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第二十二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波蘭立陶宛

我們在上一章講到,在胡斯戰爭中,胡斯黨人曾堅持戰鬥十多年,對抗羅馬教廷和德意志諸邦組成的聯軍。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胡斯黨人得到了來自波蘭立陶宛方面的援助。那麼,波蘭立陶宛又有多大本事和膽量,敢於同中世紀的羅馬教廷與德意志諸邦唱對台戲呢?

我們還是從前一章的哈布斯堡家族改朝換代開始講起。

生育鬥法

話說從公元1437年開始,德意志王國就正式進入了哈布斯堡王朝。

而哈布斯堡家族贏下老對手盧森堡家族的秘密武器,就是等着盧森堡家生不齣兒子了,讓哈布斯堡家族的男丁們過去倒插門。而事實上,在此後的幾百年中,哈布斯堡家族通過不斷與其他歐洲王室聯姻,拿下了一個又一個堪稱堅固的堡壘。

其實,這並非特例。

如果我們讓時光倒流,就在歐洲中世紀公元14世紀末到15世紀初的那段日子裏,哪個王室家族女人能生養,哪家就有可能興旺發達。而如果反過來,則就有可能眼睜睜看着別人下山摘果子。

所以,我們認為,這是一場女性生育能力的鬥法。

前文我們已經提到,盧森堡家族興盛,源於入贅到波希米亞娶了伊麗莎白公主,鳩佔鵲巢了古老的普舍美斯王朝;而盧森堡家族的衰敗,則是源於盧森堡家族的末代老王西吉斯蒙德家裏的伊麗莎白,嫁入了哈布斯堡家族。

而實際上,我們知道,西吉斯蒙德當年可是用同樣的方式,拿下過偌大一個匈牙利王國的。當時西吉斯蒙德娶回家的,是匈牙利安茹王朝的瑪麗公主,這就等於是西吉斯蒙德本人所作下的現世報罷了。西吉斯蒙德的老岳父拉約什一世想當年也算是安茹王朝乃至於整個匈牙利王國都叱吒風雲的一號人物,沒想到就是因為生不齣兒子,最後被周圍的蠅營狗苟之徒鑽了空子。

而且要知道,拉約什一世當年的屬地,可不只是匈牙利。

拉約什一世生前,曾經是匈牙利與克羅地亞國王,還身兼波蘭國王。

那麼我們前文在《蠻族傳奇》一章中曾經提到過,波蘭最早是皮亞斯特家族掌權。此後到了1138年之後,皮亞斯特家族自廢武功,把波蘭王國分成了互不隸屬的一塊塊小藩國。結果到了公元13世紀中期蒙古來襲,波蘭王國居然無法組織起像樣的抵抗力量,僅僅憑着皮亞斯特家族的西里西亞大公亨利二世,才勉強參與了一次里格尼茨會戰。結果一戰下來,波蘭聯軍全軍覆沒,亨利二世壯烈殉國。

亨利二世之後,皮亞斯特家族甚至還被隔壁波希米亞的普舍美斯王朝代管。

後來時光推移,一直到了公元1320年,皮亞斯特家族瓦迪斯瓦夫一世(W?adys?awItheElbow-high)橫空出世,才一掃波蘭諸邦的頹勢,統一併重建了波蘭王國。然而這樣的重建,好似曇花一現。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倒霉又倒在了男丁匱乏上。

瓦迪斯瓦夫一世的兒子卡齊米日三世(CasimirIIItheGreat),又是那個時代難得一見的一位英主。卡齊米日時代的波蘭經濟、政治、軍事,都有十分長足的進步。而且尤為難得的是,卡齊米日還為後來的波蘭留下了一所克拉科夫大學(UniversityofKraków)。文化方面的進步,更在很大程度上凝聚了波蘭人民的民族精神。我們看卡齊米日三世的“謚號”,就能看出來這位國王在波蘭歷史上的巨大影響力。“Great”這樣的稱呼,整個波蘭歷史上,僅此一位。

