即使他們分開這麼多年毫無聯繫,可她就是知道她愛他。不管他們相隔多遠,不管她在哪裏,處於何種悲慘的境地,在那些破碎的夢裏她還是會經常夢到他,漠然的他,悲傷的他,微笑的他……不同的表情,但都是他……陸爾白……

他一直活在她的記憶里,陪着她走過了那難熬的十三年。如今,她又一次見到了他,他就在她的身邊,而她的愛情卻進入了倒計時。

電梯到了一樓,一群人都走了出來,陸爾白拎着東西率先出了門,回頭看她,見她定定地看着自己,茫然地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好像比以前老了。”鄭冬至笑着遮掩道。

“你也不算算你走了多少年。”陸爾白低着頭悶悶地說道,聲音聽起來有些憋屈。

鄭冬至高興地一笑,跟着他走出了電梯,伸手緊緊地抱住了陸爾白的胳膊,頭靠在他的肩上,附和道:“也是,別說你老了,我也老了,真好,我們一起老了,要是能老成老太太跟老爺爺就好了,那樣也算是白頭偕老了。”

聽到她說“白頭偕老”這四個字陸爾白以為她改變主意了,願意跟他結婚了,他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動了下,正要說點什麼,就聽到鄭冬至突然轉移話題道:“陸爾白,我逛累了,我們去你的宿舍吧。”

陸爾白的眼神又一次黯了下來,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帶着鄭冬至離開了商場,去了他的宿舍。

3

那個宿舍很小,前後才不過三十平,裏面只有一張床,一個很小的衛生間,一個陳舊的衣櫃,一張一米長的書桌,沒有廚房,想吃飯的話得去外面的公共食堂。這個地方,陸爾白一個人住倒無所謂,現在多了個人,就感覺少了很多東西,生活很不方便。

他說要帶鄭冬至回家,自然不是讓她一起長住在這個狹窄的員工宿舍,他之所以撇開了小董,是讓他去房產中心看房去了。

他雖不是什麼有錢的富二代,但也工作好幾年了,這些年他光顧着工作,都很少花錢,除了平時給蘇慧打點生活費外,他的工資幾乎是全多的,這麼多年累積下來,加以投資生財,數目也比較客觀,要在D市這種地級市買套房還是綽綽有餘的。

鄭冬至倒沒有像陸爾白那樣考慮太多,她一進宿舍就輕車熟路地爬上了他的床,脫掉外套鑽進了被窩倒頭就睡,一副累極了模樣。

她體制本就不怎麼好,再加上腦袋又撞了一下,醫生都建議她留院觀察,她自己吵着要出來,現在又逛了這麼久的街,身體自然是吃不消了。

陸爾白將空調打開,擔心地走到床前,蹲下身,柔聲問她:“你要不要先吃個午飯再睡?”

鄭冬至閉着眼睛,嘴裏咕噥地拒絕道:“不要了,我要睡了,你往被子上噴什麼了,好香。”

說完,不等陸爾白回答,她輕輕地打起了鼾,看來是真的困了。

陸爾白呆坐在床前,臉有些微醺,他沒有告訴她,他沒往床上噴東西,就是換了下床單跟被套。

在床邊守了鄭冬至好一會,看她睡得香甜,也沒有發燒跟哪裏不舒服,陸爾白這才放下心來,拿着保溫桶離開了宿舍,走之前,他輕輕地帶上了門。

檢察院宿舍食堂的伙食很好,陸爾白到那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食堂阿姨們在收拾桌子,整個廳堂里就他一個客人。

他去打菜的窗戶看了下,裏面還剩了很多菜沒有被撤走。他打了幾個口味輕淡的菜,然後問阿姨:“這裏有什麼湯嗎?”

阿姨本來想說沒有,鍋里還剩一隻老母雞,是她自己帶過來的,借食堂的鍋燉了準備帶回家給小孫子補身子喝,但看陸爾白眉清目秀,一臉正氣,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鬼使神差道:“還有雞湯,香菇燉雞很鮮,你要不要嘗嘗?”

“好的,給我來些,謝謝您了阿姨。”陸爾白禮貌地說道。

打飯阿姨被他叫得心花怒放,臉上頓時笑開了花,掀起鍋蓋,大方地給陸爾白盛了滿滿一保溫桶,就怕他不夠吃似的,她把鍋里能舀出來的雞肉全都裝進了那桶里。

陸爾白感激地拿着飯卡刷錢,阿姨一邊花痴地看着他,一邊隨手打了個數字。

陸爾白看了眼刷卡機上的八塊錢,眉頭皺了皺:“阿姨,你是不是打錯了。”

阿姨笑成了一朵花:“沒錯沒錯,我們食堂今天搞優惠,打菜免費送湯,你是新來的吧,我之前都沒見過你啊,這檢察院啥時候招了你這麼一個帥小夥子,咋長這麼好看的啊!多大了呀,有女朋友了嗎?我有個外甥女今年剛大學畢業,做會計的,要不……”

“不好意思阿姨,我有女朋友了。”沒等那阿姨繼續說下去,陸爾白打斷了她的話。

阿姨訝然地“啊”了聲,尷尬道:“這樣啊!不知道那家姑娘這麼好福氣找到你這麼標緻的對象。”

“她叫鄭冬至。”陸爾白突然地介紹道,想到她,他的嘴角掛着輕淺的笑。

陸爾白難得笑,但他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食堂阿姨不由得看傻了眼,愣了會,點頭道:“這名字真好聽,她一定是個好姑娘,阿姨在這先祝你們百年好合。”

“謝謝,會的。”陸爾白感謝道,端着飯菜,拎着保溫桶離開了食堂。

等他回到宿舍,鄭冬至還在睡。陸爾白沒有喊醒她,他將飯菜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桌子旁有個電磁爐,就算菜冷了,一會也可以加熱。

忙完這些,他坐到了書桌旁,打開筆記本電腦看了會卷宗。約莫半個小時后,小董突然在微信上發了他很多精裝修過的二手房照片給他。按他的要求,小董找的都是些沒怎麼住過的婚房,方便購買后可以直接居住。

