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災民
晉商出塞東有張家口,西有殺胡口。是殺胡口不是殺虎口,殺虎口是幾十年後改的地名。虎與胡,其實沒什麼區別,都是害人的東西。
新平堡只排在後幾位,但這也是1條財源。麻承宣倒台,朱以溯執掌新平堡之後與商人交往並不密集。若能有個結交朱以溯能給他賣好的機會,晉商們是不會放棄的。
高傑父親只是范家眾多管事中的1個,還是外系。高傑口中所說5石糧食並沒有那麼輕鬆,其父不敢自專,請示了1名范姓管事才把這事定下來。
晉南豪商十幾家,可以1致對外,對內也有防範。就像這資助的糧草,范家可以提供,前提是只能他們1家提供。
劉良佐總覺得這麼白拿人家的東西不好,擔心回去遭到朱以溯苛責。但1麻袋1麻袋的米糧都裝上了車,現在反悔有些遲了。
米糧並不是1路帶走,而是分段運輸到北上經過的各縣,流民走到哪,9從哪取糧。這次只從平遙縣運5石糧食,畢竟5石糧食將近478噸,不是1筆小數字。
4天後孫河一行人抵達曲沃縣,擁有百戶告身又識字的劉良佐帶幾人去縣衙找知縣。這知縣倒也可笑,無力救濟城外災民,卻不樂意讓孫河等人將人口遷移。
人口就是生產力,這裏遭水災后並沒有上報朝廷。所以這些缺失的人口來年還是要繳稅的,這些人口若遷移,那空缺出來的稅錢怎麼辦?
儘管不樂意,這知縣也不好阻攔。這裏受災有流民的消息都傳到了大同鎮。若惱了這參將,說不好91道奏疏發上去,他這7品知縣可9沒了。
城外流民結草廬棚戶扎堆居住,彼此相互間有個照應,還能抵禦人口販子或沒眼色的劫匪。
孫河率幾騎巡遊1圈,捂着口鼻,他眉頭輕皺。
這裏受災並不嚴重,還沒到賣兒賣女的地步。眼前這些是災民,不是流民。不是他心狠,而是這樣的災民還沒有絕望,救助后得不來發自靈魂深處的感激。
儘管不少老弱已經病死,但還是有不少的老人殘留着。國人至孝,寧願自己餓着也不能少了老人那1口吃的。
這些老人都是累贅,1路北上吃喝、到了新平堡又不能參與勞動。在他們身上投入米糧,和打水漂沒啥區別。
若只收青壯男女與小孩,遺棄老人不顧。不僅招不到多少人,還會平白污了朱家名聲。
這是個為難的事情,並非孫河沒有人性,這年頭的價值觀念就是如此。
“讓車隊緩行,3日後再來。”
沉酌良久,孫河下達1個冷酷的命令。這天氣越來越冷,每日起來遍地白霜。說不好這幾天就要下雪,1下雪天氣9徹底入冬。
到時候再招募災民,孱弱老人或病患會被殘酷氣候淘汰掉1批,剩下的雖老,也是體格硬朗的。北上后幹不了農活,也能做點其它事情。
劉良佐勉強算是1個讀書人,心存婦仁善意因為這事沒少和孫河起爭執,卻被隨行的高傑勸住。
兩天後的夜裏飄起鵝毛大雪,災民們走不動的蜷縮着抗寒,能走得動的攜兒帶女擁堵曲沃縣城外,嚎哭求救。
李遂面上留着兩條刀疤,左臂齊肩而斷,1條右臂緊緊將老父背在背上。身後妻子抱著兒子,裹在人堆里仰望雪地照亮顯眼的青黑城牆。
他是遼鎮戰兵,去年那場戰役斷了1臂退伍歸鄉。在遼鎮靠砍頭掙了百兩銀錢,卻不想被洪水沖了個乾淨。他不屑於去當家奴佃戶,他在等朝廷的救濟。
陰沉着臉,若天明還不開城放糧,他9鼓動災民造反。與其全家凍死,還不如捨命1搏,起碼也要吃飽了死。
災民不傻,都知道這場雪就是催命符。別說避寒衣物,他們肚子都吃不飽,夏秋兩季還能熬下去,到了冬季,只有死路1條。
城頭站着衙役公差、富戶家丁,冷漠看着城下災民。知縣更是心急,生怕災民中有不安分的傢伙挑頭鬧事帶領災民破城搶糧。
知縣邀城中富戶大族,想讓他們捐些糧草救濟,先把眼前難關度過再說其他。可大戶們都打着和孫河一樣的主意,要把這些災民逼到絕路,再收成家奴佃戶。
遠處孫河戴着紅纓氈笠,裹着棉襖披風,靜靜望着。
“孫大人,兄弟求你了,快放糧救人啊!”
劉良佐跑回來,單膝跪在雪地上哭訴道:“城下已有數十人凍斃,現有1口熱食,災民必會感激孫大人仁德!”