然而,偉大的卡齊米日三世終其一生,沒有為皮亞斯特家族留下男性繼承人。最後,只能是選擇了自己的外甥。卡齊米日三世同志的這位外甥不是別人,正是來自匈牙利安茹王朝的拉約什一世。

話說拉約什一世的老媽也叫作伊麗莎白(ElizabethofPoland),這位伊麗莎白正是瓦迪斯瓦夫一世的親女兒,也是卡齊米日三世一母同胞的親姐姐。如今眼看着皮亞斯特家族沒了男性繼承人,伊麗莎白急娘家人之所急,向自己的弟弟隆重推薦了自己的兒子拉約什一世。

於是到了公元1370年,卡齊米日三世駕崩,皮亞斯特家族絕嗣,匆匆趕過來補位的,就是拉約什一世。

所以說,同樣英明神武的拉約什一世,當年可是幾乎擁有了半個歐洲的家底。他身後留下的版圖,北邊接近波羅的海,南到地中海,妥妥的東歐第一強權。

問題同樣也來了。

既然拉約什一世手中握有兩個王國的遺產,匈牙利王國通過聯姻給了盧森堡家族的西吉斯蒙德,那麼剩下的那個波蘭王國呢?

拉約什一世當年娶了來自波斯尼亞的伊麗莎白(ElizabethofBosnia),這一位伊麗莎白一共生養了三個女兒。除了大女兒早夭,二女兒就是嫁給西吉斯蒙德的瑪麗,如此一來就還有個小女兒。而這位叫作雅德維加(Hedwig)的小女兒,後來就繼承了波蘭王國。

由於波蘭王國對於這位雅德維加的異族公主到來,持並不友好的態度。尤其是對於波蘭人來講,雅德維加是波蘭歷史上開天闢地的第一位女王。波蘭的大小貴族因為覬覦王權,更是各懷鬼胎。

於是在內外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年輕的女王最終選擇了來自立陶宛的大公(GrandDukeofLithuania)雅蓋沃(Jogaila)為自己的如意郎君。用聯姻的方式,把波蘭王國同立陶宛大公國緊緊地綁定在了一起。女王此舉,同時也穩定了自己作為一個匈牙利人在異國他鄉的權力與地位。而且在此基礎上,女王也為波蘭人闖出了一個抱團取暖的新模式,從此之後,波蘭與立陶宛的名字,將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交相輝映在一起。

意外達到人生巔峰的立陶宛人雅蓋沃,不敢怠慢年輕的女王帶給自己的尊榮,在他和女王形成雙王共主的局面之後,就迅速為自己改了一個波蘭名字——瓦迪斯瓦夫(W?adys?aw)。因此,後人就直接稱呼他為瓦迪斯瓦夫二世(W?adys?awIIJagie??o)。只不過名字雖然是波蘭化的,但王朝血脈卻是實實在在地改成了立陶宛系。

所以此後,皮亞斯特王朝不復存在,代之以雅蓋隆王朝(Jagiellondynasty)。

這一年,是公元1385年。

有點亂。

我們不妨按照時間順序,重新捋一捋。

中世紀歐版三國演義,也就是我們在《蠻族傳奇》一章中曾經提到的——代表德意志人最高利益的神聖羅馬帝國,代表西斯拉夫人的波蘭王國(或波蘭諸邦),代表馬扎爾人的匈牙利王國,此外,還要算上在民族、宗教、地緣上和三家密不可分的波希米亞王國。這四家互相關聯,互相擠對,原本他們之間也的確是經常真刀實槍地操練,幾方不能說是水火不容吧,但明槍暗箭卻總是少不了。然而沒想到世易時移,如今卻要輪到用女人們的生育能力來互相擠對了。

第一輪,德意志王國的盧森堡家族,拿下了波希米亞(娶波希米亞公主伊麗莎白);第二輪,匈牙利王國的安茹王朝,拿下了波蘭王國(藉助老媽波蘭公主伊麗莎白);第三輪,波希米亞的盧森堡家族,拿下了匈牙利王國公主瑪麗(波斯尼亞的伊麗莎白的二女兒);第四輪,立陶宛大公國的雅蓋沃,意外拿下了波蘭女王雅德維加(波斯尼亞的伊麗莎白的小女兒);第五輪,哈布斯堡家族的阿爾布雷希特二世,拿下了盧森堡家族的伊麗莎白。