陸爾白快速地過了一遍,選了一套裝修風格比較簡單大氣的婚房,房主是對剛結婚的小夫妻,兩個人常年都在國外工作,因為工作需要,他們準備移民,所以這套婚房都沒住過就要售賣。

陸爾白將這套房的圖片單獨圈了出來發給了小董,讓他直接去找中介買這套房,可以的話,他希望儘早簽約。

小董本就在房產中心,得令后,立刻找了中介說了購買事宜,在微信上跟陸爾白說了價格的事,問道:“陸檢,那人問你首付準備付幾成?他說這套房子房東要求至少付五成。”

陸爾白敲了下鍵盤,回了兩個字:“全款。”

小董在那頭驚呆了下巴,這套房雖然是才123平,但是因為裝修很好,所在地段很好,又是學區房,所以賣得很貴,全款得兩百四十多萬,陸檢竟然付全款,這麼有錢嗎?

遲疑了會,小董最終還是沒忍住,小心翼翼地發信息問陸爾白道:“陸檢,你這麼有錢,不會是貪污了吧?”

陸爾白正拿着茶杯喝茶,看到他這句話,被茶水嗆了下,輕咳了一聲,沒有回。

身後傳來一陣窸窣聲,是鄭冬至醒了。

陸爾白合上電腦,轉過身,看着她:“餓了嗎?我去給你熱點飯菜。”

鄭冬至睡眼惺忪地望着他,木訥地點了點頭:“幾點了,你吃了嗎?”

陸爾白抬手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淡淡道:“快兩點了,還沒有,等你一起吃。”

鄭冬至“哦”了聲,將頭埋進被窩裏,臉頰因為缺氧有些潮紅。

陸爾白盯着她桃花色的小臉失神地看了一會,忽然回過神來,起身拿着飯菜去了電磁爐那邊。一頓忙活后,很快宿舍里就被飯菜的香氣所包圍住。

鄭冬至聞着有點餓,她吸了下鼻子,下了床,身上裹着件羽絨服,光着腳朝陸爾白走了過去,蹲在他的身旁,咽着口水問:“這些都是你做的?聞起來好香。宿舍不是沒有廚房嗎?你是怎麼做的?”

“不是我做的,這邊有食堂。”陸爾白拿鏟子翻着爐中的番茄炒蛋,目光微微一瞥,落在她光着的小腳上,眉頭又一次皺起:“你怎麼又光腳,快去穿鞋,別凍着了。”

“我不冷,都打空調了。”鄭冬至蹲着依舊沒動。

陸爾白無奈,只好將自己腳上的鞋脫了給她。

鄭冬至看着一陣高興,雙腳快速地藏進了那雙被他捂得暖暖的棉拖里,抬眼緊緊地盯着他看,笑吟吟道:“陸爾白,你對我真好。”

陸爾白被她說得一陣臉紅,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低着頭,默默地將番茄炒蛋裝進盤內,忙完他又去櫥櫃裏那拿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湯盆出來,打開保溫桶,開始倒雞湯。

鄭冬至又圍了過來,驚喜道:“你們這食堂伙食真好,瞧這雞湯,鮮黃鮮黃的,一定特補。”

說完,她饞樣十足地舔了舔舌頭。

“那你一會多喝點。”

“嗯嗯。”鄭冬至猛點頭,下意識地抬起頭,發現他也在看她,他的眼神很是溫柔。

四目相對的瞬間,好像過去的十三年並不存在一樣,他們並沒有分開過。陸爾白還是那個純白內斂的少年,鄭冬至還是那個驕縱任性的姑娘,一個只會胡鬧,一個只會無條件地寵着。

鄭冬至內心喟嘆一聲,若時間能就此停止就好了。

4

看來是真的餓了,鄭冬至吃的不少,一碗雞湯喝完,陸爾白又給她加了一碗,她拿着勺子大口的吃着,陸爾白安靜地看着她。

明明是很簡單的飯菜,但被她吃得感覺格外的香。

“你怎麼都不吃?”見他沒怎麼動筷子,鄭冬至鼓着腮幫子邊嚼東西邊問他道。

她的嘴上沾上了飯粒,陸爾白拿了張餐巾紙伸手過去給她擦了下嘴角道:“我不餓。”

“怎麼可能不餓呢,都這麼晚呢,你不會是因為等我餓過頭了吧?”

“可能吧。”陸爾白說道,放下了手中的紙巾。

鄭冬至聽着有些過意不去,陸爾白放在書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他起身去接,是蘇慧打來的,詢問他晚上幾點回去,她跟陸爺爺他們好等着他一道吃晚飯。

這兩年陸奶奶的身體不大好,蘇慧為了方便照顧她,就把兩個老人都接到了自己的住處。她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還是當年陸琪留給她的,雖然不大,只有70多平,但也能隔出兩個房間來。自從陸爾白出去念大學后,他的房間就一直空着,陸奶奶他們過來后正好住在那。

聽到母親的詢問,陸爾白朝鄭冬至看了一眼。

聽出是誰的電話后,鄭冬至臉上的表情沒了先前的歡快,她斂了笑容,低下了頭,默不作聲地吃着眼前的飯菜。

陸爾白遲疑了會,回蘇慧道:“六七點吧,爺爺奶奶他們若餓的話,你們就先吃吧,不用等我。”

“那你真的會回來嗎?”生怕他變故似的,蘇慧再次向他求證道。

“會的。”

得到了陸爾白的保證蘇慧才放了心,詢問兒子晚上想吃點什麼,沒等陸爾白回她,她自己先激動地說了好幾個菜,陸爾白一一說好。

說到最後,蘇慧突然問陸爾白:“那冬至呢?她跟你一道回來嗎?”