周圍士卒也是目生不忍之色,他們都是窮苦人出身,都眼巴巴望着孫河。
“高傑帶人生火煮米,步卒維持秩序,騎卒去城下招呼災民。”
孫河終於開口,1把扶起劉良佐,嘆1口氣:“劉兄弟你這又是何必?非是孫某殘忍,而是這場雪必須下。”
“災民居所劉兄弟也見了,幸好今秋少雨。若秋雨連綿,上萬人擁擠一片,必生疫疾。這場雪,雖奪去不少人命,卻也避免了疫疾隱患。”
這頭孫河解釋自己的苦衷,那1頭2騎手持火把奔向曲沃城下,急聲高呼:“大同鎮右路參將大人特遣我等救濟爾等,東邊3裡外已搭好灶台煮米……”
“大同鎮右路參將大人特……”
騎卒們大聲的呼喊,如同火焰一樣,照亮了災民絕望的內心。
“有救了,參將大人仁慈!”
“父親……你喘口氣啊,有糧了!”
“娃他娘,快跟上!”
災民們歡呼中摻着哀嚎,有的喜極而泣,有的因為親眷9死在身旁。
步卒們拔出明晃晃的腰刀,維持着秩序。騎卒們扛着燒酒,給維持好秩序的災民倒酒,每人只有小小1勺,這是救命的酒。
可能在等米粥的過程中,就會有人扛不住凍死。1杯少少的燒酒,可能就會救1條人命。
火堆旁,孫河檢查鍋灶,整整2口大鐵鍋,而災民足有上萬人:“鍋不夠,災民那裏有鍋,挑選其中精壯取鍋去,再選一些人去伐木!”
拿起大勺攪了攪,孫河臉1板,呵斥煮粥的范傢伙計:“加米!你煮的是水還是粥!1鍋1斗3合米,莫以為老子這刀不利,不信爾等可以拿脖子試試!”
柴火旺盛,鍋水沸騰,不多時米煮開散着米香,災民們聞到米香排好的隊列不穩,孫河將1名高個壯漢1腳踹倒:“再往前推,當心老子砍了你!”
壯漢神色悻悻,孫河1指一旁挑出來的災民丁壯道:“枉你生的這8尺身軀!速去紅旗下參與勞作,若干得好,老子收你當親兵!”
很多災民沒有碗碟,孫河等人備下的竹筒不夠。更多災民飢餓難忍,以衣料盛米。米湯也被有碗,卻排在後面的災民接去。
丁壯們身體好的都被挑出去,身體差有殘疾的隨婦孺先吃飯。
孫河1個人大吼大叫,如若瘋虎,將這裏秩序維持穩定。前面不亂,後面就能保持下去。
斷臂的李遂背着老父,1家3代4口卻沒有1個碗,孫河見他面有刀疤,還斷臂9將自己的白瓷大碗取來遞過去道:“兄弟是邊兵?”
“遼鎮的,兄弟活命大恩,我李遂沒齒難忘。”
“別謝我,謝我家公子就好。公子心慈,聽商隊說此處受災,央求參將大人,這才有我等南下一行。”
李遂看了眼白瓷大碗底部紅印,看向孫河的目光不由帶了1絲崇敬:“原來大人是戚家舊部,失敬了。”
“你識字?”
“只能寫李遂2字,軍中時正管百戶是戚家舊部,有這樣1個白瓷大碗。”
孫河只是點點頭離去,百戶正管的總旗,這李遂軍中時也是個總旗。不過人已經廢了,沒啥意義。
這夜內灶火不息,一直在煮米。災民先吃了1點充饑,後面又吃了一遍算是填飽了肚皮。天亮后,也統計出大概人口。
昨夜凍斃、以及沒挺過來的死了6百人左右,多是老弱。也統計出了曲沃縣城外的災民數量,沒有上萬人,只有8千多1點。
1聽要去邊鎮軍屯,不少人吃飽肚子忘了餓,根本願意北去。哪怕劉良佐等人將待遇說的清清楚楚,這些人就是不去。
而本地大戶也開倉救濟,招收佃戶家奴。1下9拉走了4千多人口,畢竟故土難離。
最終有3千7百多人願意北上,其中6成願意當朱家家奴。這家奴說是家丁更準確1點。畢竟不用改姓,朱家也尷尬,就算想給家奴賜姓,也是一件麻煩事。因為資格不夠,朱姓可是國姓,誰敢賜?
1處下雪,處處落雪。
2百兩銀子孫河拋出去,給這些災民勉強置辦了1身舊衣服避寒。9這麼1路北上,路途中行進速度不快,依舊有人累死,準確來說是凍死。
如今的夏天少雨酷熱,而冬季則是冷的要命。這也是大部分災民不願意北上的原因,雖然本地的壓榨更猛,至少他們可以活過這個冬天。
北上過了太原府城,經代州走雁門關。孫河南下時走的是朔州、寧武關。
同時經過代州,他還要去李家1趟,給李幼娘捎1封朱弘昭的信,還有一些朱家準備的禮物。
受災的不止曲沃1處,34千人口也不是5石糧食承受上限。孫河等人急着北上,原因很簡單。他們抽調這裏的災民人口,就是和本地大族作對。
但他們救濟的行為還有新平堡待遇從留下的災民口中宣揚出去。一些不願意遭受本地大族殘酷剝削的災民結伴北上。為的就是那份待遇,1畝地徵收兩成收入的待遇。
兩成不是兩斗,歉收也是兩成,不會加派。如今年年歉收,能有過去正常產出都算豐年的時代,按收入比例收稅,已是難得的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