我們細算一下,原本的外加一個波希米亞的歐版三國演義,到前一章結束時的公元1437年為止,其實已經不滿四家了。德意志王國、波希米亞王國、匈牙利王國的桂冠,統統歸了哈布斯堡家族。甚至這個哈布斯堡家族手中,還攥着一個歐版的襄陽——奧地利公國;看上去牌面實力相對弱的波蘭王國,則好漢不吃眼前虧地同立陶宛聯手,對抗看上去張牙舞爪的哈布斯堡家族。

如此一來,四家只剩下兩家——哈布斯堡王朝與雅蓋隆王朝。

實際上,事情還不算完。

異國死社稷

生育鬥法仍在繼續。

哈布斯堡家族,那個趁機敲了盧森堡家族竹杠的阿爾布雷希特二世,後來在娶了新媳婦兩年之後就英年早逝,僅僅活了四十多歲。而他迎娶的那個盧森堡的伊麗莎白,才剛剛懷孕。公元1439年10月,老王駕崩,而到了四個月之後的公元1440年2月,遺腹子拉斯洛五世(LadislausV)才剛剛出生。

原本希望讓幼主繼承匈牙利的“盧森堡的伊麗莎白”,卻得到了匈牙利議會反對哈布斯堡家族繼續統領匈牙利的噩耗。與此同時,波蘭雅蓋隆王朝的瓦迪斯瓦夫三世(W?adys?awⅢ),瓦迪斯瓦夫二世之子,卻被匈牙利人民授予了匈牙利王位的繼承權。而且要說這匈牙利議會的讀書人也確實多,眾位匈牙利智囊團成員齊心協力,為瓦迪斯瓦夫三世找到了一個源自匈牙利一代聖君貝拉四世的家譜。

其實,這並不令人詫異。

我們不妨考慮一下當時的時代背景。

我們知道,匈牙利王國自阿帕德王朝絕嗣以來,一直都有恭迎歐洲列強入主匈牙利的光榮傳統。其實這並非馬扎爾貴族軟弱,而是在四面強敵環伺的環境中的一個生存術。既是被逼無奈之舉,也是馬扎爾人洞察人性,左右逢源之舉。匈牙利在當時,說起來雖然表面上還在玩着歐版三國演義的好劇本,但要知道,公元1354年奧斯曼突厥人橫渡達達尼爾海峽,以萬夫不當之勇沖入巴爾幹半島,先滅塞爾維亞再滅保加利亞,歐洲正統的東羅馬帝國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論生存環境的話,當時的匈牙利實際上已經腹背受敵。

況且,在這期間,馬扎爾人不是沒有做出過反抗,但是次次反擊,基本上都是以失利告終。這樣危如累卵的局面,難免會讓馬扎爾人想起一百年前蒙古入侵,當時的匈牙利山河破碎,生靈塗炭。這樣的悲慘往事,絕對不能重演。

因此,彼時彼地的匈牙利國王的頭銜,既不是看得見摸得着的現實利益,也不是一個光宗耀祖的榮譽稱號,而是某種意義上的一個沉甸甸的燙手山芋。如果,你要成為匈牙利的下一任國王,就必須具備統領馬扎爾人民保家衛國的能力。要知道在中世紀,所謂的國王也好,大公也好,跟普通的貴族和騎士沒有任何區別,只要是打仗就必須要御駕親征,親冒矢石的。

在這種情況下,國有長君,才是社稷之福;拋開所有同德意志人和斯拉夫人的鈎心鬥角,在異教徒面前先保住上帝子民的身家性命,才是最迫切的事情。基於這個考慮,馬扎爾人選擇一個業已長大成人的瓦迪斯瓦夫三世,遠勝過選擇孤兒寡母的盧森堡的伊麗莎白母子。而且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考慮的話,人家瓦迪斯瓦夫三世敢在這個時候接盤,需要足夠有種才可以。