陸爾白又看了鄭冬至一眼,見她背對着自己,他頓了下,道:“媽,這個以後再說。”

蘇慧有些失望地說了聲“好”,掛了電話。

跟母親通完電話,陸爾白再度回到了小餐桌那,盤腿坐了下來。

鄭冬至已經吃完了,正漫不經心的拿着湯勺舀着自己碗裏沒喝完的雞湯。

“是蘇阿姨嗎?”沉默半晌,鄭冬至漫不經心地問道。

陸爾白嗯了聲,停下筷子,看着她直接問道:“晚上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你想我回去嗎?”鄭冬至抬眼盯着他反問道。

“我不逼你。”

“想讓我去就說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人都是你的了,你想幹嘛就幹嘛啊!”鄭冬至玩笑似的用胳膊肘撞了陸爾白一下,繼續說道,“這麼久沒回來了,去見見大家也好。你爺爺奶奶還好嗎?蘇阿姨呢?”

陸爾白認真地察看着她的臉色,難得多言道:“爺爺當兵出身,身子骨一直很硬朗,就是奶奶年紀大了腿腳有些不方便,我媽還是老樣子,快到更年期了,偶爾有點神經質,但他們都很想你。我跟我媽很少打電話,每次通話她都會問起你,問我有沒有你的消息。鄭叔叔走後,我媽一直一個人,我奶奶說她經常半夜對着你爸的靈位哭,希望他在天上保佑你們兄妹倆早日平安歸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媽她其實很關心你跟鄭晝景。”

“我知道,蘇阿姨的確對我們挺好的,當初她帶着你離開,是因為我爸不想拖累你們,故意趕走她的。”鄭冬至點點頭道,可能是想到了鄭林,她的眼眶有些發紅。

陸爾白伸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安撫道:“過去的事別再想了,以後你有我,我會幫你找到晝景的。”

聽到他提鄭晝景,鄭冬至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連你都沒有他的消息嗎?”

陸爾白搖了搖頭。

鄭冬至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她將手從陸爾白的手中抽了出來,神情冷凝道:“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六年前,他因為救小南得罪了人,丟下我們跑路了。之後我就跟他失去了聯繫。這些年,他都沒有出現過,就連王嬸去世,他也沒有露面,沒有人知道他是生是死。”

“王嬸不在了?”陸爾白詫愕道,聲音聽起來有些沉痛。

“她得了肝癌,兩年前的七月走的,臨走前她還放不下我跟我哥。她不喜歡我跟沈楷峰在一起,當年我在珠海賣畫碰到了沈楷峰,他要帶我走,王嬸不同意,我不顧她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跟着沈楷峰離開了廣東。自那之後,王嬸就與我斷了聯繫。我放心不下她,一直讓人跟着她,跟我分開后,她沒有回老家找她的兒女,而是依舊一個人一邊拚命打工,一邊四處尋找我哥,好像我們是她的親生的孩子一樣。那幾年的日子很凄苦,不是她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可以熬的,她被查出患肝癌的時候已經是晚期了,就算我給她找再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葯也沒能救活她,她走的時候很痛苦。有時候我真的有點想不通,老天爺不是說好人有好報嗎?為什麼我爸跟王嬸這麼好的人,都不得善終呢?反而很多惡人,幹了壞事,照舊活得好好的。”

鄭冬至一臉木然地說完,看向了陸爾白:“陸爾白,警察會比老天爺公正嗎?”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算僥倖能逃過一時,可逃不了一世,所有惡人都會得到他應得的懲罰,每個人都要為自己曾經所犯下的罪過付出相應的代價。冬至,正義會遲到,可是,它早晚會來。”

“是嗎?”鄭冬至低笑一聲,轉過頭看向了窗外。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外面還是濕漉漉的一片,遠處的電線杆上停立了幾隻出來放風的小鳥,嘰嘰喳喳好不熱鬧。

“每個人嗎?”鄭冬至突然呢喃道,眼裏閃過几絲複雜的情緒。

她側對着他,陸爾白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只是重重地應了聲:“對,每個人。”

“真好。”

吃完飯,陸爾白收拾餐桌,鄭冬至要幫他的忙,被他攔了下來。她腦震蕩還沒好,陸爾白讓她去床上休息,鄭冬至搖頭拒絕了,乖乖地在旁邊看着他洗碗。

他的動作還是跟過去一樣麻利,那纖細的十指像有魔法似的,在碗邊過一圈,一隻碗就洗乾淨了。清水在他的指縫間穿過,他的手在水中泡久了有點蒼白,可是怪好看的。

鄭冬至在旁痴痴地看着,回想起過去在陸爺爺家看陸爾白洗碗的樣子,她不由得笑出聲,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道:“陸爾白,誰擁有你真是太有福氣了。”

陸爾白手上的動作頓了下,抬眼看向她,聲音有些沙啞:“那你覺得你的福氣好嗎?”

他看她的眼神很是炙熱,鄭冬至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可她還是裝作一副沒聽懂的樣子,只顧着笑說:“我覺得我的福挺薄的,不然也不會那麼小就家破人亡,我上輩子一定是個十惡不赦之徒,所以這世是來還債的。”

陸爾白望着她沉默了下來。

放在書桌上的手機再度響起,陸爾白快速地回過神來,把手擦乾淨,離開衛生間去接電話。

檢察院的劉檢通知他明天去沈謙公司,他們已經跟沈謙那邊約好時間進行審查,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沈謙表現得很是積極,他願意無條件配合檢察院的行動。

隱約聽到沈謙的名字,鄭冬至朝陸爾白走了過來,站在他的身旁,裝作一副無聊的樣子擺弄着他放在桌角的黑色小禮盒。

陸爾白簡短地回了幾聲,掛了電話,轉過頭看着低頭玩盒子的鄭冬至道:“打開看看。”

“給我的?”鄭冬至眼角微挑,看着他。

“嗯,是生日禮物,昨天忘記給你了,遲來的生日快樂。”

“謝謝。”鄭冬至笑了笑,細長的手指已經解開了盒子上面的絲帶,打開一看,裏面是一條彩金項鏈,項鏈上面掛着個玫瑰型吊墜。

鄭冬至微微愣住。

見她許久不出聲,陸爾白有點擔憂地問道:“不喜歡?”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鄭冬至憋着笑看他。

