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234章 啟明星辰（四）
蘇辰和倉加有染，這件事在君歌眼裏並不是個稀罕事。
幽州刺史羅素並不是個可以被小看的人。
她掌控幽州這麼多年，能把幽州帶出泥潭，便足以說明她的手腕和實力。
起初，當君歌知道京城有個叫蘇辰的人，常常為倉加出謀劃策，而羅素和君維安都在靜觀其變的時候，君歌不理解。
可羅素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他所作所為，其實是在幫着大晉。
當時的君歌看不懂，可來了京城，站在蘇辰身邊快一年，君歌看懂了的。
他確實在幫着大晉。
而不是在幫着皇族。
乾元殿上，周益龍氣急。
他覺得胸口有些憋悶，抬手捂着心口，踉蹌兩步，跌坐在龍椅上。
“你！你們！”他手指指着百官，艱難喘息，目光一趟一趟從眾人面前掃過。
有擔憂的，有怯懦的，有欲言又止的，也有同情和面無表情的。
他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挫敗感。
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彷彿都在瞬間崩塌成沙。
周益龍抿嘴，艱難開口：“這案子……方正你和三法司一起會審吧，你們要誰，自己去抓。”
他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只覺得天翻地覆，彷彿下一秒就要到忍耐的極限了。
“異議。”
恰在此時，已經到了生死存亡關鍵的袁一，緩緩開口。
他側過身，露出陰鬱的神情，看着周益龍：“臣，異議。”
百官目光之中，群臣注視之下，這個閹黨的核心，亂了朝野二十年的內侍省大總管，不屈膝，不頷首，挺直了腰板，面無表情地看着大晉的皇帝。
泱泱大晉，星河山川千萬里，周氏先祖浴血而來的天下。
他的天子，被一個宦官，在早朝上，用這樣輕蔑、不尊的模樣對待。
周益龍的手緊了，他猛拍一把龍椅，大聲道：“放肆！”
聲音極大，沖得乾元殿上的房梁微微一陣，沖得白玉石板的地面，恍然一晃。
卻見袁一不急，不惱，泰然自若地背手，側着頭看一眼殿上已經愣住的百官。
他像是這天地真正的主人一般，睨着百官或是怔愣，或是驚慌，以及仇恨的目光，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周益龍怒目圓瞪，氣血攻心，他艱難地抬手指着袁一：“你！你！”
袁一瞄了他一眼，抬手輕蔑地在他眼前壓了幾下空氣，彷彿在說讓他別這麼大反應。
而後，從容不迫地上前一步，站在周益龍身前。
他轉過身，擋住了皇帝的視野，衝著殿上群臣笑盈盈地說：“都還看什麼？”
言語間還帶着的些許笑意，卻在下一秒陡然轉折。
他冷冷道：“不想死的，就快點滾。”說完，補了一句，“這點小事，還犯不着鬧到聖上眼前，雜家自會處理妥當。”
說完，轉身看一眼周益龍汗如雨下，艱難喘息的樣子，笑着望向一旁的小太監：“去，宣太醫。”
小太監瞭然頷首，轉身離開。
“等等。”袁一像是想起來什麼一般，指着小太監說，“順便去把李高……哦不，沈鈺公公喊來！就說我一定要見到他！”
“喏。”小太監忙小跑着離開。
此時，滿朝文武才反應過來。
“袁一！”彭應松一手指着他，“你是要篡權奪位么！”
袁一挑眉，整個乾元殿落進了死一般的安靜里。
台上兩人，一前一後，誰是真正的皇帝，一時間竟分辨不出來。
袁一連掩蓋都不想再掩蓋，他抱胸看着彭應松，直接漠視了他的存在，掃一眼眾人，言語更是殺氣騰騰：“看來是都想死？！”他抬手，“雜家數到十！還站在這的！別怪雜家不客氣！”
“一！”
後排的官員，有人已經白了臉。
“三！”
終於，第一個撐不住的，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他的舉動，像是衝垮了其他人的心理防線一般，眾人魚貫而出。
“六！”
大理寺卿白曲，瞧着一動不動，死死盯着袁一的方正，想起蘇辰的叮囑，一把將他扯過來：“快走！”
方正愣了一下。
“方大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方正剛想說什麼，白曲猛然發力，拖着他就往外走。
“九！”
被白曲抓着的方正，看着站在龍椅前的袁一，破口大罵：“你這閹人！逆天而行！不得好死！”
“十！”
轟的一聲，大殿的門緊緊的關上了。
方才還百官皆在的大晉權力中心，威嚴宏偉的乾元殿，轉眼之間，便只剩下了寥寥幾個人。
蘇辰，彭應松，關風，以及戶部尚書夏吉，還有幾位年邁的硬骨頭，老臣子。
袁一微微仰頭，瞧着台下幾人，瞭然地點頭：“雜家敬你們是真漢子。”
關風冷笑一聲：“您犯不着這麼客氣。”
他瞄了一眼身側的彭應松，蹙眉小聲說：“拉走方正的竟然不是你，倒真是出乎意料。”
彭應松笑起：“你說這話，就不怕我背後戳你一刀？”
關風歪了下嘴：“你試試。”
說完，兩個人竟對視一眼，哈哈大笑了起來。
整個乾元殿出奇的安靜。
高台上，袁一不緊不慢地將拂塵一端拆開，抽出一把短刀：“方才太聒噪，如今就剩下咱們幾個，正好關着門說說悄悄話。”
他挑眉看了一眼殿上的人：“你們也別急，反正也沒人能活着出去，很快就能跟外頭的那些人再相見。”
關風“呸”了一聲：“你這老閹人真是瘋了！”
“那也是你們逼的！”袁一怒吼。
他往後退了兩步，將坐在龍椅正中，已經呼吸艱難，意識渙散的周益龍往一旁推了推，當著幾人的面，坐在了周益龍的身邊。
坐在了那龍椅上。
他手裏的短刀寒芒盡顯，指着蘇辰：“來來來，雜家自認為最得力的手臂，雜家最信賴的孩子，咱們淺淺的來聊一個價值一條命的對話。”
聞言，蘇辰點頭。
他扯了一把朝服領口，將手裏的笏板往一旁的地上一扔，仰起頭，輕蔑的看着袁一。
在袁一疑惑的目光中，似笑非笑，單刀直入地問：“聊什麼？”
“聊聊，你今日能不能將我袁一殺了，活着出去。”
蘇辰不語。
“你做不到。”他搖了搖頭，一如曾經的欠揍模樣，“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來都不怕你背後捅刀子？”
他看着蘇辰，咧嘴一笑：“因為你不夠自私，你仍愛大晉啊！而閹黨根基何其之大！你拔了，便是動了國之根本，便會民怨四起。待到那時！縱然你蘇辰是天賜的手腕！你也一樣挽回不了！你便是那千古罪人！”
相顧無言。
打破平靜的卻是彭應松“吭哧”一聲笑。
袁一像是看傻子一樣看着他，聽着他輕描淡寫地說：“就現在，別說千古罪人了，遺臭萬年你都攔不住他。”
彭應松衝著袁一擺手，一語雙關，連罵帶侮辱：“你果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