事實也是如此。

僅僅在接盤匈牙利四年之後,瓦迪斯瓦夫三世就率領波蘭和匈牙利聯軍南下為東羅馬帝國勤王。

旋即,“瓦爾納戰役”爆發,瓦迪斯瓦夫三世陣亡。

當然,後來真正做了匈牙利之王的拉斯洛五世,情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作為哈布斯堡家族在奧地利,匈牙利和波希米亞三地的繼承人,拉斯洛五世並沒有能夠擋住奧斯曼突厥人的鐵騎,也沒有能夠挽救1453年的東羅馬帝國。而且帶着先王最後的那點不甘的遺腹子,也僅僅活了十七歲。在一次從維也納到布拉格的巡幸中,年輕的國王暴死。

後世很多人,都認為拉斯洛五世死於毒殺。

拉斯洛五世太年輕,尚且沒有後代。所以他一死,除了他身後哈布斯堡家族的奧地利基本盤之外,波希米亞王國那邊,出身於胡斯黨人的喬治(GeorgeofPoděbrady)被擁立上台。而在匈牙利,哈布斯堡家族統治也告一段落。

機警的馬扎爾人民,迅速選出了匈雅提將軍的兒子馬加什一世,做了匈牙利之主。當然我們知道,馬加什一世是繼貝拉四世之後的,又一位名震匈牙利的君主。有他在,有他手下的黑軍在,奧斯曼突厥人蹉跎了幾十年,都再也沒有向匈牙利的地盤前進半步。然而,這樣的皇帝又是沒有後代。在馬加什一世之後,雅蓋隆王朝捲土重來,再次拿到匈牙利王位,勇敢地站在了對抗奧斯曼突厥人的最前沿。

再一次站在歷史台前的人,又是一位來自波蘭雅蓋隆家族叫瓦迪斯瓦夫的,因為這位瓦迪斯瓦夫是匈牙利王國的第二位瓦迪斯瓦夫,所以稱他為匈牙利的瓦迪斯瓦夫二世(VladislausII,或者W?adys?awII)。而這位匈牙利的瓦迪斯瓦夫二世,因為幫助了波希米亞國王胡斯黨人喬治,後來也擁有了波希米亞的繼承權,從而又一次聯合了波希米亞與匈牙利兩個王國。

匈牙利的瓦迪斯瓦夫二世死後,他的兒子拉約什二世(LouisII)即位。

拉約什二世,同樣是波希米亞和匈牙利兩個王國的繼承人。

公元1526年,年僅二十歲的匈牙利雅蓋隆王朝的國王拉約什二世,親率大軍同奧斯曼土耳其人在匈牙利南部小城莫哈奇展開鏖戰。他的背後,影影綽綽地矗立着羅馬教廷,波蘭王國,神聖羅馬帝國,波希米亞王國,匈牙利王國,下一級別的克羅地亞王國,巴伐利亞公國,等等。所有人都在希望年輕的國王能夠打贏這場關係匈牙利王國乃至於整個天主教世界生死存亡的一仗。

然而,在殘酷的戰陣對沖時,拉約什二世國王落馬身亡。

“莫哈奇之戰”,最終以匈牙利聯軍的慘敗而告終。

戰後,匈牙利被一分為三,南部併入奧斯曼突厥,東部的特蘭西瓦尼亞高原成為馬扎爾貴族最後的避難所,並且高舉匈牙利大旗屹立不倒。而匈牙利北部以及波希米亞王國,則重新歸到了哈布斯堡家族手下。