“真話吧。”

“款式好土!”鄭冬至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陸爾白的臉紅了起來,他本就不是個浪漫的人,長這麼大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女孩子買禮物,他也不知道買什麼好,聽人說女孩子都喜歡金銀首飾,他剛到D城就去了金店,接待他的女店員說這條項鏈在他們店賣的很好,說玫瑰吊墜寓意着愛情堅貞,他倒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單純地看到玫瑰就想到了她,直接掏錢買下了這條項鏈,哪知道她會不喜歡。

也是,她這樣的姑娘,一定不會喜歡那種很多人都戴的東西。

“不喜歡就別戴了,下次我再給你買好點,要不你自己挑吧,我手笨。”

陸爾白伸手要將盒子搶過來,結果手被鄭冬至用力地拍了一下。

他怔怔地睜大眼睛,聽到她不滿地朝自己道:“都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搶回去的道理,雖然這項鏈很土,但也要看誰戴的呀,我是誰,我是鄭冬至,我這麼好看,不該是戴什麼都很美的嗎?”

這麼不要臉的話,也就鄭冬至說的出口。雖然這種狂妄的態度並不討喜,可陸爾白總算在她身上找到了些過去熟悉的影子,他的內心竟然有一絲絲欣慰。

“怎麼,我說的不對嗎?”見他僵立在一邊不說話,鄭冬至放下手中的項鏈盒,轉身繞到他的身前,正對着他,故作兇狠道。

陸爾白垂眼望着她,溫柔地一笑:“你說的都對。”

沒想到他這麼一本正經的人竟然也會說違心話,鄭冬至愣了一下,突然踮起腳尖,在他微涼的唇上印了一個吻。

陸爾白的目光微凜了一下,伸手摟住了她的腰,俯下頭,加深了這個吻。

5

聽說陸爾白要回來,蘇慧一早就去了菜市場買了很多菜,掛完電話,她就去了廚房忙活。

陸奶奶從房間裏走了出來,想要幫蘇慧打下手。蘇慧看了眼婆婆蹣跚的身影搖了搖頭,讓陸奶奶去大廳看電視,她一個人就可以。

陸奶奶悻悻地離開廚房,沒有去大廳,而是拿了根拐杖直接出了門去找老伴。

陸爺爺正在小區的涼亭里跟鄰居李大爺下棋,陸奶奶走到那,敲了敲拐杖,喊陸爺爺過去。

陸爺爺正下得起勁不願意離座,陸奶奶氣得只好拄着拐杖走過去,站到他身後,彎下腰,湊在他耳邊低聲道:“晚上爾白回來了。”

陸爺爺雖過七十,但身體好得很,聽力也是一級棒,聽到孫子要回來的消息他臉上看不出絲毫喜悅,反倒是生氣地哼了聲,啐罵道:“他倒還知道回來,你問問他回家的路還記得嗎?”

了解老伴的臭脾氣,陸奶奶也沒有跟他一般見識,補充道:“我聽到蘇慧跟他打電話,問他鄭家丫頭跟不跟他一道回來,冬至好像是找着了,正跟我們爾白在一塊,說不準今晚也會過來。我看了下家裏水果沒多少了,蘇慧又忙着做飯沒工夫去買,就想着咱倆都閑着,要不……”

陸奶奶還沒有說完,陸爺爺突然把手中的棋子一扔,從石凳子上站了起來,拍拍屁股就往外走。

一旁的李大爺滿臉茫然地朝陸爺爺喊道:“老陸,這棋還沒下完呢,你去哪啊?”

“超市,買水果。”陸爺爺伸手往後搖了搖,頭也不甩地直往前走。

“這人也不等等我!”陸奶奶不滿地數落了句,拄着拐杖焦急地跟了上去。

陪鄭冬至吃完飯,陸爾白繼續工作,鄭冬至從陸爾白的書架上拿了一本速寫本出來,問陸爾白要了一支黑色簽字筆,坐在一旁無聊地開始畫畫。

簽字筆不像鉛筆畫的不好可以擦,一旦下筆就定局了。

鄭冬至已經很久沒畫過素描畫了,突然畫起來倒也覺得新鮮。她對着陸爾白專心地勾勒着他工作時的模樣,不到一會的功夫,就把他的輪廓畫了個大半。

陸爾白正在專心致志地做着手上的工作,沒有發覺她在畫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爾白都看了好幾個卷宗了,小董又在微信上發了消息給他,告訴他中介那邊把合約都弄好了,問他什麼時候有空去簽約。

陸爾白回頭看了眼鄭冬至,發覺他在看她,鄭冬至驚慌地整個人撲在畫上不給他看。

陸爾白也沒有追究,直接問道:“一會要不要陪我出去一趟嗎?”

“去哪?”鄭冬至合上速寫本,好奇地問道。

“去了就知道了。”

鄭冬至點了點頭,沒有多問,只是讓陸爾白等她一會,手忙腳亂地起身收拾好手裏的東西,鑽進了衛生間,關上了門。

她走後,陸爾白隨手翻開了她剛拿的速寫本,上面是一個男生的側臉,輪廓眼神都很像他,她的畫工比當年她送他第一幅畫時精湛了許多,看得出來,她這麼多年沒少磨鍊畫技。

指尖在那副畫上輕輕地捋過,陸爾白合上本子,走到書桌旁,從抽屜里拿了本16K的牛皮日記本出來,將那副畫小心翼翼地撕了下來,藏進了日記本里。

往後翻,能看到這本日記本里還藏着一幅畫,那副畫的紙張已經泛黃,上面的摺痕深得都快要將紙割裂,底下的署名已經褪色,可以想像得出它被主人翻看過多少次。

鄭冬至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臉上重新化好了妝。

陸爾白已經收拾妥當,拎着個公文包在等她。

鄭冬至不好意思地走到他面前,咧着嘴忐忑地問:“我要不要把衣服也換了,穿這身出去會不會有點不得體?我們是要去見你的同事嗎?還是說現在就回你家吃飯?”

