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我是一隻魚
第13章我是一隻魚
1.失望
蟬松小區花園裏除了各種品種的花,還有大爺大媽們偷偷種的蔬菜。
時雨穿着白T恤在蔬菜前坐了一會兒,鄰居阿姨遛彎看到她問幹嗎呢?她就搖頭笑笑不說話。
還能幹嗎?不敢查成績唄,時霸王了唄。再說查了又有什麼用呢?反正結果已經擺在那兒了。
上次三人組尷尬地吃完飯就各自回了家,時雨進單元樓的時候,孟朗早就等在了家門口拉着時雨核對了答案。以孟朗的成績和誇張的估分準確率,他的結果基本就等同於標準答案了,最後時雨再把作文複述下來,他也幫時雨估了個分,按照那個結果算下來,加上特長加分,時雨拿着計算器反覆按了三遍估算分數。
比三高往年錄取分數線低三到五分。
這是個什麼樣的概念呢?如果分數線下降了時雨就還有希望,如果沒有,哪怕只差三分時雨也無緣三高。
那天時雨放下計算器,歪頭問孟朗:“三高的分數線調低過嗎?”
孟朗回答得比計算機還快:“二十年來從沒有過,而且一直是逐年增長的趨勢。”
……
此時,時雨用手指無聊地扒拉着小區花園裏的大白菜,她已經和小區裏的狗玩了三個多小時了。
然而撇下自家狗和別的狗玩的下場,就是小白邁着四條腿很快找了過來。當初把它抱回來時只有巴掌大小,現在它差不多有時雨一隻手臂那麼長,不愧是咱中華田園犬,生長能力就是不一般。
小白嗅嗅時雨,白色大長腿踩踩白菜旁邊的泥土,然後抬起髒兮兮的狗爪子撲在了她的白T恤上……
她臨走前好像鎖門了吧?那小白是怎麼跑出來的?時雨看着衣服上的狗爪印,想着不會是孟朗得知結果后帶着小白來炫耀他打賭贏了吧?
聽到腳步聲,她十分不情願地抬頭,意外地看到了爸爸滿臉的大褶子。
嗯,事實上比起孟朗,爸爸才是現在時雨最不想見到的人。怎麼面對他呢?承認自己比別人差,還是說自己沒遺傳到媽媽的基因?
時雨低下頭來,如果當初自己再認真一點就好了,如果再用功一點就好了,這樣無用的想法一瞬間充斥她的腦海。
時爸爸收起臉上的褶子,坐在時雨旁邊一把攬住時雨,她以前從不會這樣。時爸爸第一次安慰起人來也有些笨拙。他像對待小白一樣抬起她的腦袋,然後輕輕地摸了摸的頭髮:“沒關係的,時雨,你已經付出百分之百努力,就不要後悔。”他知道時雨最近睡得很少,吃飯都在背題,這樣就夠了,他知道這些就夠了。
一場考試決定的往往不是一個人的成敗,而是關係到一個家庭的命運。
爸爸的懷抱厚實溫暖,時雨剛剛還硬挺着和狗狗玩,笑眯眯地逞強,不讓自己難過。可一貼近爸爸,只是一瞬間她就抑制不住悲傷的情緒,好在沒丟人地掉眼淚:“爸,你說,如果媽媽知道會很失望吧?”
媽媽會不會很失望呢,有她這樣的女兒?
“不會的,媽媽也很愛時雨。即使只見過你半天,可在那之前的很長的一段日子她都在等待你的到來。”爸爸看着時雨的眼睛,“你出生前我和她討論過,希望將來的孩子怎麼樣呢?是像我一樣學戲曲,還是像媽媽一樣聰明?你猜她說什麼?”
時雨不知道。
時爸爸將手放在女兒白皙的臉頰上,溫和地笑了:“她搖頭說都不希望,她最希望女兒健康長大。時雨,你長這麼大這麼健康活潑、樂於助人,媽媽在天上一定會很高興。而且就算是擇校,爸爸也會送你念三高的,我的閨女值得最好的東西。”
時雨皺眉看着爸爸,三高的擇校費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三人組吃飯的時候就聽沈慕聊過,去年有個成天泡網吧的傢伙,家裏為了讓他去三高給學校捐了一座體育館。
時爸爸拍拍時雨:“放心吧,錢還是交得起的,爸爸奮鬥這麼多年不就是讓我閨女受到更好的教育嗎?”