匈牙利雅蓋隆王朝,活得勇敢,死得壯烈,無愧自己家族的榮耀。

條頓騎士團

雅蓋沃入主波蘭,意外地率領立陶宛人民換了一種活法。

只不過,剛剛來到波蘭的雅蓋沃的確還是遇到了很多困難,比如波蘭語他並不熟悉。要知道立陶宛本國語言隸屬於波羅的語族(Balticlanguage),雖然同屬印歐語系(Indo-Europeanlanguages),但跟西斯拉夫語言之間可謂天差地別。此外,當年只有十一歲的出生於匈牙利安茹王朝的公主雅德維加,她並不清楚雅蓋沃這個人的底細,當時的很多人都在傳說,立陶宛人野蠻至極,並且這位雅蓋沃也是長得似獸非獸,似人非人。在根本不知道未來丈夫底細的情況下,匆匆忙忙就要決定拜花堂入洞房,這事確實也是唐突得可以。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更加令人心生對未知之恐懼的是,立陶宛人包括他們的大公雅蓋沃本人當時還沒有正式皈依上帝。對於中世紀歐洲人來講,立陶宛人的人設,確實有點讓人無法接受。這樣的政治實體,要麼主動投誠,要麼就等着戰爭吧。

好在雅蓋沃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

他對雅德維加公主的婚事十分看重,剛剛來到波蘭就迅速改成了本地化名字,而且來到波蘭的第二年,就受洗成為一名天主教徒。不僅如此,他從此之後就入贅到了波蘭,而對立陶宛本土,僅僅是安排了一名自己的兄弟做攝政王。

雅蓋沃在波蘭歷史上是位名氣極大的君主,正是從他開始,中世紀的波蘭開始進入自己的黃金時代。雅蓋沃登基之後,迅速地融入波蘭人民的日常生活,並且後來雅德維加公主只活了二十五歲就因為難產而離開人世,此後雅蓋沃就成了名正言順的波蘭與立陶宛之王。從雙王共掌朝政直到乾綱獨斷,兩段時間相加,雅蓋沃在位時間長達四十八年。在這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內,波蘭與立陶宛之間的聯盟變得愈加緊密。這兩個國家的面積相加,是當時歐洲最大的天主教政治實體,妥妥的一方霸主。

然而,雅蓋沃的出現對於周邊政權來講,就是一個毫無疑問的噩夢。

受到影響最大的,是條頓騎士團。

當時的神聖羅馬帝國或者說我們稱之為德意志王國以東,尤其是沿着波羅的海南岸一帶,生活着大量的文化上相對比較落後的民族。這些民族,在政治上是被德意志王國所打壓的,而在宗教上則基本還停留在原始崇拜階段。因此,相對於這些民族,德意志人心中的那點民族優越感以及文化優越感,自是油然而生。所以早在捕鳥者亨利在位期間,德意志人就不斷地向東擴張自己的地盤,尤其是沿着波羅的海海岸一線。我們前文提到的勃蘭登堡,就是德意志王國東擴的急先鋒。而像獅子亨利這樣的人,更是因為往波羅的海方向的擴張,而名留德意志人的青史。

從地理上來講,我們知道,最早同德意志人打交道的屬於西斯拉夫人種一支的文德人,他們生活在易北河以東,奧德河以西的這片沿海區域;而如果再往東,奧德河以東,維斯杜瓦河以西的這片區域,又生活着西斯拉夫人的另外一支——波美拉尼亞人(Pomeranians)。這裏我們要補充一句,波美拉尼亞這個概念其實在前文已經出現過幾次,我們今天地理意義上的波美拉尼亞,是指波羅的海的南岸大部分地區,包括今天德國的東北部,也包括今天波蘭的西北部。但如果落實到古代種族概念的話,波美拉尼亞人的生活範圍,則比今天我們看到的地理意義上的波美拉尼亞要稍微小一些。

從德意志王國沿着波羅的海海岸往東走,跨過易北河就是文德人,跨過奧德河就是波美拉尼亞人。如果說繼續向東,跨過維斯杜瓦河呢?河的另外一邊,生活着現如今名氣極大的古普魯士人(OldPrussians)。古普魯士人生活的範圍,大體上在今天的維斯杜瓦河潟湖(VistulaLagoon)到庫爾斯潟湖(CuronianLagoon)之間。如果要按照語言學上的分類,古普魯士的語言也屬於是波羅的語族的一種。當然,我們知道,這種語言跟近鄰日耳曼語、斯拉夫語都相去甚遠,只有跟立陶宛語還比較接近。