“都不是,不用換,就這樣挺好的。”

“好吧。”鄭冬至走到他的身旁,自然地牽住了他的手。

陸爾白沒有掙開,帶着她離開了宿舍,開車去了“皇家花園”。

還未到12棟樓樓下,他就看到了遠遠等候在那的小董跟房產中介。

陸爾白停好車,帶着鄭冬至下了車,小董跟中介立刻迎了上來。

“陸先生您好!我姓崔,您可以叫我小崔,您看中的這套房子資料我們都給您整理好了,現在就可以簽約,您需要再看看房嗎?”中介一臉熱情地朝陸爾白自我介紹道。

陸爾白對着他點點頭,然後轉頭看鄭冬至:“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要買房嗎?”鄭冬至驚訝道,“不會是給我買的吧?”

“給我們。”陸爾白糾正道。

鄭冬至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看來他是鐵了心的打算要跟她結婚了。

沒等她拒絕,陸爾白已經讓中介帶路。

房子在十五樓,正屬於中間樓層,這個價格能買到,也算他們運氣好。

雖然嘴上說的不想跟陸爾白結婚,不是很想他給自己買房,但實際上,中介一打開門,鄭冬至就第一個沖了進去,很是認真地把那套房子裏裡外外看了個透。

這的確是套不錯的新房,看得出來前主人很有品味,裝修風格都很具藝術氣息,很符合鄭冬至的喜好,竟然連她這麼挑剔的人都找不到有什麼瑕疵。

見她只看不說話,陸爾白探尋地朝她問道:“喜歡嗎?”

鄭冬至點了點頭,回頭看他:“這套很貴吧?”

“還好。”

“還好是多少?”

“兩百多萬。”

“你出錢還是我出錢?”

“你說呢?”陸爾白乜着眼看她。

鄭冬至撅了噘嘴,思考了會,認真道:“你不讓我出錢的話,我就不住了。”

知道她在彆扭什麼,陸爾白凜了神色,將她拉到了偏僻的角落,俯身湊到她的耳邊,低聲道:“這房子本來就不是送你的,你得成為陸太太才算你的,現在買了你只是暫住,反正你現在也不想跟我結婚,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負擔,就當過去我寄住你家一樣,你現在住我房子也是應該的。”

他的話說得無懈可擊,鄭冬至完全找不到話來反駁他。

見他倆一直在講悄悄話,小董八卦地朝他們看了好幾次,中介也嬉皮笑臉地催着陸爾白簽約,鄭冬至便住了嘴,不再說了。

陸爾白他們簽約的時候,鄭冬至就站在陽台上看風景,這套房子真的選得很好,樓層適中,南北通透,風景很美,是個很理想的家庭住所。

若餘生能跟陸爾白這樣的男人在這樣的房子裏一起度過,那一定會很幸福吧,倘若日後再生個健康漂亮的寶寶,那人生應該算很完美了。

可惜,這樣的幸福永遠不可能屬於她。

6

簽完合約,打完錢,房子就算買完了。

陸爾白在房產證獨寫了鄭冬至一個人的名字還有她的身份證號,鄭冬至在陽台透氣沒有看到,反倒是小董就在旁邊看到陸爾白簽完字后,忍不住暗自為陸爾白抱不平起來。

人人都說陸檢聰明,是人是鬼他一看一個準,怎麼到這小姐姐身上,他就成了糊塗蟲了呢?

自從陸爾白告訴小董鄭冬至是他愛人之後,小董就私下查過鄭冬至,她明明跟沈楷峰去年剛在法國訂婚,現今關係還不清不楚的,就連她的畫廊還是沈楷峰給她出錢辦的,陸爾白這麼風姿綽約的人,怎麼就看上她這樣的女人呢?難不成是因為陸檢禁慾太久,一直不見談戀愛,戀愛經驗匱乏,所以只看臉?

小董的內心就像放了一本十萬個為什麼,他滿腦子問號,但又不敢直接問陸爾白,因而只能心裏嘔着氣,表面上對鄭冬至客客氣氣的,背地裏又咬着牙較勁,妖精,我倒要看看你何時現原形!

買完房,從皇家花園出來已經是傍晚五點多了。

小董搓了搓手,硬着頭皮問陸爾白:“陸檢,我們這會是回宿舍還是去找個地方吃飯?還是說你又不要我跟了?”

生怕陸爾白回答的是第三點,他又特意強調道:“陸檢,來D城之前,陳檢說讓我形影不離地保護你的安全,你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回去鐵定吃不了兜着走。林檢的死還不知道是不是意外,我覺得我還是跟着你比較好。”

陸爾白覷了他一眼:“去開車,到我家吃飯。”

“你家?”小董一臉茫然,往後指了指他們剛走出來的小區,傻眼道:“你家不是剛買嗎?”

“我媽做了菜等我們回去,你一道去也好方便照應我們。”

聽到“我們”兩個字,小董朝一旁的鄭冬至看了眼,不情願地撅起了嘴,從陸爾白手裏接過車鑰匙,泱泱地跑去開車了。

路上氣氛莫名的壓抑,鄭冬至不知道在想什麼,一上車她就一直對着車窗神遊太虛。

陸爾白坐在她的身旁靜靜地看着她,沒有出聲詢問,他以為她是因為要去見蘇慧他們才會這般心事重重。

走了半路,小董實在是憋不住了,理所當然他成了活躍氣氛的那個人。

“陸檢,吃完飯,我們幹什麼?”