時雨心裏更加難過。
陽光照在時爸爸的身上,此刻他的身影高大非常,他說:“閨女,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他的小女孩還不知道世界上很多困難是用錢都無法解決的,所以趁她還沒有離開他,還不用讓她獨自面對困難的時候,這些麻煩就讓他來處理吧。
時雨,慢慢來,慢慢長大,未來的路還有很長很長。
2.小概率
那天迎着夕陽的餘暉回家時,時雨為了緩解壓抑的氣氛和爸爸說了很多學校的趣事。她走到樓道口,上樓梯的時候看到等在自家對門的孟朗。
他穿着大大的黑T恤和牛仔褲,靠在門邊。
時雨三兩步跨到他面前,皺眉:“你也不用特意過來炫耀打賭贏了我吧。”
話還沒說完,孟朗注意到時雨回來,揚起臉,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的眼中,他笑着說:“是你贏了。”
在他臉上卻絲毫看不出打賭輸了后難過的樣子。
“哎?”時雨高興到跳起來,搖晃孟朗的肩膀,“我運氣那麼好?二十年沒降過的三高分數線調低了嗎?”
估算分數的時候,孟朗記住了時雨的准考證號,雖然已經估算了結果,但還是忍不住去打了個電話。
這個傻瓜比他想像的要好運。
孟朗摸摸後腦勺,笑得開心:“大概是我記錯了吧。”畢竟那次在考場上,他少見地有些慌亂。
萬萬沒想到,孟朗的慌亂促成了時雨的奇迹。
結果好就好了,時雨張開雙臂,跳到了孟朗懷裏。
落日更加西斜,門內孟媽媽催促孟朗回家吃晚飯,他的頭抵在時雨的肩膀上,她柔軟的髮絲撩得他有些癢。癢到特別開心特別想笑,於是他真的咧開嘴,笑了出來:“雖然十分不想,但是很不幸,時雨,我們又要在一所高中了。”
三高公佈錄取分數線時,時雨以多出兩分的成績僥倖被錄取。當她站在寫有她名字的紅榜前,撫摸紅榜時,她終於聽清了一年前,幻想中媽媽要說的話。
腦海里,媽媽的臉永遠那麼好看又年輕,她說:“你是我的孩子呀,時雨。”
不是希望你多優秀多厲害,只是因為你是時雨,所以想要把最好的世界捧在你面前。
真實和虛幻交織,時雨肩膀聳動看着天空,想對媽媽說:“媽媽,那個世界是我自己走進去看的,你說厲不厲害?”
同樣被幸運之神眷顧的還有三人組另外兩個成員,高媛媛真的也考上了三高普通班,體育沒有影響她的成績;沈慕也幸運地在最後一個月衝刺之後,以在藝術上驚為天人,做題卻沒有什麼用的腦子進了普通高中的火箭班。
可是他們之間的氣氛在中考之後就變得非常詭異,沒有一個人提出要一起出去慶祝,沈慕不再找時雨一起去網吧,高媛媛也不再向時雨說心事。
反倒是唯一遭遇成績滑鐵盧的孟朗,以五中常年稱霸榜首的身份考到三高普通班后竟然開心不已。在老師打來電話為他可惜后,他一個人去小區花園興奮地跑了好幾圈。孟爸爸剛想教育他,看到孟朗這個樣子都覺得孩子瘋了而沒忍心開口。
3.高中
重點高中的裝修也好像很重點。
時雨一進門就被門口那個大噴泉和周圍的歐式建築嚇了一跳,這風格這裝修讓一直讀平民小學、初中的她一下子適應不過來。
這是堆了多少擇校費呀……
時爸爸比她還要激動,聽到閨女考上了三高,大手一揮給時雨在三高附近買了套房子,給她周末住。時雨拒絕了,理由是離不開孟媽媽做的飯,她可不想天天吃外賣。時爸爸不放棄,還要早晚車接車送,時雨聽了這個建議后,當機立斷拋棄了她的藍色自行車,對近幾年時爸爸投資成功十分欣慰。
然而開學第一天時爸爸就沒守約,臨時開車跑去外地去看工程了。時雨只好厚臉皮地蹭了孟朗的自行車後座。
這次時雨和孟朗都被分到了三班,兩人知道了通知欄上的分配結果后,同時間搖搖頭表示不屑一顧,然後轉身看向別處,嘴角又都翹了起來。
孟朗自然是因為喜歡時雨。
時雨則是因為以後抄作業更方便了,轉身抬頭看到被分到五班的高媛媛,笑容又淡了下去,她們一個假期沒說過話了。此刻時雨的心情很複雜,她很想上前熱情地抱一下高媛媛說好久不見,可是她剛走上前,高媛媛的表情就變得很尷尬。時雨還沒張開手臂,高媛媛就退了一步。
她們以前是關係最好的同性朋友,時雨從小就和男生一起玩,不太懂應該怎麼和女生相處,是高媛媛上課和時雨傳字條,下課拉她一起去上廁所,晚上睡覺前按着藍屏手機與她討論動漫和偶像劇。那個主動走進她心裏的人,如今又率先退了一步。