我們在波羅的海南岸一路走來,基本上是沿着從西向東的方向延伸。但如果到了古普魯士人這裏,則就需要開始轉個很大的彎。方向的延伸也由東西方向,改為南北方向了。於是由波羅的海東南側的古普魯士人開始向北,下一個目的地就是立陶宛,由立陶宛再向北,則是今天的拉脫維亞(Latvia)與愛沙尼亞(Estonia)。這兩個地方捆在一起,在中世紀的歐洲還有個合稱——利沃尼亞(Livonia)。

雖然在地緣意義上被統稱為利沃尼亞,但語言和人種上的差別還是不小的。我們還是從語言學上來區分,拉脫維亞語也屬於是跟立陶宛一樣的波羅的語族。只不過雖然同屬一個語族,古普魯士語屬於是波羅的語族的西支,而拉脫維亞語和立陶宛語更加相似一些,屬於是波羅的語族的東支;而愛沙尼亞語則更是歐洲眾多語言中的異類,它跟其他周圍任何語言都沒有關係,反而和芬蘭語,匈牙利語有某種相似性。在整個歐洲基本屬於印歐語系一統天下的情況下,這三種語言被統一收容在了一個叫作“烏拉爾語系”(Uraliclanguages)的大的語系分類。

所以說,波羅的海的東岸南岸地方雖小,事情卻並沒有那麼簡單。

站在中世紀德意志人的視角而言,這一路走來的無論文德人還是波美拉尼亞人,無論古普魯士人還是立陶宛人,抑或是利沃尼亞人,這些人都屬於是異教徒。更不用說,戰爭與掠奪是迅速致富的手段之一,在中東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德意志人可以很容易地利用先發優勢,從波羅的海戰場上撈回來。

於是,以條頓騎士團為首的跑馬圈地也就水到渠成。

冰磧平原

很多人在疑惑,為什麼波羅的海南岸地區會成為較晚進入文明時代的地區,進而要被條頓騎士團當作異教徒來跑馬圈地呢?尤其是較早東擴的勃蘭登堡,他並沒有一口氣拿下沿海的波美拉尼亞地區,反而停在了波美拉尼亞以南,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們打開一張地形圖,今天德國北部以及波蘭大部分地區,是一整塊的被稱為波德平原(CentralEuropeanPlains)的地方,這塊平原西起萊茵河,東到波蘭以東,總面積達到了三十萬平方公里。如果我們比照中國的話,中國的東北平原總面積,也不過是三十五萬平方公里左右。看上去,這是一塊千金難買的風水寶地,而且還有靠海之便利。

其實,這只是我們在中國的常識。

歐洲的大江大河,比如萊茵河、多瑙河等,它們的徑流量非常大,但海拔上面的變化卻並不大,攜帶的泥沙量以及衝擊效果也不明顯。而且,我們地球上的平原,在成因上有很多種。沖積平原也只是其中一種。

波德平原在成因上,受到冰川的影響很大。千萬年以來的冰川運動,對地表造成了很多影響,比如我們上文提到的挪威峽灣地貌。而在相對比較平坦的地區,冰川消融,它們搬運而來的碎屑物就容易造成沉積,這樣就形成了冰磧平原。而且在冰川運動的過程中,冰川會經過非冰川地區,將非冰川地區的下墊地形壓制、切削、刮擦改變原有的地形地貌。易北河以西,冰川的作用還相對不太明顯,而到了易北河以東冰川的作用就非常明顯了。

而且由於冰川運動的影響,土壤表層被損傷嚴重,剩餘多黏土和沙石。況且冰川不僅帶來了冰磧平原,還帶了冰磧湖。因此在嚴格意義上講,冰磧平原還真算不上有多肥沃,充其量算是還能進行農業生產活動,但其土壤肥力同沖積平原不可同日而語。

況且,我們還要考慮到波羅的海沿岸的天氣影響。波羅的海沿岸大多為溫帶海洋性氣候,普遍潮濕陰冷,而且要命的是由於陰雨天氣太多,造成農作物生長所需要的熱量與光照條件普遍不足。而且這種情況越是靠近海邊,就越是明顯。