“我要回趟院裏,你送冬至回皇家花園,路上買些生活用品帶過去,以後你跟在她身邊保護她。”陸爾白耐心地回道。

小董聽完,激動得差點把方向盤給擰下來,他正要發表意見,鄭冬至先出了聲:“我不需要他的保護,還是讓他跟你吧,你工作危險,多個人照應你也好。”

“不用擔心我,小董在不在我身邊,關係不大。如果那些人要真對我不利,目標也只是我一個,我若真出了事,那小董在我身邊只會是多一個人遇險,他還是跟你好一點。”

雖不是武警出身,但陸爾白的身手在他們檢察院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只是槍彈無眼,就算你拳腳功夫再厲害,有時候也不如一粒子彈要人命快。陸爾白的上司派小董跟他也是想多個人保護他,不過陸爾白素來獨來獨往慣了,之前這麼多年,也沒見他受過幾次傷。

陸爾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小董自然也不敢再反對。他是下級,無條件服從上級命令是他進入警校后教官第一堂課就教他們的東西。

見陸爾白決心已定,小董又不吭聲,鄭冬至轉頭看向了車窗外,望着車窗上的倒影,突然低聲道:“陸爾白,你是怕我跑了嗎?”

陸爾白沒有回答,車內的氣氛再度僵冷下來,誰也沒有再說話。

小董專心開着車,一路朝蘇慧所住的小區駛去。

冬夜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不過才五點多,天就黑了。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夾雪,顆粒般大小的冰雹不停歇地砸在窗玻璃上,發出嘈雜的聲響。可能是天氣太過惡劣了,馬路上除了私家車駛過,都看不到幾個人影,許是都躲在家裏取暖呢。

六點不到一點,他們的車就駛進了蘇慧住的“幸福花苑”,小董把車停在了蘇慧的公寓樓下,陸爾白領着他跟鄭冬至一起走進了樓道。

上樓之前,陸爾白給蘇慧打了個電話,說他們到了,所以等他們到家的時候,蘇慧跟陸爺爺他們早已等候在了門口。

蘇慧很多年沒見過兒子了,見到陸爾白時,她情緒很是激動,牙齒咬着唇連話都不會說了,目光觸及到站在陸爾白身後沉默的鄭冬至,她的眼睛睜大了些,眼眸一片濕潤,她腳步踉蹌地走出門,來到鄭冬至面前,雙手顫抖地握住了鄭冬至的手,哽咽道:“冬至,你終於回來了。”

跟蘇慧相比,鄭冬至的反應很是平淡,她一臉鎮定地望着蘇慧,將手從蘇慧的掌中抽出,嘴角揚起抹微笑來:“好久不見,蘇阿姨。”

聽到她還像以前那樣稱呼自己,蘇慧的眼淚一時沒忍住掉了下來,她慌忙地伸手擦了下眼睛,高興地“哎”了聲,讓開道來,殷勤地招呼大家:“都別杵在門口了快進來。”

蘇慧一邊說一邊先推著兒子進屋,陸爾白手裏拎着兩盒補品,一進屋就放在了玄關那,朝站在門口局促又尷尬的陸爺爺跟陸奶奶道:“爺爺奶奶這些是給你們的,冬至說這壯骨粉對腿腳好,奶奶你多吃點。”

他特意提了鄭冬至的好,鄭冬至在後頭紅了紅臉,跟着進了屋,朝二老叫了聲:“陸爺爺陸奶奶好。”

陸奶奶就見過鄭冬至一次,後來聽說了她家的事,是打心眼裏心疼這孩子,這次看到鄭冬至,內心的情緒怎麼也壓抑不住,她本就是個感性的人,聽到冬至喊她奶奶,歡喜地伸手緊緊抱住了鄭冬至,說:“乖孩子,你真是受苦了,奶奶可算把你等回來了!”

鄭冬至只覺得鼻子一酸,久違的家的溫柔讓她感到無比的難受,她抬起頭,看到了不遠處擺放的鄭林的靈位台,上面的黑白照片里鄭林正憨厚地望着她笑,那笑容像尖刀一樣刺痛着她的心,她死死地咬緊牙關,眼淚沒忍住流了下來。

幾個女人在門口哭作了一團,陸爾白在旁沉默地看着,不明所以的小董一臉局促地站在一旁,將手裏拎着的兩箱水果輕輕放在了地上。

最後還是陸爺爺發了話,他瞪着眼厲聲道:“哭哭啼啼的像什麼,孩子們都回來了,那是值得高興的事,有什麼好哭的。”

“對對對,快來吃飯。”蘇慧吸了下鼻子,笑着附和道。

菜已經擺上桌,洗了手,大家圍坐在一起。在場的諸位除了小董外都不是話多的人,可這種場合,小董只不過是個蹭飯的,哪敢開口說話,所以四周的氣氛很快就僵硬了下來。大家都沉默地埋頭吃飯,蘇慧給陸爾白跟鄭冬至各自加了個雞腿,兩個人也只是簡單地說了聲謝謝后就無話了。

飯吃了一半,蘇慧端了排骨湯上來,拿着小碗給每個人都舀了一碗。

舀到鄭冬至了,蘇慧把碗裏的幾天遞給她,努力地想要緩和她們之間尷尬的關係道:“以前我看王嬸老給你跟晝景燉排骨湯,說你倆愛喝,我這手藝肯定比不上王嬸,你先嘗嘗,好不好喝?”

提到王嬸,鄭冬至握着湯勺的手頓了一下,她低着頭“嗯”了聲,又說了句:“謝謝”。

見她反應冷淡,蘇慧面上有些掛不住,但她還是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繼續跟鄭冬至搭話道:“王嬸呢,她跟你一道回來了嗎?好多年沒見她了,也不知道她現在什麼樣,還有小景,他人呢?還在外頭嗎?這幾年我陸續聽人說你爸之前欠的錢都被人還了差不多了,包括那些高利貸也沒再找你們了,我想肯定是你跟小景賺了錢還的,你這次能回來,說明那些人說的都是真的,你跟小景定是有了出息,你爸若還活着,看到你們這麼爭氣,一定很高興……”

“叮”的一聲,鄭冬至手中的湯勺落進了湯碗裏,裏面的湯汁濺了出來,燙了她一手。

那排骨湯是蘇慧剛從燉鍋里拿出來的,還沒來得及涼一下,很是燙嘴,這會灑在鄭冬至右手上,她的手背上瞬間紅了起來。

蘇慧見狀,臉色大變,驚慌失措地握住鄭冬至被燙傷的右手,一邊往上吹氣,一邊急聲道:“冬至你還好吧?你快起來,去衛生間用冷水沖沖……”

她正說著,覺得手中握着的那隻手軟得有些不大正常,她驚詫地抬眼看向鄭冬至:“冬至,你的手?”