時雨愣在原地,無意識地點點頭,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做。好在孟朗及時插到她們之間,把時雨拉去三班門口,說:“已經遲到了。”
高中班主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青年,他指了指空着的座位示意孟朗和時雨坐好,是前後桌的位置。
難得時雨腦子裏蹦出個和孟朗離近一點好像也不賴的想法。
班主任交代,這個月按正常時間放學,第三個月開始上晚自習。
身邊有的同學看他年齡不大,有些放肆,有甚者正合計着沒有教學經驗,準備回家和媽媽商量轉班。
時雨倒覺得沒什麼,想着有一個像孟朗那樣軟軟的好欺負的班主任,她以後的三年高中生活得多滋潤。
滋潤的前提是不能餓到肚子,早上原本以為爸爸會送自己,汽車多快呀,還能在學校附近買個早點,哪承想最後變成了騎車……
時雨趴在課桌上捂着肚子,轉身想問后桌的沈慕和高媛媛下課去不去小賣店:“哎,你們……”
短暫的沉默,回應時雨的是兩張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在高中,曾經的三人組再也不存在了。
4.女配角
時雨和孟朗坐前後桌的狀態持續了三天。
三天後的第一節課下課前,班主任對要轉班的同學微微一笑,拋下一個炸彈:“有幾個同學跟我提過了,暫時座位安排就是這樣不會變,得等到第一次月考結束,再根據成績排座,大家都努努力吧。還有為了響應教育部號召,學校決定實行學習小組,六人一組將課桌圍成一個圈,選出小組組長,大家在學習上互相幫助。”
時雨剛剛還有點困,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抓住了孟朗,這種關於學習的活動抓住他,就穩妥了一大半。
這是時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對孟朗的信任感。
可才相處三天,小組其他人都沒有意識到孟朗的重要性。
投票的時候除了時雨,就只有一個校服穿得鬆鬆垮垮,戴着眼鏡,模樣懶懶的男生抬了一下胳膊。他掃視了一眼眾人,說:“做組長不僅要成績好,還要收作業的,不想幹活就趕快投票。”
剩下的三個人都紛紛舉了手。
孟朗的當選可以說“非常主動”了,時雨心情好地問那個和她一樣有眼光的男生:“你叫啥?”
他好像一直很困,打了個哈欠應付時雨:“陸東延。”
時雨莫名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孟朗看着又睡著了的陸東延一眼,很是佩服這種豬都沒有的入眠速度,點點頭,情敵可能性減少了百分之五十。
課間,時雨去小賣店,那裏人山人海非常壯觀,排隊付完款,課間時間都過去一半。在教室吃東西是不被允許的,奇怪的是學校卻允許校園內有小賣店的存在。
時雨把吃的藏在袖子裏,進教室的時候就被孟朗發現了。
“校服袖子這麼肥,你怎麼看出來的?”
孟朗淡淡道:“辣條油蹭到袖子上了。”
學習小組的成員圍坐成一個圈,那個睡了一上午的陸東延終於醒來了,看到身旁時雨零食溢出來的課桌:“你是豬嗎,吃那麼多?”
賊喊抓賊,時雨擼起袖子正要打,陸東延伸了個懶腰,換了個姿勢又睡下了。時雨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不太好對付的敵人,畢竟很難找到這個敵人清醒的時間。
孟朗在心裏的小本本排除了另外百分之五十的情敵可能性。
放學時雨又在校門口遇到了沈慕,明明兩所學校放學時間都一樣,離得也不近,這傢伙怎麼做到每次準點堵她的?
兩所學校校服不同,沈慕笑起來露出虎牙又很好看,幾天下來就吸引了不少學姐圍觀。
孟朗這周值日,時雨一個人走,越靠近校門越不知道說什麼,剛想要不打個招呼,就看到了同一個學習小組的陸東延走了過來。
哇,救星!時雨朝他擠擠眼睛,想讓他擋在自己前面,沒想到這廝完全不理她,徑直往前走,反倒是沈慕認出了他:“陸東延?”