正因為上述冰磧平原的地形,溫帶海洋的氣候,最終造成了波羅的海南岸地區的文明開化程度較低。而到了歐洲中世紀,這一地區也就只能是等着被文明化程度比較高的德意志諸邦來進行收割了。

條頓戰爭

當時德意志王國政治意義上的東擴,到勃蘭登堡以及西波美拉尼亞基本上已經算是東部極限。而對以德意志人為主要成員的條頓騎士團來講,宗教意義上的東擴,才剛剛開始。

條頓騎士團高舉羅馬教廷的大旗,一路跨越奧德河、維斯杜瓦河,不斷蠶食波羅的海海岸。這群條頓貴族,不僅拿下了古普魯士地區,征服了古普魯士人,還以此地為中心,於公元1224年建了一個叫作條頓騎士團國(StateoftheTeutonicOrder)的國家。除了條頓騎士團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德意志人的組織——聖劍騎士團。這個聖劍騎士團更神,它幾乎全盤拿下了利沃尼亞。愛沙尼亞的首都塔林(Tallinn),拉脫維亞的首都里加(Riga)等名城,都是奠基於那個時代。到了公元1236年的時候,聖劍騎士團被立陶宛人擊敗,殘部被條頓騎士團收編,變成了條頓騎士團在利沃尼亞地區的分部。

所以,西有條頓騎士團,北有聖劍騎士團,立陶宛人早早就感受到了來自德意志貴族們的壓力;而對於條頓騎士團來講,立陶宛人是必須要消化,必須要拿下的異教徒。只要拿下了立陶宛,條頓騎士團和聖劍騎士團才算是在地緣上連成一體,否則就等於是被立陶宛人給分割了。這樣沿着波羅的海這個半圓下來,就等於是偏偏在立陶宛這裏有一個缺環。

然而,立陶宛人選擇同波蘭人結盟,雅蓋沃一舉拿下了波蘭之王,並且還順便皈依了天主。這下子,條頓騎士團尷尬了。

因為之前無論對波美拉尼亞人還是古普魯士人,條頓騎士團的借口都是聖戰。不過人家立陶宛人既然也成了天主教徒,聖戰的理由就不成立了。而且條頓騎士團還不同於一個世俗政權,宗教理由才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

這是從條頓騎士團的角度來看這件事情。

那麼從波蘭立陶宛一方來看呢?波羅的海雖然天氣條件無法與地中海相比,但好歹也擁有十分豐富的商業價值,條頓騎士團跑馬圈地不要緊,結果把整個沿海地區堵了個嚴嚴實實,波蘭立陶宛光有一副空架子,實際上連個像樣的出海口都沒有。如果說波蘭王國積貧積弱,立陶宛大公國病病懨懨也好,但現實是,自雅蓋沃登基之後,兩個國家越走越近,雅蓋沃的統治也算得上是政通人和。

在這種情況下,矛盾的雙方都有迫切地想決鬥一場的主觀想法。

一場大戰也就不可避免。

公元1409年,“條頓戰爭”(Polish-Lithuanian-TeutonicWar)正式開打。第二年的公元1410年,在“格林瓦爾德戰役”(BattleofGrunwald)中,波蘭聯軍打敗條頓騎士團,條頓騎士團幾乎全軍覆沒。

戰爭最終以條頓騎士團的失敗而告終。

公元1411年,波蘭聯軍同條頓騎士團簽訂《索恩和約》(PeaceofThorn),和約規定,條頓騎士團每年需要付出巨額賠款。

這當然還不算完。

公元1434年,雅蓋沃去世,他的兩個兒子分別繼承了波蘭和立陶宛。我們知道,繼承波蘭的這個兒子瓦迪斯瓦夫三世,後來又成了匈牙利國王,並且陣亡於同奧斯曼突厥人玩命的瓦爾納戰役。由於瓦迪斯瓦夫三世是英年早逝,最後波蘭這邊絕嗣,只能還是由立陶宛的那個兒子卡齊米日四世(CasimirIV)繼承了波蘭,於是兩個國家又一次被神奇地黏合在一起。