“我去下衛生間。”鄭冬至快速地將右手從蘇慧的掌心抽出,離開了座位。

陸爾白跟着她一道起了身,拽住了她的手道:“我帶你過去。”

一路拉着鄭冬至到了衛生間,陸爾白打開了水龍頭,用冷水衝著鄭冬至那隻被燙紅的手背。

冬夜的冷水澆在皮膚上很是刺骨,就連陸爾白都忍不住瑟縮了下,可鄭冬至的臉上卻毫無反應。

陸爾白緊蹙眉頭:“你右手怎麼了?”

鄭冬至“啊”了聲,含糊道:“不就剛才燙了一下嗎,這會用水衝下好多了,回頭上個葯就好了。”

“你確定?”陸爾白用力地在鄭冬至被燙傷的手背上按了一下,冷着臉道:“疼嗎?”

意識到他在問什麼,鄭冬至連忙叫了聲疼。

陸爾白用力地抓着她的右手,突然慍怒道:“別裝了,你的右手一點痛感都沒有,你給我說個清楚,你右手到底怎麼了!”

蘇慧本就擔心鄭冬至的傷勢,正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外,聽到陸爾白的聲音后,心不由得咯噔了下,準備推門而入,就聽到鄭冬至平靜地回了陸爾白兩個字:“廢了。”

陸爾白已經猜到了答案,可聽到鄭冬至親口承認時,他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一事實。

之前他看到她用左手畫畫,他覺得奇怪,問她為什麼?她笑着回他,說天才都用左手的,左手畫畫跟右手畫畫畫出來的感覺很不同,像她這樣的新派畫家自然也是慣用左手的。

陸爾白不懂藝術,所以信了她的胡說八道。吃飯的時候,看她右手拿筷子吃的很慢,以為她只是挑食,從來沒有想過她的手受傷了。

到底是多重的傷,才會讓一隻手完全失去感知能力,她又為何會受那麼嚴重的傷?

陸爾白鬆開了手,目光沉暗地盯着鄭冬至的右手,陷入了沉默。

他沒有問她是怎麼受的傷,因為那問題毫無意義,過去的十三年在她需要他的時候,在她受傷痛苦的時候,他都不在,為什麼他不在?為什麼他沒有保護好她?為什麼他沒有能早一點找到她?

除了那隻右手外,她的身上還有多少他看不見的傷痕。

他這會有多心疼鄭冬至,就有多惱恨自己。

十三年,他都可以偵破一起陳年舊案,可以把一個犯罪團伙連根挖起,卻找不回他心愛的女孩。不是鄭冬至藏得太好,是他太過無能。

陸爾白用力地攥緊拳頭。

看到他的指甲嵌進肉里都快掐出血來了,鄭冬至連忙拉住他的手生氣道:“陸爾白你快給我鬆手,家裏都已經有一個殘廢了,你難道還想把自己搞殘嗎?別怪我事先沒告訴你,我對殘缺的東西沒多大好感,你把自己搞傷了,回頭還……”

鄭冬至的話還沒有說完,陸爾白突然伸手一把摟住了她的細腰,將她往上提了提,俯下頭,用力地吻住了她翕張的嘴唇。

這是不同以往的陸爾白,他的吻帶着焦灼的氣息。鄭冬至能感覺到他的不安與害怕,她疼痛地閉上了眼睛,任由他親吻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於放開了她,頭貼在她的脖頸,落下一串細細的吻。

鄭冬至伸手輕輕地拍打着他發顫的脊背,低聲安撫道:“都過去了,陸爾白。”

“都過去了。”

7

在衛生間的柜子裏陸爾白找到了個醫藥箱,他從裏面拿了燙傷膏跟紗布出來,給鄭冬至那隻被燙傷的右手做了個簡單的包紮,處理完一切,他才領着她重新回到了客廳。

蘇慧早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看到他倆出來,她裝作一副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擔憂地朝鄭冬至問道:“冬至,你手傷得嚴重嗎?要不要去醫院?”

鄭冬至瞥了眼身旁的陸爾白,然後舉起自己被包得像粽子一樣的右手,微笑道:“沒什麼大礙,陸爾白已經給我包紮過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陸奶奶發白的臉色緩和了些,拉開身旁的椅子示意鄭冬至坐:“那咱們就繼續吃飯吧。”

“菜冷了,我去熱一下。”蘇慧隨手端了兩個炒菜離開了餐桌,陸奶奶要幫她,被陸爾白給攔下了。

“奶奶你腿腳不便還是坐着別動了,我來吧。”陸爾白淡淡地說道。

陸奶奶聽話地應了聲,乖乖地坐在原地沒動。

沒多久,蘇慧他們把菜都熱完了又全端上了桌,可經這麼一鬧,大家的胃口好像都沒先前好了。

鄭冬至手不方便,都沒怎麼動筷子,蘇慧跟陸爾白心裏都藏着事,吃飯也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陸爺爺跟陸奶奶隱隱看出了小輩們有事瞞着他們,但又不好多嘴詢問。

數來數去,在場吃的最多也就小董一個人了,也難為他了,作為個局外人,他除了埋頭苦吃也不知道能做點啥來緩解尷尬了。

一頓飯吃完,彷彿過了一個世紀。

蘇慧端着碗筷去廚房清洗,陸爾白幫她,鄭冬至跟小董留在大廳里陪着陸爺爺陸奶奶看電視。

蘇慧問兒子:“你跟冬至還好嗎?”