他認識哦?
時雨停下腳步皺眉思考了五秒忽然靈光一閃,音量一下子不受控制:“體育館?”
5.魚
周圍的同學看神經病一樣看着時雨,陸東延白了她一眼也離開了,唯一聽懂的只有初中相處了三年的沈慕。
他好像很高興時雨也記得,湊近時雨小聲說:“你想起來啦,上次說為了擇校捐了一座體育館的就是他。”
一瞬間就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時一起八卦聊天的樣子。
時雨奇怪:“那他不應該是念高二,怎麼會和我一個班?”
好巧不巧,就在這時高媛媛背着書包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我聽說是他一到學校就睡覺,期末考試直接睡過去,沒辦法才降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卦的魔力,還是他們早就想要一起聊聊缺乏契機,原本都不知道會不會再見面的三個人就這麼又湊到一起。
高媛媛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攬住時雨,對着沈慕說:“時雨今天歸我了,你們明天再聚吧。”
高媛媛很少用這樣強硬的態度和沈慕說話的,沈慕呆在原地,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明白。
高中回家的路和初中回家的路已經完全不同了,他們原來熟悉的冷飲店和烤串店都不在這個區。明明只是過了一個假期而已,好像又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
高媛媛走了一段路,不再攬着時雨,沉默了一陣。
就在時雨拚命想要找話題的時候,高媛媛先開口:“我以前特別想當偶像劇的女主角。”
“嗯。”時雨點頭,知道她喜歡看台劇。
“當女主多好呀,不用多漂亮,不用多富有,只要善良哪怕笨笨的也會有一大堆男生喜歡,幫她解決一大堆困難麻煩。”風很大,把高媛媛的長發吹得散開,有幾根拂到臉上,她從書包里拿出皮筋,“後來,我發現偶像劇都是騙人的,默默地一味退讓也得不到我想要的喜歡,笨笨的只會陷入更深的麻煩之中。”
頭髮很快被綁起來,高馬尾利落又好看,高媛媛說:“其實如果我更喜歡沈慕一些,是不是應該放棄三高?可是時雨我做不到,我發現相比那些總是改變心意的喜歡,我更想要來三高有一個更好的前程。我想要當偶像劇里金光閃閃的女配,很美做什麼都很強,用自身的實力碾壓女主,沒有男主的愛情又怎麼樣呢?那時的我,已經不需要男主的愛情了。”
“我沒輸呀,”高媛媛眼含微光,笑中帶淚,走了幾步,“我還沒表白呢……”
她沒輸,只是意識到愛情在她生命中所佔的分量不大,只是意識到那個人喜歡的不是自己,只是才發現錯題本上寫的人名也會變成人生路上的一道錯題。
時雨在第二天按照約定和沈慕見面。
那是一家他們三個以前去過的燒烤店,沈慕點了幾個菜,在要飲料的時候,沈慕笑嘻嘻地把菜單還給服務員:“要大瓶可樂。”
從進飯店起就一直沉默的時雨終於開口,攔住服務員,說:“還是換成雪碧吧,我更喜歡雪碧。”
正常吃飯的時候說這樣這一句話沒什麼,可是攢了那麼多可口可樂瓶蓋的沈慕第一時間就聽出了話里的意思。
他被拒絕了。
沈慕埋頭吃得很快,沉默一會兒后,嘴裏含糊道:“我以後不會去找你了。”
“為什麼?”
沈慕露出小虎牙,笑容頭一次變得哀傷:“時雨,你也不能對我太殘忍了呀。”
時雨其實一直不太懂喜歡這個東西,和高媛媛不一樣,她沒有那麼多花痴的對象,不懂暗戀也不懂朝思暮想。
對於時雨來說,友誼才更堅固,像是中考前的沈慕,一起在小區摸爬滾打長大的余梁,還有從未離開過的孟朗。
人為什麼會費力追求短暫的東西呢?明明長遠的事物就在眼前。
時雨走後,沈慕把還沒動過的雪碧打開,倒在了玻璃杯里。透明澄清的液體,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有點像在杯子裏面藏了一條一直在吐泡泡的魚,又像是魚流下的眼淚,融進了雪碧里有了氣泡的形態。
如果都不是,那今天的雪碧怎麼會這麼酸澀難忍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