再看戰敗一方的條頓騎士團。

條頓騎士團手裏邊缺錢,但籌錢又確實難,只能是在自己領土之內攤牌苛捐雜稅。於是官逼民反,條頓騎士團國內部出現了一個由反對派貴族組成的普魯士聯盟(PrussianConfederation)。普魯士聯盟同波蘭結盟,發動了一場“十三年戰爭”(ThirteenYears’War)。條頓騎士團再戰再敗,於1466年簽訂了第二次《索恩和約》(SecondPeaceofThorn)。

這個和約更狠。

和約約定,條頓騎士團的普魯士地盤被一分為二,西普魯士(westernPrussia)成了波蘭的一個省;而東普魯士(easternPrussia)依然歸條頓騎士團所有,但要按照封建制的要求成為波蘭國王的臣屬。

當然,按照我們之前的定義,西普魯士又被稱為“東波美拉尼亞”。

至此,雅蓋隆王朝達到極盛。

波蘭立陶宛聯邦

公元1511年,年僅二十一歲的德意志年輕人阿爾布雷希特(AlbertofPrussia),被選為條頓騎士團的第三十七任大團長(the37thGrandMasteroftheTeutonicKnights)。

他看不慣波蘭人對條頓騎士團手中的東普魯士宗主國身份,也拒絕承擔一個合格藩屬應該承擔的責任與義務。於是,一言不合,波蘭人與條頓騎士團再一次兵戎相見。

這場戰爭叫作“波蘭-條頓戰爭”(Polish-TeutonicWar),戰爭從公元1519年打到了公元1521年,結果條頓騎士團又一次被修理得灰頭土臉。心高氣傲的大團長阿爾布雷希特心情鬱郁地返回了德意志本土,在那裏,他正好趕上了德國宗教改革(Reformation),並且很快,年輕人就接受了這門被叫作“路德宗”(Lutheranism)的新教理論。

阿爾布雷希特,來自德意志霍亨索倫家族(HouseofHohenzollern)。

後來我們知道,阿爾布雷希特其實是條頓騎士團的最後一任大團長。後來我們還知道,就在多年之後,以新教為基礎重新武裝過的“條頓騎士團”即將承載更為艱巨的歷史任務,新生的德意志王國,即將煥發新的生機。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我們後文還會詳細說。

總而言之,雅蓋隆王朝期間,波蘭人在同條頓騎士團的一番糾葛中,表現得中規中矩,既為自己贏得了面子,也贏得了裡子。同時,也在強敵環伺的波羅的海沿岸,為波蘭民族鞏固了一片賴以生存得棲身之地。

到了公元16世紀來臨的時候,波蘭人發現,自己東邊悄悄興起了一個國家,這個國家雖然年輕,但卻雄心勃勃,來勢洶洶。這個新興的國家,叫作“莫斯科大公國”(GrandDuchyofMoscow)。

波蘭人雖然不怕條頓騎士團,也並不怎麼感冒當時四分五裂的神聖羅馬帝國,但對於東邊這個鄰居,卻表現出了十足的可敬與可畏。於是,經過一番外交努力,波蘭人決定跟自己的老朋友立陶宛成立一個永久性的聯盟。將之前這種親密的關係,索性就以立法的形式進行固化。這樣一來,才足以西擋德意志,北拒北歐諸國,南抗奧斯曼突厥,尤其是向東還能壓制新興的莫斯科大公國。

公元1569年,波蘭與立陶宛兩國議會在波蘭城市盧布林召開會議,會議決議成立“盧布林聯盟”(UnionofLublin)。自此,一個統一的波蘭與立陶宛聯邦(Polish-LithuanianCommonwealth)橫空出世了。當然,這個國家後來也被史學家們稱為“波蘭-立陶宛王國”,甚至於“波蘭第一共和國”。

從此,這個聯邦在歷史上存活了兩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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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套裝共2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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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拿得起放不下的歐洲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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