陸爾白正在用洗潔精洗筷子,聞言,手指頓了下道:“挺好的。”

蘇慧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爾白,媽說過了對你跟冬至的感情不再做任何意見了,不管你倆在不在一起,媽希望你們都能好好的。以前是我心胸太窄看不開,總想讓你找個正經工作的姑娘,早點成家生個孩子。現在冬至回來了,你想跟她結婚的話,媽也不反對。只是物質上媽給不了你們什麼,媽能做的只是不拖累你倆。”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回頭我跟奶奶他們看看日曆,挑個好日子,你去跟冬至求個婚,咱們早點把婚事辦了,我也好對你鄭叔叔有個交代。冬至這些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咱們不能再讓她受一點委屈。還有晝景那邊,你多費點心,比起冬至我更擔心他,這孩子脾氣硬,在外跟人相處不知道怎麼樣。以前有王嬸守着,我還能放點心,現在……”

“媽,王嬸她……”陸爾白突然抬頭朝蘇慧道,他還沒有說完,蘇慧就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不用說了,她若還在的話,不可能讓冬至一個人回來的。爾白,媽不傻,媽心裏都明白。你難得回來,那些傷心的事咱們就不說了。你明天還得工作,先帶冬至回去吧,有空的話再來看看我們就行了。”

蘇慧下了逐客令,陸爾白沒再多留。

從廚房出來,跟爺爺奶奶告了個別後,陸爾白帶着鄭冬至跟小董離開了幸福花苑。

“陸檢,現在就要送你回院裏嗎?”車駛出小區大門,小董小心翼翼地問陸爾白。

陸爾白低頭看了眼震動的手機,劉檢在微信上發了張圖片過來,上面是一輛黑色的奧迪。

陸爾白皺了下眉,還沒有回復,劉檢很快又發了文字過來:“單位給你配了輛車,車鑰匙放在你辦公桌的抽屜里,陸檢看着還滿意不?”

單位配的東西沒什麼滿意不滿意的,對陸爾白來說能用就行。

手指快速地按着鍵盤,陸爾白回了兩個字過去:“謝謝。”

發完沒等劉檢回復,陸爾白抬頭朝小董道:“在前面的公車站放我下來,我打車過去,附近有個萬達廣場,你帶冬至過去買點東西,新房子那邊缺什麼就買什麼。”

說完他又看向鄭冬至:“今晚我可能會晚點回來,你一個人住怕的話,可以讓你店裏的那個助理來陪你。”

鄭冬至望着他,搖了搖頭:“沒事,不管多晚,我都等你回來。”

陸爾白頓了下,啞聲說了句“好”。

到了公車站,陸爾白下了車,隨手攔了輛出租車準備坐進去。

小董慌張地朝他嚷嚷:“陸檢,等你忙完了打給我,我來接你。”

陸爾白對他揮了揮手,說:“不用了,劉檢那邊給我派了輛車,你照顧好冬至就行。”

小董“哦”了聲,一臉幽怨地看着陸爾白上了出租車。

院裏明明派他來給陸爾白打下手的,怎麼無端端地他就成了鄭冬至的保鏢了呢!這樣下去,他何時才能跟着陸檢建功立業,陞官啊!

想歸想,最後小董還是聽話地開車載着鄭冬至去了萬達廣場,買完東西后,他又送鄭冬至去陸爾白的宿舍拿了一些物品,最後才回到了陸爾白新買的公寓,幫她一起把新家收拾了下。

等一切都安置妥帖,小董拿手機給陸爾白拍了個收工小視頻,在得到陸爾白的允許后,他才鬆了口氣,跟鄭冬至道完別,走了。

小董一走,偌大的公寓就只剩下了鄭冬至一個人。她獨自忙活了一會,然後從購物袋裏找了個帽子跟圍巾出來,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離開了公寓。

陸爾白選的這套房子地段確實很好,就在市中心。

鄭冬至從小區一出來就上了輛黃綠色的出租車,到了附近的手機店買了部新手機,將早就準備好的電話卡插了進去。

手機信號一連上,鄭冬至先登陸了自己的微信號,給小南發了自己的新住址,讓她抽時間把她需要的東西送過來。

吩咐完小南,她離開了手機店,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撥通了個陌生號碼,沒多久電話就被接通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那聲音聽起來有些蒼老,說話者似乎已經上了年紀。

“冬至,是你嗎?”

“是我,李叔,沈謙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沈楷峰離家出走了,他跟沈謙大吵了一架,看樣子這次您給沈楷峰下的葯不輕,他的態度很堅決,非要沈謙答應他娶你入門。”

“是么。”鄭冬至表示懷疑地冷笑了聲,“那沈謙怎麼說?”

“他的態度有些鬆動,說會考慮。”

“考慮說明他還沒有放下戒備,那老狐狸賊得很。你確定我要的那些資料都在沈謙家的保險櫃裏嗎?那保險柜是不是只有用沈謙的指紋才能打開。”

“我確定。我跟了沈謙十幾年了,這些年他走到哪我跟到哪,他的事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冬至,當年我投資失敗,如果沒有你爸救濟我,我早就輕生了,你爸的恩情我一直記得,李叔我騙誰都不會騙你的。”

“那就好,一切都按原計劃進行,給我繼續盯緊沈謙。”

“冬至,你現在在哪裏?沈楷峰說你不見了,他找了你一整天,你沒事吧?”

“放心,我很安全,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安全過。讓沈楷峰繼續找吧,他越急,沈家的門就越好進。”

“你沒事就好。”

“沒其他什麼事我先掛了,過幾天我再聯繫你。”

“明白。”

掛掉電話,鄭冬至把手機卡摳了出來,扔到了一旁的下水道,隨後她又重新走進了手機店,拿自己的身份證辦了張新卡。

做完這些,天色已經很晚了。

等鄭冬至回到皇家花園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從電梯裏出來,鄭冬至從包里掏出鑰匙準備開門,鑰匙剛插進鎖里,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拉了開來,陸爾白從屋內走了出來。

鄭冬至被嚇得手一抖,鑰匙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麼晚你去哪裏了?”陸爾白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問道。

鄭冬至臉色發白地愣在原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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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白晝最短(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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